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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

 

曼德斯的父母,也就是格蕾丝和威廉——其实是政治联姻。

在听到自己要嫁给拉本德的伯爵的时候格蕾丝·泰勒愣了好一会。她手里捏着一块太妃糖,有些束手无措地看着自己的母亲。

母亲难过地看着她,摸着她的头发长吁短叹了许久,说:“在那里要是实在受不了的话,要离婚也是可以的……”

“啪”的一声,格蕾丝手里的太妃糖掉到了桌子上。

那个劳伦伯爵……不会是个变态吧?

订婚宴那天格蕾丝总算是见到了她那位未婚夫。劳伦家族第131代伯爵威廉·劳伦样貌俊朗,气质儒雅,谈吐风度,衣装整洁。

格蕾丝有点局促地坐在她的未婚夫旁边,脸上端着体面的贵族微笑,在面前的盘子里拣小蛋糕吃,闷闷地听两家人拐弯抹角地讲废话。

她两指轻轻捏起一小块酥皮点心塞进嘴里,被干得鼻子一皱,勉强把那块噎死人的点心咽进肚子里,正要找水喝,这时一杯苹果汁出现在她的眼前。

格蕾丝一怔,抬头,未婚夫先生微笑着看她,冲她眨了眨眼。

格蕾丝脸上一红,想起之前母亲对于这场婚姻的奇怪反应,心里有点忐忑,怯生生地说了声:“谢谢您。”

威廉上身稍稍向她凑近,她闻见那股淡淡的香水味,男人音色清朗,在她耳边说道:“很不自在,觉得他们说的都是废话对吧?”

“我也这么想。”

格蕾丝一怔,偏头,看到眼前这位年轻的伯爵笑容得体,连眼中布满了真诚温和的笑意。他微微抿唇,然后咧开嘴,露出一排整齐的白牙,冲她俏皮地眨眨眼:

“但是,没办法呀。好啦,总得让他们在这种事情上体现自己的优雅高贵,才好标榜自己跟那些粗野平民不同,您说是不是呀?”

格蕾丝实在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她心里想着,她这个未婚夫,是不是那种,对外风度翩翩温文尔雅,对内就会本性毕露家暴出轨——的变态呀。

不过她也习惯跟这种男人打交道了。格蕾丝一边嚼着奶酪一边这么想着。

婚后格蕾丝改了姓,搬进了劳伦庄园。转眼间一个星期过去,新婚后的男人对她彬彬有礼,还会主动保持距离,他们甚至连手都没牵过。

那天下午格蕾丝专心致志地嚼着布丁,威廉不知从哪个地方冒出来,看起来十分熟稔地坐在了她的对面,微微笑着,问:“格蕾丝女士呀,您很喜欢吃甜品吗?”

格蕾丝把勺子放下,很有礼貌地说:“是呀,伯爵。”

威廉听了这话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兀地笑了一声,然后学着格蕾丝的样子也捏了一块盘子里的小甜点塞进嘴里,结果被齁得眉头直皱,又端起身旁的果汁喝了一口。

格蕾丝被他这个反应乐得嘴角不住上翘。

威廉一怔,定定地看着她。

格蕾丝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立刻把笑收了回去,脸色有点发白。

他不会觉得我是在嘲笑他,并且因此发怒吧……格蕾丝有些忐忑地想着。

下一秒她看到威廉露出了一个类似于惋惜的神色。对方唇角微抿,勾唇,笑了一下,轻声说着:“格蕾丝女士呀,您应该多像刚才那样笑笑的。”

格蕾丝一愣:“为、为什么?”

威廉想了想,眨眨眼,说:“大概是因为,我觉得您刚才那样——很可爱吧。哦,倒没有说您其他时候不可爱的意思呢,只是……您明白我的意思吧?”

格蕾丝有点无措地看着他,过了好久才愣愣地点了点头。

威廉又沉吟片刻,神色诚恳地说着:“还有一件事,希望您不要生气。我听仆人说,您貌似甜品吃得有点太多了——哦,我倒是没有指责您的意思,您可千万不要误会,我是想说,吃太多甜品的话,对身体毕竟是不太好的呢,您也应该多为自己的身体找想不是?”

格蕾丝脸上一烫,她低下头,轻轻地说了声:“是这样。”

威廉又说:“唔……那我让营养师来决定您每天吃的甜品的量,您看可以吗?”

格蕾丝抬头定定地看他,对上那对温和含笑的眼眸,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威廉眼里的笑意更浓了。然后他轻轻地叹了口气,安慰地说着:“格蕾丝呀,您也不要太难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呀……”

格蕾丝在搬来劳伦庄园的第二个月,威廉为她安排了一位礼仪老师。

对方是这么说的:虽然格蕾丝作为一位贵族出身的小姐,已经算是相当有教养,但是作为劳伦伯爵夫人,尚且存在有待改进的地方。

在礼仪老师那里学了三个月后,格蕾丝被威廉带去参加了一场宴会,这是她第一次以劳伦伯爵夫人的身份出席在公共场合。

那天她穿着一身华贵笨重的礼服,端着矜持端庄的微笑,在觥筹交错间陪同各方权贵聊了三个小时。

回来后格蕾丝累得走不动路,威廉心疼地搀着她,抚弄她的头发,一边亲吻她的指尖一边说着:“累坏了吧?真可怜呀,我的格蕾西,该怎么办才好呢……”

格蕾丝微微抿唇,小声说着:“其实也还好,也没有特别累……”

威廉感动地将她搂进怀里,一边亲吻着她的发丝一边叹气:“我哪里舍得让你累成这样呢,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呀……”

格蕾丝自嫁给威廉后就一直在等待对方撕破伪装的那天。出乎她的意料,转眼间一年过去,她的丈夫对她始终温和有礼,并且极为尊重她的想法。

与此同时,格蕾丝自参加过第一场宴会后,此后便被迫辗转于各个社交场合里。她有时穿得高雅,有时穿得华贵,有时又穿得简单,独自前往或者有人陪同,但总要维持十二分的优雅矜贵。

她不敢出错,所以总是神经紧绷,每次一回家都累得不成样子。威廉真心心疼她,给她嘘寒问暖,哪怕她出了错也总是无条件地包容安抚。

格蕾丝很快就沦陷在了这份温柔里,她有时看着威廉明明比她更累,却还要强撑着来照顾她安慰她,对上那对总是宽容温和的眼眸,便更不好出错了。

那天晚上威廉一边亲吻她一边问她打不打算要个孩子,格蕾丝红着脸,轻轻地点了点头。

一年后他们的长子艾伦出生。格蕾丝有很长一段时间都觉得自己过得相当幸福。

虽然她每天都很累,但是她生活在一个有爱的家庭里。这份爱温柔地包裹着她,让她总觉得,为了这个家,哪怕再累,那也值得。

艾伦很快长大,对他的教育由威廉全权负责。当时威廉是这么说的:格蕾丝的压力已经够大了,他不想再增加格蕾丝的工作量。

格蕾丝是那么信任他,居然丝毫没有怀疑这套说辞。

艾伦五岁生日那天,不小心将果汁洒到了客人的衣服上。当天晚上格蕾丝在艾伦的房间里看见她的长子跪在冰凉的地板上,格蕾丝直接愣住了,立刻冲了上去要把艾伦扶起。

“艾伦?你在做什么?怎么跪在地上?你抖什么?呀!你的腿怎么了!还有你的胳膊!”

格蕾丝呆呆地看着她的孩子身上的伤痕,心疼得眼泪都掉下来了。艾伦怯生生地看着她,小声说:“是我犯了错……”

“犯、犯了错?犯什么错?”

“我不小心将果汁洒到了客人的衣服上……”

“那、那也不是什么大错呀!”

“可是今天是很重要的日子,而且那个是非常非常重要的客人,我明明已经提前演练了很多遍,明明老师都反复嘱咐我好多次,但是我还是犯了错,还是那么、那么严重的错误,还被别的客人看到了……”艾伦一边说着一边哭了出来。

格蕾丝愣愣地看着他,然后像是突然想到什么般不可置信地说:“所以你的父亲才这么罚你?”

“不、不是,没有人罚我,”艾伦连忙解释道,“真的没有人罚我,是我自己要这么做的,我自己知道自己做错了——”

“——你自己要这么做的!?”格蕾丝打断他,声音都在发抖,“你才多大,因为这点小事,所以要自己罚自己跪在地上,还、还打得自己……”

格蕾丝呜咽出声,眼泪不住地往下掉,“怎么可能!艾伦,你老实告诉我,是不是你爸爸逼你这么说的!”

“不是、真的不是!”艾伦慌忙反驳道,“真的是我自己要这样做的,我犯了——”

格蕾丝失声叫了出来:“你自己要这么——”

“——格蕾西,”这时一道声音打断了他们。

格蕾丝呆呆地回头,只看到威廉站在门边,神色平静地看着他们,轻声说着,“确实是他自己要这么做的。没人逼他。”

格蕾丝瞪大了眼睛,一下子从地上弹了起来:“怎么可能!?”

“我没必要骗你,格蕾西,”威廉平静地说着,“事实就是这样。是他自己要这么做的。”

“可他只是个——五岁的孩子!他才五岁!仅仅只是因为!打翻了一杯果汁!”

“是,很小的错误。但他是未来的劳伦伯爵。所以这种错误不被允许。”

“——你说什么?”

威廉难过地看着她。

格蕾丝终于意识到不对,她一把抓住威廉的手腕,不可置信地问他:“你们平时都教他什么了!?”

威廉垂下眼帘,轻轻地叹了口气。

“你说呀!你们都背着我——”

威廉伸手将她按进怀里,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头发,温声安抚道:“亲爱的,别问了,好吗?”

格蕾丝一把将他推开:“你说啊!你都教他什么了!!”

威廉没有说话。

格蕾丝像是终于撑不住,她脱力地瘫坐下来,哭得浑身直颤。威廉轻轻地将她搂进怀里,格蕾丝一边哭一边抬头看他:“你是不是打算一直瞒着我,如果不是我这次……”

“我没有打算一直瞒着你,”威廉难过地说着,“我只是,希望你知道得晚一点……”

格蕾丝呆呆地看着他:“你什么意思?”

威廉抵着她的额头,叹息着说:“我是真心爱你啊,我希望你能知道这些事情晚一点,甚至永远不知道,你就能一直快乐下去……”

格蕾丝一时说不出话。

威廉看上去伤心极了:“所以你不要再问了,好吗?”

“可那是我的孩子啊……”格蕾丝喃喃着说。

“是啊,但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啊……”

格蕾丝到那个时候才察觉出不对,但过了一段时间,她又再次沉溺在威廉无尽的温柔里。

格蕾丝总觉得威廉绝对是世界上最完美的爱人,他永远耐心,永远体贴,永远可靠,格蕾丝时常怀疑,究竟是怎样的父母,才能教出这样优秀的孩子。

她一度逼迫自己忘记那天撞见的事情,逼迫自己忽略艾伦的异常。她时常陷入一种对自己良心的谴责,但是她又确实对此无能为力。

作为劳伦伯爵夫人,她当然清楚劳伦家族是一个怎样可怕的存在。面对这样一个庞然大物,格蕾丝什么都改变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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