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他是他的娘子
入夜,万籁俱寂,唯有烛火摇曳,影影绰绰。蜡油淋淋沥沥,沿着烛壁往下淌,偶尔炸出一两个烛花。
可能是累极了,景焱抱着被子睡得很沉。不知道梦到了什么,他浑身猛地一抖,不小心将蜷缩在他脚边睡觉的小狐狸踹醒了。
突然受到惊吓,小狐狸嘤咛一声,睁开了迷茫的双眼。他下意识地耸了耸鼻尖,四处嗅了嗅,直到闻到了熟悉的气息,这才放下心来。
时泽转头,借着昏暗的烛火,静静地凝视着熟睡的男人。
景焱其实长着一张异常俊美的脸。高挺的眉骨,如同美玉雕刻而成。浓黑的剑眉下是略显深邃的眼眶,纤长微翘的眼睫毛掩盖住了那对清澈透亮的眸子。
这张棱角分明的脸庞,在他睁开双眼,不动声色地注视着你时,总是会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冷峻,近乎绝情。
可只要他一开口说话,就会暴露出他是个心智不全的傻子,周身的气势也随之消散。
想到之前景焱满脸认真,却又非常笨拙地给他上药、包扎的模样,时泽心生暖意。他拖着受伤的后腿蹭过去,伸出舌头舔了舔对方的脸。
真是个小傻子。
他这伤哪里是凡间的伤药可以治愈的?
时泽回头,即便是隔着纱布,他都能看见伤口处萦绕着的妖气。只要这妖气不彻底祛除,他的伤口就很难痊愈。也不知道这狼妖最近在练什么邪功,他总觉得这股黑色的妖气弥漫着不祥。
大姐是不是根本不在山里?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才能找到他?
时泽头顶两只毛绒绒的耳朵无精打采地耷拉下来,他低叹一声,枕着景焱的胳膊,接着睡下了。
烛火无风自动,轻轻地摇曳着,将一人一狐依偎在床上的身影投映到墙上。
不知过了多久,烛泪燃尽。一阵红光闪过,墙上的狐影放大了好几倍,身后还展出三条又粗又长的尾巴。随后,床上的人影变成了两个。
而熟睡中的两人,却毫无所觉。
清晨,景焱又被下腹熟悉的胀痛唤醒,他下意识地抱紧了怀里的“被子”蹭了蹭。
他砸了咂嘴,刚想翻个身,却意外地发现怀里的“被子”滑不溜秋的,就像他前两天从河里捞出来的鱼似的,根本抱不住。
他疑惑地睁开眼,惊恐地发现自己的怀里竟然抱着一个浑身赤裸的女子!
这个女子他没见过,更不认识。他只知道对方面容姣好,长发如墨,通体雪白…
景焱不敢再看,他紧紧闭上双眼,用力把对方推开。
“你…你是谁啊?!为什么…”
任景焱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一觉醒来,怀里却凭空多出一个女子来?
没想到这小傻子的力气还挺大的,时泽被推得在床上滚了一圈,要不是他及时攀柱床沿,真要摔下床了。
翻滚中,他还不小心蹭到了伤腿,可是预想中剧痛并没有袭来。
时泽愣了愣,低头看过去。只见那处的伤口竟然已经好了大半,就连萦绕在周围的妖气也消散了七七八八。
他不可置信地看向景焱,心底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破土而出。
这个满脸警惕,抱着膝盖缩在墙角的小傻子,究竟是何方神圣?
虽然时泽当时从狼妖口中侥幸逃生,但他受的伤太重,就连维持人形都做不到。可仅仅是卧在这个小傻子身旁睡了一夜,不仅伤口好了大半,就连体内的法力也恢复了三成…
“你…到底是什么人?”时泽怔怔道。
什么啊?!景焱生气了,他起身将被子摔在时泽身上,挡住对方赤裸的身体,愤愤道:“我还要问你呢,你是谁家的女子?为什么要在半夜爬上我的床?”
闻言,时泽眼里闪过一丝兴味,原来这个小傻子竟然以为自己是女子吗?
他灵机一动,睁着一双清凌凌的眼睛,故作可怜道:“相公,何出此言啊?我是你的…娘子啊,你不认得我了吗?”
“娘子?”景焱傻眼了,他讷讷道:“是什么意思?”
时泽无奈扶额。他想了想,耐心解释起来,“娘子就是…与你拜了天地,向上天承诺过要永远在一起的人。”
景焱似懂非懂,他凑上前,仔细瞧着时泽的脸庞,犹疑道:“可是,我好像…并不认识你啊?”
景焱的双眼犹如清澈见底的湖水,眼神中透着不谙世事的单纯。
时泽瞧得分明,他顺着对方的话,信誓旦旦道:“相公,我真的是你明媒正娶的娘子,你只是…不记得了。”
接着,时泽将二人相识、相爱的过往,事无巨细地和盘托出,就连景焱是如何“失踪”,他又是如何跋山涉水、千里寻夫的过程都编了个滴水不漏。
景焱被哄得一愣一愣的。
倒不能完全怪他傻,一年前他流落此地,除了名字,他是真的失去了所有的记忆。
“太好了,相公,我终于找到你了!呜呜呜…”
时泽裹着被子,扑进景焱的怀里假哭起来。
景焱僵着两只手臂,抱也不是,不抱也不是。说实话,他不知道自己应该作何反应。
最后,他艰难道:“那个,我叫景焱。你叫什么名字啊?对不住,我真的不记得了。”
时泽将脸埋在景焱的颈间,低声呜咽起来。他抖着双肩,看似伤心,实则在偷笑。
这个傻子就这么轻易地把自己的名字告诉了一个自称是他娘子——本应知道他名字的女子,真的太好骗了吧?
时泽擦了擦并不存在的眼泪,这才从景焱怀里抬起头,抽噎道:“我叫…时泽,呜呜…相公,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吗?”
景焱见他哭成这样,难掩愧色,“对不起,我…”
“不,相公你不用多说…”时泽非常做作地抬手捂住景焱的唇,好不可怜道:“这不能怪你,要怪也只能怪老天爷造化弄人,害得我们夫妻分离…呜呜呜…”
面对眼前哭成泪人的“娘子”,景焱手足无措。
他挠了挠头,结巴道:“那个,娘子,你饿不饿?要不我去给你煮碗汤面吧?”
说完,景焱也不顾时泽的反应,蹭的起身下床,匆匆套上一件外套,就冲向了灶房。所以,他也就没见到,在他离开后,床上的男人是如何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良久,时泽掀开被子,赤身裸体地下了床,随手给自己幻化出一件女子的衣袍。他的手指轻点,在空气中划出一面水镜。
时泽对着镜子,施术将自己容貌上的男性特征收敛了几分。这还是他是第一次着女装,不过还好,看着不算十分怪异。在凡人眼里,他约莫也只是个容色出众、身形高大的女子。
随后,他抬眼看向景焱所在的方向,暗道:小傻子,并非我存心骗你。不管你是人也好,精怪也罢,请容许我暂时留在你身边。
只要伤养好,我一定离开。
“啊啊啊啊!”
没多久,景焱又匆匆忙忙地跑回来。他绕着床边来回翻找了好几圈,还把被子抖开来查看,可还是没有。
时泽捻着自己垂在胸前的头发丝,歪头好奇道:“小傻子,你在找什么呢?”
“一只小狐狸,红色的!昨夜你有看见吗?就睡在我床上!”景焱冲到时泽面前,紧张道。
“没见到,可能自行离开了吧?”
景焱眉头深锁,喃喃道:“不可能它的腿受伤了,站都站不起来,怎么可能离开?”说着,他转身就要朝外冲。
时泽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拽住了,“小傻子,你干什么去?”
“我要出去找它!你不知道,我们村子夜里时常有野兽出没的!”景焱急得满头大汗。
如果小狐狸被野兽叼走了怎么办?它那么小,还受了伤他不敢再想下去了。
真是个傻子
趁着景焱不注意,时泽随手在房间角落里一指。随后,他假装不经意地看过去,“惊喜”道:“快看!是不是那只狐狸?“
景焱顺着时泽的视线看过去,双眼放光,“啊!就是它!”
说完,他奔过去,一把抱起还在“沉睡”的小狐狸,小心地检查了一下对方后腿上的伤口,苦恼道:“它的伤还是没好,怎么办啊?”
“你傻呀,伤口怎么可能那么快就好?”时泽摇头。
更何况,这是他用法术随意变幻出的一只未开灵智的小狐狸,就连后腿上的伤口也都是障眼法。
景焱撇嘴,委屈道:“可是我也是昨天受的伤,现在已经完全好了呀。”说着,他掀起自己的袖子,露出一截结实有力的手臂。
时泽心念一动,他攥住景焱的胳膊仔细察看。果真如对方所说,那道被树枝划出来的又深又长的伤口,已经恢复如初,不留一丝痕迹。不信邪似的,他又掀开对方的另一条胳膊。同样的白皙光洁,没有任何瘢痕。
时泽抬头,用一种复杂难辨的眼神看着景焱。他双唇微张,终究没有把那句话问出口,只道:“小傻子,你刚刚不是说去煮面吗?面呢?”
景焱把怀里的小狐狸重又放到床上。他转头看向时泽,气愤道:“我不是傻子,不要再叫我小傻子!”
“好好好,那我以后叫你相公,你就叫我娘子,可好?”时泽故意逗他。
景焱根本不懂什么意思。他胡乱点点头,眼神有点闪躲,支支吾吾道:“家里没吃的了。”说到这里,他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委屈极了,“娘子,我好饿哦。”
时泽环顾四周,看着这家徒四壁的屋子,又看了一眼景焱身上破破烂烂的衣衫,真不知道这小傻子是怎么活下来的?
顶着对方殷切期盼的眼神,他低叹一声,无奈道:“我这就带你出去找点吃的,好不好?”
湖面倒映出一张苦恼的脸。
景焱手里抓着一根鱼叉,在河里胡乱捅了捅。片刻后,他转头看向时泽,犹豫道:“娘子,这个河里的鱼好难抓哦”
“是吗?”时泽笑起来,他轻抬下巴,示意景焱看向河里,“你看那边,是不是有鱼?”
说着,他借着俯身捞鱼的姿势,避开景焱的视线。随后,他将一条尾巴缓缓垂入河里,迅速缠上一条鱼,甩到岸上,得意道:“看,我抓到了。”
景焱惊呆了,“哇!好大的鱼!娘子,你好厉害啊!”
他跑过去,将弹跳挣扎的鱼兜进怀里,兴冲冲道:“我要把鱼送给赵婶,让她煮给我们吃!”
说完,景焱就跑了。
临走前,时泽遥遥看向深山的方向,眼中闪过一丝忧色。
也不知道朱果成熟了没有?他很想过去看看,可那只狼妖肯定还在附近。他重伤未愈,实在是不敢孤身赴险。
眼下时泽也只能继续躲在这个小村庄,呆在这个小傻子身边,借着对方的特殊体质,希望能尽快恢复法力。
“赵婶!赵婶!”
还没到赵婶家门口,景焱就兴奋地大喊大叫起来。他捧着鱼如获至宝,“咚咚咚”地敲响了院门。
就在这时,一个灰黑色的身影冲出大门,狠狠撞开景焱后,“唰”的一声消失得无影无踪。
那个身影快得几乎看不清,景焱踉跄着后退了两步,险些摔倒。他正要说话,转头却看见赵婶昏倒在院子里,人事不知。
见状,景焱丢下怀里的鱼,赶忙跑过去。他使劲摇了摇赵婶的肩膀,焦急道:“婶婶!你怎么了?!”
好在赵婶很快转醒,她扶着额头,在景焱的搀扶下站起身,有气无力地说道:“我没事,只是老毛病又犯了,乍一起身就头晕眼花。”
“哦,”景焱这才放下心来,他扶着赵婶坐下休息,疑惑道,“赵婶?刚刚是谁在这里啊?他跑得太快,我都没看清。”
“嗯?没人啊”赵婶半响才缓过神,她刚要追问,就见门口走进来一个红衣女子,对方手里还提着一条胡蹦乱跳的鱼。
“这位姑娘,你是?”
赵婶在这个村子生活了大半辈子,从未见过这般貌美的女子,就像是画里走出来的仙女似的。
“她叫时泽,她说她是我娘子。”景焱兴冲冲道。
赵婶审视着眼前这个红衣女子,又看向身旁的景焱。这两个人的容貌气度确实般配,只是“时泽姑娘,景焱他真是你的夫君?那他为什么会流落到这里?你又是怎么找到他的?”
对于景焱的身世,赵婶在心底早有许多的疑问和猜测。
她还记得在森林里捡到昏迷的景焱时,他那身古怪的外伤,还有他身上穿着的那套奢贵华美的衣袍,再加上他本就俊美不凡的长相
种种迹象都说明景焱必定不是寻常的乡野村夫。
村里人纷纷猜测,说他很有可能是个世家贵胄。因得罪了权贵,全家遭难,只有他侥幸逃脱,却又不幸伤到脑子,沦为傻子。
这也是村里人全都对他避而不及的原因,他们都是些老实巴交的农夫,都怕惹上不必要的麻烦。
赵婶本就是孤寡老人,早年丧夫,中年丧子。村里人都说她命硬,克夫又克子。所以她不怕死,更不怕麻烦。
当年她独自一人去深山里找儿子,其实也是抱了送死的决心。若不是正好捡到受伤的景焱,她早就葬身豺狼虎豹的腹中了。
可现在又凭空出现一个来历不明,自称景焱娘子的神秘女子,赵婶的心中自然疑窦丛生。
面对赵婶的质疑,时泽又搬出了那套糊弄景焱的说辞。
赵婶自然不会轻信,她正要追问,却见时泽的双瞳闪过一道红光。随后,她眼前一黑,瞬间忘记了自己刚刚想要问什么、做什么。
时泽施了个摄魂术。
见赵婶又抚着额头,景焱担心道:“赵婶,你没事吧?要不要我陪你去看郎中?”
赵婶双眼紧闭,轻轻摇头,“没事,我进屋躺会就好了。你们自己玩啊。”
“好!”
说完,景焱从时泽手里接过鱼,放进水盆里养着。
时泽在院子里转了两圈,神色不明道:“景焱,赵婶她是一个人住吗?”
难道是他多心了?他总觉得这里好像弥漫着一丝狼妖的气息。
半响没听见回应,时泽转头看向景焱,就见对方已经抡着斧子,正在热火朝天地劈柴。
只是这个小傻子砍柴的动作相当不熟练,全凭着一股蛮劲。一看便知,从前他肯定没做过类似的粗活。更何况这把斧子不仅生锈,还卷了刃。这么多柴火,这傻子得砍到什么时候?
时泽无奈。他走过去,半真半假道:“相公,我饿了。你去帮我煮碗面,我来帮你砍柴,如何?”
“娘子,你饿啦?我这就去煮面。”说完,景焱就扔下斧头,跑进了赵婶家的灶房。
看着对方急匆匆的背影,时泽轻笑两声。
他屏息静气,在指尖注入法力。很快,时泽的指尖便萦绕点红光。随着他扬手,这堆柴火便都漂浮在空中,齐刷刷地被砍成小段,又整整齐齐地码好,堆在地上。
看着这堆柴,时泽满意地拍拍手。随后,他把院子里的那张藤椅搬到了堂屋门口,找了个阳光充足的地方躺下了,懒洋洋地舒展着自己的身体。若不是顾忌着这里还有凡人,他真想就此化为原型,蜷缩成一团,睡个昏天暗地。
约莫半个时辰后,景焱兴冲冲地端着一碗面跑过来,大喊道:“娘子!面煮好了,你快来吃吧!”
时泽抖了抖耳朵,将身后的尾巴收回去。他刚睁开眼,就见景焱双手捧着面碗,殷切地递到他眼前。
这是一碗非常清汤寡水的面,一丝油水也无,只有表面漂浮着一层翠绿的葱花,勉强点缀着些许食欲。
时泽修炼三百多年了,早已辟谷。而且凡间的食物杂质太多,不利于他们妖族修炼。他本想推拒,可景焱睁着一双亮晶晶的眼睛,正满脸期待地看着他。
“好,我尝尝。”不知怎的,时泽有点受不住对方如此灼热的目光。他的眼神闪躲了一下,飘向别处,依言接过景焱手里的筷子和碗,尝了尝。
呃味道好怪,面条好像也没煮熟
这碗面实在是令人难以下咽,时泽仅仅吃了一口,就停筷了。
“娘子,你怎么不吃了?是不是不好吃?”景焱吸了吸鼻子,深嗅了一口汤面的香气。他捂着肚子,感觉更饿了。
看着小傻子忐忑不安的模样,时泽把原本要说的话咽了回去,强笑道:“嗯不是,就是有点烫。”说着,他刻意转移话题道:“你怎么不吃?你刚刚不是也嚷嚷着饿吗?”
景焱又揉了揉肚子,难为情道:“赵婶家的面粉也不多了。娘子,你先吃吧,我还可以再忍忍。”
闻言,时泽有点动容。他在心底轻叹一声,将面碗递过去,“景焱,你吃吧,我等着吃鱼。”
“哦,好啊!赵婶煮的鱼可好吃啦,你待会记得多吃点哦。”
说完,景焱接过这碗被时泽吃剩的汤面,狼吞虎咽起来。
这个傻小子显然是饿极了,虽然他吃得很快,但是吃相并不粗鲁。相反,一举一动还颇为赏心悦目,很明显对方应该自小就接受了极好的教养。
这么看来,景焱原本很有可能是个世家公子。只是不知道对方在失忆前发生了什么,竟沦落至此。对着这样一碗食不下咽、味同嚼蜡的汤面都能大快朵颐。
难免让人心生怜惜。
时泽忍不住伸出手,替景焱拭了拭嘴角的污渍,轻叹道:“小傻子,慢点吃,别噎着了。”
景焱一边吸溜着面条,一边点头,嘴里还不忘反驳道:“别叫我、呃傻子。”
“好好好,相公,你慢慢吃,我先睡会。”
说完,时泽再次躺下,枕着阳光睡着了。
吃饱喝足,闲极无聊。
景焱拿起扫帚给院子里里外外都扫了一遍。之后,他又去井里打了水,给赵婶的小菜圃浇水。
晌午刚过,赵婶终于起身了。她先将那条大鱼开膛破肚,将内脏和鱼鳞都清理干净。随着“哧拉”一声,她将切好的鱼段顺着锅沿丢进热油里,将鱼肉两面煎到金黄。随后,她倒上水,煮了一大锅鱼肉炖豆腐。
“焱崽,去碗柜拿三人份的碗筷,我们开饭了。”
“好哇!”
没多久,景焱回到桌边,赵婶和时泽已经落座了。他要刚放下手里的碗筷,就听赵婶惊疑一声。随后,她拿起其中的一只平底碗细看,语气中带着点惆怅,“你拿错了,这是小灰灰的碗,不是给我们用的。”
“小灰灰?是谁啊?”景焱问道。
赵婶叹了口气,眼里闪过点点泪光,“小灰灰是你陈大哥生前养的一只小狗”说着,她用袖口抹了一把眼睛,还不忘转头向时泽解释道:“他陈大哥,便是我儿子陈三旬,他两年前就失踪了”
景焱扫了一眼外面的院子,疑惑道:“婶婶,那小灰灰呢?”
“唉”赵婶重又拿了碗,分别给景焱和时泽盛了碗鲜白的鱼汤,这才道:“三旬失踪后小灰灰也不知道去哪了。村里人都说小狗有灵性,又忠诚护主,可能是跟着主人一起去了。”
景焱低头看着面前的鱼汤,心里有点难过。
时泽伸手覆在赵婶的手背上拍了拍,施了个清心决,他安抚道:“婶婶不用伤神,我相信陈大哥,他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没事的。”
类似宽慰的话,赵婶不知听村里人说了多少遍。可不知怎的,对于时泽的话,她却莫名地感到信服。
赵婶破涕为笑,她又擦了擦眼泪,握上筷子催促道:“你们快吃,多吃点,这个季节难得还能吃到这么好的鱼。”
景焱伸出筷子,夹了一块最肥美的鱼肉放进赵婶的碗里。随后,他抬头笑道:“婶婶你也多吃点,补补身体。”
临走时,景焱二人被赵婶叫住。她手上捧着一套布料华美、做工精细的衣袍,递给了景焱,感慨道:“这是当年你身上穿的衣服。平时你要做粗活,穿着不方便,婶婶一直帮你收着了。如今你娘子也找来了,是时候物归原主了。”
说着,赵婶又将一枚古朴厚重的玉佩放到时泽手里。她看向时泽的双眼,补充道:“这枚玉佩你看看,应该也是他的随身之物,你们一并拿回去吧。”
时泽下意识地摩挲了一下玉佩,随手收到袍袖里,点头应道:“好。”
见状,赵婶的目光闪烁了一下。
回到家后,景焱先是拿着带回来的剩饭去喂小狐狸。可是小狐狸仅仅是嗅了嗅,便又闭上了眼埋头继续睡了。
他转头看向身后的时泽,有点苦恼,“娘子,小狐狸怎么什么都不吃啊?”
“唔可能小狐狸不喜欢吃这些吧?”
景焱挠头,“米饭馒头不吃,鱼肉也不吃,那小狐狸到底喜欢吃什么呢?”
时泽也跟着蹲下身,伸手摸了摸这只小狐狸,随口道:“说不定这只小狐狸与众不同,只喜欢吃果子呢?”
“哦。”
景焱若有所思,他点点头,朝门外走去。
时泽挥了挥衣袖,那只由他幻化出来的小狐狸便在瞬间消弭于无形。趁着景焱不在,他化为原型,蜷缩在暖烘烘的被窝里。
可直到他睡了一觉醒来,暮色降临,时泽也没见到景焱回来。
这小傻子去哪了?
时泽放开五识,搜索这附近的区域。可是整个村子,包括赵婶家都没发现景焱的身影。
难道这小子跑出去玩,不小心迷路了?
景焱没迷路,也没有贪玩,他再次去了那个深山密林,只是想摘点果子。虽然密林里偶有野兽的嚎叫,但是他觉得那里其实并没有村里人说得那么危险。
“呼呼呼”景焱在密林里快速奔跑着,呼哧呼哧地喘着气。
昨天遇到受伤的小狐狸时,它就躲在一棵很大的果树下躲雨。景焱循着记忆中的方向跑过去,很快就来到那棵朱果树下。
“哇!”景焱仰头看着枝头上结满了鲜红透亮的果子,不由惊叹一声。他卷起袖子,手脚并用地爬上树干。
离得近了,景焱这才发现这些果子的表面还萦绕着一层淡淡的荧光,散发着浓郁的香气。
景焱伸手去摘,可就在他的手指碰到果子的一瞬间,这个果子便化作了点点星光,欢呼雀跃地涌进了他的体内,就好像直接被他的身体吸收了。
这是怎么回事啊?景焱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不明所以。
思前想后,他不敢再用手指直接触碰,而是隔着一层外袍将果子摘下,再贴着里衣放进胸前的口袋。如此这般摘了十多个果子后,他不再贪心,顺着粗壮的树干爬了下去。
这些果子本就生于自然,最终也该归于自然。
景焱抬头看着盘旋在树冠周围的鸟儿,看着它们争先恐后地啄食着果子,内心雀跃不已。
他随手拍了拍脏兮兮的衣袍,刚准备离开,却听到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还有草木被踩断的声音。
景焱赶忙转身,只见一个身形高大健壮的男子,一身粗布短打,正缓缓朝他走来。
这个深山老林,据说既神秘又危险,就连村里最健壮的猎户都不敢轻易涉足,怎么会有这样一个陌生男子凭空出现在这里?难道真是什么精怪不成?
景焱回想起村里人说过的话,他有点害怕,不由地后退了两步。
可这在这时,景焱脑中灵光一现。他记得赵婶说过,陈大哥就是在这里失踪的。村里有人亲眼见到,陈三旬背着弓箭走进了这个密林,之后便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会不会,其实陈大哥也没死,只是像自己一样受伤失忆了,忘记了回家的路?
想到这里,景焱的双眼放光,急急道:“你你是陈三旬、陈大哥吗?!”
闻言,来人脚步微顿。
他鼻翼微翕,视线扫向景焱的胸口,意味不明道:“你也认识他?”
景焱连连点头,又急忙摇头,“我听说过他,但我不认识。这位大哥,你知道他在哪吗?”
该男子面容英挺,目若朗星,一对明亮的双眼却在此时闪过一丝邪气。他朝景焱招手,诱哄道:“我知道他在哪,你过来,我带你去可好?”
“真的?!太好了!”景焱惊喜道。
话音刚落,他就朝着男子跑过去。可是还没等他靠近,对方身后突然甩出一条又长又粗的灰色尾巴,狠狠地朝他砸了过来!
猝不及防之下,景焱根本无从躲避。他被击中,整个人倒飞着撞在朱果树的树干上,随后又重重地摔落在地上,扬起一片尘土。
“咳咳咳!”
景焱以肉体凡胎生生受了这只千年狼妖的全力一击,肺腑已经碎了大半。他抚着胸口,艰难地咳嗽了两声,咳出不少血沫和碎肉。痛到了极致,却是连呼痛的力气都没有了。
很快,景焱的眼前便一片漆黑。渐渐的,他看不见,也听不见了,最终五感全失。
明明眼前这个人的生机在迅速消退,胸口也慢慢地不再起伏,半丝威胁也无。可狼妖此刻却只觉得不寒而栗,他浑身颤抖,嘴里不住地喃喃道:“你你是什么人?!你是谁!”
他想后退,想逃走,可双腿却如同灌了千斤重,根本迈不动步伐。
只因这个凡人的周身,此时却激荡出一圈圈强大的威压,就像一张张细密的网,将他禁锢在其中,挣扎无果,动弹不得。
狼妖剧烈地粗喘着,鼻腔中嗅到的满是让他惊惧的血腥气。他的瞳孔快速地收缩着,他看见的好像并不是一个即将死去的凡人,而是一个非常可怕的怪物。
这只修炼上千年的狼妖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那棵朱果树,在景焱倒下的瞬间迅速失了生机。树叶枯萎变黄、果实也纷纷从枝头掉落,就连原本墨绿色的树干都变得灰扑扑的。
更可怕的是,以狼妖的双眼可以清楚地看见这些枝叶和果实,在腐败、凋零前全部化作点点星光,源源不断地朝景焱体内涌去。
也就是说,整棵朱果树的生机,都被这个凡人吸收了。这棵上古神树,不惜自毁,也要救活这个凡人。
狼妖窥伺这棵朱果树已久,直到今天,他才等到朱果成熟。可他根本无法摘取果子,就连他试图靠近这棵树,这些果子都会化作一团火焰,灼烧他的双手、身躯,乃至五脏六腑。
然而这些朱果却被这个凡人轻易摘得,狼妖嫉恨不已。他本想杀了这个凡人,夺取他的果子,可是怎么会这样?
这个“凡人”,到底是什么人?
他的血液散发出来的气味,为何如此熟悉又危险?
狼妖全身都笼罩在骇人的威势下,动弹不得。他的身躯微微颤抖,冷汗也一滴一滴地顺着脸颊滑落。
不!
我不能死!
至少现在还不行!
即使不能杀了这个男人,他拼死也要重伤对方,然后伺机逃跑。
想到这里,这只狼妖突然迸发出一股强烈的求生意志。他倏地睁开双眼,咬紧牙关,冲破丹田里的那道禁锢,强行运转起全身的妖力。
很快,狼妖的周身便涌起滔天妖气,就连原本小麦色的面庞都爬满了黑色的诡异妖纹。他抬手,掌心弥漫起浓重的黑色雾气。
与此同时,天地变色,狂风骤起。远处黑云密集,朝此处滚滚而来,云层深处轰隆作响,电闪雷鸣。
“受死吧!”
狼妖双目猩红,他厉喝一声,五指并曲,抬掌便朝景焱拍去。
这一掌裹挟着他毕生的修为和雷霆之力,不论此人是何方神圣,狼妖都有十足的把握能将其重创。
这个男人明明还倒在地上,人事不知,可他的周身却在此时竖起一道无形的屏障,轻易便化解了狼妖的全力一击。
可能是察觉到了浓烈的杀意,狼妖只觉这个男人体内散发出来的威势愈发凌厉起来,转瞬间便好似凝聚成千万道无形的剑气,铺天盖地般的朝他袭来。
仓促间,狼妖根本来不及躲闪。凶悍精壮的身躯很快便被划出数道血淋淋的伤口,皮开肉绽,有些甚至深可见骨。
最可怕的是,尽管这些钻心剜骨的伤口能在自身妖力的运转下快速愈合,也会在下一瞬产生新的伤口。
周而复始,永无止境。
很快,这只狼妖的全身上下,几乎没有一块皮肤是完好的,就连他的右眼也在密集的剑气中被划伤。
“啊啊啊啊!”狼妖终于忍受不住,捂着右眼痛苦哀嚎起来。
事到如今,这只狼妖的心神已经完全被死亡的阴影攫住。
就在他打算彻底放弃挣扎时,却发觉来自四面八方,密不透风的攻势在逐渐减弱,就连身上的伤口也开始慢慢愈合。
正当狼妖疑惑之际,一道清越温和的男声从不远处传来,“你这小妖,可真是”
似呢喃,又似叹息。
明明低不可闻,却又像一把重锤,狠狠地敲击在狼妖的心脏,在他的耳边反复震荡。
狼妖不可置信地抬头看过去,浑浊的右眼缓缓留下一行血泪。
只见那个刚刚还倒在地上昏迷不醒的男人,此刻却面带微笑,不疾不徐地朝他走来。
还是那张面容,那个笑容,还是那身破旧衣衫,那双粗糙的布鞋。
可狼妖却觉得眼前的这个男人好像完全换了一个人似的。
看似温柔和煦,人畜无害,可他的眼神却充斥着满满的侵略性。
让人感到无端的危险。
“你你到底是谁?!为何能”
狼妖倒在地上,急促地喘息着。
顺着狼妖的视线,景焱转头看向那棵枯败的朱果神树。
他轻笑一声,俯身蹲下,耐心解释起来:“只要我愿意,这世间万物,都可以作为我的养料,就像现在这样——”
说着,景焱伸出一只手放在狼妖的头顶,轻轻地摸了摸。随后,他五指微张,阵阵白光便从狼妖的头顶源源不断地涌入景焱的手心!
这一刻,不仅仅是法力,狼妖感到自己的修为,乃至生命也都被一同吸走。
即便是承受着灵魂都被剥脱的痛苦,可他完全生不出反抗的心思,只喃喃道:“求求你”
然而景焱并没有停手,只冷眼旁观着这只狼妖的惨状。
这个小妖遍体鳞伤,还瞎了一只眼,本就狼狈至极。随着法力的流失,他施加在自己的外貌上的幻术也慢慢失效。
掀开那张阳刚俊美的面具,逐渐显露出他原本的相貌。
——既苍白,又阴鹜。
一看便知,这只妖物心术不正,不走正道。
见状,景焱轻叹一声,感慨道:“你这小妖可还记得?数百年前,我曾和你有过一面之缘。”
那个时候,景焱还是一个小小的游僧,跟着师傅四处修行,求仙问道,斩妖除魔。偶遇这只小狼时,它正仓皇地躲避一只棕熊的追捕。
景焱本欲动手除妖,却被师傅阻拦。
师傅见这只小狼灵智初开,本质纯善,不仅出手庇护,还点化了这只小妖。
可是,妖终归是妖,野性难驯,如何得道?
现如今,这只狼妖眼神阴狠,气息浑浊,动辄便暴起伤人,浑身上下都弥漫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邪气,显然道心已毁,就连
“咦,你这小妖,怎么连自己的妖丹都丢了?”
妖丹一旦离体太久,轻则法力尽失,重则身死道消。
即便是千年修行,也将毁于一旦。
听到“妖丹”二字,狼妖原本呆滞的眼神突然有所波动。他强忍着疼痛,哀求道:“这位仙师!求你放过我,我现在还不能死!”
说完,这只狼妖好像又想起了什么,眼中突然迸发出一股灼人的热意。他膝行两步,死死地抱住景焱的两条腿,急切道:“仙师!你刚刚不是也在找陈三旬吗?我知道他在哪!”
闻言,景焱眸光一闪,收回了手。
时泽化作数丈高的狐狸原型,一路循着景焱的气息,在山林间飞速奔跑。
可随着距离越来越近,时泽却愈加心惊。只因他嗅到了越来越浓重的景焱的血腥气以及狼妖的气息。
虽然不明白景焱这傻小子为什么又冒险跑到了密林深处,这两天正是朱果成熟的时节,那只狼妖一定会在附近严密守着。任何想要窥伺朱果的生物,都会惨遭屠戮。
所以,景焱他是出事了?
即便是全盛时期,时泽也不是狼妖的对手。
更何况,如今他的伤还没痊愈,法力也没恢复,就这么贸贸然地赶过去救人,无异于送死。
想到这里,时泽的脚步微顿。
可是
浑身被淋得湿漉漉的景焱,俯身把时泽抱起来时,关切的眼神;脸上沾着锅灰的景焱,把汤面递给时泽时,灿烂的笑容
这些画面,在时泽的眼前一一掠过。
不行!
他要去救他。
他只是不忍心看到这样一个真诚热烈的傻小子,惨死在狼爪下。
时泽反复在心底告诫自己,景焱救过自己,他只是想要报恩罢了。
很快,时泽就来到了这棵朱果树下。
与昨日不同的是,原本生机盎然的朱果树,如今已经变得灰败枯萎,只剩下光秃秃的树干。
这个地方到底发生了什么?
虽然这里还残留着狼妖的气息,可显然,此时此地并没有狼妖的身影。
只有景焱,倒在不远处,不省人事。而他的周围,洒满了淋漓的鲜血。
看着眼前的画面,时泽几乎是在瞬间屏住呼吸。他先是僵在原地滞留了片刻,直到确认了景焱的胸口还在微弱地起伏后,才匆匆赶过去。
每走一步,他的身形便会缩减几分,来到景焱身前时,他又变回了那只小小的红狐。
“景焱”
时泽低低地呼唤一声,用温热的舌头舔舐着景焱的脸颊。
景焱受得伤太重了,灰色的衣袍前襟几乎完全被鲜血浸湿。原本白皙俊美的面庞透着一股病态的苍白,毫无血色。双唇却染着妖冶的红,那是沾了血的缘故。
昏昏沉沉中,景焱好像听见了时泽的声音。
他努力抬起沉重的眼皮,印入眼帘的却是一只火红色的小狐狸。
正是他昨天捡到的那只小狐狸。
“呃小狐狸”
景焱艰难开口,每说一个字,他都要忍受着胸口撕裂般的痛楚。最后,他费力地从胸前掏出了一个布袋子,抬手递到了时泽面前,“你吃果子”
说完,景焱再也承受不住似的,在粗喘了一口气后,再次昏迷过去。他的手也重重地砸在地上,袋子散开,里面朱红色的果子滚落了一地。
比这些红色的果子更加刺眼的,是景焱沾满鲜血的手。
时泽怔住了。
这便是朱果?
原来,景焱偷偷跑过来,竟是为了替他摘果子。只因他在午饭后,随口提了一句:“说不定这只小狐狸与众不同,只喜欢吃果子呢?”
时泽像个木头人一般定在原地。此时此刻,他的大脑一片空白,茫然不知所措。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像刚刚从梦中惊醒似的,猛地站起身,化为人形。
他施法将朱果全部捡起,装进袋子。随后便抱起昏迷不醒的景焱,一路飞了回去。
“小傻子,你要撑住。”
探着怀中人微弱的脉搏,渐渐的,时泽的视线有点模糊。他伸手摸了一把,却只摸到满手的潮湿。
原来不知不觉中,时泽的眼中已经溢满了泪水,双眼轻轻一眨,这些泪水就会顺着他的面颊滚落下来。
时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哭,他只知道,他不想失去景焱。
他一定要救他。
很快,他们就回到了那个破旧的老屋。
时泽轻手轻脚地将景衍放置在卧房的床上,尽管他已经足够小心,可还是不知道牵扯到了对方身上哪处的伤口,惹得景焱不停地嘶声喊痛。
见状,时泽别无他法,只得捏住景焱的脉门,不断地给他输送修为,试图缓解对方的痛楚。
好在景焱很快就睁开了迷蒙的双眼,他抽了抽鼻子,很想忍住不哭,却还是控制不住满腔的委屈,瘪嘴大哭起来,“呜呜呜娘子,好痛啊。”
见他醒了,时泽赶紧收回手,俯身过去,急急道:“景焱,发生什么事了?你怎么会”
景焱抽噎了一下,接着哭诉道:“呜有坏人、打我”
“什么坏人?”时泽心里一紧。
“他、是妖怪!他长着尾巴!他用尾巴打我!呜呜呜”
没由来的,时泽有点心虚地收回了视线。他握着景焱的手,不自然地追问道:“后来呢?那个妖怪去哪了?”
“呜不知道。那个妖怪说他认识陈大哥,他要带我去见陈大哥,然后我就被他打了。再之后,我就不记得了咳咳”
说着,景焱又剧烈地咳起来,口角也跟着溢出大量鲜血。
“景焱!景焱!”
时泽手忙脚乱地给景焱擦拭涌出来的血迹,可是不管他怎么擦拭,好像永远都擦不干净似的。只因对方的这具身体还在源源不断地流血,好像全身都被撕碎了一般。
很快景焱的脖颈和身下的床铺都被他的鲜血染红,简直触目惊心。
时泽心焦不已,不断地呼唤着景焱的名字,可是对方双目紧闭,毫无反应。
眼见景焱的生命正在迅速流失,时泽急中生智,连忙俯身贴住了对方的双唇。
随后,一颗红色的珠子在时泽的丹田处浮现,通过他的口唇渡进了景焱的口中。
片刻后,景焱的气息逐渐平稳,紊乱的脉象也变得缓慢而有力起来。
见状,时泽轻舒了一口气。他直起身,擦了擦唇角沾染上的血迹。
可惜好景不长,时泽刚准备下床,就见景焱的体内闪过一阵刺眼的白光,随后他的妖丹便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排斥出了体外。
在空中漂浮了一圈后,这颗妖丹很快又回到了时泽体内。
这是
景焱的体内好像被人为地设置了一道结界,可以保护他免受外来的干扰和危险。可与此同时,这道结界也阻绝了时泽的妖丹,将其排斥在外。
当下,时泽也想不到更好的办法,只能握着景焱的手,持续地给他输送自身的修为。
可还是不够,远远不够。
这些微弱的修为没入景焱体内就如同泥牛入海,起到的作用微乎其微。
怎么办?
到底要怎么做才能救景焱?
情急之下,时泽灵机一动,他想到了景焱摘得的朱果。
大姐说过,朱果树是上古神树,它结出来的果子更是集天地之精华,融万物之灵气。据说凡人吃上一颗便能活死人,肉白骨。他们妖族吃上一颗便能助长百年的修为,巩固道心。
想到这里,时泽连忙解开袋子,抓起两个果子就吞了下去。
冰冰凉凉的果子滑入喉管,却又在瞬间化作烈火,顺着时泽的食道,一路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和全身的经脉。
烈火燎原,寸草不生。
“啊啊啊啊啊!”
这种仿佛连同神魂都被架在火堆上反复炙烤的痛苦,让时泽忍不住哀嚎出声。他捏紧了手里的布袋子,双手用力到发白。没多久,时泽就像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整个人大汗淋漓。
“好热”
很快,时泽的神智也逐渐被这簇火焰焚烧殆尽。在热意的烘烤下,他扒光了身上早已被汗水浸湿的衣袍,赤裸的身体循着凉意攀附在了景焱身上。时泽一手挑开景衍的腰带,一手摸进了对方精壮的胸膛。
“好舒服”
时泽轻吟一声,将自己炽热的身躯更紧密地贴过去。他用力抚摸着景焱带着一丝凉意的胸膛,下意识地想要探索更多。终于,在本能地驱使下,时泽的右手顺着垒块分明的腹肌一路向下,探进那片黑色密丛,握住了那根昂扬的硬物。
渤海之滨。
黑云翻滚,狂风呼啸。
巨浪犹如一只只白色巨兽,张牙舞爪地拍击着海岸,给人带来一种难以言喻的威势。
景焱持剑立在岸边,扬手斩出一道剑气。
这剑气冷厉,好似裹挟着无穷的肃杀之意,转瞬间便将席卷而来的滔天巨浪劈成两半。
巨浪破碎,重又砸回海面。
景焱挥袖,将激起的水花全部震荡开来。
巨浪败兴而去,徒留咸咸的海腥气,而他始终纤尘不染。
“出来吧,恶蛟。”
景焱声音温和,却坚定有力,语气中透着笃定。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看似平静的海面却突然翻腾起一个巨大的漩涡。
很快,乌云和大海之间便缓缓出现了一只黑蛟,身长数十丈,身披锐利坚硬的鳞甲。游走间,它那粗壮的长尾随意摆动两下,便会掀起惊涛骇浪。
这只黑蛟在发出一声愤怒的咆哮后,便张开血盆大口,要将这个不知死活的凡人吞吃入腹。
在这样的庞然大物面前,景焱渺小如蝼蚁。可他的嘴角始终噙着一抹浅浅的笑意,不惧分毫。
海风轻拂。
景焱伸手拨开嘴边的发丝。
他手腕轻转,举剑至胸前。
这把剑,名清霜,长约一尺,剑身通体雪白,泛着淡淡的寒光,剑柄处还雕刻着古朴的花纹。
随着景焱划破手指,将鲜红的血珠抹在剑身上。这把剑当即发出一声铮鸣,血珠很快便顺着剑身脉络迅速游走,逐渐聚拢到剑柄处。
转眼间,黑蛟闪着寒光的锐利尖牙已经近在眼前,甚至能让人闻到它满嘴的腥臭气味。
见状,景焱不紧不慢,提剑斩去。
一剑挥出,剑气如霜,凛冽逼人。
一股股凌厉之意如实质般,直冲黑蛟而去!
痛。
好痛。
这一年来,景焱受伤无数,有擦伤,有划伤,还有刺伤。这些伤口,无论大小、深浅都能在短时间内快速愈合。可与之相应的,便是让他难以承受的疼痛感知能力。
正如此刻。
虽然肉眼不可见,但景焱体内碎裂的五脏六腑确实在飞速愈合着。他很想就此彻底昏死过去,可是强烈的痛感却还在持续不断地拉扯着他的神智。
“好痛”
景衍低低呻吟,眼尾泛红,睫毛早已被泪水打湿,一缕一缕地粘着。
没多久,景焱感到胸前一凉,是他的衣服被人解开了。随即,他那赤裸的胸膛便附上了另一个滚烫的身躯。
这个人的身体好烫啊。
灼灼的热意似乎要透过对方的皮肤将景焱一燃。
“唔好热啊”
几乎是在此人贴上来的瞬间,景焱便想伸手推拒。可是对方的力气太大了,他根本推不开。只能任由这个人的双手在他身上四处揉捏、抚摸
随着内腑伤口的痊愈,痛感消退,景焱也慢慢回过神来。他迷迷糊糊地睁开双眼,却见时泽正覆在自己身上,彼此光裸的身体亲密无间地贴在一起,不留一丝缝隙。
“不要别、舔我”
景焱闷哼一声,再次想要把时泽推开,却被对方顺势握住了手腕。
不知道为什么,听着小傻子在他身下哼哼唧唧的,还睁着一双灵动的大眼睛迷蒙地看着自己,时泽只觉体内的那把火烧的更加旺盛了。他用力按着景焱的手,不叫对方挣扎动弹。
可能是狐狸习性使然,时泽胡乱地舔舐着景焱身上每一处冰冰凉凉的皮肤。他能感觉到体内的灼烧感在减退,可不知怎的,他感觉自己的身体愈发不对劲起来。
此时的景焱也很不好受,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脐下三寸那处又热又胀,身下那根肉茎也迅速充血挺立起来,硬得发疼,又爽得厉害。
“呃嗯”
景焱难耐地呻吟一声,就在他本能地想要伸手下去摸摸时,身下那处却被人握住了。
“啊”
景焱不由地轻颤了一下,白皙的脸庞渐渐地发红。
时泽刚握住那根粗硬的东西时,就听景焱发出一声舒爽的谓叹。他有点意动,却又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做。
这东西沉甸甸的,又粗又长。时泽紧握柱身,一边观察着对方的反应,一边尝试着用手指揉捏圆润饱满的龟头,掌心也跟着套弄起来。
随着时泽的动作,景焱的身体紧了紧,胸口起伏得更厉害了。他的长腿屈起,下意识地就想要躲开。
可渐渐的,时泽原本生疏的动作越发熟练起来。他飞快地套弄了几下柱身后,还会伸手按住景焱阴茎顶端的马眼,再揉搓几下,很快他就沾了一手的湿水。
“嗯”
景焱的喉头动了动,闭着眼哼哼起来。
随着体内的热意在消退,时泽的神智早已恢复了清明。
不知道撸了多久,他的胳膊都有点酸了。
可就在这时,时泽突然意识到,自己到底哪里不对劲了。
看着景焱难受的样子,原本他只是想帮忙疏解。可是现在,他的身体好似也被唤醒了同样的欲望。
时泽飞快地瞟了一眼景焱,又低头看向自己身下昂扬挺立的硬物,有点犹豫不决。
可他才刚停下来,景焱立刻就难受地皱起眉头,嘴里还发出含糊的嘟囔。
顶着对方哀求的眼神,时泽缓缓地吐出一口气。鬼使神差的,他伸出舌头,舔了舔景焱的阴茎顶端,尝到些许咸腥味。
时泽舔了舔唇,不知怎的,他感觉自己的心跳得更加快了,脸也烧得厉害,还有点口干舌燥。他自己身下的肉棒,早已硬得流水。
可时泽并不理会,一双清凌凌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这根涨成紫红色的肉棒,这是属于另一个男人的肉棒。
良久,时泽再次低下头,张开双唇将景焱的龟头含在口中,反复吮吸着,直到将马眼处流出来的淫液全部舔舐干净。
景焱吃惊地睁大双眼,讷讷道:“娘子”
时泽撇开视线,不太敢和景焱对视。他吐出嘴里的肉棒,不自在地清咳了两声,自欺欺人似的解释道:“有点脏我帮你清理干净好不好?”
说完,时泽没再去管景焱的反应,径直将对方的肉棒完全吞了进去。上颚刮蹭着龟头,灵巧的舌头虚虚地舔弄着景焱的柱身和马眼。
“嗯啊”
粗硬的阴茎被时泽用温热的唇舌伺候着,就连身下的卵囊都被对方揉捏起来,景焱重重喘息着,身下传来阵阵快感,在他体内四处游走。
一时间,景焱只觉舒爽至极,本能地挺腰抬胯,想要将鸡巴朝时泽嘴里插得更深。
“唔!”
时泽难受地闷哼一声,抬眼看向景焱,眼神中带着点祈求。
可惜景焱并没有意会。他只觉得身下这根阴茎又涨又硬的,十分难受。
于是,景焱半坐起身,伸手抓着时泽的后脖颈,就将肉棒捅进了对方咽喉深处,又重重地抽插了几下。
时泽柔嫩的咽喉很快就被插得火辣辣地疼痛,他想逃,可是后颈却被一双大手用力钳住,不容他后退半分。
异物的强行侵入,让时泽本就紧致狭小的喉管剧烈收缩起来,死死地裹吸着景焱的阴茎顶端,强烈的快感在他体内节节攀升。
很快,景焱就感到下腹紧绷,大腿内侧也传来阵阵酥麻,就连卵囊都自发收缩起来。
可他根本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还在疑惑时,只觉身下那根粗大的肉棒一颤一颤的,随即一股一股热精就射了出来。
时泽躲闪不及,大量白浊从马眼射进了他的嘴里。来不及吞咽的精液,便都顺着他的嘴角流淌了出来。
“咳咳”
肉棒从他嘴里拔出后,时泽狼狈地倒在床褥上,剧烈地咳嗽着。待他平复呼吸,从汹涌的情潮中回过神来,就见景焱已经抱着被子睡下了。
景焱本就重伤未愈,还被情欲上头的自己折腾了那么久,刚刚射了那么多,此时应是累极了。
想到这里,时泽的眼神愈加柔和。他上前替景焱掖了掖被子,随后就这么盯着对方熟睡的面容发起了呆。
不知道看了多久,时泽又想起自己刚刚不管不顾地把景焱压在身下,扒光了他的衣服,舔遍了他的全身,不知羞耻地给他含了那处,还咽下去好多。
想着想着,时泽又有点脸热。
他到底是怎么了?
是因为朱果么?
他怎么觉得自己刚刚那个样子,很像是大姐说过的狐族发情期?
可他是公狐狸啊
男人和男人之间,也可以么?
景焱剑法凌厉,一招一式都气贯长虹,一往无前。
在经过一番苦战后,景焱终于一剑斩下了黑蛟的头颅。他飞身而上,伸手接住了这颗硕大的蛟头,任由伤痕累累的庞大蛟身跌落回海中,砸起巨大的浪花。
蛟,龙属,无角曰蛟。
而这只蛟的头顶却已经长出了两根短而直的角。
这个世间灵气稀缺,根本就没有龙,只剩这头黑蛟是最接近龙的生物。
景焱勾唇,挥剑斩下这两根龙角,放入储物袋。
正当景焱心满意足,随手扔掉蛟头,准备离开时,他的身后却缓缓升起一道巨大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将他笼罩其中。
敏锐地察觉到杀气,景焱立刻转头看去。
身后这头怪物长约数十丈,身披黑色鳞片,双目猩红,张着血盆大口,两侧獠牙锋利无比,令人胆寒。
正是那头刚刚才被景焱斩杀的黑蛟!
可是怎么可能?
这个世间绝不会有两头黑蛟,即便有,也不可能生活在同一个海域。
心念电转间,景焱的心中隐隐有了一个猜测:这头黑蛟竟然是只罕见的双头蛟!
一头吞食生肉,一头吞食神魂。
所以,即便景焱已经施力斩下一只头颅,这只恶蛟竟在短时间内又生出另外一只头颅。
不过,此时此刻也不容景焱多想。
只因转瞬间,这只恶蛟已经俯下庞大的身躯,吐着猩红的信子,再次朝他吞咬而来。
太近了,近到景焱根本没时间躲避。
尽管他及时持剑格挡,可黑蛟喷射出来的毒涎已经溅到了景焱的手背上,瞬间就将他的手腐蚀出几个肉洞,深可见骨。
景焱咬牙,忍着剧烈的疼痛,勉力躲开黑蛟两侧獠牙的同时,反手刺瞎了黑蛟的一只眼睛。
可这一举动,反而更加激怒了黑蛟。
它愤怒地甩起长尾,掀起滔天巨浪,不停地朝景焱砸去。
景焱纵身飞跃,一一躲开对方的攻势,一颗心却愈发沉了下去。
他刚经历了一场恶战,早已力竭,就连经脉中的灵气也逐渐匮乏。
一味地躲避,绝不是长久之计。与其和这只恶蛟无止境地耗下去,倒不如速战速决。
在接下来的缠斗中,景焱找准时机,故意露了个破绽,任由黑蛟张口咬中自己的肩膀。与此同时,他手持利剑,避开全身的黑鳞,拼尽全力扎进了它的命门。
黑蛟顿时发出一声尖锐的嚎叫,剧烈挣扎起来。
景焱强忍着肩膀乃至神魂被撕咬的疼痛,将体内真气全部注入剑身,借势将剑捅得更深,搅碎了黑蛟的丹田。
景焱倏地睁开眼,伸手便掐住了身上男人的脖子。
“呃景焱”
时泽一边艰难开口,一边试图将景焱的手掰开。
然而景焱并没有理会对方的求饶,他瞥了一眼身下的狼藉,凉凉道:“你这狐妖,竟敢”说着,他的手开始缓缓施力。
时泽逐渐被掐得喘不过气来,他的面色爆红,根本无法开口说话。更可怕的是,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他好像听到了自己的颈骨被寸寸捏碎的声音。
很快,时泽双眼翻白,舌尖也渐渐从口中探出。
出于求生的本能,他在瞬间变回原型,身后竟缓缓展开五条尾巴。
这只狐妖,贸贸然吞吃了朱果,非但没死,还平白增长了两百年的修为,倒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景焱轻笑一声,随手将昏迷的红狐扔回床上,喃喃道:“罢了,姑且饶你一命吧。”
说完,他起身下床,翻出那套黑金色袍服给自己穿上。
在狼妖赶来之前,景焱还尝试着召唤了一下自己的本命宝剑。
只可惜,他还是感应不到清霜剑。
看样子景焱被那只双头蛟咬伤的神魂还是没养好。
接下来,他还是得封闭自己的部分五识,继续做一个无忧无虑的傻子。
很快,门外就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此时景焱已经五感渐失,理所当然地认为来人是狼妖,可他没想到竟然会是赵婶。
可能是因为吸收了整棵朱果树的生机,这一次,景焱能够维持“清醒”的时间比较长,趁着还没再次被迫陷入“沉睡”,刚刚他已经传音入密,召唤狼妖前来。
昨日在密林里,狼妖提到他知道陈三旬在哪,景琰这才好心留他一命。他有心追问,可那个时候他已经听到了时泽飞奔而来的脚步声,再加上他隐隐感到脑中阵阵刺痛,这是五识即将被迫封闭的前兆。于是景焱在狼妖的识海中投入了一道神识,打发对方先行离开,随后他便昏迷在了原地。
赵婶刚进屋,就见景焱穿着那套黑金袍服,姿态闲适地坐在堂屋的旧木椅子上,虽然他神情慵懒,可周身气势凛然,令人心生敬畏。一时间,她的心神巨震,下意识地抬起头,可她才刚对上景焱的双眼,就又赶紧低下头——就像是出自某种本能。
那双眼,黝黑、沉静,如同一汪深不见底的幽潭,看似和煦,包罗万象,却又透着一股不容忽视的冷淡和凌厉,仿佛这世间万物,谁都不能令其动容。
“焱”说着,赵婶话音微顿,那句焱崽已经到了嘴边,可是迫于对方骇人的气势,她又连忙咽了回去,只含糊问道:“你这是全都想起来了?你恢复了?”
景焱笑了笑,整个人顿时温和了许多,他身上那股独属于上位者的威势也随之消散,如同雪后初融,“嗯,恢复了七成。”
“真的?太好了!”
赵婶此刻的心情,复杂难言。原本她还担心,景焱这孩子心智不全,过分单纯,容易受人哄骗。她这个身子骨,怕是撑不了几年。她不怕死,可她放心不下景焱这孩子。如今总算是恢复正常了,她由衷地为他感到高兴。可她也知道,以景焱的容貌和气度,定然出身不凡,那么他肯定很快就会动身离开这个穷苦的小乡村。
分别在即,赵婶自知有些话,景焱不说,她也不该多嘴去问。只是赵婶心中难免不舍,她扯着袖口,擦了擦眼泪,“焱崽,你是不是很快就要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