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节
我不知道呆滞了多久,我问他:“你怎么知道今天是我的生日?”
他笑笑:“我当然知道。”
要我说,眼泪是最不值钱的东西。
他忽然抱紧我,不停地说:“好了好了,不哭不哭,好了好了,不哭不哭……”
也是那个夜晚,我们肌肤相亲,第一次去了极乐。
我从回忆里抽出身来,试图缓解气氛:“我说二位,要不要考虑旁边还有一个人,要不我们仨抱一个?”
然后我们回了周离家,一起吃了个晚饭。
席间,我听见周离问江渡:“你问问伯父,他给了那个人多少钱,我回头转给你。”
“什么钱?”江渡一副明知故问的样子。
“上次那人来的时候就是伯父给的钱解决的,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回头问问,不能是他给钱。”周离坚持。
“我会给的。”江渡回答。
“我不要你给。”周离说。
“你是我的人,这事儿不用你管。”江渡也有他的坚持。
“你长本事了是吧?”周离问他。
“嗯呐。”江渡一脸贱兮兮的样子。
气氛就这样变得轻松起来,我看着他们,我忽然发现我好像并没有看见他们像这样过,我曾经一度觉得,他们是我见过最不像情侣的情侣,今天我才发现,原来有些爱情也可以是静谧的。或许他们两个是互为终点的人,他们就那样安静地做着某人的“远行客”——我会去找你啊,我一定会找到你的,还请你不要担心。
江渡后来被公司临时叫回去加班,说是技术上出现了些什么问题,他饭都没吃完就走了。
就是那个时候,周离第一次和我说了她的家庭。她原生家庭十分不幸,她妈妈年轻时被她老爷逼着嫁给了她爸。
“就是为了那两万块钱,我姥爷把她女儿给卖了,那个时候两万块钱真多啊,多的都能买断一个人的人生了。我妈就那样嫁给了我爸,开始了她漫长的煎熬。我爸是当地出了名的酒鬼,喝酒赌博,喝醉了打女人,我妈和我爸结婚的第二年,在她受不了我爸家暴,人生无望决定去死的时候,她发现她怀孕了,就是我。她怀我的时候我爸收敛了,后来我出生,因为我是个女孩子,他又重新开始家暴。后来我才知道,我差点被我爸掐死,是我妈死死地护住了我……后来我妈也怀过孩子,但是因为那个人家暴,流产了,后来再也没能怀孕,我妈说那是老天爷开眼了……我在我妈的庇佑和牺牲之下,就这样艰难地长大了。”周离说着,眼泪也跟着掉。
“原来,你那个小说里的主人公,写的是你自己。”我说。
“是啊,很艰难呢写的。”她哭着笑了一下。
我就势抽了张纸巾递给她。
我原本想问她阿姨现在呢,但是又怕扯出来什么不好的话题就忍住没问,直到她抬头问我:“周游,你明天能陪我去趟医院吗?”
我点点头,说当然可以。
晚一些的时候,我抱着狗蛋儿回了家。
洗漱完我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
第二天,周离开车带我去了医院——青江市第四人民医院。
这是青江市的精神专科医院。
她带着我去了住院部十五楼,在一个单间病房里,隔着房门上的窗子,我看见一个背对着我们沉默而坐的女人。
“是我妈。”周离淡淡地同我讲。
然后周离轻轻拧开房门,带着我轻手轻脚地走了进去。
“妈。”她开口。
阿姨应声转过身来,笑盈盈地:“来啦?”
“嗯,我带个朋友来看你,他叫周游。”
阿姨朝着我笑了笑,她说:“坐,坐,我去做饭,今早儿刚买的虾,可新鲜了。”
我疑惑地看向周离,她朝我摇摇头。
我们就那样看着阿姨寻找着她的冰箱,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突然变得暴躁起来:“我买的虾呢?我早上刚买的虾呢?冰箱、冰箱怎么也不见了——小偷——家里进小偷了,报警,报警,周建民,快打电话报警,不能让小偷跑了,那冰箱是周离给我买的,不能被偷走,不能,不能——周建民?!周建民!!!周建民你听见没有?!!!”
阿姨忽然跑到我面前,拽着我的衣服:“快报警啊!”
“好,好,我报警。”说着我拿出手机。
我假装打电话,手机却被阿姨一把夺下去,她冲着我喊:“你没想报警对吧,周离给我买冰箱什么也没给你买,你就是看不得女儿给我买东西。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我说要给女儿改名字你不让改,周丽多难听啊,周离多好听,多有文化,离开的离,比美丽的丽好。你就是见不得女儿给我买东西,你就是……你活该你……”阿姨拽着我的衣服不停地晃着我。
那个在诊所种下的疑问,我没有想过是这样得到了解答。
周离见状,赶紧将阿姨拉开,然后把手机夺掉给我,她摁响传呼铃,很快护士就赶过来了。
她们习以为常,两个人一起控制住此刻依旧暴躁的阿姨,其中一位护士朝着我们说:“患者躁狂发作,家属出去吧,探视结束。”
“像监狱吧?”在电梯里,周离这样问我。
“阿姨……这样多久了?”我试探地问。
“不知道,一年?两年?三年?多久好像也没意义了。她现在连我都不认识了,却还记得那个人的名字。”周离说着,带着沉重的释然。“我们从故乡逃出来,却好像永远也逃不出那个地方。闭塞,堕落。我以为我带着她出来了,一切就会向好,谁知道啊,我妈的人生和故乡的月色一样破烂不堪,和故乡的路一样的泥泞。路上一串两串三串的脚印,路的尽头是他乡的月亮,而月亮的前面,是怎么也跨不过去的海,海上风浪大,淹死了很多人,我和我妈,也在其中。”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沉默。
我们走到停车场,周离点了一支烟。
我也问她要了一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