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节
走在后面的兵士张了张嘴,终究没敢开口。
出门后,以先前沉默的那个兵士为首之势就明显起来,他走在三人中间,反手给了黑脸汉子一个暴栗,“坏事就坏事在你小子身上,沾酒就冒土话这毛病什么时候能改?”
又摇头一叹,“哪里是应付,分明心细如发,这简小娘子,不简单啊。混了顿饭吃,走了,回去见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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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南府,凤溪城,知府衙门后院。
月下二人对坐,一人煮茶,一人扇着炉火,白雾凝成一线,直引向深沉夜色,再慢慢散去。兵士们的低声禀告刚刚结束,夜晚重归寂静,扇着火的青衣仆从抬头,露出一张熟悉的脸庞,正是捕头许阳。
许阳道,“大人对她有疑?”
知府雍淮撇去茶汤浮沫,摇了摇头,“迎仙楼仗着他家主子势大,近日愈发闹腾,久未尝一败,有个心思通透的牵着也是好事。”
他放下小勺,示意许阳坐下,却说起不着边际的一件事,“小林快要及冠,到娶妻的年纪了,只是简家女为妇,你还要多思量些。”
许阳一惊,起身跪倒在地,“大人何出此言?恩人之女,万不敢欺。”
他的顶头上司抬眼失笑,“你急什么?若没有这份心思,注意些照拂也就是了。姑娘家,名声要紧,浪荡还能说是年少无知,但……”
雍淮盛出一勺茶汤洒在地上,举手投足是锦绣堆里日积月累出的写意风流,他悠悠一叹,“恶犬的名头,谁沾上可都不好听啊。”
油泼面
天刚蒙蒙亮,凤溪城三处城门尚未开,早早等在城门外的脚夫苦力们正交头接耳,打着哈欠说着话,在迷迷糊糊的闲话里,早起的困倦慢慢淡去。
有两个脚夫正说起早食,稍矮一些的道,“今儿个不知酒楼做什么馅的包子。”
高个脚夫笑他,“梦没醒呢?人家酒楼还有闲暇给你做包子,买得起吗你?”
矮个脚夫嘁一声,道,“你从哪个村子来的,这事情都不知道?简家酒楼,那个挂着‘御厨酒家’招牌的,都卖了好些天包子了,三文钱一个。要不怎么说人家是大酒楼,给的馅足还舍得放油,吃一个就能顶一早上。那滋味,嘿,跟肉包子也差不多了。”
高个脚夫想了想,“不对啊。简师傅人都死了,你跟谁买的包子?”
矮个脚夫道,“这不还有儿子闺女在,哪能让手艺断了。”
高个脚夫诧异,“简师傅闺女?那个败家女?她不都是跟那些公子哥儿破落户混在一起,还会做饭?”
正说着,城门开启,矮个脚夫推着高个脚夫进城,一边走一边说道,“你吃一次就知道了,保管忘不了,下次还来买!”
走过北城门的城门洞,包子摊刚把桌案摆出来不久,矮个脚夫一眼就看到了守着摊子的简澈,小娃娃正抱着竹篓,不知想些什么。
“娃娃,今儿个包子有什么馅的?”
简澈打了个哈欠,背地里练了几遍的招徕张口就来,“麻辣茄子、麻辣荠菜、荠菜菌子的皮薄馅大包子,三文钱一个,今天还卖油泼面,六文钱四两,自带素浇头,吃一口就忘不掉!客官,您要哪种?”
矮个货郎原本只想买两个包子,一个早上吃,一个午食吃,此时一听六文钱就能买一碗素浇头的面条,不免有些意动。
他从简小娘子出来摆摊的第一天就吃过她家包子,见她连续做了几天生意,也不曾闹出什么嬉笑逸闻,和传言里那个整日胡混的女郎好似并非一人,当下对传闻就有些不信。
吃了几天包子,简家包子馅料给得实在,简简单单的材料硬是被做得好吃又顶饿,完全是正经做生意的模样。
若是抛开简小娘子那些不堪名声,平心而论,矮个货郎倒是十分愿意给简家新品捧场,但眼下当着众人面进门,还不知道要被人如何说嘴,他想了半天,一时犹豫起来。
简清从早起一直忙碌到方才,紧赶慢赶才在包子摆出门外之后没多久,将蒜末葱花并焯好的荠菜叶准备好,只等愿意来吃油泼面的客人上门。
但她开门迎客,自然不能学太公钓鱼之法。简清提前煮了一两多面条,拌进已经调好的汁水里,端出门外,要像最初卖包子时一样,进行吃播带货。
谁料,刚一出门,简清就看到一个面熟的货郎正待在自家摊子前不知想些什么,她淡淡一笑,扬了扬手中的碗,道,“新上的油泼面,六文钱一碗,客人要来尝尝吗?”
矮个货郎本就在犹豫吃不吃,简清直接端着碗过来,他探头一瞧,面带红油,薄透发亮,葱蒜细末点缀其中,辛香扑鼻,还带了一点鲜嫩的菜香。
“四两面。”矮个货郎被简清引着进了门,又回头猛地吸了几口辣香,咽咽口水,只觉得那股味道顺着鼻子一路烧进了胃里。被人说嘴都是之后的事,美食当前,谁能抵住这般诱惑。
高个货郎在同伴的大力推荐之下,将信将疑买了个包子就要离开。包子拿在手里还没来及吃,他忽然闻到一股陌生的刺激香味从背后飘来,一回头就见同伴被迎进门去,他看着同伴闹了个大红脸的模样,摇摇头,“真是着了魔了。”
简清将装着广告样品的小碗放在门口桌案上,自己安顿了客人,又去后厨下面。
酒楼门外,不论是专门来买包子的客人、凑热闹的闲汉、还是路过的路人,都闻着这股子稍带酸味的辛辣味道,肚子咕咕叫起。
来买包子的客人还好些,他们连着买了几天简家的包子,也没惹上什么纠缠,自然觉得传言夸大其实。何况,此时已经有人坐进了大堂,要被好事者说嘴也不该说他们这些后来人。因此更是抛却一重顾忌,只顾着在包子和面条两种吃食里选择。
而闲汉和路人就不同,赵记铺子一关,自北城门进城后,若是不买简家包子摊的包子,就得走再远些,去另一市坊里买吃食。往日还好些,包子香是香,可若不掰开来,总归是包在皮里闻不真切的。今日这股热辣辣面香涌过来,简直令人难以忍受。
等他们循着味道看清是哪家新做的早点,哪还顾得上说嘴,无一不是脸色一苦。怎么又是简家?
等他们装着毫不在意模样走过简氏酒楼大门,暗地里却都忍不住瞥一眼放在桌案上那碗青翠莹白相间、挂着红油的面条,只这一眼,腹中辘辘饥肠便闹得更厉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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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林跑完几处凤溪城临近小县,在农家借宿一宿,等城门快开时,才匆匆赶回凤溪。近日总有人上报些古怪事,不是惊了牛,就是跑了猪,要么就是山神庙、城隍庙里的神像倒了半边,闹得人心惶惶,害得他们这些捕快也都疲于奔命,到处去探查情况。
若不是惦记着如今衙门后厨早上那口包子,许林才不赶回来。但等他一进城闻到一股熟悉香气,这才醒过神来。
真是忙昏了头,简家包子摊就在这里,他何必舍近求远,非得回一趟衙门。正巧今日他没穿捕快那身灰衣,也不怕这会进门被人认出来向大人检举。
许林走到简氏酒楼近前,被那股子辣香冲得差点没站稳,当即就淌出了口水。他敲敲桌子,向守着摊子算账的简澈问道,“你姐姐呢?”
“六文钱四两的油泼面——”简澈今天招徕的客人有些多,叫卖次数一多,嗓子都有些哑了,等他回过神看清是谁,咧嘴一笑,“许大哥!姐姐在厨房下面条,你要吃一碗再去衙门吗?”
许林往大堂里一看,竟也稀稀拉拉坐了三四个人,应该都是等着吃面条的食客,他瞧着一乐,“可以啊,你们这生意还挺红火!”
说着,不等简澈引路,他自行穿过大堂,进了后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