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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节

 

【故一日为君,千秋万代即正统也】。

……

【是以,依学生之见,今世之仁道,已非圣人所言为人治世之道。】

【今世之仁道,实则乃君主控民之道、士人求名谋利之通天道而已。】

夜色之中,烛灯被风吹得一晃,人影忽暗忽明。

先生身披薄衫,手指收紧,手腕轻颤。

他眼底难掩惊色。

纸卷上的文字如有生命一般,随着摇曳的烛光,在他眼前不停地晃来晃去——

【今世之仁道,已非圣人所言为人治世之道。】

【今世之仁道,实则乃君主控民之道、士人求名谋利之通天道而已。】

这样的言论,可谓离经叛道、惊世骇俗。

如果这不是一次简简单单的作业,而是在公开的考试中,真被这学生当作答案交上去,那恐怕这就不是考试成绩如何的问题了,若是运气不好,甚至可能会被以涉嫌谋逆之罪抓起来。

可是……

这、这真是十岁小孩会写出来的东西?

先生彻底凝住,反复将这篇文章读了几遍,竟仍不知该如何反应。

他怀疑会不会是代笔,可又转念一想,谁给小孩代笔会写出这么危险的东西来?

他不由去看文章的署名。

他将目光长久凝在“温闲”这两个字上,还是难掩内心之惊骇。

说实话,先不论其内容,这篇文章风格之老辣精练,其实远超温闲平常之水平,也远超过班里其他学童。

只是,温闲平时就不太交作业,见到先生就跑,先生只当他是调皮捣蛋、不知读书重要性的小皮孩,直到此刻,先生才意识到,他可能其实不太了解这个男孩。

……原来温闲内心深处,有这么叛逆的思想吗?

难不成他平时心不在焉、玩世不恭的样子都是装出来的,其实一直是在用这样的表象,来逃避内心太过早慧的痛苦?

如此一想,先生愈发为难起来。

他觉得自己作为先生,该对这孩子说些什么,或许可以以评语的形式来说,这非但是教育,搞不好将来还可以救他一命。

可是踌躇许久,他竟不知该从何劝起。

坦白来说,温闲这文章中所写的,难道不是实情吗?

这世上的读书人整天摇头晃脑地背诵孔孟之言,有多少是真心对这些晦涩枯燥的思想感兴趣,有多少不过是为了寻条路做官?

这世上的官员,一个个都是读着圣贤长大、写着圣贤之言考上进士的,可到任上以后,有多少人真心为百姓为江山考虑,有多少人不过是算计着那庸俗不堪的黄白之物?

每年的考生,钻研的究竟是圣贤之道的真谛,还是科举会出什么考题?

包括他自己……

先生在室中徘徊数圈。

他走回桌前,想姑且先评个成绩。

可是他笔划一横,想打个乙等或者丙等,然而笔落下,又想改成甲等,然而刚改了两笔,他又想涂掉,改成丁等。

他从来没有批到过这种作业。

学童多是十岁上下的少年,想法都是很简单的,往往写一篇小论,就跟要他们命一样,一个个不是掉书袋子、写些迎合先生的粗浅之言,就是大道理一套一套反复写十遍,能把结构写完整就算好的了。

这还是第一次,他看到一篇真正有自己思考的东西。

况且,温闲平时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全然想不到他会有这等深沉的想法,尤其他对世事有如此体察,着实令人惊异,可谓以微见大、一叶知秋。

温闲这回愿一改平时的腔调,将自己的想法真实地写出来给他这个先生看,未尝不是对他这个先生的极大信任。如此一来,他为人老师,又怎能轻易践踏学生的信任呢?

百般纠结。

几乎到了后半夜,先生才终于下定决心,在这份作业上,用朱笔批下成绩……

“姐姐,你今日怎么魂不守舍的?”

这日,妹妹自己一个人无聊,便跑来找谢知秋。恰逢谢知秋课间小歇,她就高高兴兴地留下来,在姐姐身边折纸玩。

不过,她很快注意到,谢知秋今天有些不同寻常。

以往,姐姐休息的时候多半在看书或者练字,可是今天,她眼见着谢知秋手持一本书,却半天没有翻上一页,即使听到了她的声音,也像是没回过神来。

知满伸出小手,拽了拽姐姐的袖管。

“姐姐?”

谢知秋一顿,思绪重回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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