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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ugar

 

开仓库门的声音很轻,岑不害听见铝门掠过地面杂质的窸窣声,走廊里没有灯,藤原佑野迎着窗外的微光出现在门后,乌黑的长发不像白日梳理得那般工整,发尖上零碎的几缕贴合在额间和脸颊一侧。直到朦胧的光线擦过门膀打在藤原佑野单薄的面孔上,藤原佑野抬起垂下的眼皮,在昏暗中近乎浓黑的瞳孔向岑不害投去视线,岑不害和他对视,察觉到对方肢体与神情间共同流露出的疲惫。

现在是几点钟?岑不害无法确认,但天似乎已经黑下去许久了。在不用特意与自己见面的这些日子里,藤原佑野都在做些什么,他每夜都来看岑不害,但今天来得似乎格外晚。

岑不害被捆在办公椅上,只有狭小到无法计数的空间可供移动,他沉默地看着藤原佑野走近,对方站在他面前,遮住了窗帘缝隙间投射出的半片光亮,接着弯下腰,一只手抚摸岑不害被束缚在椅子扶手上的腕部,覆盖薄茧的指肚停留在最脆弱的那层肌肤上,另一只则迅速地拨动他的眼皮。岑不害对这个流程已经习以为常,他的身体僵硬却服从地配合藤原佑野的行为,在对方结束后,用干哑的声音问:“我们能再谈谈吗?”

“不好意思。”藤原佑野轻声说道,“我今天不太想聊这个。”

“……好。”

这是岑不害第一次被拒绝。之前的无数个夜晚,藤原佑野都站在这里倾听岑不害的请求,在那些经过了整日整夜的深思熟虑,最后却仍然语无伦次地从嘴里冒出来的话语里,到底有没有包括让藤原佑野放了自己的部分,岑不害其实已经记不大清了。但在他能触碰到的情感中,岑不害并不在意藤原佑野当下对他做的一切,更准确地说,这都不重要。他希望拯救藤原佑野,和藤原佑野将他从这里救出去本质是一样的,终焉不在他的生死,只在藤原佑野的念想,对此他在脑海里酝酿了千言万语想说给对方听。

但岑不害最后只是干巴巴地答应了藤原佑野的要求。

“谢谢你。”藤原佑野平淡地说道。他应该在微笑,岑不害没有抬头去看对方,他只是在猜测,藤原佑野笑的时候眼角会勾起一道微挑的弧度。

岑不害本以为他们今夜到这里就结束了,但他听见衣服布料摩擦的声响,藤原佑野坐下来,紧贴朝左外方的那条椅子腿,然后,岑不害将目光移向那一侧,下意识地踮了踮脚尖,藤原佑野将头倚在他的左腿上,长发自然地铺落在他的腰间和腿侧。

他们陷入了一阵短暂的沉寂,岑不害能听清藤原佑野逐渐延长的呼吸声,在他以为对方要就此睡下时,藤原佑野忽然说话了。

“你要听我讲故事吗?”

岑不害点头,随后给予了肯定的答复。

既然称之为“讲故事”,听者无论当真,都做好了脱口而出“我的一个朋友”,更有甚者,“据说“之类的,何况他们如今的氛围,就像两个关系亲密的人依偎在一起,最适合讲故事不过了。岑不害曾经也这样坐在阅览室的靠椅上,有比他年小许多的孩子喜欢坐在他的怀里,他习惯单手端着书,维持一个不太舒服的姿势给对方讲故事,他从来不善言谈,有时锁着眉头琢磨如何讲得生动的效果还不如照本宣科。他和藤原佑野都不爱说话,沉默永远不会成为他们的桥梁,但正因为酝酿了太多的沉默,他们之间才有机会在更早的日子里流淌出情感。

藤原佑野并没有为自己找一个合适的开场白,像呓语,承载呼吸间的交替的气流,从他低沉的声音里轻飘飘地弥散在空旷的密室中,

“在我很小的时候,知道能叫做家的地方在远离城市的一座山上,不过年幼的记忆太模糊,印象最深刻的是,我后来被寄养在山脚下的神社里。不必要和其他神官一样劳作,也没必要学习诵读祈福,但一开始我能接触到的也就是这些,如果可以凭本能的喜好去选择未来,那我想永远留在那里。大概是我十岁左右的时候,家里开始频繁遣人来神社,可以算作是家庭教师吧,不过正常同龄人需要的学识,神社的人本来就一直在负责教导我,家里人派来的老师,则会教我一些特殊的——你不会想听的部分,需要我把细节跳过吗?“

岑不害再次点头,他没有说话,但藤原佑野似乎也接收到了他的想法。

“一开始还是些很基础的部分,也许你去你们学校的医用生化实验室也能接触到的那种,事情发生转变应该是我的姐姐第一次来看我,我还记得她喜欢红色和白色,头发留得很长,有时候会用红色的头绳挽起来,只穿西服衬衫之类的,看起来是个蛮严肃的女人,比我大五岁,我们并排坐在后堂外靠湖的亭子里,她当时问我,准备什么时候回家?我不知道怎么回答,她又问我,知不知道回家以后要做什么?如果一个人从来不接触社会,会被猜想是心智相对不健全的类型吗?那时我早就能够凭借看过的一些书和周围人透露出的细节推测出来我们的家庭情况,所以我不知道怎么回答姐姐,如果我需要告诉她我只是不想离开这里,那我们当时还没有熟悉到我愿意吐露心声的地步,但是她接下来又和我说了很多话。“

藤原佑野停顿了一下,好像在消化这些倾泻而出的回忆,岑不害没有想要打扰,亲人对他来说是个过于陌生的词汇,而在他仅能凭借想象勾勒出的释义中,亲情关系也不该是像藤原佑野面对的这样。

“我们这一系的藤原家,也许不需要这么多的人,她当时是这么和我说的,不过之后我才知道,其实她指的不过是我们姐弟二人。你解剖水平还可以,现在出去上学,以后不如去当医生,在神社耳濡目染这么久,留下也挺好的——但不要在这里,去离家远一点的地方吧。“岑不害很确信,藤原佑野此时应该是面带笑意的,他的腿有些发麻,藤原佑野任何微小的行为都能牵动他触电样的肢体反馈,好像接收到了他活跃的生命信号。“希望我能做自己愿意做的事情,姐姐当时就是这个意思吧,避开家族和我出生就被安排好的经年累月,那时姐姐依旧觉得我可以做到。”

也许是后半夜的气温在持续下降,又或许是藤原佑野这次的沉默里蕴藏让岑不害不安的预兆,他几日下来愈发僵硬酸痛的肢干尾随着被长时间压迫的腿部肌肉开始急迫地,不受控制地跳动了一下,接着是漫长的隐痛,随脊柱最下层蔓延开。藤原佑野意识到岑不害在颤抖,他将头从岑不害的腿上移开,换做单手抚摸自己方才倚靠的部位,这对岑不害来说算不上帮助,那阵隐痛出现了短暂的反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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