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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节

 

其实无论国师还是首辅,都不是对长公主驸马应有的称呼,但梅长君一直不曾在意。

起初是因为她以为寻到了属于自己的光亮,所愿皆偿,自然不计较这等细枝末节。后来五年,经历种种,两人渐行渐远,在众人眼中,长公主与国师形同陌路,又何谈驸马二字?

心口一阵剧痛袭来。

梅长君却习以为常,只是轻轻蹙了蹙眉,唇角反而掠过一抹极淡的笑意。

初见裴夕舟的那一年,梅长君刚好及笄。

那时的她还不是金尊玉贵的长公主,而是不知身份的孤女,幼时便被卖入墨苑,当作杀手培养。

十五岁生辰刚过,她便再次接下任务,遮掩容貌奔赴京郊,准备在半月后的冬猎中刺杀一位朝中要员,却意外与裴夕舟相识。

比她年长两岁的少年国师端方清正,光风霁月,好似无边暗夜里一抹泛着清辉的光亮。

冬猎那天,情势万分复杂,多方下场,梅长君白玉遮面,长剑即将出鞘之时,却见裴夕舟身陷囹圄。

未有半分犹疑,她转了方向,一袭红衣猎猎,将他从泥沼与火海中救起。

时机已失,任务自然失败,她临场脱离的行为被同行之人看在眼里,最后悉数上报。墨苑规矩严苛,违抗上令,便只有死亡这一个结局。

梅长君早已对无尽的杀戮感到麻木与厌倦,如今救下裴夕舟,被囚在暗室,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那几日,梅长君坐在墨苑幽暗的内室中,眸色清浅地望着顶上透来的几缕微光,神情是从未有过的安然与平静。

墨苑外的皇城中,却是波谲云诡,天翻地覆。

皇帝驾崩,幼子继位,太后垂帘听政。朝堂尚未稳固,太后的第一句旨意,竟是要寻找流落多年的长公主。

静待死亡的梅长君看着暗室的门从外间打开。

她等来了迎她回宫的消息,等来百官朝拜,皇弟为她亲封驸马。

可那道光原来不属于她,成婚两载,猜忌、试探、殚精竭虑……她的身体也一日不如一日,幼时所中之毒与到了墨苑后便月月服用的毒药相混,渐渐深入骨髓。

已知时日无多,梅长君累了、倦了,不再与裴夕舟纠缠,而是故作放纵之态,蓄男宠、会重臣,惟愿离开。

“或者宣侍君们前来?”女使小心翼翼的提议打断了梅长君的回忆。

是该做个了断了……梅长君侧头想了想,嘴角微弯:“都宣来吧。”

公主府寝殿的灯次第亮起,几位女使徐徐走近,俯身行礼后恭敬地将珠帘缓缓卷起。

四五个年轻男子走至外殿,在火炉旁烤去满身寒意后,随女使的指引走到梅长君身前嘘寒问暖。

许是通传得急,他们并未束冠,墨发披在身后,衣衫不算齐整,行动间温柔款款,自是一股风流。

梅长君眸中划过一丝笑意,对女使们轻轻挥了挥手。

侍君们原是簇拥着梅长君,余光却一直盯着逐渐退去的女使身影。待最后一名女使走出内殿,阖上房门后,侍君们拢衣起身,退后数步后一齐跪下,眸中满是恭敬。

梅长君倚在书案旁,纤手拿起一本薄薄的契书,并未翻开。

“可以开始计划了。”

她轻声道。

侍君们猛地抬头,齐刷刷地望着梅长君,有些欲言又止。

梅长君纤细的手指划过契书表面,顿了顿,望向跪在身前的众人。

“怎么?舍不得侍君的位置?”

为首的一名侍君张了张嘴,半晌方道:“主子的病情又加重了吗?”

梅长君并未回答,淡淡一笑。

侍君们怔怔地望向她。

明亮的烛光下,梅长君雪肤墨眉,微亮的双眸仿若明珠生晕,朱红柔润的唇角微微抿起,怎么看,都看不出她已病入膏肓。

可侍君们心下已经了然:“虽有些仓促,但大体布置均已完成,只待主子下令,便可知会宫中,一同行动。”

梅长君笑着点了点头,将契书递给为首的侍君:“你们在府中待了不少的时日,虽方便见面,总归是有些束手束脚,此事结束,便可回到原本的位置了。”

为首的侍君从她手里接过象征自由的契书,压下眸中的痛色,恭声应是。

梅长君目送众人退出寝殿。

朔风又起,雪势渐渐加大,将天地染成一片素白。

梅长君望着窗外白茫茫的景色,忆起自己从幼时一路挣扎走来,所求甚多,如今放下过往,才终于真正地不惧暗夜,看见浮光。

三日后的清晨。

裴夕舟负手站在寝殿前的梅树下,长身玉立,火红的花瓣随风落在他的肩头。

今日天色正好,大雪初霁,熹微晨光从天际洒落。

梅长君在女使的搀扶下走到门边,便望见裴夕舟如松如竹的身影。

日光清淡,铺洒在裴夕舟的眉梢,为他隽雅清致的眉眼覆上了一层暖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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