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上面好像还留存斑斑随时会变成水状滴下来滴到他瞳孔
g说:“这个东西并没有别的意义。”
上官鸿信想说“我觉得它和我一样,我也想被烧成这么一小团”,又觉得这样的句子太古怪了,他已经足够怪异——对着工作上的客人发情,如果是卖身的就该叫可怜。
他无端想起老板说“长线维持客户”,哦,原来是这样的维持。
“我要接吻。”上官鸿信理所应当把脸凑过去,他有一双天然熟红的嘴唇,拂了拂男人的脸颊,“我没有和别人吻过,一直很想试试看。”
“我知道。”g张开嘴,让少年的舌头全部滑进来,那根舌头也很长,就像他稚嫩的阴茎一样,舌尖欢愉地上翘,迅速在口腔里攻城掠池。
水声一直滴,哗哗,如同洗手池的水龙头没关。
“你说哪一句?”
“每一句。”
“你知道得真多……你还知道什么。”
“知道你身上有股死人的味道。”
“哈,我小时候……住在殡仪馆的后院,我见过很多死人,和他们睡过同一个房间,有一回半夜我感觉有人爬到我身上来,还以为诈尸了……但其实是活人,当然是活人。死人该是什么味道?”
上官鸿信喃喃,完全闻不到自己散发出的气息,禁不住将嘴唇移开几厘米距离,男人却不太满意地抬起下巴,舌尖重新顶开那处黏湿的地方,软得快化了。
两根舌头又缠在一起,互相吃着一种不能嚼碎和消化的肉。
“……甜的。”g半晌才确定地说。
就在这时,上官鸿信偏长的舌头伸直到他的喉咙口,含含糊糊递来一声呻吟,塞子一样,堵住所有呼吸和思考。
高潮了,连脚趾头都在阵阵颤抖,许久不停。
吻终于恋恋不舍结束,上官鸿信意识涣散地立起腰,不断冒出身体的液体大多全坠地了,一两滴不仔细溅上g赤裸的背,还未被枯枝侵略的部分。白与红实在相称,汇聚,流动,像正在修复画作的工业乳胶。
想起一些形容山山水水的词汇,但想来想去都太粗浅,难以概括如此壮观美丽的景象。
看得他又欲念乱爬,被蚂蚁蜇了一千个洞。
他用纸巾擦掉皮肤上那部分污浊,问男人:“需要我做什么吗,用手,口交,或者你想做其他的也行。”
g摇摇头。
上官鸿信失落地吐出一口气,顶着无法疲软的下体:“那可不可以再来一次?我还是很痛。”
g从床上起身,依然赤裸着没披衬衫,把手掌里的精液全部涂抹在上官鸿信衣服下摆,他擦拭得极认真,连手指根部的残余也没放过。布料抹不干净指环周围微小的缝隙,他就伸高手,举到对方面前。
上官鸿信想也没想就舔了一遍,然后等待男人的回复。
“不可以。”g终于宣布,“时间到了。”
每次只来两个小时。
这是从一开始就定下的。
【r】
默苍离的大多数时间虚耗于睡觉。
生物睡觉是为了更好的捕食与生存,他不是,他只是除了睡觉无事可做。通常一闭上眼再睁开,十天半个月过去,枕边手机还是手机,坏掉的墙纸还是墙纸,周遭一切都没有动静,唯有墨狂长剑暗伏脊柱,凸凸凸,在满是枯枝的皮肤底下敲门。
醒了吗。
去杀鬼吧。
一起去。
杀到世间太平,天下无愿。
墨狂剑并不拥有生命。
它是一台年代过于久远、被制造得无比精密的仪器,精密如斯,几乎也等同于某种生命体了,与之共行的这条路,默苍离越往前走越被异化,无法逆转也停不下来。
一旦困倦,睡觉是个很好的消解途径。
几十年前、几百年前,战争时代,有很多人想要得到这把剑,但“想要”即为死咒,默苍离从不杀人,那些人一握住剑柄就会因为无法“理解”也变成一台仪器。
人躯不能为仪器,他们最后的结局到底如何,默苍离没有追寻过。
后来就没人再问候这把剑了。
他躺在床上,把手抬高一截,自下往上凝视那枚剔透的指环,那上面好像还留存斑斑精液,随时会变成水状,滴下来,滴到他瞳孔里。
那么蓬勃用力,让他想起上百米尺度的悬空瀑布,暂时掩盖掉墨狂的敲门震动。
给停止运转的手机充上电,开机,消息接连不断弹出来,全都来自同一个人。
r:“遇见一只野猫,长挺丑的,你肯定不喜欢猫吧。它把我胳膊抓了条口子,我没去医院打针,说不定就得狂犬病死了。”
r:“一个星期过去,没得病,没死。”
r:“我最近也在过敏,脖子上全都是,可能也是被南山的蚊虫咬了。但春天快结束了,这么热的天,说不定是对紫外线过敏。”
r:“你这周来吗?”
r:“我昨晚又梦见你,你递给我一把剑,我没握住。”
r:“接了个新活,很小的稿子,总是有人爱把别人的名字纹身上。”
r:“纹到一半她后悔了,不做了。”
少年比墨狂剑更能吵闹,而且漫无目的,擅长把最无聊的小事摊开给他看。默苍离忽略上面所有呓语,只在关于剑那一条停留了片刻,然后直接问:“今天有空吗?下午六点。”
对面秒回。
r:“好。”
照旧的路途,照旧的店铺,照旧的房间,只有床单颜色换成几近于黑的深绿。
气温接近三十度,黄昏色的风掀起窗帘布,吹得室内空气都是黏稠的,白炽灯在强光下失去应有的作用。
r在微信里说自己过敏,时间过去太久,此刻筋骨突出的脖颈,只剩下一圈类似于自刎未遂痕迹的淡红。至于手上的疤,默苍离看了一会儿才找到地方,早就结痂脱落。
默苍离突然冒出一个念头,也许那只猫根本不打算抓伤人,只是人想被抓伤。
他坐上床沿,双臂撑在身后,而少年人直挺挺站着,终于放弃那些古怪的摇滚乐,换成应景的慢慢情歌,歌词里唱“众生万年,泪海悲天”,现实里也跟着掉了一两滴水珠,被牙齿咬出来的——没想过男人会同意张口。
“你有颗牙齿是尖的。”r抽泣一声,听起来又痛又爽,完全不悲伤,“我是不是破皮了。”
越这么说,越有东西分泌到舌根,腻人的甜。
默苍离知道自己又出现五感失调的症状,那东西不该是甜的,思考了一秒钟要不要彻底咬下去,咬到稀烂,没准能尝到些别的味道,他已经很久分辨不出正常味道,全凭老旧发黄的记忆推测。
最终还是把肉柱吐出来。
“不继续吗?”r受不了这样的戛然而止。
那根东西从嘴角一直挺到脸颊,留下一缕清晰水迹,默苍离却歪过头,事不关己般垂眼看着,完全不认为它半分钟前还在自己嘴里磕碰。
“你不是说破皮了么。”
少年只好把头埋得很低,再次撬开入侵过的地方,过分灵活的舌头不停磨蹭侧旁那一枚牙,来来回回沉醉其中,把舌尖当成一把锋利锉刀,要把那颗牙齿磨到平整又漂亮。
“没破皮,我随口说说的,哪天就把它磨平。”
“精卫填海只是神话故事。”
“接吻一百万次大概可以,反正也没人吻过那么多次。”
“那你试试。”
“试试?怎么试?”
似乎被这个回答刺激到,r浑浑沌沌重复着“一百万次”,陡然往下一坐,一只手绕紧对方后颈,一手捏住下体,试图挤进男人其他可以供他发疯的场所,比如还穿着长裤的腿缝。
布料实在刮得表皮难受,r耸了几下就叫嚣不行,用力舔了一口默苍离的嘴唇,又舔一口,没完没了:“不如让我上床,我们先尝试一次,做爱。”
默苍离任由对方拥抱、舔舐,不为所动,直到少年的手擅自揉搓起他的阴茎,才开口拒绝:“你刚才已经把色料灌进去了。”
“没关系,做完再纹,他们说高潮之后毛孔会涨开,更容易上色。”
完全不讲道理的借口。
默苍离倏忽注意到门背后等身高镜子,不知什么时候放置那里的,正呈现出他们类似于交媾的姿态——大概也是少年故意为之。
“你可以同时做。”默苍离说,“换个方向,那里有一面镜子。”
其实并不算一场真正的做爱。
卧室门紧闭,窗户移动到只剩下一条仅供蚊虫飞行的缝,他们犹如被泡在一处水压极高的汤泉里,那条缝就是排水口,默苍离能看见小小的一粒太阳挤入缝隙,幽幽回望自己。
两个人面对面坐立交叠,姿态比拟两尊不端庄的佛,胸膛贴合,心跳共振,连两根膨胀后的性器都要一起流水。默苍离把它们圈在掌心,时不时抚弄几下,指根那枚透明指环不见了,取而代之出现一串琉璃珠,绕着柱身束缚一整周,就像他平时杀鬼那样地熟练操作。
他能清楚感受到r的手如何握紧机器,在他背上一笔一划、克制着颤抖地勾勒,却体会不到针尖刺破表皮的痛,从左往右那一笔是树梢,有点痒,转折处停顿了一会儿,知觉又消失。
也许会痛的是少年,毕竟默苍离迟迟不允许那根早就饱胀得快要开裂的阴茎发泄一次,包括他自己的。
“你用什么箍住的,好像珠子。”少年的下巴搁在他的肩头,亲密得好像交颈的情人。
“低头。”默苍离说。
于是少年关掉叫嚣的机器,低头看了片刻,神情越来越恍惚,最后指头拨了下滑腻腻的一颗,突然没来由道:“你可能真的是阴阳师吧。”
默苍离没问为什么,一只手按住少年的后腰,将下体与对方的挨得更加无间,珠子快被挤迫进肉里,少年“啊”了一声,被他顶得滋滋冒水,从囊袋到穴眼颤抖不止,不顾一切就彻底喷出来。
喉咙里抑制不住呻吟,默苍离就伸舌头堵住。这里的隔音效果实在太差,一首唱到高潮的歌也掩盖不了。
但已经无人在乎外面的世界。
少年磨磨蹭蹭泄了第一次,深吸几口气,又重新趴回去继续颤抖着工作。
十分钟,二十分钟。
第二次射精,默苍离也淅沥着打湿了腿根。
镜子对准那张赤裸扭曲的背,照出一片即将宣布判决日的完整纹身,大红色的枯木朽株,与落日余晖交相辉映,一时间让人错觉太阳绽放了多少年,这棵树就已经死了多少年。
最后一笔落下后,那串琉璃崩碎成一粒粒珠子,散得满床都是,陷在手心里,口腔里,精水里……
默苍离不确定射到再也不出精时到底是第几次,他在两个小时里流淌完了一百年、三百年的欲念,即使那东西是冰冷的、没有情感滋养而盛开的,但原始的性行为一定诞生于鬼神人魔之前,比墨狂更古老更磅礴,更接近于这个世界本初的规律。
更能让人片刻失魂。
默苍离说:“你在梦里看见了一把剑。”
“好重的剑,比一座山还重,我完全无法挣扎,梦到最后我还以为鬼压床。”r也射不出东西了,徒劳抓紧一颗珠子,轻轻喘气,“醒不来。”
“可能你上辈子是被我杀掉的。”
“怎么不是我杀你呢?”
“那你一定没杀掉。”默苍离转过头,“你还是在树上加了东西。”
“算是附赠品,别回头看,回家看。”r叫住他。
默苍离果然没再回头看,他总能猜到,而且毫不费力撕开表征。
“这是最后一次了。”
“嗯,过些年颜色会晕开,到时候再补。”
“补上也不能还原如初。”
“的确会成为另一种样子,但其实每时每刻,皮肤都在生长血液都在流动,总归不会是同一种样子不是吗。”
“如果活得够久——都是一样的。”
“够久是多久,要跟地球一样久?我特意去翻了电影来看,阴阳师跟人类差不多,几十年就死了,还没吃了人鱼肉的女人活得久。”
默苍离摸了摸他的脸:“我不是阴阳师。”
“我知道啊,一种比喻而已。你到底是什么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少年并没意识到自己表情很悲伤,张口结舌半天,突然含住对方一缕头发丝,“这是最后一次了。”
绞着绕着,还是不行,果然不行。
舌头连头发都扯不断,谈何磨平牙齿。
【g】
上官鸿信从纹身店辞职了。
g是他的第一个客人,也是唯一一个,客户运营、长线维持,老板的交代通通没做到,笔记本上潦草签下的代号就是全部记录。老板问他要抽成,一万块要抽掉三千,他一个子没吐,反正是假身份证。
再也没向g发送过任何无聊小事,那个字母就像一具横倒在联系人名单里的不记名尸体。
暑热最盛那几天,他坐车返回老街区,又徒步走了一公里,抵达从小长大的地方。夏天总是容易闷死人,正厅一天费用高得像诈骗,早被连日预定,大概钱花得越多越显贤孝。连侧堂几间空调不足的屋子都新停了灵,最西那头一家子人正在做法事,三四个道士卦衣黄幡,铜盆热浪扑面,汗湿透了整件袍子的背面,他坐在刮吊式风扇的檐下听他们嗡嗡念经,从“东方玉宝皇上天尊、南方玄真万福天尊”一直赏到“下方真皇洞神天尊”,突然对旁边人说话。
“我从前跟住这屋的老头,学过画画。”
“啊?什么画?”
“在死人身上画,有时候尸体看起来不漂亮,就要补一补。”
“尸体还怎么漂亮。”
“活人也不见得漂亮。”
“那可不好说,明星总该漂亮吧,虽然我也没见过。”
上官鸿信打量,对方是个眼珠子长翳的瞎子。
老头弥留之际眼睛闹翳,他替他做过几个急活,其中有个女学生年纪轻轻跳楼自杀,本来没多高的楼层,偏偏遇上底下砖头路插一根铁杆,以前迁移电器设备时没弄干净的。
喉咙扎穿一个洞,他用材料堵洞,堵到一半死者家属不知道听说了什么,哭天抢地闯门进来,塞过一包刚烧完的香灰,让他千万放进去。他没问来由,直接遵照给钱的人的意思。
后来老头告诉他,是死者生前惦记的东西,他们老家有这个习俗,以前土葬就放棺材里,现在改火葬了,得塞到人身里头。
上官鸿信不知那般有何意义。难道人真有下辈子?然后某天吃饭时噎住,捂住喉咙,从身体里干呕出一块前生惦记的旧物,一只猫或者一台游戏机,再或者满天乱飞的钞票,毕竟大家都比较爱钱。
他想办法考了几张证书,真真假假混淆,找到一份新工作,生活逐渐变得僵硬,不会发生任何新鲜事,全是过期的——所里每天会有不明尸体送过来,有亲属领走就送去殡仪馆或火葬场,无人认领的封冻在仓库,到保质期处理掉。
又一年春头落雨,他拉开裹尸袋拉链,看见一张在记忆中犯模糊的脸。
负责运送的同事说,报告上写人是在野外被车撞死的,但也奇怪,监控找不到肇事车辆,死法也不太像撞击,已经在其他冷冻室待几年了,再冻下去肉都要变质,基本确认死者没有家属,扔到我们这儿来看看怎么办。
上官鸿信点点头,说:“我知道了。”
他翻过尸体的背,伸手摸了摸那幅沿脊骨裂开一条缝的纹身,就像对方伸手摸过他的脸一样。颜色和血肉混在一起,长年冰冻浮起一层灰蒙蒙的雾气,已经分辨不出来原本形状。
陆陆续续补了一整个春天,春天小雨多,绵得让人感到生活失灵,再通天彻地的情感都泡软了烂了。他也讲究起规律,每次两小时,前后金属调刀换过四把,费掉一大罐整塑蜡,后来又开始“种树”,买来好久没使用过的鲜艳色料,但这次整塑蜡下再没有流动的血管,他只能画在虚假的表皮,画一阵风起时枇杷树的姿态,画到那串琉璃时他情不自禁想,对方死之前有没有来得及照一次镜子,看看附赠品?
应该有吧,否则这一切也太仓促、太过于像一场奇幻电影。
再也找不出任何一丝瑕疵可补的那天,上官鸿信打电话给同事,让他把尸体送去烧掉。同事见到宛如大变活人的尸体啧啧称奇。
“听说他下颌骨都撞坏了,现在完全看不出。”
“是牙齿。”上官鸿信没头没尾地说,“我在里面放了一粒珠子,烧的时候别取出来。”
“这不归我们管,得跟烧的人说。身上呢?”
“纹身也补好了。”
“还有纹身这么时髦的东西?报告上完全没写。”
“有,背上一整幅,全都补好了,包括那串……”
说着他猝不及防顿住,好像迟迟触及到什么极其悲伤的事情,无法再继续讲述任何一个字,春天早已结束,重逢的照面、连月的相对都没能扭开他疯痴的开关,却在这一瞬间张开嘴,睫毛抖了抖。
没有料想中的一两滴眼泪,只有经年不停的空调冷凝水,吧嗒落上脸颊。
太突兀了,上官鸿信笑起来,笑个没完,他又开始觉得浑身痛,头顶天花板的陈旧裂缝露出空调管道,黑漆漆洞里随时会伸出一只手,一只连接红色森林的白色手,伸向他的脆弱易痛的身体,凿烂,捏塑,生根发芽,摩挲,凿烂……谁也说不清那东西到底是什么,色料的媒介,杀人的巨剑,剑下坏死的骨头。
不,那只手曾经仅仅是一只手,与他的阴茎同瞬鲜活。
最后一次对话停留在三年前,上官鸿信抽掉半支烟,发去消息:“我辞职了,如果要补,直接来租房找我吧。”
对面没有答复。
一切都不会再有答复。
g。
我把你补好了,彻底补好了。那我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