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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柜的,有客来咯。”阿音看到一人向不留客走来,遂道。曲连舟将远望的视线收回,该来的,总会来。
谢有晴到不留客天字厢时,阿音早已识相回避了去,未进房门,绵醇之味忽忽飘来。曲连舟独坐,轻挽袖,将色白如霜之物匀入器皿。
从前碧水畔老树下,阳光晴好时,先生也是这般,移案煮酒。煮好了自己也不饮,隻叫身旁人来饮。小司发问,同样都是酒,为何先生煮出来的就是醇香。后来偷摸一尝,那霜白之物,原来是糖。
曲连舟抬头一瞧,面前之人倔强着脸,却早已红了眼眶。心间慌张,避开眼神,口中支吾,“你坐。”
谢有晴收拾心情,进了门去。她就坐在对面,静静看着那摆弄酒器的人。消瘦、病态一览无余,但脊梁,却未弯下半分。酒面咕哝,她轻言,“能不能不要再消失了”
嘉姑姑走时千叮咛万嘱咐,以先生的身体状况,哪里都不能让她去,有人看着她都折腾,若没人看着,那怕是没几天活头了。
“嘉姑姑去了南川,她若能找到——”
“晚晚。”曲连舟将话锋打断。起酒、斟杯、推送,抬眼正对,酒杯已至近前。
闻声,谢有晴眉眼低下,微顿,而后伸手取杯,稍抿,饮尽。这声晚晚,等了许多年,终于还是等到了的。
“如何?”清冷,是她问。
“醇香甘口,浓郁柔和。”她答。
曲连舟三指轻捻,将小杯执起,“酒栈所卖的,皆不足半年。”酒面摇绕,近闻,“此盅,却有十余载。”
十余载
难得见嘴角绽得笑容,曲连舟看着小杯,“这酒啊,是你们入楼那年埋的,就在碧水老树下。”
见先生笑了,她便跟着笑了,可笑着笑着,却再也笑不出来。
“怎么了?”曲连舟见她神色有变,遂问。
谢有晴低着眼,眉间轻蹙,良久抬首,直视了去,“那日先生缘何赴死”“六年前那日。”
眼波流转,曲连舟放下小杯,隻道三字,“逃不掉。”
她在撒谎,这天底下谁都可能束手就擒坐以待毙,唯独她不会。若说这世上能有一人杀死孟子语,那便只能是孟子语自己。
“我后来去过风林火湖,湖底的筏子,还在。”筏子,是一早便留好的后手,既留了后手,又为何不用
早些年时,先生便自己动手做了一隻筏子,原先隻当是闲来无事打发时间,可后来,她却将筏子沉到了湖底。
先生说,无论现在过得有多安逸平静,都要居安思危,凡是事学会留一手,为日后计。若一手不够,那便留两手,甚至三手,如此才能免于被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