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31
“妈，爸，我在阳明要交上朋友啦。唉，阳明里的人可真不太好相处，还是咱们小县城比较平易近人。”
“不过别担心，你儿子我这么魅力十足，肯定能跟同学们处好关系的。就是最近老上大班课，我都认不全班上同学。”
“阳明不愧是顶级学府，伙食也太好了。但我还是有点想家里的扁肉和瘦肉羹。”
关潜退出对话框，进相册勾选了几张照片发送，图片弹射出去，关潜敲敲键盘，打错了好几个字母，又慢慢删掉了。
他离开聊天界面，置顶的家庭群下方多了一个新的好友，夹不同的群聊之间，头像是一只可爱的萨摩耶。
人那么凶，头像却这么可爱，简直是诈骗。关潜撑着脸，戳进了商函的头像。
一只麦色的手握着萨摩耶白白嫩嫩的小胖爪，摆成打招呼的姿势，关潜看了几眼，觉得像商函自己的手。
他犹豫地点开与商函的对话框，页面还停留在刚加上好友时自动发送来的“很高兴认识你”。关潜伸出手，又攥回来，键盘点开又收回，纠结了五分钟，终于下定决心，他再次点进商函的头像，将图片保存。
［关潜］：图片jpg
［关潜］：这是你家的狗狗吗
消息一发出，顶栏就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关潜未预料过商函秒回的情况，不由慌了神，吓得退了出去。明明是他先开的口，此刻无措的倒也是自己。
［商函］：嗯
只一个字，没有多的消息了。
关潜看了两秒，又点进去，想了会，回了句不带个人特色的很普通的话。
［关潜］：它好可爱呀，宝宝多大啦
［商函］：两岁，叫棉棉
关潜刚发出去，商函的消息就跟了上来，打字速度快到离奇。
商函快得让关潜都来不及想自己该说些什么话。
商函到底跟关潜以前接触过的人不太一样，或者说，是关潜不把他当平常人。
外界对阳明神话的太厉害，普通家庭一提起阳明就要肃然起敬，公认阳明里都是英才，都是天骄，都是联邦紫薇星。
有多少人能进阳明，又是什么样的孩子能进阳明。普通人对阳明的印象太少也太刻板了，即使关潜自己也进入了阳明，他也无法洗清从小植入的对阳明的刻板印象。
人们对未知总是很恐惧的，关潜不算胆小但也不算胆大，试探地迈出一步是他对孤独最大程度的臣服。
商函跟他想象中不太一样，那商函是什么样的呢？关潜想象不出也推断不出来。
商函养了一只可爱的萨摩耶，萨摩耶有一个可爱的名字叫棉棉。
关潜忽然觉得商函离他没有那么遥远，或者说，商函忽然变得像人了。
［关潜］：这名字也太配宝宝了！啊啊换我能把它吸秃
萨摩耶是能治愈人的天使，关潜发自内心地露出一个笑容。
关潜笑不只因为可爱的小狗，更因为他觉得自己很幸运。
关潜很幸运自己只用了一周时间就发现阳明里的学生也是人，他们很优秀，但他们也是人类。
他们需要睡觉，需要吃饭，有自己的爱好，也会跟其他人交流。
他们有不同的命运，不同的性格，不同的理念。
阳明代表着一些东西，但并不敲定了一切。
关潜一直觉得他们高不可攀，难以接近，可他忘记了一个事实，那就是他现在也属于阳明。
他没有那么优秀不假，但他不能就因此觉得自己低人一等，以致于什么话也不敢说，什么人也不敢看。
关潜觉得别人传奇，却忘了自己也是文滨州的传说。
32
学校太大有时也很痛苦。
一周五天早八，关潜痛苦地从床上爬起，仓促洗漱好便冲去吃饭，囫囵含住剩下的两个水饺，还没来得及咀嚼，班车便停了下来，关潜捂着嘴上了车，正找座位呢，书包带子就被人勾住了。
关潜有点懵地回头，对上夏矜时笑眯眯的眼。
“嗨——”
关潜急忙竖起食指，轻轻抵在夏矜时的唇边，把自己的名字压了回去。
车上都是踩点卡早八的人，关潜上车时已经没有全空着的双人座位了。他在夏矜时边上停留了一会，看看别处，最终还是选择在他边上坐下。
夏矜时看到关潜在他身侧坐下，微微挑了挑眉。
“怎么了，一直捂着嘴？”夏矜时将脸凑近，关潜一嘴的饺子味，很抗拒地往边上躲了躲。
关潜松开捂着嘴的手，指了指自己的腮帮子，冲夏矜时摇了摇头。
夏矜时收回身，但手仍不安分地戳了戳关潜面上凸出来的部分，关潜饺子差点给他戳出去，他赶紧将嘴捂上，愤愤瞪了夏矜时一眼。
关潜怕食物的味道在车内散出去，胡乱嚼了几下，就匆忙咽了。他喝下一大口水漱口，完了又撕开一颗葡萄味的软糖。
“吃吗？”关潜含着糖，又摸出一颗递给夏矜时。
夏矜时笑盈盈地接过，但没有吃。
等呼出的气都变成甜滋滋的水果味，关潜才放松下来，又喝了一口水。
夏矜时捻着塑料包装袋，耳边传来的水流从喉道滑落的声音特别明显，他垂下眼，心情说不上是厌烦还是其他。
“潜潜，这边有东西哦。”夏矜时点点自己的唇角。
“啊？”关潜用纸巾用力擦了擦，“还在吗？”
夏矜时忽然凑了过来，纤长的手指点在关潜的唇边，用力摁了摁：“看错了，原来是颗痣呀。”
对方的动作突然，关潜下意识的偏过头，微微抿了下唇，不想把夏矜时的指尖推进了唇肉之间。关潜向后倾身，一别脸，让夏矜时的手指滑落在他脸上。
夏矜时手指往边上挪了挪，他说：“潜潜，你笑一个。”
关潜回报以“你有病吧”的眼神。
想到还有事情要问夏矜时，关潜觉得莫名，但还是笑了一下，上扬的唇角牵扯起酒窝，夏矜时的手指便落在了那个小小的漩里。
夏矜时点了点，将手收回，又掐了掐关潜的脸。
“小夏呀。”关潜斟酌着开口，全名显得生硬，“矜时”又叫不出口，最后选了个万能姓氏法，说出来也听着怪怪的。
夏矜时听见“小夏”两字，面色冷了一瞬，关潜身子一绷，心想坏了。
“什么小夏，听着也太奇怪了吧，都说了叫我矜时啦。”夏矜时别了别耳边的碎发，唇角轻扬，眼中却连伪装出来的笑意都没有。
“嗯，那，那个，矜时啊，我可以问你件事吗？”
夏矜时又捏了捏关潜的脸，声音软的滴水：“还可不可以，潜潜什么时候跟我这么客气了，你问便是了，我有什么是不肯告诉你的呢。”
关潜心里想着我信你个鬼，嘴上也学夏矜时满口胡话：“我当然知道矜时你最好了，你是我见过的最像天使的人，天啊，你怎么会这么善良呢。哎呦，我人比较老实不会害你，但万一碰上坏人呢，宝宝你还是要有点警惕心啊。”
夏矜时瞳孔微微往上抬了抬，似笑非笑。
“你哥哥最近怎么样？”
“你很在意他？”夏矜时掐住关潜的下巴尖，没有使力，但关潜莫名觉得下巴疼。
敌人的敌人是朋友，这句话好像不适用于夏矜时。
33
关潜算是明白，跟夏矜时说话就不能太正常。
他总爱歪曲人话里的意思，全是故意的，还要装出一副受尽委屈的样子。
关潜其实不太受得了不好好说话的人，一次两次还算逗趣，总这样就没意思了。
可他没资格朝夏矜时甩脸子，只能受着，还得好声好气地哄着。好歹夏矜时长了张赏心悦目的脸，关潜就当哄一个娇纵过头的漂亮小孩，什么都顺着他的话说，不反驳也不置气。
“我那是在意他吗，我是在意你呀。宝宝你这么善良，知道哥哥生病了肯定会为他难过，我可不舍得你难过呀。”
夏矜时看着关潜溜溜转的眼，掐着他下巴的手指不由加了一点力，他心里想：这个小骗子。
“潜潜，你叫我什么？”
关潜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把口癖带进来了。
他正想解释自己只是说习惯了不是想猥亵谁，就听见夏矜时带着点愉悦的颤音说：“你再叫一声。”
关潜现在觉得自己被猥亵了。
但他还是照着喊了声：“宝宝……”
“我喜欢这个称呼。”夏矜时宣布，眼角挤出一个很孩子气的形状。
关潜一愣，忽然失语了，他的目光轻的像一片羽毛，浅浅拂过夏矜时柔嫩的面颊，他的两腮挂了些水色的红，关潜不由想，夏矜时还真是个小孩。
“潜潜又不跟我说实话，但是我很喜欢新称呼，所以原谅你了。”夏矜时手从关潜下巴上移开，捻了捻关潜薄软的耳垂。
“我哥把你怎么了？”夏矜时眨眨眼，眼里卧满笑，他娇声道，“他住院啦。”
关潜松了一口气。
“知道我哥住院了你很开心？”
“什么开心不开心的，我当然是和宝宝你感同身受啊。”关潜跟夏矜时说话得长八百个心眼子，他把话甩了回去。
夏矜时弯着唇，拉过关潜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掐着他的指腹:“关潜啊关潜，你可真是个小骗子。”
关潜不知道夏矜时哪来的脸说自己。
“苍天可鉴，我哪里骗得了人。”关潜挣了下抽回自己的手，他背好书包，“到站了，下车吧。”
夏矜时盯着关潜微垂的后颈，手指蜷了下，眸里不见光。
“潜潜，你都不等我。”关潜手腕一紧，跑出去的两步硬是给夏矜时拽停了，“也不牵着我的手。”
关潜被夏矜时缠着，算是切身体会到商函面对夏施与时的感受，他真想向商函一样对夏矜时大吼：“你有病吧！”
但出口的却是：“我这不先帮你到外头探探路吗，看看有没有什么危险。来来来，我牵，我牵，咱们宝宝可得好好保护，要走丢了可怎么办。”
关潜反手扣住夏矜时的手掌，报复地将手汗全揩在夏矜时的掌心里。
来啊，互相伤害啊，看看谁先恶心到谁。关潜脸上挂着恶作剧成功的快意。
夏矜时目光扫下，恰恰落在关潜微耸起来的洋洋得意的鼻尖上，他抖了抖眼睫，默默加重了手上的力度，如同小孩意外得到了一件合心意的玩具。
34
夏矜时拇指扣住关潜的虎口，掌面轻转，捻过对方的大鱼际，长指挤入关潜的指缝，往下探着，夹住最末的指节。
关潜难免多看了几眼，欲言又止，最终任由夏矜时摆弄。
夏矜时从头到脚都是漂亮的，连指尖都盈盈润润，手背上青色血管明显，是一块白玉夹了青玉，这么一双漂亮的，总在画里出现的手，掌心却是糙的。
贵族里的私生子或许真如传闻所言过得不太好。
关潜觉得他们的父亲绝对有问题，不然怎么养出来两个孩子精神都不太正常呢。夏矜时看着不比夏施与问题大，但还真不一定比他病的轻，只是夏施与比夏矜时多了许多家族的宠爱与庇佑，夏矜时什么也没有，才不得不装成一个正常人。
关潜有点可怜他们，但更可怜被他们针对的自己。
男人惯会勾心斗角，暴力施虐，还是女人行事磊落，大方和悦。
关潜将自己的不幸归结于性别之上，跟自己性格差不多的女生一直被女生喜欢着，怎么到了他，情况却不同了呢？总归还是男人大部分都不正常、不友好，跟女性比起来有基因缺陷，难得出了他这样跟女性性格较为相像的正常人，便成了男人眼里的异类。
男人是最小肚鸡肠，最排他的物种，不过是两个男人手牵手，至于这么稀奇吗。
关潜被四面八方的视线看得不自在。
不管人们认不认识夏矜时，夏矜时的外貌也足够醒目，他不需要做任何事，人们的目光就会在他身上停留。而这时，停在夏矜时身上的目光偏移着，落到他与关潜十指相扣的手上，又跑去追究另一只手的主人，打量的眼神投向关潜的脸。
“不是吧，真有一腿啊。”
关潜眉毛一抽。
不是大哥你要八卦声音能不能小点啊，正主还在面前呢。
“难怪你追不到夏矜时，人家喜欢这一款的。”
不是大哥你这么大声干嘛。
“这小胳膊小腿的，能满足夏矜时吗。”
不是大哥你看不起谁呢。
呸，重点错。
说话的人并不顾忌，想也是那班惯会欺辱人的贵族子弟，话说得越来越过分，无非是嘲讽夏矜时是个欲求不满的狐媚子，关潜听得皱眉，偷眼瞧了瞧夏矜时的脸色。
夏矜时并没有反应。
关潜的眼神不太明显，但还是被夏矜时捕捉到了，夏矜时垂下头，又向关潜贴近点：“潜潜，他们说你满足不了我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