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凛与雪 第13

 

静默一霎,宋槐说:“叔叔,你什么时候过来看我?”“怎么了。”“我有话想和你说。”“不躲着我了?”听筒里有雨声,他声音就显得尤其遥远,语调却温和,听不出丝毫责怪的意味,自始至终纵着她的忽冷忽热。宋槐抿住唇,一时想不出回应的话。实在很难不生出一种被抓现行的羞耻感。段朝泠没再逗她,平声说:“出来吧。我在门口等你。”宋槐下意识攥紧手机,不确定地问:“现在吗?”“嗯。现在。”09/浮浅的雾宋槐没顾得上去屋里拿伞,提着裙摆快步走到院子门口。段朝泠果真在那里等,身上穿简单的白衬衫搭黑色西裤,单手撑伞,另一只手随意地揣在口袋里。院落和鹅卵石路衔接的地方立了盏石雕灯笼。灯光幽黄,他和夜色融为一体。宋槐今天穿了双绑带的罗马凉鞋,鞋底偏薄,很容易打滑,在快要走到他面前的时候差点摔倒,慌忙用手扶住了雕筑翘起的一角。掌心沾了些雨水,湿漉漉的。她没心思去理会,简单甩了两下手,站直身体。段朝泠朝她走过来,把伞罩在她头顶,和缓开口:“急什么。出来也不带把伞。”宋槐哪里肯说是因为不想让他多等,只笑问:“叔叔,你为什么不进去?”“正好路过这边,来看看你。等会儿还有事,就不进去了。”实际上倒也不算完全正好。今晚原本有应酬,沿途经过这附近,没有停留的打算。小姑娘最近几个月的有意疏远他不是不清楚,本打算随她折腾,等人中考完再找机会好好聊一聊。这通电话打过来是破冰的信号。他自然不会驳了她的面子,中途原路折返,准备和她见完面再赶过去。段朝泠把伞柄塞到宋槐手里,叫她自己撑着。两人一前一后走到可以避雨的屋檐底下。“古筝老师过几天来上课,有什么不懂的及时问。”他看着她,随口提了一句。“我知道的,何阿姨刚才和我说过。”宋槐顺手收了伞,“谢谢叔叔。我会好好学,绝对不丢你的脸。”段朝泠轻笑一声,“把它拿出来是为了给你假期解闷子用,别有太大压力。”寒暄了两句无关紧要的,宋槐开始纠结要不要直奔正题。心里正犹豫着,听见他问:“见面打算和我说什么。”本来的确憋了一肚子的话,被突然这么一问,反倒不知该从何讲起了。宋槐缓了几秒,捋好思路,语速极快地说了句开场白:“年初的时候我见到了我之前的养母。”“去城郊那次?”“嗯……但不是特意去见她,只是正巧碰到了。”她抽空看了眼他的表情,放慢语速继续往下说,“有件事我一直想不明白,又不知道该不该向你求证。”段朝泠心里有了数,仍顺着她的思路问:“什么事。”“记得之前你和我说,我养父母那边的问题已经处理好了。”“嗯。”“……那处理方法是不是给了他们一大笔钱。”“算是。让你觉得困扰的点是什么。”宋槐低喃:“他们原本就已经打算要把我送回去了,只是时间问题。”“你说的这些我事先了解过。”“我不懂……既然当时有了解过,真的还有必要给他们好处吗?他们根本就不会感激。”一时赌气也好,心里本就存着阴暗面也好,起码现在这个阶段,她依然觉得意难平。外表结痂的伤口能随时间愈合,当初的心灰意冷却是实打实的。

坦白讲,她不希望他们因她而过得好。段朝泠掀了掀眼皮,捉到她的视线,“因为这个才一直躲着我的?”宋槐微顿,躲闪掉他带着探究的平静目光,轻声回应:“……不是这样的,我问这些只是单纯好奇事情的缘由。”真正的原因在这个节骨眼上好像又有些难以启齿。“槐槐。”段朝泠突然叫了她一声。宋槐呼吸慢了一拍。这是他第一次这样喊她。“很多事的立场不是非黑即白。在已经成为过去式的人身上浪费时间,才是不值得。”宋槐心里不是没有波澜,“我还以为你会告诉我,就算他们再不济也养了我六年,要我学会知恩图报。”“你有自行分辨是非的能力,不需要我来教。”段朝泠说,“过往经历这些冷暖的人是你,永远不要让自己被不相干的人道德绑架。”过于包容的口吻。他在用自己的阅历教她最基本的行事道理。努力消化完递增出的正面或负面的情绪,宋槐沉默了半晌,主动坦白:“不是你给他们钱的原因……是因为不想成为你的累赘,所以我才会想办法让自己离你远些,觉得这样做或许就不会再给你添任何麻烦了。对不起叔叔……是我的问题,我不该只凭自己的想法行事。”不被成当累赘就不会有被遗弃的理由,不会因果循环,也不会再有下一个杜娟出现。很不想承认,她其实一直在做自欺欺人的自我安慰。一时安静下来,雨声被无限放大。段朝泠开口:“我之前不是说过。”宋槐怔怔地应一声:“什么?”“无论如何,你只要记得,我永远不会抛弃你。”宋槐想起来,这是他很久之前说过的原话。她差点忘记当时自己对他这句话的信任程度。“别人是别人,我是我。对我来说你不是累赘。”段朝泠说,“如果因为过往的随便一个人就能让你成了惊弓之鸟,那样活着会很累。”一语中的,藏匿的心事被戳穿。奇怪的是,宋槐并没觉得有多不好意思,反而松了口气,“……确实好累。”最近几个月尤其疲惫。无数次忍着不去联系他,不去同他分享日常,这感觉属实煎熬。正说着话,倏然起了阵风,雨打斜着潲向这边。段朝泠站到她面前,用背部替她挡雨,“往里面靠。”宋槐乖乖照做,往后挪动半步,目光由下至上,缓缓对上他的眼睛,“叔叔。”“怎么了。”“我今天看到偏屋的门被打开了。”“我叫人进去取古筝,顺便打扫一下房间。”“陈爷爷也看到了,碰巧提了一嘴,说门锁是你当时亲自上的,还说……”你小时候吃过很多苦。“还说什么。”“没什么。”宋槐晃了晃神,“我想问个问题。”“问吧。”“你当时为什么上了一把不用钥匙也能打开的锁?”宋槐说,“这跟掩耳盗铃好像没什么区别。”小姑娘问得无心,却无端叫段朝泠记起了很多年前的场景。那时候难得天真一次,期待被理解,渴求那份没什么意义的父子情。那锁就成了竹篮打水的证据。“屋子里有我母亲的全部遗物。”他答得言简意赅。“上锁是为了封存它们吗?可是……”“是希望这些东西能被找到。”宋槐陡然觉得心惊,不敢往下细想。的确是在掩耳盗铃。除了段朝泠,没人试图开过偏屋的锁。谁都可以打开,然而谁都不愿打开。如果这是一场测试,所有人都会被划为不及格,出题人的失望自然不言而喻。宋槐适时收了声,稍稍侧过身体,往远处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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