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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家庭

 

尼尔回复道:“好久不见,大明星。”

他们互相对彼此的情绪都如同腐烂饱胀而即将爆裂的水果,虽然想念日积月累,但又暗生愁怨,不复惊喜,最后是不了了之地分离。

罗塞尔先生站在尼尔·罗塞尔的面前,尼尔的视线从他的军靴上移至养父的脸,刚健的男人拉起坐在台阶上的尼尔,训斥道:“你这是什么状态?”

尼尔猛然环臂抱住罗塞尔先生——他名义上的养父——如同一只被抛弃的幼兽般可怜,但可怜的姿态没有超越僭越行为对罗塞尔少将所引起的反感和不耐烦。

罗塞尔先生将尼尔推开怀抱,虽然吃惊养子少见的主动亲昵,但毕竟所处的环境他们仍有军衔之分。依赖性对于尼尔和自己并无益处,反会落下把柄。

可是年轻人除了同在一个家庭里的罗塞尔先生,又还有谁能短暂地给予一个安慰的拥抱呢?

罗塞尔少将低头望着尼尔眼中碎亮的光芒,动作停滞在那一瞬。也许他那一瞬想起了无人回应的童年,也许,也许……

罗塞尔先生僵硬地伸手抚平尼尔被风吹乱的头发,顺手摸了摸对方的头,弥补过往的缺憾——他们实在算不上一对合格的养父子,更别提父子。

沙利耶少将并不知道如何袒露自己的感情,因而表现笨拙甚至引人误会,而大多数情况下,往往是他根本不在意。

尼尔收到了爱丽丝妈妈病危的消息,在他申请前罗塞尔少将便已经准备好了他的事务交接,仿佛恨不得尼尔绑上发射器火速滚出前线,虽然少将给他的讯息语气没有那么激烈,但是尼尔能察觉到少将对爱丽丝妈妈的冷漠:战事在即,身为少将的他没有时间顾及体面上妻子的危险。

尼尔坐在爱丽丝妈妈的睡眠舱旁,他没有赶上爱丽丝妈妈最后的时光。陪伴她走入死亡的是那些合成金属材料的智械,她甚至不知道尼尔正在赶回来的路上。

尼尔操持了爱丽丝妈妈的葬礼,并在葬礼上看到了爱丽丝妈妈那一方贵族亲戚,他们感叹罗塞尔少将忍受了这任性的丫头多少年了,赞赏罗塞尔少将对疯癫的爱丽丝的不离不弃……

尼尔无法反驳他们的话语,只有沉默地看着爱丽丝妈妈生前留下的影像。

在他漫无目的地走在毫无生气的走廊中,回过神来他走到了当初爱丽丝母亲带他去的会客室,飘窗外草坪碧绿,室内温暖的空气却犹如在灼烧尼尔的肺部。

尼尔情不自禁地躺在敞开的空无一人的修复舱里,按照爱丽丝母亲的视角看着外界的时间流逝,泪流下他的脸颊。而尼尔在视野的一片模糊中看到了修复舱内的暗格。还未等他惊讶于他通过了暗格的体征验证,他看见了暗格中的非法终端。

在貌似是爱丽丝母亲的非法终端里,尼尔阅览了爱丽丝母亲所接触到的条例书目,犹如爱丽丝妈妈在耳边叹息般说道:

“记住我,记住你的‘母亲/母星’。”

“你只有变得更好,才会拥有力量改变自己。而要改变他人的命运,你不可能凭借一个人的力量……”

非法终端接收到新的讯息,是一条录有时间和频率的讯息。

爱丽丝母亲的话语轻盈而沉甸甸地压在尼尔的心上。

“去了解他们。”

那是一条特定时间特定频率特定主题的通讯频率。

帝国的皇储在帝国网路之下的阴影里号召帝国停战,尼尔想起他饱经沧桑的母星和藏身在地底之下的同胞,心跳频率逐渐加快。

然而那场通讯结束没多久,帝国的监察部门派人上门把尼尔·罗塞尔请去了部门里审问。

因为帝国的皇储参与刺杀皇帝未遂,“仁慈的”皇帝再也无法忍受皇储危害帝国的安全和繁荣,他的同谋被接连牵扯而出,而不幸旁听了一次皇储宣讲的尼尔也位列其中。

尼尔被关押了三天,期间监察部门并没有因为他是罗塞尔少将的养子而有所礼待,反而因为其帝国外出生的纯人类身份饱受鄙夷和冷遇。他们没有在尼尔的身上留下殴打的痕迹,只是让尼尔反复体验曾经在军事学院被贵族圈同龄人排挤的时光。

说不上愉快与否,尼尔习惯了,即使在军队也是似有似无的格格不入。

离开监管部门后,尼尔接到罗塞尔先生的视频通讯。罗塞尔先生这次没有训斥尼尔:反而安慰尼尔——皇帝只是需要树立决心和榜样,拿皇储刺杀的借口消除帝国内反战人士的希望。

尼尔不知道罗塞尔先生知道了什么,但他不愿意再相信这个眼中只有战斗荣誉的男人。

同时他发现,童年时高大雄伟的男人如今在他的眼里不再遥不可及,他已经足以与罗塞尔先生平视。他潜意识在抗拒再亦步亦趋地像企鹅般跟随罗塞尔先生的步伐,永远注视沙利耶的背影。

在帝国的星域里,他永远是少将之下,贵族之外的人,仅是占了可笑的血统论的便宜,在沙利耶眼中只要满足血统这一条件收养并不是尼尔不可。从一开始,尼尔就是可交易、可抛弃的替代品。无论是帝国的上层人,还是中下层的人,都是被异化、特殊的人。

人不会因为血统纯正而能证明自己更因该是拥有优厚福利待遇的人类,除开条件本身就是无法确定的抽象概念,还有一个原因,便是人类血统论的目的,条件的设立者的目的。

尼尔受到皇储刺杀皇帝的后续影响在罗塞尔家族的领地休息了一段时间,在此期间他逐步整理自己的思考脉络,并且下定决心到战线后方的各个星球再走一趟。

帝国上尉尼尔·罗塞尔在帝国边境星域遭遇电磁风暴与队伍分离后下落不明。

沙利耶少将收到这条简短的讯息后独自一人闭门良久,他的心头再次席卷来当初看到爱丽丝留给他的遗书时的愤怒与无力。他一再失去母亲、父亲、儿子和妻子,他们的死亡与自己息息相关,仿佛罗塞尔家族的上空盘旋着某种血脉诅咒,而现在毫无血缘关系的养子也离他而去。

沙利耶少将无法否认自己在逃避思考妻子和养子与他产生背离感的真正原因究竟是肉体的死亡,还是思想的隔阂。作为一位一心投入战场并且恪尽职守、忠心皇帝的帝国将领,曾经父母被牵扯入权力中心而导致他过早继承罗塞尔家族的头衔,这份血淋淋的责任和权力让他无心纠葛于政治的纷争,同时他仍想洗刷蒙在罗塞尔家族之上的淡淡阴霾。利用自身的荣誉重新点亮家族的荣光,这是他所认为的“贵族义务”,毫不在意他人的目光和想法。

那位帝国的皇储——也许他们该记住那位皇储的名字,但是他们因为避讳皇帝的恼火般约定俗成地使用模糊的形容词代替真人的姓名,好像如此对方便只是足够遥远的概念——沙利耶也记不清是众多皇储中的哪一位,毕竟帝国皇帝乐意炫耀自己所拥有的嫔妃、情人和后代的数量,在帝国之外这一点也是声名远扬,所以想必没过多久皇帝也会忘记那位皇储的姓名。

而且沙利耶少将一向对在帝国中心养尊处优的贵族、皇储没什么好感,他认为他们应该上战场看看,而不是扒着继承下来的名头挥舞毫无说服力的旗帜:现阶段削减军备的提议亏他们能够想得出来。

但无可否认,沙利耶少将实打实地在想念尼尔:这个生死不明的小家伙的脑瓜里在想些什么……收养他是个“意外”,而这些年这个小家伙一声不吭地埋头苦干,在军事学院的成绩也意外地出色,不知不觉连沙利耶也默认了他应该这么优秀,仿佛是出自本心的希望和认可。要是让那些贵族知道了,肯定又要嚼耳根子,但管他们嚼金的耳根子还是银的耳根子,上过战场的尼尔比他们更应该有话语权。

于是沙利耶不禁开始担忧:如果那个小家伙死了,那的确是个意外;如果他还活着,但是长久的消失又代表了什么?

他不愿意看到被他隐隐看重的尼尔重蹈他的妻子爱丽丝的覆辙——苦恼于自己的肉体和精神的抽离感,被困在原地最终脆弱无助地等待死亡,无论这一切的原因是什么,这根本无济于事。尼尔更应该像他一样……

沙利耶被自己一瞬间冒出的想法所诧异:他所恼怒的难道只是尼尔被死去的爱丽丝所影响吗?

然而没人会可怜他死去的儿子,因为它只是一团被众人嫌弃的死肉,连它的母亲也恨它。

沙利耶少将怀揣着忧虑恢复常态,同时派遣他人去调查他养子尼尔的踪迹,即使是漂浮、黏着在陨石带的dna也好。

他仍然在逃避承认自己对尼尔受他人影响的嫉妒与无奈——嫉妒他脆弱可怜的妻子爱丽丝?

然而日复一日,沙利耶少将的养子尼尔·罗塞尔的踪迹犹如被黑洞吞噬般毫无痕迹,经过副官米卢那里送来的消息无非是需要更多的时间寻找。但沙利耶少将也并未戳穿他们那套半或是推究责任的说辞,伴随时间的推移他越发相信他的养子尼尔·罗塞尔仍在人世的事实。

他只能在战场的间隙偶尔猜测对方的动向和意图,直到有一天他在盯住尼尔影像发呆时惊醒自己奇怪的举动:他此前从未对相隔遥远距离的妻子爱丽丝花费时间想念,毕竟他认为爱丽丝不在意他的想念,而他在尼尔·罗塞尔身上注视了过多期望和忧虑的注视。

这不像他。

这不正常。

沙利耶少将关闭了尼尔的影像界面,余光瞥见相册角落里早夭的孩子的影像,默默地退出相册。

模糊的不适陌生感在沙利耶的心上彷徨,他的眼前浮现初次看到幼年尼尔瘦小的模样,那么迷茫而怯弱,柔顺而漂亮。

眼前的战局容不得沙利耶再多分心思到其他无关紧要的事务上:最近联邦在西部战区的游击阻碍了他们军队的推进。

尼尔再次与沙利耶少将相见是在帝国的刑场。

彼时少将只是偶然地路过并受邀停留在这个帝国新设立的刑场,按照皇帝的要求这座刑场每一处细节都充满着复古经典的花纹装饰,足以容纳那些需要汲取鲜血化作激情和勇气的战士和前排屏息观赏而追求优越刺激的贵族。

沙利耶少将对这些没什么兴趣,仅仅是陪伴中将走个过场,而他在那队从下方入口鱼贯而出的犯人里看到了熟悉的人——那徘徊在心上模糊的感觉突然冲撞他的胸腔。

沙利耶少将握住拳头,左右似乎没有人发觉他细微的异常反应。

也是,尼尔·罗塞尔在战场上失踪已经潜移默化地被归入战场的意外损失中,而在战场上各种各样的死法无所不有。而战争进行到现在,帝国已经失去了四位将军。

一个上尉而已,只不过占有了罗塞尔家族的一员的头衔的帝国之外的纯种人类,因此沙利耶少将才会有所在意。

没有人会想到这个消失的人出现在了血腥的漩涡中央,接受万人的目光绞杀,没人在意他的曾经身份和荣誉,目光所及是他的罪名。

沙利耶少将让副官拿来了行刑人员的名册,身旁军官调侃不过是些无名之辈。沙利耶少将对他的发言一笑而过,快速翻阅后没有在其上看到尼尔·罗塞尔的名字,也是,怎么会让帝国贵族之一的罗塞尔登在犯人名册之上……他们没有发现他?尼尔改变了自己的名字?

沙利耶少将再次浏览了一遍,发现了其中的一个古怪名字,在全为男性的犯人里,出现了一个名为“爱丽丝”的名字。

沙利耶少将的神情微微凝滞,笑容和嫉妒攀在他的嘴角上僵持不下。他垂下头揉了揉太阳穴,按照帝国贵族的道理,他没有机会和理由从刑场下救下他的养子……当然也不用他费心,脱离他的尼尔和他的同伴仍旧活蹦乱跳呢。

有人袭击了刑场,试图刺杀帝国的高层军官未果并且劫走了所有的罪犯。

沙利耶少将站在爆炸后的断壁颓垣上,飞扬的灰尘落在他武器的脉冲光辉中:他们做得太过了。

沙利耶少将没有取消派人继续寻找他“失踪”的养子的行为,若无其事地接受皇帝亲派的调查人员的问询——他们认为那是一场针对帝国预谋已久的恐怖袭击,来自帝国内部的叛徒和联邦的间谍的联合。

沙利耶少将不在意这些事情,他这些天总能想起刑场上化名为“爱丽丝”的尼尔的眼神。实际上那天他与尼尔的对视仅仅在一瞬,他脑海中尼尔的眼神是他的感觉和幻想的构想。他着实想知道尼尔的想法,但又逃避知道尼尔的真实观念,毕竟对方已经为之付诸行动,而偏偏是沙利耶少将最为不屑和恼火的破坏和袭击行径。在刑场观赏残酷刑罚的人对他们而言并不无辜,但少将鄙夷他们报复的手段。

沙利耶少将很快回到了战场,没多久帝国女星来前线慰问的消息传遍了西区战场。沙利耶隐约记得这个女星,和尼尔同样的出生,却是南辕北辙的命运——从小被送入帝国的情报组织进行训练。当然这仅是少将的听闻,是皇宫宴会上的小鸟告诉他的。

前线的士兵对于帝国女星的到访格外热切,恨不得载着这位漂亮的女明星冲入联邦的腹地,耀武扬威地站在联邦政府的楼顶一手搂着女明星的细腰一手挥舞帝国的旗帜。

而沙利耶少将在宴会上收到贵族示好的信号更加频繁了,自从他接连失去了妻子和养子之后,那些觊觎罗塞尔家族权力的贵族盯了许久的位置终于没有了任何的阻碍。

沙利耶少将仍然有借口:战事紧急。

仅凭这推辞并不能阻拦那些贵族的热情,他们甚至将他们的女儿送来前线和少将见面,为了搏一把罗塞尔家族夫人的地位。

沙利耶少将不厌其烦地将她们推给米卢副官处理,他并不清楚副官如何代他拒绝了那些殷勤出现在他面前的女人,眼前清净才是他关心的重点。

因此有好事者说罗塞尔少将旧情仍在,心里始终住着他死去的妻子。

沙利耶并不拒绝送上门来的好名声——更何况借此方便他拒绝一些不必要的琐事——但是实际上他对曾经认为“脆弱”的爱丽丝有一丝无处诉说的恼怒和孤独。

是的,孤独。

沙利耶少将不肯承认的孤独。

而在帝国女星给士兵舞台表演的当晚,早早离场躲在办公室里的沙利耶少将的终端收到了来自“爱丽丝”的短频通讯。他没有任何犹豫,也没有告诉他的副官,直径前往通讯发送来的地址,就在营地里,如此接近。一瞬间他的脑中想到了多种“爱丽丝”混入营地的方法和后续抓捕手段,但心上模糊的感觉抹开了沙利耶少将的冷酷想法,留下想见他的唯一想法。

他有些问题想要问清楚——

他的尼尔。

衣着繁复而妆容明艳的女人站在尼尔该站在的位置,神态冷漠地望着他。

沙利耶少将停住步伐,诧异于女人面容与爱丽丝的相似,甚至神态也模仿得淋漓尽致——至于为什么认定是模仿,因为沙利耶知道他的妻子爱丽丝根本不会正眼看他。从前他认为这是美丽妻子的害羞,而在收到她给他的遗书后,沙利耶确定这是她对自己鄙视。

“你是‘爱丽丝’?”沙利耶少将准备暗中叫来他的副官做抓捕的准备。

女人见他相隔十米之远,逐渐无法克制冷漠表情下的激动,颤动地开口:“罗塞尔先生,我是尼尔。”他的声音由尖锐转向熟悉的平和。

沙利耶一怔,面上神情不变:他现在倒是很好奇是谁把尼尔伪装成如此模样又带入他的地盘。

“很高兴你没有以罗塞尔的姓氏自居,如果你是想对我宣扬你的‘大道理’大可不必浪费功夫。”沙利耶少将把话说开了,“我效忠于帝国和皇帝,这场战争无法停止。”他稍稍踌躇后仍是忍不住将自己的心声说出,“你我是无法阻止战争的,尼尔,你们的所作所为是在与帝国为敌,毫无意义。”

尼尔突然微笑:“帝国不是永恒的。”

沙利耶少将认为他的养子被疯子蛊惑了。

为了不玷污罗塞尔家族的名誉,他应该杀了尼尔,他本来应该亲手杀了尼尔。然而为何他看着在面前伪装得漂亮的男孩,胸腔内却是荡然的空寂呢?心上那模糊的感觉消失了。

“你为什么要回来?”沙利耶少将此时犯下了一个帝国军官不该犯下的错误,他犹豫不决的模样像是在为自己的犹豫寻找借口,“你明白我不认同你们。”

尼尔微笑,那是不同于爱丽丝的讽刺的笑容,他只是在沙利耶少将眼前简单地展示他的从容:“罗塞尔先生,你忠诚于帝国,但是帝国不会忠诚于你。”沙利耶少将惊奇于自己可以耐下性子听尼尔的胡言乱语,“帝国只忠诚于权力之巅的小部分人,而你不在他们的圈子里,甚至厌恶融入他们的圈子。”

“你将会成为战争英雄。”尼尔斟酌道,似乎害怕在沙利耶少将面前失去精准的语言描述而落入下风,“因为他们的排挤而被安排。”

沙利耶少将压低声怒斥:“你放弃罗塞尔家族的姓氏是个明智的选择,我会把尼尔·罗塞尔当作死在电磁风暴中了!现在你可以滚了!”

在战场上没有人会选择惹恼罗塞尔将军,而尼尔伪装成女性的偏柔面庞上却显露出受伤和失望的表情——那副可笑的神态是什么意思?

沙利耶少将终端发出嘀声的讯息提示音,而在他眼神移开的片刻时间内尼尔便消失了。

罗塞尔将军无意再追查尼尔的动向,他是有失落的情绪跌宕,但是有需要在营地内彻查“异常人士”的必要了。

那份彷徨的孤独并未因与尼尔的再次相见的失望而就此消散,反而凝成心上的重负。

“彻查”的结果是营地没有渗透,副官米卢在沙利耶少将不在时抱怨少将的心血来潮破坏了他和女星的约会,并且他看出了少将在下达命令时的沉重神情,仿佛谁抢了他情人似的。虽然旁人将米卢副官说的当作一笑置之的闲话,但也暗中为沙利耶少将增添了一些奇怪的轶闻。

而不久前帝国刑场的刺杀事件的调查有了眉目,尼尔·罗塞尔的名字再次出现在沙利耶少将的周围。虽然有许多种或合理或离奇的理由可以解释尼尔出现在那里的原因,但是有人并不打算放过这么好的机会。

沙利耶少将默默接受皇帝的调遣,前往之前节节败退的帝国战线。那战线被顶替的指挥官表面对沙利耶少将和气相待,但他不希望沙利耶少将能够挽救战局——那不摆明说明自己的无能嘛——因此战线也是仅仅守住不后退。

而后在一次联邦的突袭中,帝国战线的前任指挥官在慌乱中带着他的部队逃之夭夭,沙利耶少将组织起自己手下被冲散的军队发起反攻,最终仍落败于联邦新式武器的威力之下。

沙利耶少将所在的飞船在炮火的夹击下失去了防护立场的能量供应,并在第二炮之下飞船船体被贯穿。

帝国宣称沙利耶少将死于联邦的埋伏中,而身在战场的尼尔见证了养父直至死亡的坚守。

当初知道尼尔也要跟随沙利耶前往前线的杜埃利狠狠地揍了这个狂妄的小子一顿,但也败在他的坚持和执拗下。她和联邦一方的人联系后将尼尔安插在帝国战线的前任指挥官军队里。

杜埃利告诫尼尔:战场上枪火可不会顾忌敌我之分。

尼尔在那贯穿飞船的炮火之后迅速钻入破败的飞船,他知道自己随时可能死于飞船爆炸中,但是他的心沉在胃上,犹如松垮的绞绳落在他的脖颈上,冥冥之中他知晓自己的使命不仅如此,他要完成他的心意告诉他该完成的任务:这是他们命运纠缠之下的必然结局。

即使亲眼见到罗塞尔先生的尸体,尼尔也会在临死之前将自己想要告诉罗塞尔先生的话一股脑对他的尸体倾诉,那些只对罗塞尔先生能说得话。但在诉说之前,尼尔的脑袋里也没有对想要说的话有个具体的概念和内容。

尼尔在飞船炸毁前找到了罗塞尔先生。

沙利耶少将在战场的岗位上死去。

尼尔对着搬回基地在冷冻舱内等待修复的罗塞尔先生默默无言,他在心里宣判一个帝国军官的死亡。

正如沙利耶少将所言,单凭他的“死亡”是无法阻止战争的,因为在战争面前身居将军之职的他也无比渺小。

杜埃利说他简直是疯魔了般迷恋并期待一具“尸体”给予他回复。可尼尔终究无法割舍亲密的联系,就像曾经的他无法舍弃童年的记忆而去追寻。哪怕是往昔的残影也好过现实的败落。

尼尔将罗塞尔先生交给联邦的实验员,也许他们能够有这个技术将罗塞尔先生从沉睡中唤醒——他将沙利耶少将的状态认定为“沉睡”,即使在旁人眼中这与“死亡”无异,并且希望尼尔只是需要期待奇迹在他养父身上出现的过程,而不是真的想要一个帝国军官的“复活”。

距离上一次见到罗塞尔先生对他的笑容,中间仿佛间隔了一个冰河纪的冰封沉睡那么漫长。

尼尔紧紧握住男人的手,这个既不是帝国军官,也不是贵族的男人。

浅蓝色的眼睛先是看着尼尔握住他的手,再抬头看向浑身颤抖的尼尔,再自然不过地施以笑容。

尼尔在惊喜过后猛然意识到在罗塞尔先生身上可能发生的事情,他的手微微松开。

罗塞尔先生伸出手抚摸尼尔的脑袋,似乎感受到面前的年纪应该同儿子一般大的年轻人骤然失序的情绪而想要安慰他。但是为什么……沙利耶稍稍愣怔地看向自己的手掌心,他的胸腔感到了一阵莫名的空寂,似乎忘记了什么,缺失了什么重要的事情。而当年轻人的拥抱包裹住年长的男人时,后者迅速将短暂的疑惑置之脑后,简单地享受当下的温暖——他的身体隐约的排斥似乎表明他很久没有这种近距离的肢体接触了。

为什么?难道曾经的他不被爱吗,他的父母、妻子和儿子难道不会爱他吗?

因而沙利耶更加用力地回抱住尼尔。

在失去了过去后的沙利耶努力寻找爱意来填补脑袋里的空缺。他在和尼尔回到他们的家的第二天早上亲吻了尼尔的额头,在年轻人的诧异中解释道这是早安吻。

尼尔对于养父的亲昵举动由起初的惊异到后来的习惯。虽然他已经长大到无须父母的亲吻入睡,但是每当回家看到沙利耶看着联邦家庭温情剧偷偷抹眼泪时勉强接受了罗塞尔先生对他生活的一点一滴地侵占。到最后,这个高大的男人硬是要和尼尔在同一张床上睡觉,说是担忧尼尔晚上醒来找不到他而害怕。

姗姗来迟的“父爱”让尼尔无力招架,他感到别扭但又不抗拒沙利耶存在在他的生活中。

而在每次长期出任务回来后,沙利耶往往会付出成倍的关注和爱意跟随尼尔在家里走来走去,他会将尼尔搂入怀中突然扮演母亲的角色,并哄他可以在自己的怀里睡觉。

在询问之下得知沙利耶的这部分反常行为是由杜埃利教导的尼尔头脑一热冲到了杜埃利的面前,彼时对方正结束了一个任务短暂地放松。

气势汹汹的尼尔走到杜埃利面前时已经消散了大部分的气势:“你教了他什么?”

“一个独守空宅的老男人给我打电话问询他儿子的动向,我能说什么?”杜埃利歪头,坏笑道,“我当然是告诉他如何增进‘父子’情谊的方法,用情报人员的手段。”

尼尔一下没听明白杜埃利的言外之意,而当他回味过来时,重重地咳了一声,解释道,“他是我的养父!”

杜埃利耸肩:“在帝国见得不多吗?以收养之名,行使权力的碾压——只不过,你们反过来。”

尼尔被说的耳根红透,半晌没想出反对的话,嘟囔道:“我很尊敬他。”

杜埃利轻笑道:“难道,你不爱他?”

尼尔听到那个词汇呼吸停滞了一瞬,侧过头沉默不言:爱只出现在地位平等的两人之间,曾经他不敢奢望身为帝国贵族军官的罗塞尔先生施舍他零碎的爱意,而现在,这副模样的罗塞尔先生……还是他仰望的那个男人吗?

在这般纠结中,尼尔亲吻了沙利耶,而在对方回以热情的吻后,这个错误在双方的深入爱意纵横中在未知的道路上一往无前。

如果是曾经的罗塞尔先生,尼尔绝对不敢拥抱他,亲吻他,甚至和他做爱。

尼尔并不满足于沙利耶在床上近乎温顺的表现,尽管在一开始现在的罗塞尔先生对于尼尔的提议充满困惑和热切,但在抚慰儿子的前提下,罗塞尔先生不介意用自己温暖他的“爱人”,至于是臂弯的温度还是肠道的温度,至于“爱人”的含义定位又是什么——帝国不是倡导纯种人类的交配吗?

尼尔为此后悔过,但是罗塞尔先生的笑容消解了这份懊悔,并为其顺从的表现而烦躁与不耐。

罗塞尔先生应该抗拒他,而不是像天生雌伏的帝国样板女人一样。他以前从来不知道罗塞尔先生的内心是如此的丰富和别样,这是罗塞尔先生失去理智后的真实内心展现吗?

联邦研究院据说修复了罗塞尔先生的大部分脑细胞,但是必定是有所损伤,毕竟罗塞尔先生的部分肢体都被联邦的热能量火炮消融了。

“沙利耶。”尼尔递给罗塞尔先生他的早餐,注视他如同曾经贵族般地细嚼慢咽,健壮的体格仿佛不曾受到战争的侵伤,连战后创伤也因大脑的部分损伤而消失了,这不知道是罗塞尔先生的幸运还是不幸。

尼尔认为能够与沙利耶先生平起平坐,这便是足够的幸运——即使他已经意识到了自己的欲壑难平。

总有一天……

也许有一天……

当尼尔不再需要用罗塞尔先生的形象填补内心的缺失——

他会放走现在的罗塞尔先生。

而尼尔默默希望这一天可以远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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