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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礼

 

易嬷嬷走后,李姝菀没了事做,又过回了从前坐在窗前发呆的日子。

李奉渊倒是忙得不可开交,每日往外跑得勤了些,不怎么待在书房。李姝菀经常看见他傍晚才回栖云院。

几日下来,李姝菀发现他出门时衣冠楚楚,回来时却是衣裳染尘。

仔细一看,在这寒天里,他的头发有时候竟是汗湿的,发冠也重束过,看上去远不比出门时矜贵沉稳,多了一分说不出来的狼狈。

就像是在外边被人狠揍了一顿。

柳素这日看见李姝菀趴在窗前目不转睛地盯着外面,弯腰透出支起来的窗户缝往外看了一眼,正瞧见李奉渊沉着脸大步穿过庭院。

他步伐迈得很快,身侧掀起风,衣摆也跟着飘动,好似心头憋着火。

柳素问李姝菀:“小姐在看少爷吗?”

李姝菀轻轻“嗯”了一声,她像是有些担心他,轻声道:“他看起来不太高兴,柳素姐姐,你知道哥哥去做什么了吗?”

柳素听她这么问,又弯腰仔细往外看了看,她见李奉渊戴着护腕,一身装扮干练利落,回道:“应当是练武去了。”

李姝菀不解:“宋叔说哥哥每日都练,可他之前并不这样。”

柳素奇怪道:“哪样?”

李姝菀想了想:“脏兮兮的,闷闷不乐,像被人欺负了。”

李姝菀这话说得好像李奉渊是个多开朗的少爷似的,柳素忍不住笑了笑:“那是因为之前少爷是自己一个人练,如今却是被人练。”

李姝菀问:“被人练?”

柳素道:“是教少爷枪法的师父,前卫将军杨炳。杨将军此前回老家探亲,前些日才回到望京,回来后便将少爷拉到了武场去磨刀练枪。少爷每回挨了揍回来便冷着脸。”

柳素不懂武,对于切磋对练这种事最多也只能点评一句谁的揍挨得多。

杨炳上战场杀敌时莫说李奉渊,便是李瑛都还没出生。

他南征北战,戎马一生,后来花甲告老,做了李奉渊的师父。虽然年纪大了,可浴血破敌的功夫还在,李奉渊一个半大的小子,能打得过就有鬼了。

在柳素的记忆里,李奉渊只要去武场见了杨炳,就没有一回回来时不是板着脸的。

李姝菀更不懂武术,听柳素这么说,天真问道:“会揍得很重吗?”

柳素倒还没想过这个问题,她思忖着道:“应当是不重的,不然少爷也没法爬起来,坚持着天天去挨揍了。”

两人正说着,李奉渊像是听见了什么,忽然偏头看了过来。

他眸色沉冷,额角带着一块明显的淤青,哪里像是伤得不重,

李姝菀的窗户支得低,她偏头趴在桌上看着他,此刻猝不及防和他四目相对,愣了一下,如同偷窥被发现,心虚又紧张地坐直了身,转而盯着窗前瓷瓶中的梅。

好在李奉渊看了一眼,很快便收回视线,推门进了屋。

&r/>日子一天天过去,李奉渊身上的伤好了又添新伤,总不见一张好全的脸。

杨炳无意折腾他,可李奉渊自己不肯放过自己,每日缠着他苦练。

元宵这日,杨炳找借口给李奉渊放了一日假,让他回去休息。李奉渊没听,早上仍去武场练了一个时辰才回的栖云院。

他回去没多久,宋静抱着一只狭长的木头盒子来了西厢,寻他说事。

李奉渊正坐在矮塌上解护腕,看了那箱子一眼,淡淡道:“宫里送来的?”

“是。”宋静道:“太子殿下派人送来的。和往年一样,一早便送来了。”

祈伯璟和李奉渊私交甚笃,每年元宵都要送给李奉渊一份不大不小的礼。

就是朝贡,李奉渊都从祈伯璟那儿收到过。

李奉渊微微抬了抬下颌,道:“打开看看。”

宋静打开木盒,看见里面有两件东西。横躺在盒中的是一把带鞘的长剑,黑鞘铁柄,还没露锋,已知其锋利。

另一件是一只放在盒子角落里的,巴掌大的木盒子。

宋静取出剑,正想给李奉渊。却见他伸手拿起了那只小木盒子。

打开一看,见里面竟是一方砚。巴掌大的砚台,却细雕着春日湖畔桃花景。仔细一闻,似还能嗅到砚台透出的淡淡桃花气。

宋静看着砚台上的雕着的湖水:“这雕刻的好像是江南卢湖的春景。”

“是。”李奉渊道:“江南的桃花砚。”

桃花砚因其别具一格的香气和景色而闻名,颇受文人雅士喜爱,可谓千金难求。

宋静道:“往年太子殿下都送一些刀枪箭甲,这还是第一次送给少爷文人用的东西。”

李奉渊道:“不是给我的。”

易嬷嬷教了李姝菀几日便被李奉渊送出了府,祈伯璟多少能猜到些曲折经过。

这砚台产自江南又刻着江南景,想来是给李姝菀的歉礼。

李奉渊将砚台放回木盒,把盒子递给宋静:“拿去东厢。”

宋静放下剑,腾出手接过:“给小姐吗?”

李奉渊“嗯”了声。

宋静不清楚李奉渊和姜贵妃之事,更想不明白太子为何会无故送礼给李姝菀。

他犹豫着问李奉渊:“若是小姐问太子为何赠礼……”

李奉渊不假思索:“就说太子仁厚。”

宋静应下,又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问李奉渊:“少爷,今日既是元宵,可要和小姐一起用膳?”

李奉渊正在端详祈伯璟送来的剑,听见这话,抬起眼皮子看了宋静一眼。

轻飘飘的,气势却沉。他没说话,宋静却已经心领神会:“老奴明白了。”

他拿着盒子转身往外走,心中无奈道:太子仁厚,做哥哥的却不太仁厚。

李姝菀得了一方好砚,宋静下午便去库房为她取来了余下文房叁宝。

午后天晴气清,难得见了日头,暖和的春光照入东厢。李姝菀坐在外间梨木矮塌上的方几前,柳素侍立一侧,正为她研墨。

宋静也背手站在一旁看。他道:“据说用桃花砚磨出来的墨,自带一股沁人的桃花香,小姐不妨闻一闻。”

桃花砚虽然产自江南,可绝不是寻常人家用得起的东西。李姝菀以前并没接触过这等风雅之物,听了宋静道话,好奇地凑到砚台前轻轻嗅了嗅。

那模样乖巧,就像小狸奴嗅她似的。

柳素笑着问她:“如何?小姐可是闻到了桃花香?”

李姝菀皱了皱鼻子:“有桃花的味道,可是并不好闻。”

宋静听她这么说,拿毛笔沾了墨,送到鼻尖轻嗅。

库房里的墨条是从街上买来的寻常货,磨出来的墨汁气味过于厚重,再加上砚台的桃花香,气味杂乱,的确冲鼻难闻。

宋静放下笔,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看来库房里的笔墨配这桃花砚,还是差了些。”

李姝菀倒是不甚在意,她提笔悬于纸面,似要落笔,可笔尖在纸上游离半晌,也没能写下一个字。

吸饱的墨汁从笔尖滴落,摔在纸上,迅速晕染成一团。

宋静见她迟迟不落笔,以为她不满意从库房取出来的笔墨宣纸,开口道:“小姐若是不喜欢,明日老奴便去街上买些上好的笔墨回来。”

李姝菀缓缓摇了摇头,她看着纸上的墨点,却是道:“这笔很好,只是我没有写过字。”

柳素和宋静听得这话,皆吃了一惊,显然都没料到李姝菀竟然不会写字。

二人不约而同将目光看向李姝菀执笔的手,这才发现她执笔的姿势的确生疏又僵硬。

都知道李姝菀从江南来,可她从没提起过在江南的日子,也就没人知道她曾过的是何种生活。

只是因她是李瑛的女儿,人人便都当她在江南的生活即便比不上在将军府,也该是锦衣玉食,奴仆满院。

可细细想来,哪家小姐不是自小读书明理,又怎会如她这般谨小慎微,懵懂茫然呢。

李姝菀握着笔,试着在纸上写起来,她写得认真,可因没学过,落笔抖如微波,笔画亦是粗细不匀。

她并不着急,一笔一画写得极慢,柳素站在她身后看了看,最终见纸上写的是“黄芩”二字。

黄芩,一味常见的药材。寻常人写字,学的多是自己的名,写一味药的倒是少见。

柳素不解:“小姐为何写这二字,可是有何深意?”

“没有深意。”李姝菀道。她将笔架回笔搁,回道:“我会的字很少,以前在医馆的时候,药柜上写着这两个字,看得多了,就记得深刻了些。”

这还是她头一次提起过去,宋静问:“小姐以前住在医馆?在医馆?”

李姝菀点点头,不过她像是不想多说,轻嗯了一声就没了下文。

她看着纸上丑得离奇的两个字,似有些不好意思,握着纸边将自己的丑字卷起来遮住了。

她抬头看向宋静,温温柔柔地问他:“宋叔,你能帮我买一本字帖吗?”

字帖这东西,府中倒有许多。宋静想问一问李姝菀喜欢哪位名家的字,可一想她不会写字,估摸着也不懂这些,便直接应下:“是,老奴这就去办。”

宋静答应了李姝菀,立马便出门直奔李奉渊的书房去了。

栖云院最宽敞的房屋便是这间书房。一整面立地顶梁的书架。架上藏书无数,许多都是李奉渊一本接一本从李瑛的书房拿过来的。

房中立有一面多扇相连的屏风作隔,将屋子分作两侧。一侧是长桌宽椅,另一侧则摆了一张极其宽大的沙盘,几乎占了半间屋子。

盘中聚沙成堆,西北大漠与大齐山河之景尽数囊括其中。李奉渊站在沙盘前,正在推演兵书中所述的战事。

宋静走进书房,并未越过屏风去到李奉渊所在的那一侧。他立在屏风后,隔着屏风开口唤道:“少爷。”

李奉渊盯着沙盘头也不抬:“何事?”

宋静直言道:“小姐想学字,老奴想来找您借几本名家的字帖。”

李奉渊隔着屏风朝宋静的方向看了一眼,淡淡道:“她让你来借的?”

李姝菀当初不过戴了他一顶帽子,之后立马洗干净了给他送了回去,哪里还敢找他借东西。

宋静如实道:“不是。小姐让老奴去外面买一本,只是外面流通的字帖定然比不上府中书房的,老奴便擅作主张来问一问您。”

宋静说得有理,李奉渊还不至于小气到连几本字帖都不肯借给李姝菀,他道:“书架左侧六七层,你自己拿吧。”

宋静道:“是。”

既然开了口,宋静想了想,试探着又道:“太子送小姐的桃花砚名贵,库房里的墨条粗糙了些,不甚相配,磨出的墨也不太好闻,少爷能否再赠些墨条给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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