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节
可是,就算是加上途中损耗的份,这也多太多了。
督察账目的人哆哆嗦嗦跟李广治汇报,说道:“那账目做得极好,若非精于此道,一时半会儿还真看不出来。”
李广治额角也冒了冷汗,“多出来多少?”
那人道:“一倍有余。”
李广治的冷汗直往下淌,比算上途中损耗的赈灾钱粮还多上一倍有余。那多出来的粮食去哪儿了?
要知道,人和马一天吃多少都是有数的,运粮途中损耗的数目是可以算出来的,为了以防万一,往往还要多给一些。那么多粮食,卢廷能往哪里藏去?
他要是贪污钱款,还只算小事,总归是用来奢侈享受,昧下粮食可不得了,这么多粮食足以养上一支私兵。
他这是想造反啊!
这么大的事情,不可能只他一人经手,于是户部的诸多官员都遭了殃,一个个被抓了下狱清查,大理寺一天到晚都是刑讯审问的哀嚎声。
最后有个软骨头受不住供了出来,说多出来的粮食,是被卢廷安排人隐秘送去了京郊某地,大理寺再让人往那个地方一查,发现早就人走楼空,但人走过的地方不可能没留下痕迹,擅长缉捕寻迹的人查了一通,发现粮草被送往了容州。
容州,那不是反贼天命盟的大本营!
消息传出来,引得朝野一片沸腾。这实在是太出乎意料了,没人想到,卢廷一个三品大员,世袭勋贵,他能干出这种勾结反贼的卖国行径,这对他有什么好处啊!
因为实在太反常,反而引得不少人唏嘘不已,怀疑卢廷是被反贼下了蛊。
证据确凿,卢家很快被抄了家,韩尚青得意洋洋,让人把卢廷的坟都给掀了,说卢家祖上是跟随太祖打江山的忠臣良将,卢廷这反贼不配进他祖宗的墓地,让人把他迁到郊外野坟里去。
这掘人坟墓的事情他做得毫不避讳,叫很多人背地里又暗骂这位不亏是佞幸上位,行事连个忌讳都没有。
卢廷的案子查了半个多月,尘埃落定后大理寺立刻将前因后果写了折子递进宫里,理所当然得不到天子的半点回应,李广治心里恻恻,难道天子当真料事如神?那他以前杀的那些人,难道也……
嘶,这么一想,他觉得自己背后都有天子的耳目盯着,浑身上下跟着凉飕飕。
不过折子虽然石沉大海,没两日却收到了重启朝会的旨意。
时隔两年,再一次要在天还蒙蒙亮的时候赶着进宫上朝,所有人都心情复杂。
然后他们就看见,天子御座的旁边,加了个座位,那位传闻中盛宠的贵人,就坐在那里。
朝会
看清坐在天子身侧的那人,朝臣心中震撼难言,不由自主就发出了抽气声,文武百官的抽气声汇集在一起,大殿内顿时热闹非凡。
但很快,这声音戛然而止,所有人都闭紧了嘴巴,担心自己再泄露出点声音会引起天子不悦,只是那一双双瞪大的眼睛依旧泄露了他们的震惊。
半个多月前,紫宸殿内中秋宴上,这无品无级的贵人越过宫内众多嫔妃坐在天子身侧,虽说略有出格,但并不算一件值得细究之事,可今日不同,这可是在朝会之上,在象征九五至尊的御座之旁,历来能坐在那个位置的,不是垂帘听政的太后,就是被先帝托孤的摄政王,这后宫女子,有什么资格坐在上头?
不少大臣皱眉,显然对此颇有微词,只是因为种种缘故,暂时按捺下。
他们的神色变化虽然不大,但都被纪禾清一一收在眼中。
她心想,难怪历朝历代都有人冒着诛九族的风险起兵造反,原来这上面的风景果真与众不同。坐在这高高的御座旁,居高临下,能一眼扫见文武百官,将他们的姿态神情尽收眼底。而这些她从前连见一面都没有资格的大人物,此时只能隐忍地站在下面。
纪禾清微微勾了下嘴角,头一次品尝到权力这杯毒酒带来的醉意。
她目光一扫而过,只在几个人身上略做停顿。
第一个是潘相,据说此人刚直,这些年唯一坚持大胆谏言的只他一人,是个清瘦的高个老头子;第二个是右相韩尚青,传闻此人是佞幸上位,因为皮相生得好,且每次觐见都打扮得花枝招展,纪禾清在民间时还听说过他是天子的男宠,唔,现在嘛……
纪禾清目光落了一息,韩尚青正好抬头看来,对着她拱手一笑,脸上没有分毫其他朝臣的不满。
第三个是礼部尚书纪元中,他正目光炯炯地盯着她看,显然对于“女儿”能有如此盛宠感到十足惊喜。
文武百官入殿的片刻功夫后,高总管便唱道:“拜——”
文武官员齐齐俯身,对着御台上的天子行过拜礼后,潘相微微抬头,就见那纪贵人看着他们,而天子正支着下巴看着纪贵人。
面上微微皱眉,潘相终究是没说什么。
百官朝拜之后,就是鸿胪寺的官员出来禀报最近有多少官员入京离京,一通无聊的流程走完,才有朝臣轻轻咳嗽一声,表明有事要请。
出列的是李广治,之前递进宫的折子石沉大海,索性趁着这次难得的朝会把折子上完。李广治显然拥有非常丰富的上朝经验,他诵读起奏折来铿锵有力、气息浑厚,吐字清晰,而且文采不错,一封交代卢廷勾结反贼偷运粮草的折子也被他写得文从字顺、笔墨纷飞。听得众人不由微微点头。
也有人偷偷在抬袖擦汗,庆幸自己平时跟卢廷走得远,要不然这回也得被抓进大理寺掉一层皮。
犯了谋逆罪的官员没什么可说的,父子兄弟全部斩首,家产抄没充公,妻妾及不满十五岁的儿女并家奴一并充为官奴,其叔伯子侄则流放三千里。当然,这些人大多会死在流放路上。
卢廷没有兄弟没有儿子,只有等着继承他爵位的叔叔一家子,这回倒霉被牵连,全部下了大牢,他的家产也由专人清理登记造册,这都没什么可议论的。唯一的争执在于宫内的卢昭媛。
此女既是卢廷的独女,按理该充作官奴,尴尬的是,她也是陛下的嫔妃,依照惯例,要么打入冷宫关一辈子,要么赐死。然而提出后,御座上天子却没有反应。
有人小心地抬起头看一眼,嚯,陛下又在看纪贵人。实在叫人费解,这纪贵人也不是什么国色天香的绝色,怎么陛下好像怎么看也看不够似的。
“陛下、陛下……陛下!”李广治连喊了三遍,才换来天子的垂目。
赵岚瑧看了眼下面黑压压的人头,“你们刚刚说什么,再说一次。”
文武官员对此早已习以为常,李广治也神色如常,“陛下,臣提议将卢昭媛赐死。”
闻言,赵岚瑧哦了一声。
大家都知道天子的这声“哦”,就是同意的意思。于是就准备将这事过了,却在这时,御座旁的纪贵人轻咳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