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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前女友:“他大半夜跟个鬼一样蹲在阳台上…画画”

 

外婆的身体前几年就隐隐有不好的趋势了,赵麦林那时候没想好怎么面对老人家,可耻地做了缩头乌龟,只定期地寄钱回去,请镇上信得过的人照顾她。

今年老人家说腿又不利索了,一碰上阴雨天就疼得不行,赵麦林知道这是人上了年纪就会碰上的病,另一方面又有些担心是别的问题,碰巧他最近闲下来,赵麦林觉得自己不能再逃避下去,在某一个寻常的通话里告诉她自己最近就有回来的打算。

回去之前,赵麦林去理发店把头发染回了黑色,镇子上的风气远不及外面开放,赵麦林不想顶着一头金毛在镇子里出名。

赵麦林的头发是陪着已经分手的女友染的,后面发根变黑也懒得再补染,就任它不伦不类地生长,再后来勉强能扎起来的时候,赵麦林就把它往脑后扎成一团眼不见为净。

此刻,理发师揪着他及肩的发尾,询问:“除了染黑,要不要剪短?”

赵麦林犹豫了一下,又想到搞艺术的人似乎都有留长发的情结,自己作为一个半吊子画画的,好像也不能落伍,于是说:“不了。”

tony一顿操作下来,镜子里面非常嚣张的金发渐渐变成毫无特色的黑,赵麦林贴着镜子,看了一阵,发现这样一来自己的黑眼圈更明显了。

赵麦林毫不犹豫地拿手撇了撇tony老师精心设计的发型,在他不敢置信且愤怒的眼神中,把头发扎回一个小揪的形状,推门走了。

礼拜日,高理打官司的结果最终裁决下来,把厂房抵押给了人家,又给了厂里员工散伙费。这样一番折腾,赵麦林除了身上揣着的两千块钱,简直称得上两袖清风。

思来想去,总不能让外婆看见他现在这个窝囊样,赵麦林还是把画室传上了同城。没过几天,就有人来问他具体价位。赵麦林当初买的时候是认真挑选了的,花了不少钱,再转手,赵麦林不愿贱卖,就把这个画室所处的地段给买家说了。好在买家也是个同行,性格爽快,二话没说就按照赵麦林给出的价格付了钱。

赵麦林在收拾画室的时候只收了几套画具,其余的堆在角落里没人管,里面甚至还有赵麦林曾经弄出来的一些作品。

画室的新主人环视一圈,往角落一指:“帅哥,那些东西你还要么?”

赵麦林正忙着数钱呢,头也没抬:“不要了,我等会就把它们扔了。”

“嗨,”那人说,“我看里面还有几幅画儿挺漂亮的,我干脆拿出来好了,到时候小店装修起来还可以做个装饰!”

“随你。”赵麦林顿了一下,露出今天的第一个笑容来,认真地说:“你觉得那些画好看?谢谢。”

交付完,赵麦林背着画具往自己所住的公寓走,从电梯里出来,就看见一个鬼鬼祟祟的背影在自己家门口张望。

赵麦林望了一眼,道:“蒋芸?”

那个背影怔了怔,转过身,低着头妄图从他旁边快速走过。

赵麦林一把拉住她的胳膊:“你来我这儿干什么?”

不拉还好,赵麦林手指刚碰上蒋芸,她就猛地挣开了,语调高得不自然:“你放开我!”

岂料她挣扎的动作过于夸张,手臂挥抬间,一个用包装袋细心装好的东西从她胳膊间露了出来。

看清楚那是什么,赵麦林嘴角抽了一下,“你拿我多肉干什么?”

蒋芸猛地抬头,细腻光滑的小脸被愤怒支配了:“什么你的,这盆是我买的宝宝!”

赵麦林忍住扶额的冲动,仔细看了一下,“确实是你那盆…不对,你是怎么进我家的?”

蒋芸最近把头发染成了粉色,她哼一声,把额头的粉色卷卷毛往耳边撩去,小女生又开炮了:“你以为我稀罕到你家来!要不是为了我宝宝,打死我我都不会再踏进这个鬼地方一步!喏!钥匙!本来我是打算扔到楼下垃圾站的,现在!还!给!你!”

赵麦林:“……你知不知道你这是擅闯民宅。”

蒋芸做了一个呕吐的表情:“我是把我的宝宝从恶龙的巢穴里拯救出去。”

两个人争执的声音吸引了邻居的注意,对门的大妈从门缝里挪出半边身子,“唷,小林,咋跟女朋友吵架啦?你们小年轻也真是的,有什么事儿好好说嘛,干嘛非得吵起来?”

两人异口同声:“我们分手了!”

赵麦林和蒋芸曾经是情侣,不过现在,已经是过去式的关系。

大妈愣了一秒,眼里霎时冒出八卦的光芒,嘴里嚼的瓜子壳吐了一地:“喔!小林!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哎呀,年轻人就是想不开,肯定是因为一点小事就吵着要分手的吧?小林,女孩子是要宠着的,有什么不对的,你就多让让她嘛!”

赵麦林转过身,懒得再跟前女友纠缠:“姨,是蒋芸先劈腿的,我让了她,她说要分我就分了呗。”

“我那叫有先见之明!”蒋芸理不直气也壮,说起这个反而更来劲了,抱着她的多肉,踹着小高跟噔噔噔跑到大妈跟前,爆料:“你不知道他这个吊人,家里每天布置得跟阴曹地府似的飕飕凉,自己也跟浑身带了阴气儿一样,整天阴暗地窝在家里当死人!有一回晚上我起夜,妈的他大半夜不睡觉,蹲在阳台上跟个鬼一样对着我的多肉…画画!我当时看见那个场面魂都散得够够的了!”

正在开门,被迫听了全程的赵麦林:“……”

那天晚上他只是睡不着,意外发现阳台上月光很好,想把夜景画下来而已。

“总之,他脑子有坑!算命的说了,我不适合跟他这种生物同居!否则会烂我八字!”蒋芸翻了个白眼,似乎再这多呆一会儿都会沾上赵麦林的阴气:“我这趟来是来接我宝宝回家的,我怕跟着赵麦林它迟早会香消命陨!姨,我先走了!”

赵麦林准备踏进玄关,闻言又转了出来,询问:“姨,我看着很像死人?”

“小芸……劈腿这个事儿也是她做得不对,”大妈嗑瓜子的动作慢了,讪讪地笑:“小林你嘛……确实应该多晒晒太阳……”

赵麦林啪地一声关上了门。

他进了门,放下画具,蒋芸聒噪的声音好像还在他耳边打转,当初会跟蒋芸在一起,除了蒋芸一开始使钓凯子的伎俩说他画画很好看,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他很震惊——怎么会有女孩说话跟小蜜蜂一样嗡嗡不带歇的?

后来赵麦林证实了:说你画画好看的人不一定是真的喜欢你,但小蜜蜂就真的是小蜜蜂,吵起架来你永远只有输的份。

蒋芸是来给他的恋爱生涯重重一击的,赵麦林暂时乃至未来几年都没有再找女朋友的打算了。

赵麦林在自己的阴曹地府又住了一段日子,终于到了该回去的时候。爸妈去世后,赵麦林就再没回过镇子,老家只有外婆一个人住,平时在外面还好,跟着梁崇文高理一块儿,赵麦林几乎感觉不出来什么。到了这种时候,赵麦林踏上火车,恍然意识到他的身边血缘至亲就只剩下外婆了。

离开小镇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情,火车呜隆驶过小镇边界,赵麦林望见大片稻田后面层叠推起的屋宇,青瓦白墙,石灰剥落,透漏出时间打磨过的沧桑痕迹,外面的世界已经发展得日新月异,这里却依然是赵麦林记忆中古朴安宁的模样,巍巍青山,绿水长流。

不过变化还是有的,赵麦林下了火车,走出车站,一条不算宽阔却崭新的大马路从他脚下延伸出去,赵麦林有些惊奇,要知道,小时候经过这条路,他的裤腿上一定会沾满泥巴或者灰尘。

凭着小时候的记忆,赵麦林拖着行李箱往外婆家走,要路过一排樟树,拐进羊肠小道里,家旁边有一棵巨大的银杏树,赵麦林看着篱笆院墙后面露出的屋檐一角,踏上坪坝,发现家里大门关得死死的。

赵麦林透过窗户朝里看了一眼,叫:“外婆!”

屋子里安静得吓人,好像根本没有人住过的痕迹。

赵麦林背脊莫名有点发凉,刚要掏出手机给老人家打电话,一转头,一个脸红扑扑的小男孩儿勾在院墙上看他。

两个人对望了一会儿,小孩儿从墙上跳下来,走到他面前,仰头看着他,天真地问:“你是哥哥还是姐姐?”

“……”赵麦林蹲下身,“男的,有叽叽。小孩儿,我问你,这户人家里面的婆婆去哪了?”

“没住了。”小不点儿说了三个字,突然朝他旁边跑过去,赵麦林跟随他的视线,看见一个妇人正把小不点儿抱进臂弯里。

那个妇人朝他看过了,腼腆地笑了一下,“你是李奶奶的外甥?”

赵麦林点了点头,“您知道我外婆去哪了吗?”

“她都进湾在老屋场住了好几年啦,一直没下来镇子这边住。”

赵麦林愣住了,想起什么来,转头看了看四周,门前的杂草已经长得非常深,院墙篱笆也有些破烂,可不就是很久没住的样子?

进湾是镇子上特有的说法,好多年前还有许多户人家住在山沟里,不过后来大部分人都陆陆续续迁到山脚的镇子上来住了,山里还有一些曾经住过人的老房子也一直没拆。

可赵麦林没记错的话,他小时候就在镇子上面住了,湾里的老屋已经有几十年没住过人了。外婆怎么会突然想到去那住?

“你外婆知道你这几天要回来,说你在镇子上住也行,进湾跟她一块儿住也行,”妇人从兜里拿出一串钥匙,还有一张字条,“这是你们家的钥匙,还有这个电话号码……你外婆说,要是想进湾,就打这个电话,到时候会有人来接你的。”

赵麦林接过,疑惑不解,外婆一直骗他呢?他请来照顾外婆的人呢?她身体那么不好,在老房子里住不会出问题吧?

赵麦林也没有进门,坐在行李箱上,给这个淘气的老人家拨了好几通电话,破天荒的,一向接电话接得勤的人这会竟然打不通了!

听着手机里的人工语音,赵麦林捏着那串电话号码,无奈,试着拨了一下,不管怎么样他都要进湾看一眼才安心。

“喂?”这回倒是接得很快,听声音是个成年男人。

赵麦林本来是想客客气气跟人说的,只是心里还因为老人一声不吭搬进山里住这件事隐隐烦躁,没意识自己已经冷着一张脸了,语气也不好,来了一句:“你把我外婆弄哪去了?”

“你外婆?”那是个很浑厚的男声,现在因为赵麦林的质问微微扬了一下声调。

“啊,那个,”赵麦林意识到自己态度不对了,“我是说,我外婆她老人家让我打这个电话……”

那个男人打断他:“我知道了,你等一会儿,我马上来接你。”

赵麦林望着被挂断的电话,刚刚他是不是对人家有些不礼貌?等?叫他去哪等?那个人知道他在哪么?

他纠结了一会儿,还是决定在原地等。

初春时节,午后的阳光仍旧带着微微的冷意,尽管赵麦林出发前穿得厚实,穿堂风一过,他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刚刚给他钥匙的妇人是旁边一户邻居,这会见他在坪坝上冷得发抖,特地叫先前小男孩过来邀请他:“大哥!我妈妈说让你进来烤火!”

赵麦林见小男孩圆乎乎的脸蛋被吹得红红的,鼻尖还甩着鼻涕泡,忍不住笑了,摸了摸他的头,“谢谢。”

妇人把火坑的火架高了,又给赵麦林端了一杯热茶,赵麦林冻得发木的指尖在热水的作用下渐渐活泛过来。

小孩躲在椅子后面,过一会儿就瞄他一眼,赵麦林冲他招了招手,男孩立马走过来,用脆生生的声音讲:“哥哥,你长得真好看,比镇上的秀秀姐还好看。”

赵麦林笑了,“你长得也不赖啊。”

又问:“你几岁了?”

男孩答:“好像是六岁吧?我得问问我妈妈。”

赵麦林:“你连自己多大都搞不清楚?”

小男孩嘿嘿一笑,“我妈说等我把一年级读完就知道了。”

“瞎说,”他妈妈在一旁轻轻捏了一下他的脸,“我明明是让你好好学习,有知识才会明白道理。”

赵麦林身体逐渐被火焰温暖起来了,连带着神经也有些放松,睡意汹涌反扑上来。但这是在别人家,赵麦林强忍着打哈欠的冲动,陪着母女二人说了一会儿话。

不知过了多久,赵麦林似乎听见有一阵摩托发动机的呜呜声掣过,之后又恢复成木柴燃烧、在火焰里噼啪炸开的单调音节。昏昏欲睡间,赵麦林突兀地想:那个说来接他的人什么时候来?

正这样想着,赵麦林忽然感觉到身前投下一片阴影,耳边接着落下一个低沉的声音,叫他:“赵麦林。”

面前的人身材非常高大,肩膀宽厚,两条腿看起来强壮有力。赵麦林不合时宜地觉得高理的那身黑色长皮衣让这个人来穿肯定会更有味道,可能比高理穿起来还要挺阔利落。

赵麦林看他的同时,那个人也正看着自己。

两个人眼神交汇的一刹那,赵麦林发现那个男人眉毛仿佛不受控制地想往上抬,而男人极力想把它们往下压,这让他的表情有一丝丝怪异,好像是对赵麦林不满似的,最终紧紧皱了起来。男人喉结微动,那个浑厚有力的声音再次从他胸腔里震颤出来:“赵麦林?”

尽管男人现下的表情看起来相当不好惹,但那双紧蹙的眉峰让赵麦林莫名想到他有一次写生时画过的秋日老树,笔下的枝桠也是如此遒瘦、锋利。

后知后觉意识到男人在问话,赵麦林甩掉那个离奇的想法,回答:“啊,我是。”

让赵麦林不解地是这个人的神情似乎严肃过了头,那两道拧起的眉毛让他整个人都显得凶悍起来,如果脸上再添两条疤或者伤口,赵麦林一定会觉得这是个打手、黑社会之类的角色。

男人往前迈了几步,赵麦林在他的气场下不由自主地往后仰——这是一个防备或警惕的姿态,赵麦林随时做好了遁走的准备——如果男人打算过来打他的话。他知道自己这个想法很可笑,但男人给他的感觉就是如此危险。

至于赵麦林为什么不正面迎敌,他承认,他的长相哄哄女人还行,但绝对是唬不住男人的。

好在情况并没有按他预想的那样发生,那个男人只是前进几步,朝他看了一眼:“跟我走,我带你进湾。”

说着,便一把举起他放在脚边的行李箱,赵麦林惊了一下,还没来得及制止,这人就已经将他的行李扛在肩膀上走出一大截。

小男孩的妈妈显然是认识男人的,连忙出声挽留:“苗大哥,你不坐坐?我……”

被叫作“苗大哥”的男人摇了摇头,道:“不了,再晚进湾的路不好走。”

事情就是从男人出现的那一刻变得奇怪起来,赵麦林和这个男人萍水相逢,连话也没来得及说几句,然而男人转头走出去的瞬间,赵麦林竟然下意识站起来跟了上去,连先前他认为这个人很危险的想法也抛弃了。

赵麦林走在他身后,男人五指成爪,稳稳抓着行李箱的一条边,骨节粗大分明,手背上绷出了青筋的线条。

两个人停在男人的摩托旁边,男人从背上卸下行李箱,放平在摩托后座时的动作却很小心,拿出尼龙绳迅速地将它捆好固定住。

赵麦林自己也是男人,现在另一个男人帮他搬东西,心里不由得升起一种微妙的错位感,他将这股不适压下去,笑着上前:“谢了哥们儿,改天请你吃饭?”

听了他的话,男人顿在原地,薄薄的唇抿起来。

“……上车吧。”男人没有回复他,疏狂的眉毛短暂地拧在一块又松开,好像对赵麦林提出的建议无解,只能笨拙地转移话题。

妇人看准了时间,从屋子里冲出来,往车把上挂了一袋东西,“苗大哥,我实在不知道怎么感谢你才好,这几个橘子也不值多少钱,你就收下吧!”

赵麦林盯着车头袋子里大又圆的橘子,很显然这是妇人和这个男人之间的事,他安静立在一旁,识趣地把自己当空气。

男人不知道怎么想的,忽然转头看着他,没头没脑地问:“你想不想吃?”

过了半秒,赵麦林才意识到男人是在问他,可这关他什么事?赵麦林有些尴尬,他觉得这不是他应该出声的场合。两个人的视线又对上了,赵麦林已经算高的了,男人竟然比他还要高一点,这会儿微微垂着头看他,倒显得目光有多专注似的。

被同性这么盯着,赵麦林最先受不了,转开了视线,“我……”

“那我收下了。”男人不再看他,朝妇人略一颔首。

赵麦林:“……”他还什么都没说呢。

摩托车跑在山间。

日渐西沉,山谷间的风呼呼刮在脸上,赵麦林吹得脑仁疼,眯着眼睛不让冷风刺进去,目光不知不觉又转回了前面的人身上。

这哥们儿绝对是赵麦林二十三年人生里见过的身材最顶的男人,赵麦林目测了一下自己和男人臂围胸围的差距,内心哼唧唧不情不愿地得出这个结论。

那个拳头……差不多能一拳打飞我两个这么吊。

他转了转眼珠,视线停在男人后颈上。他的行李占的空间不少,赵麦林只能紧紧靠着男人坐,差不多略一低头,鼻子就能碰到那片露出来的皮肤。所以他的眼睛里时不时晃进这片健康的麦深色,赵麦林莫名有些心虚,不自在地移开目光,却发现男人的耳朵也被风吹红了,藏在深色皮肤里不易察觉,如果不是挨这么近,赵麦林也肯定是看不出来的。

他坐在后面都快被风吹傻了,正迎着风的人肯定更不好受。但是很奇怪,赵麦林贴着男人后背那块儿地方其实暖洋洋的,感觉身前抱着个火炉。

正胡思乱想,男人忽然偏过头,嘴唇微动,一句话就消逝在风里,被摩托轰鸣盖住了。

几缕头发在飕飕的风里从皮筋缝溜出来,快活地飘着。赵麦林手忙脚乱把它们别到耳朵后面,凑上前:“什么!大哥你说什么?!”

男人往前缩了缩脖子,微微提高了音调:“我看你一直在看那几个橘子,以为你喜欢。”

赵麦林哑然,难道他的表情看起来很馋那袋橘子?退一万步说,难道他喜欢男人就可以收下?这是什么道理?

赵麦林想了想,决定不纠结这个问题,“那个……婶子为什么给你橘子?”

很诡异,尽管他和这个男人应该不算一见如故,这个人还有一副凶巴巴的外表,但赵麦林有一种错觉,也许他不管问什么这个男人都一定会回答。

……更诡异的是他的感觉是对的。

男人对他确实好像没什么戒备心,没怎么思考就把原因告诉了他。

原来是赵麦林不久前见过的小男孩前几天在夜里突然发起了高烧,男人在那时候刚好经过,就顺手把孩子送去了镇上的卫生室,等烧退了又把母子两人送回了家。小孩妈妈一直要补偿他,男人推辞了好几次,今天又要送他东西。

赵麦林:“哦,这样啊。”

听男人的意思,他是不想要妇人的谢礼的,赵麦林眉心跳了跳,结果今天真的是因为自己才被妇人抓住了机会啊。

男人说完前因后果,见赵麦林迟迟不再搭话,也就安静下来了。过了半晌,赵麦林听见他口气生硬地试图再度挑起话头:“你,怎么不问我是谁?”

坐在后面的赵麦林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其实他对知道男人是谁不是很感兴趣,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呢,他们日后说不定都不会有再见的机会,如果要让赵麦林记住每一个在他生命里蜻蜓点水的人的名字,那这样活着岂不是太累了?

但是男人的语气又很迫切,好像赵麦林必须要知道他的名字一样。原先看男人能准确叫出他的名字,他还以为是外婆预先交代过的,现在看来似乎不是这样?

赵麦林好奇心被勾了起来,难道他们以前见过?要是说名字,他应该会记得。他想了想,说:“你姓苗对吧,哪个苗?”

男人立马说:“禾苗的苗。我叫苗云飞,云朵的云,飞——”

苗云飞,赵麦林不记得自己认识过这么一号人,那点好奇心又立马如小火苗被水泼熄,接下男人的话:“我知道,飞翔的飞,对吧。不好意思,我很多年没回过这里了,有很多邻里我都不怎么记得了。”

男人的声音滞住:“对,对……不记得是当然的。”

不知道为什么,赵麦林从他的喃喃自语里听出一股悲伤的感觉。

他想自己可能说错话了。

山间遍布葱郁茂密的大树,浓墨一般的绿和寒凉的空气将赵麦林肺里的浊气洗涤一空,安静的气氛将他内心的伤感也勾了起来,他闭上眼睛,也不想再说什么话。

听说搞艺术的人都有点感性,赵麦林觉得自己果然是块搞艺术的料子。

没等他独自伤感多久,摩托转过一个山头,仿佛峰回路转,赵麦林被山洼间坐落的那些低低矮矮的房子吸引过去,房子还保留着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土坯房的特点,寥寥烟雾从房子的灰瓦缝中溢散着,天色渐沉,视线可及之处色彩一片朦胧灰暗。

最终,摩托车停在某户人家门前的草坪,赵麦林下了车,这回他有先见之明地自个儿主动把行李箱搬了下来,苗云飞来迟一步,果然是想来替他卸行李,看见赵麦林没有让他代劳的意思,反倒像他做错了事一样,硬邦邦黑着一张脸,无措地站在赵麦林旁边,几次想帮忙又把手收了回来。

赵麦林可没有把行李箱扛在肩上走路生风的本领,只得自己老老实实拖着走,苗云飞跟着他,欲言又止好几回,终于把憋着的话说了出来:“……你穿得太少了。”

赵麦林已经听见木门内传来狗吠的声音,外婆应该就在门内等他。苗云飞这么一说,赵麦林只能干笑一声。

这人是个面冷心热的,赵麦林彻底郁闷了,就是怎么对他这么殷勤?

他正想着怎么回,小门吱呀一声打开了,外婆拄着拐的身影慢慢迈过门槛走了出来:“麦崽……”

赵麦林的外婆今年刚过完七十大寿,体态已经衰老萎缩成小老太太的模样,精神却依旧矍铄,眼里丝毫不见浑浊,一头银丝梳得整整齐齐。

他一边迎上去,一边应道:“唉,外婆!”

老人家仔仔细细对着外甥看了好一会儿,满是皱纹沟壑的脸上渐渐浮起笑来:“回来啦……唉哟,眼神是越来越不好了,刚刚在田埂上,我还以为小飞载着个姑娘回来,没想到是你哦……”

赵麦林摸着头发讪笑,决定明天就把毛剪了——那会在摩托车上使了十八般武艺,他的头绳还是被吹跑了,他很清楚,现在他在外婆眼里就是个披头散发叫花子一般的形象。

“男孩子不要留这么长的头发,像个什么样哦……”外婆果然开始絮絮叨叨,“你看人家小飞就不这样……”

一回来就念叨,赵麦林想起高中时候从学校回家被老人家的唠叨摧残的恐惧了,不由得一阵熟悉的头皮发麻,立马扶着人往里走,拖长了调子回道:“是啦——是啦!”

外婆又啰嗦:“男人说话要有力量,不要这么懒懒散散……”

“是!是!”

一回头,那个面冷心热的大块头还站在院墙外,见他看过来反而略不自在地别过脸去了。赵麦林心头划过一丝异样,男人望着他的神情总让他觉得有种说不上来的违和,这种违和他就没有在梁崇文或者高理身上感觉到过……不过刚刚他一见到老人家就把回话的事情忘记了,确实是他的不对,赵麦林犹豫着该怎么开口,外婆却没忘,一拐杖杵到赵麦林小腿上,“你这孩子这么急性子干什么,客人还在外面呢……”

她转过身,朝男人招了招手,笑眯眯道:“小飞,进来坐!”

苗云飞先是看了赵麦林一眼,朝他们走来,想到什么,又快步走到摩托车旁边,把车头那袋橘子拿下来,才跟着他们一块进门。

苗云飞道:“奶奶,给您带了几个橘子。”

外婆连声应好,居然也没有推辞,叫赵麦林拿着,亲亲热热地拍着苗云飞的手,“好孩子,好孩子,春艳这会儿也不晓得做了晚饭没?要不你就留在我这里吃……”

苗云飞低眉敛目的,唇边居然还带了点淡淡的笑意,半点看不出来先前在赵麦林面前的冷硬:“我不吃了,奶奶,我等会还得回一趟镇上。”

赵麦林走在另一边,越看越觉得苗云飞可能是他外婆的亲孙子。

一婆一孙欢欢喜喜聊了几句,外婆突然转头,对着赵麦林道:“麦崽,是我麻烦小飞接你上来的,你好好谢过人家没有?”

赵麦林突然被点名,勉强挤出一丝笑来:“我正准备谢呢。”

外婆一看他,就知道肯定是没有,扭头又对着苗云飞道:“我这个外甥从小就傻,长大了就更缺心眼了,小飞啊,你别太往心里去,我碗柜里有一包新擂的黄豆面,你等会儿带走。”

苗云飞点了点头,“好。”

赵麦林听着两个人的语气,一副熟到不能再熟的样子,真是奇怪了,这个苗云飞究竟是从哪突然冒出来的?

几个人进了屋,苗云飞径直朝屋内的某处走去,赵麦林定睛一看,这个男人从格栅下取了一副扁担和水桶,出去了。

外婆仿佛已经司空见惯,拉着赵麦林走到厨房,从橱柜里拿了东西出来,递到赵麦林手里,嘱咐道:“麦崽,等会儿你亲自给小飞,人家进湾一趟多麻烦。”

赵麦林心不在焉地嗯了声,魂已经飘去了屋外,也不知道那大块头干什么去了?

不一会儿,苗云飞就带着扁担回来了,微微喘着气,额角还冒了密密的汗珠,走到外婆旁边躬下腰来:“奶奶,我妈明天可能会晚一点进湾,我提前给您把缸里的水上满了,柴劈了一点儿,我过几天再来给您码上,你别自己去水井边上啊,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走。”

“好,好……”外婆不住点头,眼神不断示意着赵麦林。

赵麦林只得硬着头皮上,揽着苗云飞的肩膀往外走,“那什么……苗大哥,我送送你呗。”

手臂下的躯体似乎僵硬了一瞬,苗云飞不知怎么面色突然紧张起来了,绷着声线嗯了一声。

两人一直走到小院外,赵麦林把那包黄豆面给他,“苗大哥,今天真的谢谢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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