第277节
一名江南名士打扮的儒生,淡淡道:“感谢谁,都没用,要感谢就得感谢孔方兄!”
“孔方兄?”
儒生道:“外圆内孔方,世人为此狂。若无一文日,白骨尘飞扬。谢大人能逢凶化吉,当然要感谢钱了!”
谢芝华见来人正是江南名儒宋狂生,此人出了名的臭脾气,说话还得罪人,不过越是如此,人们对他愈发忍让,反而显得他们度量大,因此在江南文人圈子里很是吃得开,不知谁手贱,把他也邀请了过来。
“原来是宋先生,能莅临寒舍,谢某可是受宠若惊啊!”
宋狂生哈哈一笑,“非也,我是不请自来。谢大人今日有喜,特意来套杯酒吃。”说罢,来到谢芝华身前,从怀中掏出一文钱,放在谢芝华手中,众人之中,有人揶揄道,“从来都听说,宋狂生一毛不拔,今日谢大人能收到这一文钱,可算是惊喜啊!”
宋狂生道:“素闻碧水楼佳肴美味,名冠江南,尤其是河豚,更是天下一绝。今日,不用太多,给我上十碗吧!”
那人道:“哟呵,一文钱,还点餐了。”
谢芝华哈哈大笑,“那是没问题,来碧水楼,若不上河豚,岂不是白来一趟?”
众人纷纷叫好。
要知道,在江南,能吃到河豚并不难,毕竟他们都是官宦、商贾,这点财力还是有的。但是要吃到碧水楼的河豚,那可就没那么容易了。据说,碧水楼的河豚,是从玄武湖单独划出一部分水域单独饲养,又请来江南名厨,辅以十几种药材,熬制三个时辰而成,味道鲜美,嫩而不腻,所有吃过的人,都对此赞不绝口,今日转运使大人大发善心,众人岂能不开心?
有人道:“有请转运使大人讲话!”
谢芝华来到大厅中央,端起一杯酒,朗声道:“十几年前,我还在京城候缺之时,日子窘迫,于是也不顾斯文,在天坛门口摆摊卖字,那时日子,真是一个苦字难以形容。当时,有个算命的说,我这一生太顺,不过会在四十二岁时,有一个劫,若能躲过去,自此仕途通畅,平步青云,起初我还以为他是个江湖骗子,谁料后来果真如他所言,先进都察院,又成了江南转运使,有了今天的地位。而这次被冤枉,差点丢了性命,如此算来,今年刚好四十二岁,有时候,也不得不感慨,一切都是命啊!”
众人道:“大人躲过一劫,自此可要飞黄腾达,到时可别忘了我们这些共患难的兄弟们!”
谢芝华心中冷笑,这句话要是半月之前,你们来说,兴许我还会当你是兄弟,如今看我无事了,才站出来马后炮,不过,口中却道,“全靠诸位兄弟抬举!今夜,本官宴请宾客,江南官场、名利场,有人来了,也有人没来。有人带来了厚礼,也有人空手而来,本官都一一记在心中。谢某不是食古不化之人,懂得知恩图报,本官还要在江南带上几年,接下来,咱们打交道的机会,还多的是呢!”
这句话,说得极为露骨。
大庭广众,宴请宾客,公然索贿,谢芝华算是独一份了!
不过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本来他资产雄厚,可是先前出事,在京城花了将近百万两银子,中间又被范小刀讹了六十多万两,现在他手中也没有多少钱了,不但如此,京城那边还欠了一大笔债,别的债主他可以拖着,但是京城的债,不能拖。
那可是决定他命运的人。
所以,当宣判无罪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搞钱。
都想来尝尝碧水楼的河豚,可是这顿饭,并不便宜!
谢芝华道,“我敬诸位一杯!”
众人齐齐举杯,共饮一杯酒。
接下来,众人轮流向谢芝华敬酒,作为主人,他坐在主位上,每上前一位,管事就在旁边念出礼单,“江南望族郑家家主郑青峰,白银万两,金条十根,特来向谢大人祝贺!”
谢芝华闻言,嘴角带笑,“郑兄,敬你一杯!”
举一杯酒,一饮而尽。
“松江知县陶万里,赠银百两,松江特产黄花鱼百斤,来向大人祝贺!”
谢芝华听到礼单如此单薄,迟迟不肯举杯,陶万里满头大汗,“下官祝大人洪福齐天!”
谢芝华嗯了一声,端起酒杯,嘴唇微微碰杯,浅尝辄止,陶万里也知道礼金有些寒酸,连又补充道,“大人,下官在松江还有良田百顷,本想一并送给大人,只是来得匆忙,没能带来,容下官几日,便送过来。”
良田百顷,按当今市价,少说也得两万两银,谢芝华这才道:“多谢陶知县了!”
举杯一饮而尽。
众人一瞧,没有万两银子,怕是连跟谢芝华喝酒的资格都没有,于是有些人临时加礼单,也有人没带东西,只能空口许诺,心中却懊恼不已,闲的没事,非要捧热脸,早知道要这么费银子,还不如称病在家呢。
也有人头铁,不喝就不喝,死活就不肯多拿银子。
谢芝华虽然面上别说,心中却早已忌恨。
轮到宋狂生,管事道:“江南名士宋狂生,礼金一文,向大人祝贺!”
宋狂生拿着牙签,一边剔牙,一边道:“河豚味道不错,不过酒却差了点品味。不过,花了一文钱,能吃到这么多,这钱,花得确实值!但是,谢大人,在下平日里花钱大手大脚,也实在拿不出钱来,明日还约了朋友去秦淮河喝花酒,要不你把先前那一文,退还给我?”
谢芝华脸都绿了。
白吃白喝,还把钱要回去,你特么都好意思开口,关键还是一文钱。
谢芝华在江南横行无忌,就连徐亭也没放在眼中,可偏偏对这位宋狂生,却不敢招惹,一来他名声大,甚至在京城官场的一些大佬,都是他的拥趸,自己拿他没有办法;二来,他偏偏嘴又臭,稍有不如意的地方,就写文章骂人,骂就骂吧,偏偏有些人捧臭脚,花钱刊印他的文章,这些年来,被他骂过的人,没几个有好下场。
谢芝华也不敢得罪他。
听到这番话,谢芝华哈哈一笑,命管事取来一锭金子,递给宋狂生,道:“宋先生若嫌弃酒差,在下还私藏了一些陈年花雕,明日就派人送到府上。”
宋狂生笑道:“懂事!我敬你一杯!”
谢芝华干笑连连,“哪里,我敬宋先生三杯!”
说罢,替宋狂生斟酒,一口气连喝了三杯。
宋狂生见谢芝华如此给面子,抹了抹嘴,道:“本来,我还寻思,等喝完酒,回去写篇文章,好好的骂你一骂,可是吃人嘴软,拿人手短,这篇文章,我怕是写不出来了!”
谢芝华连道:“多谢宋先生不杀之恩!”
宋狂生拿了金子,又饮了一碗酒,大笑而去,留下其余人面面相觑。
敢情做了一辈子官,做了一辈子生意,还不如一个穷酸书生。
不过,他们没有考虑到的是,这位宋狂生,也不是一般的穷酸,人家也是上面有人罩着,否则这种脾气,早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