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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雨季

 

雨季来得迅猛,为了防止农田积水影响下一季的播种,村里的劳动力都涌出去清理。

章珏望着屋外倾斜的雨丝,肺腑之间萦绕着泥土和雨水的气息。

他将嘴里的骨头吐到窗户下的墙根,趴在外头瞌睡的土狗当即冲着章珏挤眼睛吐舌,它耳朵一只竖起,一只耷拉着,摇着尾巴快乐地原地转圈。

“蠢狗。”

吃他们的喝他们的,才不过一个礼拜,原有些干瘪瘦弱能看见骨头的身体,已然长得鼓囊起来。

章珏嘀咕着这土狗巴掌大点,丑是丑了些,但是胜在性情粘人,听话识相,思忖着回去的时候一道打包带走。

想到这里,章珏叹息一口长气,他望向窗门紧闭的主屋,就是不清楚什么时候才能够离开了。

不巧得很,那天之后,关明江因为冻着了一直在生病,这两天才稍微好一点。

吐得永远比吃进去的多,睡觉也不踏实,章珏眼睁睁看着关明江的瘦了一大圈,两眼下挂满了乌青。

“小章,关总病得严重,接下来的日子对接的事情你可得多上点心。哦,还有事差点忘了,你放心,出差申请我替你系统申请延长了,这段时间的费用你回来直接报销就行——”

“什么申请,等等,老何你这话什么意思,不是说项目取消了,我票都看好了准备买下礼拜的。”

“呃,关总没有告诉你,项目要继续推进?”

章珏心道,什么时候的事,为什么他偏偏不知道,冷笑一声想,推进个屁。

关明江一直躺在床上压根就没怎么醒来过,你说他怎么告诉,托梦?

老何心里犯嘀咕,但也没把话挑明,继续道:“不应该呀,就我收到电话的,你说说你,就在关总跟前,要有是什么事情当面去问问呗。”

窗外飘进丝丝雨滴落在桌上的饭菜里,带走了仅有的热气。

章珏躺着刷手机,正看到兴起,突兀的铃声响起。

是他定的给关明江喂药的时间,一天两次,倒是稀奇,村里的居然不是西医,反而是老成的中医,中药煎好后被装进了塑料袋里,两天送来一次。

再磨蹭下去,估计那边屋子里的人又要叫,章珏打了个哈欠拿上给关明江的午饭,冲进雨中。

两步路的功夫,章珏抖掉雨水,象征性敲了两下门推门而入,冷不丁脚步一滞楞在原地。

章珏没来由的汗毛竖起了,抬眼与一对冰冷的招子对视。

他飞速打开灯,再扭头看去,原是躺在床上的关明江已经靠着床头坐起,眼睛微垂,似是在想些什么。

注意到章珏,关明江低声喃喃道:“下雨了。”

方才的一幕仿佛没有发生过一般,章珏嘟囔着莫非是他看走了眼?

如果说以前的关明江是充满野性与危险的头狼,现在的他不说变了模样,可精神气上与之前大相径庭,仿佛变了个人似的,整个人的气质都沉了下来。

生了场大病,身上的刺都没了。

对章珏来说,关明江变成什么样,就算是傻了也和他没什么关系,他现在只想着能赶紧回去,离开这里才好。

网络时有时无,连抽水马桶都是手动冲的,着实让他不舒服。

章珏将烧水壶的电插上,预备用热水温一下药,他给窗户开了条小缝通气,雨声越窗而入听得声响更大了。

舀起饭,章珏将勺子送至关明江的唇边,关明江没有拒绝却也没有张口,只是盯着勺子看。

章珏心里咯噔一下,莫非是关明江嫌弃勺子脏?

勺子是章珏在厨房捡现成的,上头印着青色的花纹,一看就有些年头。好些磕破了柄或者破了勺面,章珏挑挑拣拣,选了两个用得过去的,完好的那个自然是他自个儿用,磕破了缺口的章珏拿给关明江。

他上回用完就没洗,给关明江来送饭才用纸巾擦了下,章珏有些心虚,把手指向下捏了捏,挡住上头还有些污渍的地方。

关明江扭头推开章珏的手,动作大让他咳了两声。

他的喉咙还喑哑着不复此前的悦耳动听,呲哑得像是在拉电锯,关明江摇头说:“我不想吃,药给我拿来。”

章珏:“空腹喝药的话,对胃不好。”

关明江轻飘飘地扫过来一眼,章珏便马上低头顺从地去桌子上拿药,他小心地剪开药袋,用手指抹掉碗里的水渍,倒了进去。

喝着药,屋内一片静默,关明江忽然淡淡地开口道:“罗根茂早上找过我?”

章珏惊讶,关明江怎么会知道,难不成关明江睡着的时候也能听见人说话,那糟糕了,不会听见章珏之前偷偷骂他的话把。

章珏小心翼翼地看了下他,说道:“是的,早上来看过一眼,不过你那时候还睡着。村长说地里还有事,晚点再过来。”

罗根茂就是先前接他们来三浦村的村长,那天晚上,章珏没有去他家里吃饭,反而是关明江去了,回来之后就开始生病。

章珏是珏发现的时候,关明江已经一身冰凉脸色也铁青得吓人,手脚都快僵了。

章珏忙叫来罗村长帮忙,没成想罗村长见状也惊厥得晕了过去。

都闹到这个地步,关明江理应生气才是,竟然还如此云淡风轻跟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又决定继续捐助三浦村。

不可思议,章珏只能得出一个结论,做出如此违背个人行为的做法,别是病了一场,人疯了吧?

章珏偷偷观察关明江的表情,心里那点事儿一直膈得他难受,忍不住开口问道:“关总,我听说三浦村那所学校,又打算重新评估方案继续启动。那个,村长是也也知道这件事所以才过来的吧?我们是什么时候开始工作,要和村长再约个时间开会嘛?”

关明江抬起眼,章珏恰好与他四目相对,奇怪的事,他没有会发反而露出一抹浅笑。

就是这个笑容却让章珏打了个冷颤,他从来没有在关明江的身上看到过这样的笑。

关明江的笑,向来是充满明确意味的。他卓尔不群为人高傲,很多工作经由他的手如同喝水般手到擒来,章珏没少被他冷嘲热讽,嗤笑怒骂。

骂多了,章珏连关明江动眉毛的幅度、嘴角上扬的弧度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章珏被关明江这么一笑,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莫名后颈发麻。

正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忽然门外敲门声响起。

章珏不敢再直视,慌忙转头起身高声道:“谁啊。”

“我,小章。”

屋外,正是罗根茂。

章珏看向关明江,只见关明江颔首示意章珏开门,“项目继续的事情之前没有来得及通知罗根茂,正好他来了,就直接告诉他吧。”

罗根茂此行不是独自前来,同行的还有一位上了年纪的中年人,留着长须右眼半瞎,因为长相有些奇怪,章珏还特意望了两眼。

唯一一把椅子,章珏让给了村长,和中年人一道站在旁边。

关明江捂住口咳道:“罗村长,好久不见。”

“这也才四五天的功夫,关总,您说这话的意思……唉,不管怎么说,终归是我们对不住您,前几天我和刘支书来的时候不巧,您都没有醒,刚刘支书通知我,我就马上放下手中的活过来。”罗根茂搓着手说。

他有些僵硬地坐在关明江的面前,神色发虚一直不敢抬头看关明江,只是盯着关明江的手,嘴唇动了动,好半晌才继续说道:“关总,您……您还记得那天晚上我们吃完饭后,发生的事嘛?”

罗根茂姿态之低,章珏听着倒像是对不起关明江似的,不过想想,关明江是在他家喝醉的酒,酒后一人跌落河里,的确有罗根茂失责没有照顾好的一部分责任。

关明江摇着头说:“那晚的事情,都有些记不清了。我这记忆似乎生病后就有些混乱,连小章都认了好些回才想起名字。”

章珏注意到,罗根茂的背脊明显放松了下来。

关明江看着灯泡边飞舞的翅虫,恍惚道:“我只记得那天我们喝了些酒,聊到了学校的故事。”

“学校我们大家的心血,所以我当时有些激动了。”罗根茂艰涩地开口解释,“关总,我后来考虑了下,的确我们强求捐赠不妥,太强人所难了。我那时候是太生气,才会和您说了两嘴。”

是说了两嘴?不是吧。

章珏看罗根茂的脸灰败的脸色难看得要命,心里猜测,关明江一个人走回来,说是他们酒桌上吵架闹翻了还差不多。

关明江皱眉回忆,他神色迷茫,像是对过去发生的事情充满了疑惑:“好像是有这回事,不过我什么都记不得了。哦,还有件事,我要同你说。生病期间我想了下,之前是我思虑不周,我们公司还是会继续捐助学校的,只不过后续的具体内容和以前不同,需要重新调整。”

罗根茂身体不由自主地前倾,眼睛也微微瞪大一瞬不瞬地盯着关明江,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听到了什么,他有些求助地望向章珏,章珏连忙给了一个肯定眼神和微笑。

“真的,这是真的嘛?”罗根茂有些语无伦次,甚至发出了极为夸张的嗬嗬笑声,他很快注意到自己的失态,赶紧坐下端正姿势,努力压下撇着的嘴角,露出了一个像是哭又像是笑的表情。

关明江点头:“只不过你看我这身体抱恙,可能就没法亲自去学校查验监督,后续对接的事情,就让章珏陪你们去现场跑跑吧。”

罗根茂不敢再打扰满面病容的关明江,说着让他好好休息,和章珏一起退出了关明江的房间。

章珏本想再送送,罗根茂此时却是亢奋得不断摸脑袋,显然是被好消息砸中一时还缓不过神,忙推辞就只送到了门口。

待章珏进去之后,罗根茂巴结的笑脸才缓缓消失,望着紧闭的大门眉头紧锁,流露出难以捉摸的神色。

罗根茂的眼神忽明忽暗闪烁着幽光,好似在计谋怀疑着什么,他向一直沉默没有开口的中年人问道。

“老赵,你觉得他是嘛?”

中年人望向飞檐处不断低落的雨水,脸上平静无,他那发白的右眼直勾勾地盯着罗根茂,沉声道:“不……我看不透他。”

雨一停,章珏马不停蹄地开始工作,在学校、住所中间两头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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