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节
作为难产降生、生而丧母的孩子,胤礽对“生育风险”远比自己的兄弟姐妹们要敏感的多得多。
可哪成想,身穿着一袭杏黄色夏袍、脑袋晕晕乎乎发沉的太子爷魂不守舍的上完早朝,正准备跟着万岁爷回乾清宫中给自己汗阿玛说他福晋怀上双胎,而他不想要的事情呢。
后宫中就像是刮大风似的,兴起了一道火热的流言:太子妃娘娘得长生天庇护,是有福之人,先上下了一个衔玉而生的嫡长孙,如今腹中又怀上了一对可以兴旺大清的龙凤胎。
胤礽好不容易下定决心忍痛做出来的选择,还未对他汗阿玛开口便彻底“流产”了。
从出生以来基本上就没有发过脾气的弘晞,听到这捕风捉影、有透视眼能隔着肚子分辨胎儿男女的离谱流言也气得摔了他惯常用来喝水的杯盏,被有人将他额娘生生架在火上烤的事情给气得小身子都发颤。
五月初三既是太子爷二十五周岁的生辰, 又是仁孝皇后仙逝二十五周年的纪念日。
后宫嫔妃与前朝官员们原本都在好奇,如今嫡长孙被立为了皇太孙,今年万岁爷会不会带着皇太子与皇太孙在这个特殊的时间点去景陵中看望元后娘娘。
哪成想昨日上午太子妃怀上龙凤双胎的消息就如台风过境般迅速席卷了紫禁城各个角落以及官员们的府邸, 一下子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到了太子妃的肚子上。
即使现在已经过去一天一夜了, 该话题的讨论度也未曾减退, 甚至民间百姓们都听到了这个隔着肚子就能提前分辨胎儿男女的皇家流言。
流言离谱不离谱,这无人在意,令赫舍里一族与瓜尔佳一族在意的则是此流言背后透露出的明晃晃阳谋。
背后给东宫捅软刀子的人轻轻松松用一句“太子妃娘娘好福气,孕育了一双可以兴旺大清的龙凤胎”就直接将东宫、瓜尔佳一族给高高架了起来。
胤礽不仅不能动“打胎”的心思,还得想法设法的保住“双胎”。
万一双胎流掉了, 那是不是就说明,东宫失去了长生天的庇护?一对祥瑞不愿意降生在毓庆宫, 再被有心人添油加醋的乱说一通,扯到储君不贤明、皇太孙立的不好,那储君父子俩的名声各就彻底受损了。
即使双胎平平安安的生下来了,龙凤胎的几率多小啊,若生出双龙或双凤呢?那是不是就说明, 东宫虽然得到了长生天的庇护,但这庇护明显不多,瞧瞧长生天明明给毓庆宫赐下了一对龙凤呈祥的双胎,偏偏太子妃没能生出来一龙一凤,想来东宫还是差些福气啊。
总归在这场正大光明的阳谋下, 除非东宫真的好运连连, 太子妃一举生出一对龙凤胎,那到时这流言才会转变成吉祥话, 只显出它“好”的那一面,可想一想就知道这事儿有多难、多不受控制了!
纵使胤礽与弘晞都不想让这流言传到瓜尔佳氏的耳朵里, 以免她再增添压力,不慎动了胎气,可东宫就这般大,瓜尔佳氏还是听到这话了。
若非心理承受能力强,怕是当场被气得小产都是有可能的。
毫不遮掩、明晃晃剑指东宫的流言引得万岁爷与太子爷在紫禁城中展开彻查,初夏的宫廷里,天气已经有些灼热了,因为这件突然爆发的糟心事儿,慎刑司中不断进人,紫禁城的气氛也变得更压抑了。
酉时四刻,金乌西坠,下午黄昏时分。
赫舍里府内的三房后院待客大厅里坐着三位上了年纪、衣着华丽的贵妇人,分别是元后生母、已逝一等公噶布喇大人的嫡福晋——舒穆禄氏,赫舍里一族如今的当家掌权夫人、天子的庶出大姨母、索相的嫡福晋——佟佳氏,以及在这个特殊的日子里前来赫舍里府祭拜元后的太子妃生母——觉罗氏。
出身不高、性子绵软的舒穆禄氏坐在圈椅上用右手捂着心口,哭得老泪纵横的:
“我可怜的元后娘娘,可怜的太子殿下啊,世上怎么竟有如此多的歹人都在暗害东宫啊,一天天就没个安生的时候。”
“太子殿下现在都已经被按上‘生而克母’的流言了,若是太子妃到时候在生产时也有个三长两短的,那岂不是太子爷还得再被人按上一个‘克妻’的流言?”
“克妻”二字传入了佟佳氏与觉罗氏的耳朵里,俩人的心脏皆是重重一跳。
眼圈发红的觉罗氏虽然知道舒穆禄氏说的话有道理,毕竟双胎的生产高风险在这里摆着呢,纵使是那生育经验丰富的妇人都没有把握在怀上双胎时不会发生意外,但她毕竟是太子妃生母,亲耳听到舒穆禄氏这近乎是在咒自己女儿的晦气话,心里也是很不舒服的,脸上的表情都变得冷了些。
佟佳氏见状也颇为头疼,自己这个大嫂活了大半辈子都是拎不清的,如果不是肚子争气,好运气的为长房生下来了两位嫡子、两位嫡女,从小就被自己公公(索尼)抱到正院抚养的大侄女还嫁给了自己的皇帝外甥,单凭她大嫂这哪壶不开提哪壶、说话不过脑子的糊涂性子,就绝对在这京城贵妇圈中混不开的。
她皱眉看向舒穆禄氏,忍不住冷声道:
“大嫂!慎言!”
哭得眼圈通红的舒穆禄氏冷不丁听到自己厉害妯娌的呵斥,脸上的泪水变得更多了,一副极为委屈憋闷的模样。
瞧见舒穆禄氏那哀怨的眼神,佟佳氏禁不住心更累了,无奈低声提点道:“大嫂,克妻这话是能随便说的吗?”
被佟佳氏这一提醒,舒穆禄氏才瞬间想起来,万岁爷连失三位皇后,“克妻”的帽子可是牢牢被扣在天子脑袋上的,她不由吓得老脸一白,眼中泪光闪烁,不敢再开口了,可下垂的嘴角以及手中被扯成条状的丝帕,都显露着她是很不开心的,被自己的弟妹当着外人的面给怼了,心里气不顺的。
瞧见这一幕,佟佳氏的脑袋更痛了。
多年前,先帝顺治爷未亲政时,赫舍里一族被睿亲王多尔衮狠命打压,佟佳一族远远没有发迹,妯娌俩的出身都不算高,相比较下,作为家族嫡出的舒穆禄氏比家族庶出的佟佳氏身份还高些,那时妯娌俩的相处还和和美美的。
而今随着万岁爷登基,佟家两次抬旗、仁孝皇后仙逝、噶布喇病逝,三房的势力起来了,索额图变成了家族领头人,佟佳氏的地位也跟着水涨船高,妯娌俩的地位对调,舒穆禄氏心里头不舒服了,整日张口闭口的将自己的太子外孙挂在嘴边,时不时要刻意在府邸中彰显一番自己作为长房夫人的存在感,在府外与贵妇人交际时,也得做出自己是赫舍里一族长房长媳、元后生母、太子嫡亲郭罗玛嬷的风光做派。
若她能力强、会说话、左右逢源也就罢了,偏偏因为出身普通官员家中、从小眼界受限、性子也不算爽利大方,反而无形间得罪了许多贵妇人,旁人也忌惮着她的身份不敢给她甩脸色看,这倒是让顶上没有一个能压住自己的舒穆禄氏变得愈发膨胀了。
直到去年她年轻时候的陪嫁丫鬟顾氏与自己夫君凌普闹出的贪污风波,才让舒穆禄氏颜面受损,不得不憋屈地窝在府中,减少了出门的机会。
平日里佟佳氏顾虑着自己大嫂的身份与年龄百般忍让着她,可今天瞧着她口口声声只说太子殿下,把太子妃抛到一旁,太孙殿下也鲜少提及,惹得觉罗氏这位出身高贵的宗室女冷脸的模样。
为了避免赫舍里一族与瓜尔佳一族生出没必要的嫌隙,佟佳氏也不得不开口出声打圆场道:
“大嫂,你若是哭得疲累了,不如先回长房院子中休息?”
舒穆禄氏只是经常口速快于脑速罢了,也不是个傻子,她也瞧出来觉罗氏的脸色有些不太好看了,再加上刚才她口误说出来的放肆之语,当即顺着佟佳氏给她找的台阶,举起被她拉扯成条子的手帕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嗓音微哑地说道:
“我年纪大,精力也不佳了,那就劳烦弟妹帮我与亲家好好聊聊了。”
佟佳氏闭上眼睛颔了颔首。
舒穆禄氏才又流着眼泪在自己心腹大丫鬟的搀扶下往大厅外走去了。
待她离开后,觉罗氏不由长吐了一口浊气。
佟佳氏也尴尬地笑道:
“亲家母莫在意,我大嫂就是不太会说话,但性子是好的。”
觉罗氏满脸疲惫的点了点头,皱眉道:
“索相太太,实话给你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