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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

 

秦知远脸上的笑意未减,他平视着我,在我殷切的目光里沉默了一阵子,他的表情看上去就好像早就已经预料到我会这么问他,所以最后也回答得含糊其辞:“我不是说过吗,等以后时机成熟了,自然会告诉你的。”

等时机成熟……说得如此轻松,那又会是多少个日夜?

我等不了。哪怕是一年、一周、又或是一刻我都等不了,我现在就想听到答案。

我很清楚秦知远为什么不肯直接告诉我这当中的缘由,可能是有自己的苦衷,也可能是和当初的我一样,觉得荒谬无法开口;觉得对方不会相信;觉得对方没有必要知道。

可那次的情况跟现在的明明完全不一样,那时候即使不告诉他这些,也不会对他造成任何影响,但这次如果他不向我坦白,我好像很难、很难做到真正信服自己的内心。

我从没想过要怀疑他,也不想让我们之间产生任何芥蒂。我只是很需要他的解释和真相来让自己完全安心,确定我们究竟是不是同类人。

也怪之前的那场梦我一昧地选择埋藏,也从不往其他方向考虑,没想到竟以同样的方式造就了我现在的后果。大概,这也算是因果循环了吧。

我看着他,在沉寂的空气中听到了自己略微渴求的语气:“以后是多久?”

一系列的糟心事堆积成山,把我整得焦躁不安,还真是应了那句“心急不成事”,以至于后面下意识说出口的话不仅夹带了很多私心,也间接成了他一碰就容易扎伤的尖刺,令我在说出口的那一刻就后悔不已:“为什么不可以现在就告诉我呢,非要我、误会你……你才满意吗?”

秦知远微微垂眼,没有继续看我,他思忖了片刻,等再抬眼时脸上仍旧带着淡淡的笑意,可和刚才相比却是那样的勉强:“就算你误会我了……也没关系。”

什么叫没关系?

“明明就有关系!”听到秦知远的回答,我很生气,突然强硬的语气硬是把他定在了原地,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我又逐渐萎下了声音:“你知道的,我不想……”

不想误会他。不想,也不愿意。

他分明是在说谎。无论他再怎么假装都掩盖不了眼里落寞的事实,他的那双眼睛明明就在说,我很难过。

所以秦知远,为什么要说“没关系”,为什么宁愿被我误会也不愿意说出真相。你明明就很害怕我误会你,明明知道隐瞒只会让我们双方都很难堪,却还是选择闭口不谈。说出来不是更好?就算这个解释再敷衍,我也接受了!

“……对不起。”耳边徒然传来秦知远不甚明显的声音,犹如风过留痕,晃得我心头微微一颤,听上去竟然有些委屈的意味。

秦知远总喜欢把“对不起”挂在嘴边,而火气正旺的我每次在听到他说“对不起”的那一瞬间就会败下阵来,无论怎么样都拿他没办法,我最怕了。

事到如今我才明白,是不是只有通过告知秦知远我们相同的经历让他与我产生共鸣,才能为他后续的坦白作铺垫;是不是只有我先剖出那颗真心,才能获取他的真话。

毕竟“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这话都已经听烂了,我不说点有用的,秦知远又怎么会主动告诉我他的事。

我不喜欢兜圈子,平复好情绪后便问得直截了当:“秦知远,你之前,是不是也做过一个奇怪的梦?”

果然不出我所料,听到这话后,秦知远原本无光的眼眸一下子就看向了我,说:“也?”

他很精确地就抓到了这句话的重点,此刻的模样看上去就和我刚才猜测的无异,吃惊、疑惑、外加思索。这让我更加确信他也一定做了类似的梦,否则不会有这样的反应。

“对。”我故意把之前救他的经历说给他听,好让他意识到我们遇到的是相同的境遇:“去年冬至,在你跳楼那次的前几个小时里,我就是因为做了一个你会自杀的预知梦,所以才能够成功地把你从阳台上救下来,即使到现在,我也还是搞不懂这是为什么。”

“预知梦?”秦知远喃喃自语的同时眉头微皱,看上去比刚才还要严肃许多,半晌,他突然抬头问我:“你能……再讲细致一点吗?”

秦知远的追问是个好兆头,至少可以证明这个方法是有用的,他已经成功掉入我绕的圈子,接下来就只是时间问题,只要顺着他的意往下钓,就肯定能有收获。

“整个过程并没有什么细致的地方,就是梦中梦,我在梦里的世界也做了个相同内容的梦,然后就是我计划救你,至于后面的,你都知道。”

“所以你当时……才会那么莽撞地冲到阳台?”

我微微点头:“嗯。”下一秒几乎是下意识地握住他的肩膀,从未如此迫切地想要知道一个答案:“你呢?你也做了类似的吧?”

秦知远愣了一下,像是不知道我能有这么大反应,只见他陷入了沉思,当中还隐有否认的趋势,这让我有些心灰意冷,捏着他肩膀的手也不自觉松了力道,然而就在我快要放下手的那一刻,竟又从余光里看到他点了两下头,听到他说:“……嗯,差不多……”

听到秦知远终于“承认”的那一刻,我心里压着的那块大石总算落了地,可不知道为什么,鼻子莫名其妙地开始泛酸。

“果然,我就知道是这样。”

一切都与我想的无异,当初秦知远遇到危险时,老天强行给我塞入梦境,就像程序一样植入我的脑子,让我产生救秦知远的冲动。现在我遇到危险了,他又以同样的方式来给秦知远下达任务。

怪不得能做邻居,连这种事都能遇到一起,还真是……缘分天注定。

我又突然想到什么,晃他的手问:“那这件事的结果呢?还有那个要害我的人又是谁?”

秦知远说:“你的工作不会有任何影响,还有你的名誉。”他停顿了两秒,像是在犹豫到底要不要继续说完下面的:“要害你的那个人……”

“是谁?”

尽管从他犹豫的神情里我看到了担忧,可我还是想知道那个人是谁,我的再三逼问让他退避不能,他很无奈,只能选择告知,于是淡淡地说了两个字:“张穆。”

“张穆?”那一刻,我犹如晴天霹雳,跟座石雕似的愣在原地,在心底重复一遍又一遍张穆的名字。

为什么会是他……我们不是朋友?

脑子里突然蹦出来失去意识前的那句话“给你点了代驾,你就在车里好好休息”。

一股恐怖的熟悉感油然而生。

“为什么是他?”我下意识地将脑子里的问题问了出来,感觉到自己手都在发抖。

“他这个人,远比你想象的复杂。”秦知远有些自责地说:“我早该提醒你要离他远点的。”

我不可置信地看向他:“那他为什么要害我?我跟他既没有过节又没有仇恨,平时在公司的相处也很和谐……”

“因为,嫉妒是最简单的理由。”他说。

我愣在原地,反复琢磨起“嫉妒”这个字眼。

是啊,毕竟嫉妒一个人又不需要任何成本。

秦知远问我:“你还记得周韵之吗,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周韵之在已经有张穆这个男朋友的前提下,还要听从家里的安排和你相亲?”

“想过,但……没想通。”

他看着他正前方的衣柜低处,淡淡道:“他们两个,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妹。”

“亲兄妹?”我震惊地望着他,就差从床上弹起来了,那几秒里,我一度怀疑是自己听错了或者耳朵出了问题,可他的声音却是如此的清晰,甚至一下一下地回荡在我耳边。

两人这层复杂的关系让我大脑直接宕机,一时间有些消化不了:“……等一下,我脑子有点转不过弯了。”两指抵着额头,我迟钝地理清他的话:“你是说,张穆和周韵之是亲兄妹,那他们现在这关系……近亲恋呢?”

“嗯。”他点了点头:“二十多年前,张穆的父亲和另外一个女人出轨生下了周韵之,在张穆十多岁的时候,周韵之的母亲因病去世,张父便将她接回了家,只是张穆的母亲碍于情面,最终选择了原谅,就这样一起生活了十多年。但后来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两个人竟然互生爱慕背着父母偷偷在一起了,就这样持续了五年。”

他此时此刻的每一句,乃至每一个字都像滔天巨浪一样,在不断冲刷我的思想,让我接不上话。

“然而就在制度而被辞退。虽然知道这几大部分原因都只是为了减少公司形象的损害,但其实挺好,至少给各自都留了一份尊严,也不会在员工内部造成过多的猜忌。

只是不明原因的辞退也难免会引起同事之间的八卦心理,就连上班时间都在悄悄议论他们被开除的具体原因,甚至还有人凑到我跟前问:“你跟他俩熟,你知不知道他们被辞退的原因是啥。”

我当然知道,但能不能说又是另一回事了,就算是给我八百个胆我也不敢,真要是说出口那我就别活了,都没脸见人,并且上级领导都已经私下联系过我,那更不得守口如瓶,不然公司也别待了。所以面对他们的一再追问,我只能当作不知情来让自己脱身。

见在我这里问不出个所以然,大伙儿便开始了自己的见解,一个个分析得头头是道、有理有据,以至于越传越离谱,最后竟演变了张穆和梁媛媛办公室恋情被上级发现,从而双双开除。

关键所有人都觉得应该是这样的,也很合理,就都默认了。不过还好,只要不是别的什么出现在他们口中我都无所谓,我只需装个没事人,抓紧时间调整心态正常上班才是最重要的。

在审查起诉的这一个多月,我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忙,诉讼和工作上的各种杂事全都堆积到一起,不断地压榨我的休息时间,以至于开庭的那一天,我都差点因为休息不足而没起得了床。

法庭里面二十多度的室温,本该不冷也不热,却不知为什么冷得我忍不住地打了个颤栗,大概不是空调的原因,而是这场审判的气氛令我感到神圣。法庭是个庄严肃穆的地方,这里有绝对的公平和正义,所以不可侵犯。

一审出乎意料的顺利,原以为张穆会向法院提起上诉,但他却异常的老实,整个过程甚至都没有一丝异议,最后他依法被判三年有期徒刑,而梁媛媛作为胁从犯,在我出具了谅解书后,法院对她做了从轻处罚。

这场闹剧至此终于画上句号,得以停歇。事后不论如何回忆,都会让我再一次胆颤心惊,或许它就该尘封在这一天里,永不再见。

法院外的天空湛蓝,燥热的太阳晒得人睁不开眼睛,很热,但这一刻却想让它把我晒透,似乎这样才能从阴霾中完整走出来。还有这衰如霉菌的一个多月,也该被这大好阳光晒晒,最好永远不要再有阴雨天,如此一来就不会潮湿生霉了。

再往前走,便能看到靠在花坛旁的秦知远,沉稳内敛的样子很惹眼,肯定不止我一个人这么认为。好像在不知不觉中,我的前面就有他不厌其烦等我的身影了。

只是恍惚间,我竟生出了一种要是就这样一起走下去那该有多好的错觉。不自觉想象我们齐肩并走、谈笑风生的画面,在一片祥和中度过一个又一个年岁;想象和之前那样,待各自有空时,就一起到各地去旅行。

我们从相识到相熟,总计也才不过两年多的时间。头一年,我们都平静且陌生,没有过多的交集,唯一的话题也仅限于出门撞见时的问候。第二年的冬至,我们才真正认识对方,并有了初步的交流。再到后来,我们逐渐熟络、深交,又在对方的生命里掀起一层层的波澜,成为最重要的好友。

这些都是我以前从未拥有过的快乐时光。

在长久的相处下,我对他似乎早已经形成了某种依赖,工作不再是我的第一位,我会时常想关心他,就像他关心我一样。即使就住隔壁,我也还是忍不住问问他的近况,会想请他去文兰拉面店吃馄饨,或主动约他去庙里烧香。

那么,秦知远也是这样想的吗?我望着他阳光下透亮的脸庞,心中升起这样一个疑问。

只可惜结果是,不论我怎样了解,都无法窥破秦知远最真实的想法,他好似从始而终都带着神秘,整个人也被厚厚的盔甲保护着,不允许别人触及。

紫外线能穿透大气层,我却猜不透他的心。

想到这儿我不禁破愁而笑。纠结再多他想的是什么又有什么用呢,到最后还不是一无所知,这是他的隐私,是我本不该窥探的东西,现在倒还做起梦来了。

于是我只能在他迎接的目光中暂且忽视那些华而不实的念头,快步走到他面前,只见他温润笑着,额角还有因天气炎热而渗出的汗水。

“怎么不在车里等我,外边多热。”

……

只是不会有人知道,那一刻,我其实是希望的。

事后没过几周,我便被公司安排和几位同事到外地出差,是去客户那边对产品进行紧急联试联调,为期一周。

和我一起出差的几位同事自称在美食上造诣颇深,无人能及,刚上高铁就扬言一定要在这次出差找到最好吃的店,在他们看来,好像并不觉得出差是件辛苦的事,反而把这趟出行当成来是来之不易的旅程。

虽然出差的确很累,但他们总喜欢在忙完一天后混迹各种夜市和大排档。白天干完手里的活儿,晚上我便会受邀和他们几个一起去撸串,最后再一身油烟味的回到宾馆,每天不同花样的吃,就这样吃到第三天我终于扛不住,于是摆摆手退出了他们的行列。

其实比起和他们喝酒畅言,我还是更喜欢一个人待着,没事就骑个共享单车在街上瞎晃悠,享受闷热晚风吹打在脸上的感觉,无聊且神经,有时候坐在附近公园的椅子上,看着不远处闲逛的人群和打闹的小孩儿,也挺惬意。根本不用在意任何事情,更不用关心任何客户的情绪,管他是好还是坏。

可能是因为随着年龄的增长,年轻时的活力逐渐消失殆尽,我开始由骚动向往平静,不再追逐梦想,就连心态都变得随波逐流,很容易满足,没有具体的想法,甚至随便怎么样都好。

不过现实总是事与愿违的,向往平静很容易,但坏消息是,像我这种人根本没资格体验。也许我早就已经沦为了生活的囚徒,只不过一直都是被命运牵着走,所以浑然不知吧。

但,即便是这样我也愿意,因为这些对我来说早就已经不重要了,命运什么的,都不过是条牵引线罢了,主导权最终还是握在自己手里。

悠闲地走在沿江路上,仰头便看到了远山的黄昏,这会儿的日落很美,霞光万道。我停在原地忍不住举起手机拍了一张,再点进照片详情,只见橙红色光辉染红了半边天,整座城市都被笼罩在一片苍茫暮色中,瑰丽而浪漫,虽没有肉眼看到的效果好,但还是很美的。

观望间不禁想到了秦知远,很突然的,脑海不断勾勒他的模样,一遍又一遍。我发现,每当很久没见他时,便会不由自主地想到他,想念我们相处的时光,猜测他此刻在干什么。

所以,他现在……在干什么呢,这样好的夕阳他看到了吗。

盯着那张照片,我突然就心生了要把这张照片分享给他的念头,这样一来,哪怕他没看到窗外的风景,也不会因为错过而感到可惜。于是滑到微信,点进了和他的聊天界面,可就在选中图片的那一刻,我却又犹豫了,手指停在右下角的绿色图标上,迟迟不敢点击发送。

其实这当中也没有什么特殊的原由,我只是在想这样是否会打扰到他。

最后,拿着手机的那只手沿着身侧缓缓放下,我转身直面起了身下宽阔的河流,双手趴在石雕护栏上,大脑处在短暂的迷茫里。那几秒,屏幕渐渐熄灭,我能清晰地感受到陆续有人擦身而过,但那些人的面貌我却一个也记不起来。

我有个很费解的地方,随着和秦知远的关系渐深,在偶尔与他攀谈的过程中,我的内心总是很容易陷入扭捏,就比如这次,有了比之前更复杂的思绪,以至于逐渐失了以往的果断。

倒也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刚开始互相接触的那段时间,想找他的时候我也是这样犹豫,其间也思考过很多次,很想知道,是不是朋友做久了都这样。

但没有人可以给我答案,我更不好意思开口询问秦知远,只能在心里憋着,再到最后一无所知。

内心不断纠结着,就像一个故障的机器,程序错乱,永远执行不了下一步。

不就是一个分享风景的信息吗,却被我整得还需要权衡一下利弊才能发似的,连我自己都搞不懂值得犹豫的地方到底在哪儿,莫名其妙。明明以前也发过这种类似的,现在反倒还矫情上了,一张图片发了就发了,这又算得上哪门子打扰呢。

也许从一开始就不应该犹豫。想发便发。

心底有个声音,它在透过骨髓向我传达一句话:“倘若不愿一直受限于这种小事当中,继续迷茫和踌躇,那便只需要一鼓作气点击发送就好。”

收到秦知远的回复已经十多分钟之后的事了,我第一次觉得,十分钟是那么漫长,长到让我对一部手机如此地上心,甚至不惜停下也要频繁盯着它看,我想莫不是自己过于着急了。

欣慰的是,秦知远的回复永远不会让我失望,这或许也是我愿意向他分享的原因,得到的,向来都是热烈的回应,他的每一个字都能作为我分享给他的意义。

白色背景下,他的回复是那么的赏心悦目:“真美,要是我也在这里就好了,和你一起欣赏,想想都很美好。”

手机发出振动时,我的一只手正搭在石雕护栏上,在看到这条信息后,我再没有要继续闲逛的心思了,只顾盯着手机屏幕认真打下一行字:“那等我回来后,咱们就去苍月居的高台如何?那里的风景可比这城市街景好看太多了。”

我又坐到马路边的长椅上尽情等待秦知远的回复,下一秒,手机上方显示对方正在输入,大腿上的手在不觉间就握成了拳,手心出了层汗,黏糊糊的,但我根本不在意这些,思绪全然被正在输入的回答给占了去,随后空白处弹出他的一条信息:“我等你。”

落日已然沉没,最后一点藏蓝也消失殆尽。至此,夜晚真正的降临。

我承认,在看到秦知远发来“我等你”那三个字时,我心动摇了。不过才刚来这里第三天而已,竟然就已经开始妄想抛掉工作离开这里了,关键这其中原因还是为了和朋友出去畅游,真是太没出息了。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身在此地,心却并非。又只怕它早在不觉间就随着“我等你”那三个字回到了来时的地方。

待在这里的最后一天,我路过了一家二手书店。

严格来讲,是每次去客户那边都会路过的一家店,只是我终于在今天、此刻才决定进去。

每当挤在公交车里,我总是会被里面的陈设吸引,几十平米的店铺,几乎被几千本书占满,就连店门口也全都是书,只留有容许一个人通过的空地,店虽小,但却是整条街最让人眼前一亮的店铺,总觉着里面会有我想要的。

一踏进门,潮湿中带着淡淡发霉的味道便进入了我的鼻腔,几乎只在一呼一吸间就莫名让我沉下心来。

我拿起一本略微泛黄的旧书放在手中,沉甸甸的,指腹轻轻抚摸着封面和边角,上面每一处不同程度的磨损都像在对我说,它也曾有过价值,也曾受人喜爱。那一秒我似乎明白了秦知远喜欢书的原因。

也许,在喜欢书的人看来,这些书本的陈旧更像是来自时间的触碰,而它散发的,是岁月堆叠后的书墨香,让原本平淡的书变得更为厚重。身处其中,也不禁让我想长久驻足于此。

老板好像不在店里,只有几堆高矮不一的书堆在类似收银台的桌上,挡住了大部分视线。再往里走,便是几列窄高整齐的书架,包括四面墙也皆是,但凡有一点利用价值的空间都被书塞得满满当当,很壮观。

我将手里的书放回原位,抬头观望起各种书籍的分类,思考秦知远会喜欢哪一类,正认真想着,就听到刚才那堆书后边传来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要找什么书?”声音苍老懒散。

心头一惊,歪过头看才发现桌后还有人,是个躺在藤椅上小憩的老大爷,手上正拿着蒲扇缓缓扇风。

我从惊讶中回过神,朝他礼貌一笑,说了句“你好”。

原来,老板一直在这儿。

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要找什么书,在看到面前如此庞大复杂的书籍后,我开始后悔没有提前了解秦知远看书的喜好,面对这么一屋子书,却总有种望而却步的感觉。

与老板对望,我感到了略微的尴尬,连开口都有了几分局促:“我先看看可以吗?”

我向来只知道秦知远喜欢看书,却不清楚他喜欢的是什么类型,就好比手里有支笔,打开来却发现里面没有笔芯,只在一瞬间就感受到了仅有一支空壳笔的无用,一点也不了解他。如此一来,我是个很差劲的朋友。

“送朋友吧?”老板突然在我背后发问,脸上的老花镜欲掉不掉地挂在鼻头,沧桑的眼睛正越过眼镜上方的空隙打量我,似乎将我里里外外都看了个透彻。

我笑了笑,点头说“是。”

“你朋友喜欢看哪种类型的?”他说话拖着睡醒后那种懒洋洋的调子,手里扇风的动作不停:“?散文?还是诗歌?”

秦知远曾提过自己一直都有收藏绝版书籍的习惯,我在想是不是应该要从这方面入手,事到如今好像也只能赌一把了,看能不能淘到一本好的。

“请问您这里有没有市面上已经绝版了的外国原版诗集?”回想起某次在秦知远卧室的书桌上看到的书,应该就是外国诗歌一类的,我抱着试一试的心态问他。

“有——”他拖着长长的尾音,躺在藤椅上仍旧没有要下来的意思,正当我陷入纠结的时候,却又听到他说:“但不对外出售。”

我不禁疑惑:“为什么?您这里不是卖书的吗?”

“卖书从来都只是我打发时间的乐趣,藏书才是我的爱好,所以绝版书概不外售,店里其他书虽然算不上多,但供你挑选是足够了,再看看其他的吧。”他说。

我不死心,又道:“我愿意高价收,价格您定,可否考虑一下?”

面前的人依旧不为所动,甚至连话都不愿意再接我的了,闭着眼,一把扇子搁在腹部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如此随意的老板,一点热情都没有,好像有没有人买他都无所谓。

“老板再考虑一下好吗?我真的很需要。”

“……”

见他迟迟不回应,我只好说:“我知道您淘到一本绝版书很不容易,但卖给我,我也会让它发挥到最大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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