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我要你跪下求我”
阴云渐隐去,红月随之消散,笼罩的暗红退却,只余下满池的血水。
沈枋竞伸手抚过湖面,荡开层层涟漪,浑浊的水面倒映出一张昳丽的脸,他面色沉重,心中生出杀意。
身受重伤却能吊着口气找到这里,他心底早已有了预想,灵力在掌心凝聚,在出手时却被一道透明屏障弹开,一道怒不可遏的声音回响在他脑海。
“你要做什么?!”
被拆穿心思的沈枋竞并未有半分心虚,只淡然地收回手:“要做什么不是都逃不过你的法眼,伤势不重,剩下的就看他的造化了。”
“你!”
沈枋竞不再理会,径直往竹屋走去,他回到屋内,盘腿坐在床榻上,体内的灵力逐渐平稳下来,甚至隐隐有突破瓶颈的趋势,
神识中的系统又没了声响,沈枋竞也早已习惯它的神出鬼没,凝神修炼。
入夏的青竹峰不时有蛙鸣声,轮回境的修为让他能洞察万物,千里外一道凄厉的声音落入他耳中,激起一树鸟兽。
天际渐白,院外的箜篌声空旷悠长,沈枋竞睁开眼,将体内暴涨的灵力封锁起来,原本达到瓶颈的修为竟怪异地再次回落下去,停留在轮回境后期。
这股凝结的能量像是一颗定时炸弹,稍有不慎便会冲破身躯,叫人死无葬身之地。
沈枋竞长舒口气,起身换了件藏青色长衫。
修仙之人素来喜洁,皆爱穿着素白衣衫,颇有股不遗尘世的风骨,却只有他爱些阴沉之色。
他跨步而出,往试炼地走去,一路上,众多外院弟子匆匆朝大殿方向敢去,紧绷的面容上带着几分愁色和期待。
沈枋竞愣了片刻,才恍惚想起今日是门派选拔的日子,大多数外院弟子不会放过这个有望一步登天的机会。
各峰的长老一早便赶往大殿,或为争夺有天赋的弟子,或为炫耀座下徒弟的实力,沈枋竞的脚步顿了下,随后调转方向,于其他人一起往大殿走去。
待他赶到时,比试只剩最后一场。各峰长老在看见沈枋竞的身影时,面上皆是闪过一瞬错愕,几双眼睛紧紧盯着他,生怕他做出什么事来。
“哼,他竟还有脸来?!”魏续昼怒目而视,洪亮的声音传进所有人耳里,“临阵脱逃的窝囊废,也配坐在长老的位置?!”
他猛地一拍桌,木桌应声而裂,强大的波动吹拂起众人的长袍,修为低微者甚至被推得摔下长阶,而身处漩涡中心的沈枋竞却仍旧从容地喝着茶。
“魏宗主,若你真为虞今亦鸣不平,便应该知道罪魁祸首是谁。”沈枋竞斜睨了他一眼,继续道,“不过,我倒也想知道,魏宗主有没有这个本事杀我。”
殿前的弟子纷纷低头,眼观鼻鼻观心不敢看两人之间剑拔弩张的对峙,原本嘈杂的广场安静下来,只能听见呼啸的风声。
“你当真以为我不敢吗?!”魏续昼踏出一步,凌厉的气息喷薄而出,紧握成拳的右手猛地挥出,在离沈枋竞一丈远时被一柄长剑逼退。
“够了!”燕川柏冷声喝止魏续昼的动作,长袖一挥将沈枋竞护在身后,“那日之人,我已查明,魏宗主还纠缠不休,是在质疑我的决断吗?”
“掌门!”魏续昼凝噎,只能愤愤瞪了沈枋竞一眼,坐回到座位上。
底下垂首的人群探出几颗好奇的脑袋,众人心中更是坚信了几分外界的传言——燕川柏掌门确实对沈枋竞过于纵容!
对着他欺凌同门的劣迹不加管教,就连害死器宗宗主的恶行也这般轻轻揭过,不知沈枋竞究竟有何魔力能让他退让到这般田地?
燕川柏深深看了沈枋竞一眼,轻叹了口气,问道:“今日来这,是为了收徒?说来也是,你那青竹峰,除了桥氏兄妹,便再无他人,明年的宗门大比,合该派出三名弟子。”
话语间,燕川柏便已将大半的名额拱手让了出去,各峰弟子心中的不满更甚,凭什么他们厮杀争夺才能到手的名额,青竹峰就能这般轻易地取得?!
燕川柏话语中地暗示,沈枋竞自然也听出来了,只是他无条件的示好总让他心里绕着淡淡的不安。
即使从日后剧情中,燕川柏并未出手害他,可那毕竟只是残缺不全的剧情,他也不敢断定燕川柏全无害人之心。
他放下茶盏,轻点下颌:“收徒弟之事也看眼缘,这最后一场比试怎地还不开始?”
话音刚落,方才停滞的人群忽地攒动起来,一排排人齐刷刷地退开,只余下两个人。
待沈枋竞看清二人的面容后,露出一丝疑惑,昨晚夜色笼罩下,少年模糊的面容与眼前之人有几分重合,只是那双眼里盛满了情意,而眼前这人,只有满目敌意,甚至带着一缕浓厚杀意。
他无端地想起那个没来由的吻,恶心至极。
两人的视线汇聚到一起又默契地移开,沈枋竞撑着脑袋,百无聊赖地看着二人过招的招式,大有花花架子的意思。
他捋了捋翻乱的下摆,正打算起身,却听见身旁众人一阵惊呼,楚淮驰凌空而起将另一人踹下了擂台。
赢了?
沈枋竞一挑眉,剑眉入鬓,冷眼望着台阶下的人。
按照常理,比试的第一名会记在燕川柏名下,这是最惹人艳羡的待遇,可楚淮驰却倏地跪在地上,沉稳地行礼。
“掌门,弟子斗胆,想拜沈总主为师。”
此话一出,安静的空气中顿时炸开纷乱的议论声,大多是幸灾乐祸的挖苦。
“这······”
“沈总主是出了名的喜怒无常,这门派里,谁愿意拜在他门下?”
“呵,我看他是看上了宗门大比的名额,这条捷径,也要看他有没有命走下来。”
这些评价,沈枋竞听得耳朵都要起茧了,翻来覆去无非就是指责他的嚣张和狠毒,他哼笑了声,拒绝的话带着万分的疏远:“我不感兴趣,你们自己分吧。”
比试的前十名到哪里都是天赋极高的佼佼者,可在沈枋竞的嘴里好似寻常的货物,等着被人挑拣。
“等等!”
楚淮驰急切的声音和系统冰冷的命令重合,沈枋竞停下脚步,问:“什么事?”
“收下他。”系统没有其余废话,只简短地表明了意图。
“凭什么?”沈枋竞回身就要离去,突然挺直的背脊僵硬了一瞬,一股电流从掌心窜起,流向四肢百骸。
沈枋竞的手指不受控制地蜷缩起来,握拳克制的手心满是掐痕,苍白的手背上甚至隐隐可见青蓝色的电光。
被雷电濯洗过的身体散发出焦味,沈方竞裸露在外的皮肤上爬上了焦炭般的印记,一碰就能掉下几片碎屑来,可他仍是不松口。
还陷在麻痹状态中无法抽离的身体又燥热起来,整个人像是被投入了熔炉中,那团火没有实质,却好似要将人的所有器官溶解吞噬。
沈枋竞知道这是系统在逼他就范,他连连后退了几步猛地摔在椅子上,连呼出的气息都散发着热意,他颤手解开腰间的玉佩,猛地将它掷向台下。
玉石嗑在台阶上,撞出清脆的响声,玉佩几下跃下长阶,滚落到楚淮驰身前,他拾起信物,恭敬地将双手交叠叩首行礼:“多谢师尊。”
合该宗主亲手系上的玉佩被如此随意地丢下,沈枋竞这番动作蕴含的羞辱让众人都起了怒意,而被羞辱的对象却还毕恭毕敬向他行拜师礼。
“夺冠又如何,为着一个名额卑躬屈膝,真是失了修行之人的风骨!”有人看不下去,出言讥讽。
萧长衍看着这场闹剧,心中倒无甚波澜,他出神地摸着被衣襟遮掩的脖颈,那处突兀地耸起一块凸起,颈侧露出一段打磨粗糙的黑绳。
众人的议论并未引起楚淮驰的羞愧之心,他沉默地等着沈枋竞的吩咐。
半晌后,沈枋竞才陡然出声:“跟我来。”
那人的背影挺拔,腰封勾勒出一段精瘦的腰身,风声猎猎,跨步间,长袍下摆紧贴在腿间,一双细长的双腿看得萧长衍有片刻的愣神。
从前从没注意过的背影在此刻竟分外眼熟,萧长衍连忙收回视线,心中不免唾弃自己,梦境中的人那般风姿绰约,哪里与沈枋竞有半分相似?
不知萧长衍心中所思的沈枋竞此刻坐在竹林间的长椅上,一红一黑的身影从不远处走近,一个神采飞扬的少女雀跃地抱着剑,出声喊道:“师尊!”
听到声音的沈枋竞面容上难得有了几分笑意,他抬头看见二人的装束,嫌弃地皱眉:“都说了别让你哥穿这么鲜艳的红色,真是······”
身后的男子脚步一顿,尴尬地偏过脸,那张俊逸的脸上染上绯色。
“那可是上好的料子,浪费多可惜啊!”桥见溪笑嘻嘻地揽着沈枋竞的胳膊,撒娇道,“不好看吗?”
沈枋竞对着桥清许那番装扮实在说不出个好字,只能敷衍地点了点头。
桥清许无处安放的视线与身旁悄无声息的人撞上,他略微犹豫地问:“师尊,这是······”
“你们的师弟。”
桥清许和桥见溪皆是一愣,二人都从对方的脸上读到一缕担忧,随后又被掩盖。桥见溪又撑起笑,随口问起别的事:“师尊,昨日你去哪了?”
不愿提及的回忆再次被勾起,沈枋竞的神色冷下去,道:“没去哪。”
桥见溪敏锐地感觉到对方的不耐烦,乖巧地放开他的胳膊。
“拿着。”沈枋竞从袖中拿出一个黑色盒子,药香从严丝合缝的物件中泄出。
桥见溪还未伸手,那药盒便被桥清许横手夺去,他抓着盒子的手绷起青筋,面上仍是那幅冷峻模样。
“多谢师尊。”桥清许低眉敛目,恭敬地向沈枋竞行礼,只是藏在袖中的双拳却握得越发紧。
沈枋竞的心思全然没放在他身上,盯着楚淮驰的身影发怔,那日低声下气的恳求不甚真实,他犹豫着开口:“你······”
楚淮驰闻言抬头,冷厉的眉宇间尽是疏远。
“算了。”沈枋竞揉了揉额角,敷衍地摆了摆手,“让桥清许带着你修炼吧。”
他对于为人师并不热衷,赏赐几本高阶功法便算得上仁至义尽了,脑海中的系统又歇了声响,他转身往竹屋而去,只剩下几人面面相觑。
屋外的声响逐渐平息下来,昨夜的异样也无半分痕迹,若不是腰眼处酸痛感觉,沈枋竞真以为那场荒唐情事是一场虚无缥缈的梦。
他端坐在窗前,茶盏里热气飘然模糊了视线,在袅袅白雾中倏地落下几滴雨点击打在窗柩旁,雨幕瞬间落下。
沈枋竞站起身,抬眸时却被空旷天际处一抹黑影勾去了视线,乾陵山的阵法没有被破坏的迹象,难道是他看错了?
他的手犹豫地搭在窗台上,脑海中沉稳冷静的声音再次袭来。
“去看看。”
“不去。”沈枋竞想也没想就出声拒绝,他懒懒躺回到榻上,听着外头淅淅沥沥的雨声,生出几分惬意。
系统沉默了半晌,窗外轰隆的雷声骤然炸开,沈枋竞猛地支起身,微颤的双手抓着衣襟,指尖的青紫色电流忽闪,胸膛剧烈起伏着。
“除了这招,你还会什么?”沈枋竞哂笑道,可还是推门而出。
一道青影穿过青竹峰,直往乾陵山而去。
大战过后的山峰下,枯草遍地,大火烧过山脉,留下一地枯焦的尸骸,残破辨认不出面貌的尸首上萦绕着淡淡黑气。
紧闭的山洞被剑器横贯,露出一条阴暗的小径,他谨慎地踏出一步,洞内泛起微弱的光亮。
沈枋竞收回脚缓缓后退了两步,还未等他抽身离去,一缕黑气缠绕上了他腰间,巨大的拉力顿时将人拖拽进去。
袖中的阎剑出鞘狠狠插入石缝中,沈枋竞的身体被撕扯着陷入洞中,似要被撕碎的剧痛席卷全身,五脏六腑被挤压着,他握着剑柄的手青筋绷起,血迹顺着嘴角流出。
“让我以身犯险,你到成了缩头乌龟!”沈枋竞感到神识中的波动悄然消散,他咬牙运转灵力,腰间的黑气如利刃般刺入皮肤,染红了半面衣衫。
“咳咳咳——”沈枋竞挣扎着又吐出几口血,剑身的光芒越来越黯淡,他的呼吸逐渐微弱下去,抓着剑柄的手松了一瞬,身体瞬间被拖入黑暗处。
沈枋竞双目看不见任何东西,他抓着腰间那道无实质的黑气,身体遽然被人扔在地上,滚落着撞在石面上。
细碎伤口遍布全身,四肢快要被拧断,怪异地扭曲着,他忍着痛起身,背靠着石碑粗喘着气。
冷汗打湿了发鬓,挂在长睫上的汗珠坠落,混着血液溅开深色水痕,沈枋竞神识恍惚,眼前的画面重叠模糊,寂静的洞穴内忽然荡开层层梵音。
沈枋竞猛然抬头,却见一层光雾将他包裹进去,一片刺眼的金光充斥着眼眸,他微眯起眼抬手横在眼前遮掩住了那道光芒。
那缕金光穿身而过,落进他眉心,他双眸骤然失神,呆怔地坐回到石碑前,轻轻合上眼。
“有趣。”含着轻笑的威严声音落在耳畔,沈枋竞微微皱眉,却听见那声音继续说道,“我竟窥不破你这副身躯的前尘,你究竟是谁?”
沈枋竞的心一沉,等级差距悬殊的压制让他根本无法反抗,他只能竭力筑起屏障,隔绝对方与他脑海中神识的接触。
那道金光化作一个身形高挑的男子,长发垂落却看不清面容,举手投足间带着清冷矜贵,他款步而来,抬手便瓦解了那道法阵,沉睡的小人盘腿坐在识海中,浑然不知。
男子伸出两指抵着神识小人的眉心,磅礴的灵力输送进沈枋竞的身躯,迅速修补着伤口。
“唔——”沈枋竞垂在膝上的双手骤然蜷起,密密麻麻的痒意爬上身躯,经脉被濯洗重塑的经过让他痛呼出声。
“修为天赋倒是高,体内亏损,经脉错乱,谁教你的?”男子的手指顺着高挺的鼻梁下滑,扣着他削薄的下颌,“做我的神官,如何?”
什么?
沈枋竞凝眉,耳畔的声音越来越微弱,黑暗再次卷来,那道身影直起身,不耐烦地啧了声:“倒是阴魂不散。”
虚幻的光影被黑气贯穿,光点四散飘落,细碎的星点在空中慢慢凝聚,最后猛地冲进沈枋竞的神识中。
洞穴内忽地猛烈摇晃起来,碎石滚落坠在沈枋竞身上,他睁开眼,漫天的藤蔓不知从何处而来,牢牢锁着他的四肢。
“唔!”沈枋竞的背脊砸在石碑上,喉间的藤蔓越收越紧,黑气凝结出形状,扼住了他的喉咙。
“沈枋竞,又是你坏我的好事!”黑雾中幻化出一具人形,抓着他的脖颈拽起。
背脊处一片灼热,沈枋竞伸手拽着颈间的桎梏,眼前一阵发黑,鲜血沾染在石碑上,金光冲天而起,藤蔓和黑雾顿时消散,他猛地坠落在地。
沈枋竞来不及探寻真相,奋力往外闯去,洞外的阎剑收到熟悉灵气的召唤,破空而来,他望着那抹青蓝色的微光,才松了口气。
他跌跌撞撞地跑出洞口,洞穴在身后缓缓合上,山脚下的枯木焕发生机,已经长成了半人高。
沈枋竞愕然,明明才不到半日的时光,外面竟已过了几个月。他压下心底的困惑,往青竹峰御剑而去。
临风派上下早已习惯他的行踪不定,失踪几月也没有引起别人的怀疑,只是每月轮换的任务已经堆积了好几样。
青竹峰四季如春,没有酷暑严寒,这样的修炼之地,本不该是他的宗门山头,只是他跋扈惯了,生生从虞今亦手里夺了过来。
在此地修炼事半功倍,可他青竹峰偏偏只收了两个弟子,实在是暴殄天物,器宗的弟子因此也对他怨恨不已。
沈枋竞回到竹屋内,两道挺拔的身影站在竹林里,一招一式地练着剑法。他凝神望着远处,隔空摘下一片竹叶,两人感知到异样,同时回头望去。
楚淮驰和桥清许默契地对视了一眼,利落地收剑,还未等他们走出几步,沈枋竞的身影被已经落在了二人眼前。
“手臂与肩膀立于一条直线,七分力道执剑戳刺,三分力道挽剑收力,若是使出全力,一旦被破解,你就没了丝毫还手的余地。”
沈枋竞执剑使出一剑,束带绑着宽袖勾勒出精瘦的小臂,他负手背身而立,凌厉的视线落在二人身上。
他随手将阎剑扔给二人,楚淮驰下意识地伸手接过,修仙之人的灵宝不会轻易脱手,沈枋竞这番行径倒是让他们颇有些不知所措。
“练。”沈枋竞报臂靠在树上,冷声命令。
楚淮驰握着剑,分不清内里的阴谋诡计,犹豫半晌后,他执剑而立,照着沈枋竞方才的招式猛然挥出。
剑气卷起飘落的竹叶,楚淮驰回身劈开一剑,竹叶滞空了一瞬,在飞散的碎片中一柄木剑直直袭来,他瞳孔骤然收缩,挽剑挡住凌厉的攻势。
他节节后退,左掌心的灵力凝聚遽然挥出。
沈枋竞躲闪不及,生生受下一掌,木剑掉落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