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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节

 

梅朵替舒瑾城穿上宁绸青里衣和镶水獭皮的织金深红缎长袍,腰间围上五彩氆氇方裙,再用遍镶五色宝石花的银腰带压于其上。

只一霎时,便将一虽清丽却过于朴素的女学者装扮成散发着异域风情的女郎。

梅朵绕着舒瑾城转了两圈,发出啧啧的称赞声,朝舒瑾城竖大拇指:“舒小姐穿上我们羟服就像草原上最艳丽的格桑花,这腰带差点儿就太长了。”

望着身材高挑、艳光逼人的舒瑾城,登云阿佳点头,起码从外貌上,知道亭帅这番深情的来源了。

妆扮完毕后,三人与赤松汇齐。

因是出发前一日,依据羟人风俗,他换上了一件镶豹皮的黑色羟袍,腰间挂着一把两尺长的腰刀,修长的腿从袍子下延伸进一双皮靴里,高大的身材越发显得挺拔,任谁也没法将他与路上那种落魄和沾满血污的样子联系起来。

望着舒瑾城,赤松眸光闪过惊艳。

他的光,终于有了明艳的模样。

他不是不被素衣布履的舒瑾城吸引,只是总忍不住想她变成今时这干练沉静的模样受过了多少苦。

那个在西山软软喊他哥哥,摸着他膝盖说“对不起”的小女孩,本能够有最灿烂最娇贵的人生。

不过现在这样也没有什么不好,因为这次,他终于可以陪在她身边了。

金陵王气应瑶光

金陵王气应瑶光

1929年1月底,金陵张家公馆。

天蒙蒙亮,张泽园在噼里啪啦的爆竹声中惊醒。

方才还在浅吟低笑的素雅女子又一次随着梦境破碎,让人抓不住,留不下。他又一次陷入了那种迷惘、空虚、和后悔夹杂的复杂情绪中。

九个月了,他每天都能梦到她,每个场景都那么真实,他能记起他们踏过柏林郊区的一街黄叶,在霍尔德宴会厅共舞,在易北河畔参加沙龙。他对她的爱意渐浓,可现实生活中明明从来就没有这个人。

有一段时间,笃信科学的张泽园都怀疑自己是撞了邪,要么就是出现了精神疾病,竟自己臆想出来了一个恋人。

直到他的庶弟和北平舒家联姻,机缘巧合之下他看到了舒家大小姐的照片。舒瑾城,她和梦中的女子长得一模一样,就连气质也没有差别。

他无比确信,这就是和他梦里相爱的女子!

那天,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维持了表面的平静,不被察觉地拿到了那张照片,后来又费心思调查出了舒瑾城相关的一些情况。

原来舒瑾城确实曾经留学德意志,也曾在柏林居住过,可是很快,她私自转学英国,并且和家里几乎断了联系。舒家到现在也不知道这个一向聪明乖巧的大女儿为什么改变了性情,舒瑾城这个名字,都快成为舒家的禁忌了。

或许他们本该像梦中一样相遇相知的,只是命运不知出了差错,让他们错过。这些梦就是在提醒自己找到她,不要一错再错。

但直到现在,舒瑾城就像大海里的一滴水,了无踪迹,而梦却还在继续。

爆竹声又将他唤回了现实。他不禁皱起了眉头。

中央政府明明已经取缔今年的农历新年了,颐和路公馆区竟然还有人无视禁令,燃放鞭炮。

可见流俗积弊之深,政府律条约束力之弱。

他没有在床上多待,换上白衬衣与西裤,走下了一楼的起居室。那张乌木餐桌前已经摆好了热气腾腾的小笼包,鸭血粉丝汤等中式早餐,以及西式的面包、黄油、起司。

张泽园拿了一块德式黑面包,饮了一口咖啡。顺手拿起桌上烫好的一份报纸,翻看起来。

翻到某一页时,他忽然僵住,不可置信的停下了目光。

报纸上赫然写着:

“金陵教会大学将聘请首位华人女讲师,舒瑾城小姐在伦敦政治经济大学获得博士学位,是深入木喀地区的女性学者第一人。她撰写的关于木喀习俗和《梵岭天王传》的论文发表在英国皇家学院《人类》杂志,《哈佛亚洲研究学报》,和《美国社会学杂志》上,深受国际学界的好评与重视。” 等等,等等。

张泽园的食指过于用力,把报纸几乎攥破了,他内心掠过不可自遏的一阵狂喜,随即又有些担忧。

没有照片,真的确定是她吗?可留学英国的舒瑾城又哪里能有别人呢?

金陵教会大学1888年由美国美北长老会在华创立,但1927年收回教育主权运动后,已由钱伯岑出任首位华人校长。而这位钱先生,正是张泽园父亲的旧友,钱伯岑能成为金陵教会大学的董事,也有赖父亲的支持和帮助。

我一定要确定这位舒瑾城究竟是不是我梦中的女郎。张泽园盯着那张报纸,下定了决心。

——————

时隔六个月,舒瑾城又一次坐上了三等车厢。

但这一次的她和刚回国的时候有很大区别,在木喀已被养长的头发剪到了耳根,她身穿一件短袄配长裤,做男装打扮,显得利落干脆。

蜀都的风水养人,从木喀回来不到两个月,她被晒得红褐的皮肤就恢复了许多,但已不是最初的雪白。

她拎着一个棕绳捆的竹篾包袱,脚边一个硕大的皮箱,淡然地坐在哭闹的小孩、往地上吐瓜子皮的女人、身上散发着汗臭味和脚臭的男人中间。

车驶离西川地界,进入湖北后,就像一个一步三喘的老妇,总是歇歇停停,令人难以忍受。

突然,绿皮火车猛地一震,灰黑色浓烟弥漫在早春的空气中,火车再一次停下了。

三等车厢里沸反盈天,个个都开始咒骂起这破车来。

“啊——!!!” 尖利的女性叫喊声从前面的车厢传来,让被各种方言脏话问候的车厢悚然一静。

“怎么回事啊?” 短暂的安静过后,是纷杂的议论声。

“吱呀——” 连接二等车厢和三等车厢的门被推开了,两个扎着绑腿,手持长刀的男人闯进来,后面那个还背着支长-枪。

“都安静点!把值钱的东西都掏出来,谁要是不听——保管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

舒瑾城安静地挤在众人中间,暗中观察那两个匪徒。两个人都不过二十多岁的年纪,又黑又瘦,看上去不像是职业土匪,倒像是附近的山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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