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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节

 

康熙沉默许久,只说道:“让宝珠陪你同去。东珠,这世间万般,朕都可以允你,只你不可离开朕,你明白吗?”

齐东珠最终点了头,才得以离开康熙的双臂。她在夜色之中回转,次日出发前听到了皇太子病重,诏索额图前来侍疾的消息。

行至半路,宝珠不知从哪儿得了消息,她一只硕大的狸花猫团成暖烘烘的一团,靠在齐东珠的身上,悄声耳语道:“额捏,太子这回儿可是下了血本儿了,听说是真高烧不退,皇阿玛无奈诏索额图前来侍奉。他也真豁得出去,可皇阿玛清算索额图一党,即便太子为他争取片刻,又能如何?”

宝珠带着笑意,却见齐东珠面儿上露出迷茫和低落来,方才收敛了起来。她这回儿想起她面前的不是对朝堂的事知之甚详的八哥哥和四哥哥,而是她心软至极的额捏。即便是对于太子这种众叛亲离的无耻之徒,仍然不愿落井下石。

“不过额捏,您也甭担心,皇阿玛偏疼太子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候审的罪人都能因太子的一句话儿被招到御前。我们可没这种待遇,额捏多疼疼宝珠和两个哥哥吧!”

齐东珠听了宝珠撒娇,方才露出一点儿笑意来。她摸着宝珠毛绒绒的硕大猫猫头,让宝珠从喉咙里发出舒爽的咕噜声,娇憨极了。宝珠见自己哄好了她,连忙捏了一把汗。兄妹三人里,最会对齐东珠撒娇的当然是八哥哥,最会拿捏齐东珠的怕只能是年岁最长的四哥哥了,可论最被心疼的,恐怕就是宝珠自己了。她仗着年纪小又是女子,总不会被齐东珠拒绝。

她一边儿乖乖地被额捏摸着脑袋,一边儿垂下眸子,漫不经心地想她这二哥当真是病急乱投医了,赶着见他叔公最后一面儿。怕是无法顾及索额图此行是被架在火上烤,来了,便是板上钉钉的结党,若是不来,就是个抗旨不尊的欺君之罪。

皇帝既然出手整治,那便做什么都是错的。可惜这太子二哥到了绝境张嘴胡乱攀咬,最后怕只是撕烂了他自个儿的脓疮。

而她的额捏有他们兄妹三人,就算当真不再得皇父宠爱,也是立于不败之地的。且看吧,日后不知是谁在摇尾乞怜。小狸花儿在齐东珠怀里蹭了蹭,惬意地眯起了眼,藏住了眼里所有的野望。

【??作者有话说】

东珠:在座是不是没有一个好鸟

崽崽们:=v=

夜警

◎酷暑刚过,北边儿便传来了消息,太子刺探圣踪,庭帐夜警,已被索拿,由皇长子胤褆和皇四子胤禛看押。◎

齐东珠和她的猫猫公主一路行至济南府, 在靠近济南府的路边茶肆里要了两碗茶水。

她们的侍卫也纷纷落座,老板见她们身份不凡,虽然为首的妇人衣着朴素, 但这些侍卫皆高壮遒劲,不似寻常, 便连忙为她们端上茶水, 细致招呼。

小狸花儿知道齐东珠性子沉闷,不会与陌生人多言, 但又想要知道建在济南府附近的几家厂子和善堂情形如何,便主动与那奉茶的拘谨妇人攀谈起来。

那妇人身后跟着个小姑娘, 瞧着只有成人腰高, 比她母亲更加局促胆怯,缩在母亲陈旧的裙裾后, 像个紧张的小动物。小狸花儿公主有遗传自佟佳氏的, 莫名的亲和力, 不多时, 那原本惜字如金的妇人便打开了话匣子, 与小狸花儿一问一答地攀谈起来。

她们知道了这间茶肆是妇人丈夫和兄弟开的, 专为行脚商人和过客奉茶水和餐食。家中生计也主要靠这间茶肆。妇人和丈夫的儿子进了附近村里的村学,夫妻俩准备攒攒银子, 将他送入县里继续念书。

小狸花儿笑容不变, 不动声色地看向妇人身后的女童, 又问道:“家中男丁若是能读书出人头地,那自然是极好的。可空读书终究是个耗费钱财之事, 家中有个读书郎, 掏空父母的钱袋子, 女娃则不同了。如今济南府附近有京中贵人开的厂子, 那儿可是专收女娃,教女娃读书识字,不仅不要钱财,女娃赚的银钱也不输壮劳力呢,你们家在济南府附近支这茶水摊,可对此有所耳闻?”

“那是自然,那是当然。不过我家娃娃可去不得。”那妇人紧张地看了一眼后厨,是她家管账的男人的方向,见她家男人没什么反应,不知是听不清楚,还是不敢在贵人面前显眼。她胆子大了些,拂掉了她女儿扯着她裙摆的手,压低声音道:

“贵人,您是不知道,那厂子里拿的钱是多,那些女娃也当真学了东西。这些年,邻里间为了那份厂子里的工钱,好些个都将自家女娃送进去了。这一送啊,没几个女娃愿意回来。有良心些的还将银钱托人送回家里,没良心些的,早就见不着影儿了!莫说出来嫁人,便是说话儿都文邹邹的,瞧不上村里的泥腿子了。女娃家里人去闹也白搭,那厂子可是京城里的贵人办的,地方官府也不敢得罪,衙役将寻人的全都抓走了,吓人得紧!”

小狸花儿公主闻言一笑,半分都没有恼怒。若是齐东珠不是将她看做一只巨大的狸花儿猫,她就会发现小狸花儿言笑晏晏、温润如玉的模样像极了人形的萨摩耶阿哥。兄妹二人有着如出一辙的亲和和淡然:

“原来如此。只是旁人家都将女儿送进了庄子,领着孝顺女儿送来的银钱——那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呢,即便再笨拙的女孩儿,手头上功夫好,做了学徒,一月也有半两银子,你见了就不会眼热?寻常男丁在这般小的年纪,可赚不回来这个钱呢。”

半两银子对于一个家庭来说绝对不是一笔小数目,那妇人虽然早知此事,但听闻贵人轻描淡写地将话儿说出来,当即心里又是一阵翻腾——在这个时代,京城里一户普通人家,一个月的花销也就只有一两银子,可想而知半两银子对普通农户家庭来说是多么大的诱惑。

更何况妇人家里还供养着心比天高的读书郎呢。山东自古以来崇尚官场之道,想要读书一朝攀上高枝儿,麻雀变凤凰的农家子不知几凡,无论是术脩还是学堂费用,都不是一笔小数目。

妇人心中密密麻麻泛起酸涩来,可还是连连摆手,声音大了些:“那也是做的好的女工才值这个钱,我两个女儿蠢笨得很,没有她们兄长半分机灵,日后还是忙着家里的活计,找个人嫁了——村里女娃跑出去好些个,男娃娶不到妻,没人生娃娃了,总得有人——”

齐东珠垂下脸,压抑住自己反驳的冲动。但她知道自己没有能力去顾及所有人,也不知怎么去扭转根深蒂固的观念。山东这个地界儿是儒学的发源地,曲阜还是孔子后人的居所,她即便能做出改变,但也需要经年累月的努力,远远做不到一蹴而就。

听到有些女孩儿在厂子里找到自己的归属,齐东珠已经很高兴了。她更惊喜的是一些女孩摆脱了被家里兄弟吸血的命运,已经不再上交从厂子里获得的血汗钱,而是开始为自己的未来打算。

不被家庭层层束缚,对于这片土地上的女子来说,便是最大的幸运。清朝的法律仍然在修撰,若是有一日能恢复女户制度,那一切都会有新的变化。

即便齐东珠没有说什么,小狸花儿作为齐东珠最宝贝的小女儿,自然飞快地察觉到了齐东珠的一瞬低落。她脸色未变,眸子里却闪过一丝不耐地冷光,让她面前的妇人无端打了个寒噤。

“你人倒是不错,还想着用自家闺女填补到娶不到亲的男娃家去。若是旁人和你一样心慈就好了,可是她们只看得到自家女儿月月寄来的银钱。你说她们家女娃学了手艺,识文断字,又能给自己攒那么多嫁妆,那不得嫁到城里去呀?城里人娶亲的彩礼可不比乡下,他们可真是掉钱眼儿里去了。”?

妇人听着这话儿,紧紧攥住了她身旁小女孩儿的手。小女娃张了张嘴,却不敢在这么多贵人面前喊痛,齐东珠有些看不过眼,从怀里掏出一袋奶糖,递给那胆怯的小姑娘。

小狸花儿全然没有注意到这些似的,转过了视线,像是对妇人失去了兴趣:“你家女娃确实看着不机灵,可旁人的女娃也没机灵到哪儿去。也罢,厂子里的学徒也不是谁都能当上的,可能你生的娃不如旁的村妇养的聪明,赚不到那份儿钱吧。”

说完这些,小狸花儿垂下眸子饮茶。她自个儿喝的是茶肆的粗陋茶汤,却给齐东珠用的是宫里带出来的御茶,用了附近的山泉水冲泡好了,又拿着一套紫砂茶器给齐东珠满上。

小狸花儿一边为齐东珠点着茶,一边任由飘渺清冷的茶香蔓延出来。她生得眉目如画,面容虽然称不上明艳动人,周身的皇家贵气和遗传自佟佳氏的温婉让她超脱凡俗,让再愚鲁的人也不敢在她身旁高声语。

而今,即便小狸花儿身上没有穿绫罗绸缎,腰间只配一块儿鸾鸟玉饰,仍然没有人会觉得她出身寻常富贵人家。当她不再看那妇人的时候,那妇人半句话儿都不再敢多言,怀揣着满心的不平和贪欲,拽着她的女儿退了下去,连脚步声都不由自主地放轻了。

齐东珠欲言又止,而小狸花儿已经将茶杯捧到了齐东珠眼前,她只能接过,牛饮似的喝完。宝珠对于齐东珠的德行了然于心,但她并不在乎。为额捏点茶是她的乐趣,即便这份孝心被齐东珠的粗旷消耗了也没有关系。无论她额捏做什么事,她都愿意宠溺着。

“额捏放心,她忍不了多少时候,就会将她女儿送入厂子了。届时就算她女娃是个愚孝之辈,将银钱都上交家里,学的本事却是自己的。这都是额捏功德无量。”

齐东珠呐呐点头,心想小狸花儿说话这四两拨千斤,三言动人心的本事,也不知道是跟谁学的。脑子有些转不动的齐东珠伸出手去,握住小狸花儿毛绒绒的大猫爪子,熟门熟路地搓了搓,用来解压。

小狸花儿公主笑得更甜。她自幼在宫中长大,虽然是齐东珠养育着她,但她在两个哥哥身上学的东西并不比在齐东珠身上学到的少。四哥哥阴郁深沉,满腹算计却以疲弱之态示人,小狸花儿在他身上学了伺机而动、步步为营、一击致命;八哥哥野心勃勃,待人赤诚,心有丘壑却不用诡诈之计,一张桃花面风光霁月,和光同尘,小狸花儿从他身上学了言语之道、待人之道、驭下之术。

她面儿上和八哥哥一样,让人如沐春风,私底下却不比四哥哥的心暖上几分。

她根本无意拯救那愚鲁妇人和她的呆笨女儿,但齐东珠若是不高兴了,她何惜自己三言两语,挑动着那妇人贪婪之心?以那妇人的心智,就算惧怕家中男人,能忍得了半两月钱的诱惑,但怕是也看不惯邻里拿着这份儿银钱。自古以来,愚人不患寡,患不均。

休息过了,小狸花儿扶齐东珠上马,再次向前行进。

齐东珠在山东过了近两个月,直到盛夏时节方才回京。八阿哥和四阿哥带着八福晋、四福晋在城门口迎她回京。

女眷上了车马,八福晋是个爽快性子,不多时就叽叽喳喳地跟齐东珠讲了好些紫禁城的变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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