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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祸延子孙

 

好不容易将许敬源之事告一段落,其馀之事皆可交给其他人处理,他方才可脱离这个牛鬼蛇神之处。虽说这么做对冥王来说有些失礼,但脱离地府这么多年,他也已经不熟悉地府庶务,那还不如交给其他人。况且,本也该如此。他虽说得此高位,也受命于冥王彻查许敬源与其党羽之事,可到底他亦是被牵连其中,若真的插手调查,免不了被人说自己有假公济私之嫌。如此交付下去,他也落了个轻松,还不会被说三道四。他盯着眼前这扇门,只是那一个瞬间,竟是起了抗拒心理。别说他在地府忙得脚不沾地,将所有不肯认罪的许家人和那些与许敬源勾结起来的官员相关罪证交予判官,便耗了他三日,就连徐欣妤这三日也是忙得不可开交。几天前听张思泉说起徐欣妤,那眼里唯有感叹之色,只道不愧是特调组的组长,竟然事先便已经开啟录音。虽然这样的行为好像不是合法,可是光有这些东西便可以循序渐进查到别的证据。他无奈,这是被闹得有了心理阴影。推门而进,发现自己的办公室已经被整理得一乾二净,丝毫没有前几日的狼狈和充满血腥味的样子。他疑惑了一阵,这几日自己也没有回来学校啊,是谁帮自己整理这一地的狼藉?带着困惑的神色,绕过桌子,才看到静静躺在桌上的一张纸条。不禁轻笑。难怪了,也只有她会这么做。叩叩——。两下敲门声响起,他的目光被门口的动静吸引,只见几个人影在门口踌躇着。「请进。」过了一阵,门口却没动静。嗯?怎么没人进来?刚刚是他幻听了?望着门口玻璃窗映出的人影,他很确定不是自己幻听了。他起身开门,却见三个女孩站在他的门口不知道在犹豫着什么。「怎么不进来?」他轻声问道。却见那三个女孩见到他的身影却是吓了一跳,他颇为无奈:「我有那么可怕吗?」自己只是被牵扯进命案之中,又不是犯罪的那个人,这样的眼神看他彷彿自己是什么洪水猛兽。虽然他自认这千年以来自己便不是什么好人。「老、老师,您不可怕,但是我们听说前几日的事有点怵。」其中一个女孩胆怯地开口,深怕眼前的老师生气。她在进学校的时候也是有听过这个老师的名声,虽说听见的传闻都是这个老师总是对学生和蔼可亲、如沐春风,宛若书香世家出来的翩翩公子。但也有传闻是说老师若真动怒起来,似乎也是恐怖非常,只是老师这些年来收敛了脾气,对谁都是现在这样笑脸相迎的样子。话说,之前也听过江琬华对徐老师的评价,说她对徐老师有种说不出来的恐惧心理,而且冷下脸来的气场,透着喘不过气的压迫感。光听江琬华这样的描述,哪里还会不怕徐老师。何况,徐老师前些时候还被牵扯进命案之中,而且还不只这么一件,要他们哪里能忽视了去?望着徐老师的那个探究的眼神,他们不得不说出实话。「哦,那是怪不得你们,连我也不是很想进来办公室。」他回以一笑,亦是无奈几分:「说吧,怎么了?」他一边说着,一边退到一旁让三个女孩进到办公室。说到这儿,三个女孩才像是想到什么要紧的事一样,面面相覷后,推一个人开口:「老师,我们班的江琬华晕倒送医,有几个同学跟去医院了,所以想问您今天的课……」徐昇凌闻言,这才定睛注视着三个女孩,「晕倒?」「是的。她晕倒前的行为举止也有点怪。就好像中邪了一样。」那个女孩沉思一阵,她将江琬华晕过去之前说的话和举止说了出来,还打一个寒颤。想到刚刚的情景,三个女孩的神色皆是惨白。八点的下课鐘声响起,眾人恰好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走进教室佔座,可谁知道半路遇见江琬华,只见她脸色难看到一个极致,嘴里不断地念念有词,无论谁喊她都没有任何反应。只当她上早八上到疯魔了。大家进教室后也无甚在意,各自做自己的事,随后再注意到她的时候就是她自己不知道因为什么,竟然自己跑去撞墙,这时的她还一直大喊着自己该死、不该活着。头都渗出血水,仍浑然未觉之态使得眾人才恍然发觉出事,赶紧打电话叫救护车,另一拨的人去将江琬华拉开。然看似娇小无甚力气的江琬华此时力气大得惊人,竟然要好几个人同时将人拉住才可以阻止江琬华近乎是自杀的行为。他们也是第一次遇见这样的事,吓得不知所措。可是所有老师都在开会,根本没有办法及时通知到这些老师们,尤其是他们的班导徐昇凌。无奈之下,只能让几个同学跟去医院,再让几个同学分别去系办和老师的办公室蹲守。听完三个女孩的论述,徐昇凌却是一脸淡然。他好像不太意外江琬华会有这些举动,之前在西城见到她的时候便觉得迟早有一日她会出事。只是出他意料之外的是,这个意外会来得这般快。他想了许久,轻声言道:「你们去通知其他同学,今天就先停课一週,报告时间往后延,但电子档的缴交时间不变,记得按时缴交。另外医院名字是?」「国泰医院。」她们似乎没想到徐昇凌会如此淡定,那是自己的导生啊,为什么面前的老师还可以这样淡定自若?她们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的老师,原本想问什么的,可是话都到了嘴边却是什么也问不出口。最终她们只能訕訕离去。看她们的反应,徐昇凌其实心里也明白这几个孩子在纠结什么。确实,正常教师听到自己导生出事,应该会想办法去了解情况,可是他却是什么反应也没有。压根就不正常。他无奈。别说他是个不管间事的性子了,他什么样的人、什么事没见过?可谓是习以为常,难以再有更大的反应。徐昇凌正在思考自己到底要不要去医院一趟,可是,似乎情况不容许他不去。他不禁皱眉一瞬,叹了口气,还是拿起钥匙就往门口走去。身为江琬华的导师,不走这么一趟,确实是不太好。待在阳间有些人情世故他还是要顾着些的。徐昇凌站在医院大门,目光阴沉。他至阳间以来,最不愿踏足之地,除了庙宇外便是医院。医院乃是阴阳相交之地,亡魂来往两界通道。而生死在此处往往不过一瞬间,前刻说生,后秒道死的比比皆是。他身为勾魂使,在阳间这么些年,勾魂数不胜数,让他厌恶医院的主因倒不是要在医院勾魂摄魄,而是在此处看见的人情冷暖。医护人员为了人们的生,拚尽自己一生的医术,与他们这些地府勾魂者对抗,就是要想方设法将人带回阳间,让这些濒死的人们可以看见希望与温暖。可是有温暖动人的一面,也有现实残酷的一面。都说久病床前无孝子,这点可谓是体现的淋漓尽致,虽然说不是大多数,但却是随处可见,子孙不在身边的更是数也数不过来。遗憾、泪水、痛恨、无奈……在这个医院随处可见。所以他不喜医院便是如此。虽说他有三情六欲,但身为勾魂使他却不可有这么一面,导致这千年以来阳间之人一提到他,皆只有恐惧。自己在阳间的名声也不是没听过,只是他并不在乎这些名声,更是不在意世人对他的态度。他走进医院才想到自己没问清楚江琬华的病房,正打算要去病房区的柜檯询问时,却看见不远处有一个人影向他招手。他瞇起双眸仔细辨别,却是对这个人没有丝毫的印象,似乎颇为困扰。会在这个地方向他招手的定然是自己的导生,可是,人都到自己跟前了,他依旧对这个学生毫无印象。他眼神里不禁透着迷茫。说实话开学以来,发生太多的事情,自己还被停课一週的时间,压根没有那么多时间去了解自己这四年来要带的导生。更别提要记住人名这件事。男孩见自己老师这个疑惑的样子,瞬间恍然大悟,像是知道自己老师的想法一样,目光热切:「徐老师,我是您的导生,名字是张孝洋。」「你好。」徐昇凌只是点头:「请问琬华是在哪间病房?」「琬华她在307病房,老师,需要我带您去吗?」他问道。「不用麻烦,我自己去就好,你忙你的。」徐昇凌轻言,随即便抬步走向张孝洋的身后。徐昇凌找到病房,透过病房的玻璃窗,他看见里头只有江琬华一个人。她手上吊着点滴,可是却不影响她拿着手机滑着。她面无表情地看着手机萤幕,不知道在思索着些什么,亮光映在她的面庞上,却显出她现在的无助和伶仃之态。徐昇凌站在那处,见这姑娘的模样,唯有叹息。是啊,出了这样的事,能帮她的唯有这群只认识不到一年的同学们,有些心思她又不敢说出来,纵使是面对自己的父母,会不会也是难以啟齿?他移步将病房的门打开,目光阴沉更甚,再无往日那从骨子里带来的淡然之色。「啊!老师?您、您怎么来了?」女孩似是有些惊讶。她确实是没有想过老师会来医院看她。毕竟,前些时候在西城的那件事闹得两边都不是很好看。尤其是自己的亲姐姐和自己的老师都被江家的长辈给惹得好好一个假期并不愉快。她随即沉默地放下手机,低着头,有些不好意思。她不想麻烦到任何人,同学是这样,老师更是如此。她黯淡神色,手上还不停地捲着床单,随后竟是沉默不语。「听说你出事了,出于职业道德,我不得不来。」徐昇凌实话实说,反正眼前这个姑娘大概也是看过自己的脾性,他顺势拉张椅子坐下:「你没去城隍庙求个平安符?」「没有,虽然家里蛮信神佛,可是对庙宇倒是敬而远之。」她摇摇头,不禁苦笑:「老师,谢谢您。」一直以来,她不信所有人带来的好心,就连自己的父母亦是不信,她生在那样充满尔虞我诈的家庭,对于人性,早已失望尽致,哪里还会奢求有人可以给予真心。她不愿付予真心,不过是因为没得到真心罢了。父母都是个唯利是图的性子,满眼皆只有自己的利益为重,其他的他们哪里还在乎呢?从小的家庭教育皆是如此,要她怎么可能不养成那种胆怯懦弱、心思敏感的性子?这么些年,她本就该释怀了。今日自己的老师和同学这样的关心,她只觉得猝不及防。免不得要怀疑这些人是不是有什么目的。现在听徐老师这句话,她竟然心里觉得松了一口气。徐老师的话虽然有些过分,可是却让她没有那么大的心理负担。看着江琬华的样子,徐昇凌叹了口气,自己女儿出事,做父母的到现在都没来吗?果真是凉薄无情之辈。「倒也不用谢我,该谢你的同学们。」徐昇凌到底还是软下态度,他望着已经走进来的张孝洋,「嗯?话说回来,怎么只有你一个在这里?不是说有几个同学在这里照看吗?」「我、我不想麻烦其他同学,所以让他们先回去了。至于孝洋……他是我男友。」江琬华这才羞红脸色说道。她接过张孝洋递过来的水杯,咕嚕地一口气便将水喝到剩一半。其实她一直没向任何人公开自己和张孝洋的关係,不仅是觉得麻烦外,更多的也是觉得没必要。两人在一起的时候就有这样的共识,所以除了双方家长外,还真没有几个人知道,听到老师这样问,她不得不承认。张孝洋也点头附和。不过刚刚进来发现自己的女友跟老师之间的气氛不太对劲,怎么感觉徐老师对江琬华的态度有点古怪?他只「哦」了一声,遂而转移话题。他扭头看向江琬华的静脉滴注袋后,轻声言道:「需要帮你联络你的父母还是需要什么协助再跟我说,我先去帮你跟学校请假,免得你的权利受损,但等你回校以后,记得销假和去辅导室报到。」江琬华出了这样骇人听闻之事,辅导室肯定是要介入的。只是介入多少,那他就不得而知了。三个人心知肚明东城大学的辅导室是出了名的两耳不闻天下事,从头到尾对学生敷衍了事,连学校给予的行政事务,都可以拖沓许久才肯去办。学校内外都知道这个处室是多么的威风,竟然连校长也管不动这个处室的处事作风。徐昇凌查觉到两人不解的目光,他的无奈也在此时体现淋漓尽致。又不是他想让江琬华去辅导室的,实在是江琬华中邪的样子有许多人看见了。今日的课是一门大课,不仅有自己系上大一的小孩,更有不少别系不同年级的学生,他能怎么办?那些学生也被学校要求去辅导室坐坐,江琬华这个当事人不去更不行。他唯有摊手:「你们俩别这样看我,与我无关。来这里的途中,学校让我跟你说的。」江琬华当然知道不会是老师的意思,如若是眼前的这个老师,应该恨不得躲得远远的,哪里可能还会主动叫她去辅导室?「我知道了,谢谢老师。」她回以一个笑容。只是那抹笑容却是因为她惨白的脸色而更显得她如今的脆弱。徐昇凌离开病房时,在两个小孩看不见的地方,他脸色瞬间垮下,神情唯有冷冽,颇有一种逢鬼杀鬼的架式。此时,他确实是这么想着的。他并未立即离开医院,而是调转了方向,往医院的天台而去。徐昇凌一走到天台,便将自己方才走进医院前就封住的感知解开,此时他竟感受到源源不断的冤念和怨气在他身后向自己袭来。他目光阴沉,就在一瞬间,竟是有无数黑气所化成的触手将那些怨气拦在他的身后,眼神里的冷冽之态又比方才在病房外时更甚。这些亡魂并非现世之辈,似乎已经游荡阳间千年之久,如此说来,便是跟他差不多时间而亡的。剎那间,便让那些亡魂被迫跪地,徐昇凌未有任何动作之下所產生的压迫感,让那些亡魂不由得一惊。好强!此人分明就是前些时候于西城所见到的那个男人,可是当时他的灵力并非如此带有煞气之色,为何今日再见,竟比之前所见还要更加令人感到恐惧?彷彿不是世间之人会有的气场。他望着已经俯首的那群亡魂,居高临下地睥睨着。他所表现出来的凌厉之态尽数映入那群亡魂眼中。就像是想要让他们就此魂飞魄散的眼神。可是这个人跟江家的那个女孩有什么关係?竟然三番两次不怕被报復似的护住她。那群亡魂眼中有着不甘,可是却不得不屈服在这个男人脚下。眼前这个男人他们确实打不过,也反抗不了。他就像是天生的王者一样,此刻的睥睨,说不准下刻便要他们的性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他们不过就是螻蚁,不值得一提。徐昇凌之前未将自己鬼气释出,本身他不想暴露自己的位置让地府眾人知晓而造成不必要的事,二则是因为这些亡魂不过是游盪在阳间,到底没有伤害凡人,乾脆就睁一隻眼,闭一隻眼便算了。可如今一看,竟是静待时机欲要江家人之性命,他便不可能视而不见,哪怕他并不怎么待见江家那些人。但他心知江琬华到底无辜,且这手上压根没沾惹血腥,那更不能让这孩子出事。

他眼睛呈现出诡譎的暗红色,目光看着那群亡魂只觉得麻烦,颇有想要就一剑了之的架式,然他不可能如此昏庸,真是这么做。皱起眉梢,眼神中的死寂更让那些亡魂心头一颤,不知眼前的这个上位者之姿的男人会如何处置他们。这个男人明显不是凡人,可是他到底是何方神灵?有神灵是他这样的吗?想了许久,他们心里都浮现出一个人影。那是他们连想都不敢想,也见不着的大人物——勾魂使。据说勾魂使近百年间皆在阳世,神出鬼没,不知所踪,除却那些高位者皆无人知晓勾魂使去处,亦无人知晓其在阳间的身分。他可化形,亦可在阳间阳光处行走,可他的模样无人可知。今日这个人显然跟勾魂使乃为同源同宗,倘若这个人并非阳间之人,那该不会就是勾魂使本人吧?勾魂使的名声他们不是没听过,此人给他们的感觉就是那位大人。「当初念尔等不过是跟在那位姑娘身边未有动过杀念而放过尔等,却不想你们竟有此祸心。」他瞇起双眸,冷声说道。语调可谓毫无任何温度,就像冰山一般靠近即冻伤似的。这些年来,他算是收敛了脾性,做事虽说不再像从前那样说一不二,但其威势仍在,地府眾生他不敢保证,可却能保证在阳间的这些亡魂依旧对他有一定的畏惧。此话一出,更加肯定了那群亡魂的想法。果不其然,眼前这个男人就是勾魂使本人。只是眼前这个人的模样,若非他眼里的腥红和浑身的鬼气,谁还能认得出来?听说勾魂使长年一身黑袍,戴着面具,无人可看见其容貌,仅能见那双无法辨别出喜怒的眼睛。他们不禁面面相覷。不仅是因为其威势,更多的是对此人打从心底的惊骇与信服。「有话要说?」他挑起眉,决定突发这好心,听听这群亡魂要辩解些什么给他听。不外乎就是他们有冤、有恨这些个理由罢了。但除却那些本来就是命数已尽的魂魄外,哪个没有冤、没有仇的?世间因果不过如此,只是这个因果那是千年前的事了。这群亡魂早已死了千年之久,若真要寻仇,怎会是找今世的江家小辈?「回大人,小女子一家原是西城杨氏望族,世代为官宦人家,自认未有得罪了哪边的达官显贵,却是一夕之间被无良之辈灭门,上有七旬老者,下有不过五六岁童子,竟是一个也没被放过。」最终,是一女孩顶着徐昇凌那玩味的神情说道:「后来才知道是江家之辈将我等杀害,又因其为朝廷高官,朝廷拿那人没办法,至今皆无法得到公道。还请大人为我杨氏一族主持公道!」对这样的上位者,唯有对其坦言相对。何况千年前便有传言这勾魂使也是出自西城亡魂,那既然如此,定然知道他们杨氏一族的冤屈。那女孩不敢直视徐昇凌的面容,只是盯着他的脚边。她有些不敢赌,眼前的这个男人虽然愿意听她说这些,可是信她与否,实在难说。毕竟,他们有错在先,再说其他的,对这位大人来说,一切说词就像是在辩解,不值得信任。可是徐昇凌此时的面容却是因此而阴沉。江家,很好。原来还不只几十年的帐要与江家清算,如今看来,就连千年前的事也得弄明白了。「下官拜见大人。」霎时,有一人站在徐昇凌身侧,恭敬躬身言道:「下官来迟,望大人恕罪。」他偏头看了一眼,「无妨,本就与你无关。」「那大人……这些亡魂?」他瞥了眼跪倒在地的杨氏一族,不知道在想着什么一样,眼神竟有些晦暗不明。「派人将他们带回地府交由判官处置,你跟本官走,本官有事要问你。」他只是淡声说道,随即抬步便要离开天台。张思泉眼看徐昇凌已经要下天台,赶紧召唤其他勾魂官前来将杨氏一族带走,自己便快步跟上徐昇凌的脚步。独留那群杨氏亡魂怔愣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张思泉跟在徐昇凌身后,想了许久,最终还是开口:「应硕,看到他们我倒是想起我奉你和君上之命彻查许敬源之事查到的东西,你想听吗?」「说。」徐昇凌站在楼梯间,回过头瞥了眼张思泉,随即只是淡声说道。「其实许敬源与阳间之人勾结早已有过先例,就在千年前与江家当时的家主、我们三人的老师江金澍有往来,只不过我们俩那时还未在地府任职,且此事无人捅破,便一直隐匿至今。」张思泉沉声说道,「我亦是猜测,你被毒杀身亡的事,跟他也有关係。」他不是没有想过自己身亡之事与江家有关。毕竟在当时,除了张家,便是当时的江家可以与徐家并立西城。若论动机,当时的江家最有可能,也最有机会动手。但可惜,至今这事都成了悬案近千年之久,就如同当年的那件事一样。徐昇凌的神色阴沉下来,目光逐渐带有杀意。当年的那件事造就徐家已经有过一次动盪。若非他以一己之力,秉雷霆之势将徐家重新带回原有的模样,恐怕,早已在当时就没落,西城也无他们徐家的一席之地。后来,自己遭到毒杀身亡,徐家又动盪了许久,这次没有像他这样引领徐家的家主。孤儿寡母,林忆旋能将徐家嫡系留下已经算是不错的了,自己的孩子又还未长成,全凭着张思泉出狱后,在暗中帮扶,才有现在的徐家。虽说无法再有全盛时期,但却依旧处于顶峰,可与现在的张家、江家依旧成三足鼎立之姿。对于江家他确实是深恶痛绝。当初知道欣妤是江家弃婴之时,他也想过让这孩子自生自灭,她的生死皆交由命数决定,可到底她不过是无辜。当初害他之辈,又不是转生成这孩子,不过是有血脉之间的连结罢了,再怎么厌恶江家,确实是不该找一个刚出生的女婴麻烦。「江金澍。」他冷着声音,眼神的凉薄都快溢出般,他近乎是以咬牙切齿的口吻说道:「如果我说,家父那件事就是江金澍所为,你信吗?那个毒,是一模一样的。」看着眼前的人,他眼底不由得掀起惊滔骇浪。徐父向来是个温和柔情之人,似乎都没见过他与任何人赤急白脸,更是一个爱护妻儿的好夫婿、好父亲。可是却不想有朝一日,竟是被下了毒,就此殞命,至此导致徐家生意近两年的动盪不安。可是这样好的人,怎么会有人想要其性命,他实在是想不透。张思泉此时沉着脸色。他们张家向来与徐家交好,生意上颇有往来,虽说徐、张两家两任家主皆是皇商之身,且相互竞争亦有合作,但却不曾有过任何齟齬。他和他的父亲没那么愚蠢,当初徐家看在两家安好,特意让路给张家,从未有过特意打压,两家的生意那可谓是蒸蒸日上,所有的利益都是可观的。且徐父待他亦如待两兄弟似的,未有任何不同。他比徐昇凌小三岁,与徐应奭同年生,可徐父与徐应硕是真的把他当自己家的儿子、弟弟看待,他怎会不知报恩?当时自己接掌张家以来,也是彻查过自家生意可有挡过徐家的路,反之更是查之又查,毫无遗漏的地方。当然显而易见的是,无论是自家,还是徐家的生意,都是没有出过任何紕漏的。当初徐家两任家主皆出事时,他亦是怀疑过是张家旁支所为,甚至是怀疑过两家往来的生意伙伴,但事实皆证明并非是他怀疑对象所为。现在告诉他,伤害徐家父子的竟是他们三人的老师,他无法接受。但看自己的好友说得这般信誓旦旦的语气,他才意识到江金澍或许不是他所想的那般良善。「我说过,我谁都不信,只信你。」他言语中带着怒气。他着实是被江家,尤其是江金澍的作为噁心到了。可是他不明白的是,江金澍为何要毒杀徐家的两任家主?而且,还要藉此陷害于他——等等,张家有内鬼?否则那壶酒怎么会莫名出现在自己府上?他很确定那壶酒并非是自己在府上常喝、常买的酒类,但那时他只以是自己的夫人翻然改图,欲要换另一种酒,便也无甚在意。张思泉此刻觉得自己就像一个跳樑小丑,被人利用了还不自知,竟然无知了近千年之久。江家定然预谋以久,可恨至极!他的愤恨已然掩藏不住,似是随时便要爆发衝上前撕咬猎物的狮子,若非徐昇凌在旁拦着,恐怕此时的张思泉恨不得将阴阳两界翻了个底朝天,也要将其找出来。「别急,现在没有实证可以证明是他所为,只能证明江金澍与其勾结过罢了。」徐昇凌亦是声音冷然许多。两个看似冷静自持的当代家主,如今的勾魂使、勾魂官,在此时此刻却是对江家的恨意达到最高峰。一个被三番两次针对,一个被无端牵连陷害。无论他们再怎么跟江金澍有任何的师生情意,在他做下这些齷齪事时,便已经消耗殆尽了。「这件事你不要插手,我继续查下去……要稟告君上吗?」他皱起眉梢,虽说许敬源之事牵扯甚广,君上亦是下令此事全权交由勾魂使,不必回稟,但查出来又牵扯出案外案,受害人甚多。不稟似乎不太好。徐昇凌好不容易恢復失态前的模样,轻声说道:「便依你所言不插手,我也的确不适合去管这件事,不过君上那里等查全了再说。」「明白。」张思泉頷首,随即又一拍脑门,像是想起了什么般,「呀!徐姑娘在楼下呢,我竟然忘了此事。」「欣妤?她来医院干什么?」徐昇凌这时却是摸不着头绪。好端端的,徐欣妤怎么来医院了?「来帮刑事组查案子,顺道去看看江家的姑娘。」听说那个姑娘是徐昇凌的学生,徐昇凌对她的态度也是不同其他学生。眼瞧着这个人站在此处,定然之前也是过来看那姑娘的,态度跟着缓和不少。他来前不是没感知到眼前这个人浑身的煞气,那是大怒之下才会有的模样啊,可见徐昇凌对那孩子的重视程度是跟对徐欣妤的态度一样。张思泉跟着徐昇凌去找徐欣妤,站在门外,他们就见到张孝洋拿着背包要离开的样子。「孝洋?你要回学校了?」「老师。」他抬头就看见自己老师去而復返,虽有些好奇,却是没多问,只是点头:「是的,我下午还有课,只能让琬华的亲姐姐照顾她了。」「那你去吧,这里也有我顾着。」他温声对着张孝洋说道:「回去路上注意安全,别骑快车。」「谢谢你愿意保这孩子。」目送张孝洋离开的背影,张思泉倏忽间开口。「不用谢,他是我的导生,这本就是我该做的。」他愣了一瞬,只是淡声说道,随即便上前转动病房的门。才刚进门,便看见他不曾想过的画面,这两姐妹倒是挺和谐,还是有说有笑的。她们听见门口的声音,扭头看去,原先还是喜笑顏开的两人,此时都哑火闭上嘴,脸色有些煞白。她们刚刚还在说眼前人的事,下一刻人就出现在病房里,别的不说,还真的有点做坏事被抓包的尷尬。「老师。」江琬华喊了一声,便又低下头。完了,跟自己姐姐说老师的是非,她到底是怎么想的?自己本学期还有学分在老师的手上,老师应该不是记仇的人吧?徐欣妤看江琬华那副已经反应过来而被吓得不知所措的样子,决定自己亲上火线。站起身来便要开口向徐昇凌解释。可殊不知,才刚进来的徐昇凌和张思泉压根就没听见她们方才谈笑的内容是什么,徐昇凌面露疑惑地望着紧张兮兮的两姐妹,「记得在西城的时候也没见你们这么要好啊,什么时候的事?」见徐昇凌的反应,这是没听见的样子?她松了口气,才回答道:「噢,刚刚。」张思泉站在徐昇凌身后,不由得掩嘴轻笑。说是不在乎江家姑娘,不过是顺道过来看看,实则还不是挺在乎自己的亲妹妹吗?她看了眼张思泉偷笑的样子,总算知道为何刚刚才走到病房门口,就见他急匆匆地扭头又往楼道走,原来是去找自己大哥了。「对了,大哥,你跟我出来一下。」徐欣妤目光灼灼,似乎要把眼前人看穿般,但随即却也是她率先走出病房。他有些无奈。是真的猜不出徐欣妤现在到底在想些什么,他自认自己的心思已经够难猜的了,没想到这孩子跟他那是不分上下。难怪徐家那些人会说这孩子跟自己是越来越像。他跟着徐欣妤出去,同时也让张思泉有些尷尬。他跟这位江家的姑娘没什么关係和渊源也就算了,更甚至是仇家的地步。跟这姑娘同一空间,他实在是浑身都不太对劲。「哥,听说琬华是中邪?」徐欣妤的脸色并不算好看,今日之事让她想起之前在西城时看见的情景。虽然不知道为什么那群亡魂要跟着江琬华,但是那群数量之多,连她也有些骇然。「嗯,那群亡魂之所以跟着琬华,是因为她身上流淌着江家的血脉。」徐昇凌低声说道,「江家做的孽事还不少,且也与地府有所勾结,从千年前至今的事都得全部彻查,不然今日之事算轻的了。」「可是大哥,我也是江家的血脉,为何没有出事呢?」其他的事徐欣妤并不是很在意,只是照道理而言,她八字属阴,又是江家血脉,为何反而完好无损的呢?「你从小认的祖先是徐家嫡系一脉,受嫡系先祖护佑,且有我在你身边,谁敢动你?」徐昇凌无奈伸手敲了一下徐欣妤的额头,「你幼时大半夜跑到我坟头上哭时的事你忘了?要不是我察觉你跑出去,赶紧跟出门你早就被路上的孤魂野鬼要了性命,更别提那群亡魂了。」她想起小时候的那件事,只道自己真是胆大,换做现在她肯定是不敢再一个人走夜路的。忽然间,两兄妹皆听到病房里头撕心裂肺的哭喊,猛然闯进,却见张思泉虽说面色不善,却也是隐隐有些不知所措之感。看着张思泉,徐昇凌只有疑惑。他也走上前,面有难色地用只有徐昇凌听得到的声音说道:「江家出事了。有溺死的、被打死的,还有活活把自己掐死的,方才西城警方打电话给琬华姑娘,她一时接受不了。」徐昇凌闻言却仍然是蹙紧眉梢,一夕之间被灭门,怎么可能是这种各式各样的死法?看着被搂进徐欣妤怀里的江琬华,忽然有一股直觉告诉他,这件事没那么简单。「欣妤,你看顾着点琬华,思泉你留下保护她们两个,别让她们两个离开你的视线,我回一趟西城。」徐昇凌只冷声说道,那眼神里透着不容反驳的情绪,见两人点头,这才快步扭头走人。不知道为何,他总感觉这件事又要牵扯进地府的人了。他到了江家门口,倚靠在不远处的大树旁,瞇起双眸,似是有些烦躁。「下官汪尹婷,拜见大人。」此时,有一女人站在一旁,躬身作揖,态度十分恭敬:「下官未曾远迎,望大人恕罪。」「不必多礼。」徐昇凌声音中又恢復往日的清冷,不像在凡人与亲近之人面前般那样和蔼可亲,「此处发生何事?」「回大人,此府主人乃江姓,丧命之人共计十一人,唯有一女独活,此人似乎在东城。」汪尹婷回道。不过她也知道,这个江家与身前这位大人有一定的渊源,只将亡者身分告知,其他的便也没多说。「依你所见,江氏一族是因何而死?」徐昇凌此话一出,却是让汪尹婷怔愣许久。勾魂使大人此言是何意?死因不就是她之前透过张思泉告知勾魂使的那些吗?难不成勾魂使还看出其他门道?但她站在此处许久,更甚至是有转进去看过一遍案发现场与那些尸体,却是没发现到有什么不寻常之处。「恕下官见识浅薄,还请大人明言。」汪尹婷想了许久,仍旧是摸不着头绪,她只得又施了一礼。「那便是你无能了,此事过后自己领罚。」徐昇凌只是淡淡一瞥汪尹婷,但却没打算真的去追究她的责。随即看着那进进出出的检调人员和围在江家门口的人群:「江家这些人的死因并不单纯,单看把自己掐死的那人便可知晓,若是有非人的介入……」徐昇凌的眼眸一瞇,加上冷峻的面庞,显得是越加的危险。汪尹婷便听见徐昇凌一字一句,吐出他逐渐崭露杀气的口吻:「那不仅是你们这群西城勾魂官的失职,本官亦是非得以命去找君上谢罪。」基本上他早已可以断定是何因造就江家此番祸端。只是不知出手的到底是何方神圣罢了。可以躲过他的感知,此人术法功力应该不低。但让他感到困扰的,却不是西城的这事,而是远在东城的那两个体内流淌着江家血液的姑娘家。他眼神里的情绪越加飘渺不定,汪尹婷甚至觉得勾魂使的气息也变得寒凉许多。就好像是被压制多年的困兽,即将破笼而出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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