度假
病房门被打开。
白月清出现了,他换了件半透明的白色流苏上衣,领口大开,内里没有穿任何东西,同色长裤将腿显得奇长无比。
“十分钟,衣服换了跟我走。”白月清嫌弃地看了他一眼,往沙发上一坐。
迟烁滚了滚喉咙,压下酸意,抓住手提袋说,“我要先办身份证和手机号。”
白月清摆了摆手点烟,“速度。”
迟烁立即翻身,拿着手提袋去洗手间。
待洗漱完后,打开袋子一看,他又头大了。
是套皮夹克和背心,很宽松,裤子几乎要拖到地面,鞋子是厚底的,这些穿在他身上无比显大,皮肤的勒痕和吻痕都没淡去,毫无掩藏的暴露在空气里。
“有别的衣服吗。”迟烁不自然地走出去,眉毛纠结地拧在一起,几个月前他几乎就没穿过低领的衣服,何况是背心。
“手给我放下!”白月清看着他捂衣服的样子就来气,又骂了句土包子,叼着烟两三步来到跟前,“丝巾呢。”
“咳……袋子里。”迟烁不习惯烟味,偏过头把左手的袋子递给他。
白月清翻了个白眼,抢过袋子把印着logo的丝巾拿出来,手法娴熟地缠在他脖颈上。
“记住,你是跟我出去,头抬起来。”
白月清夹着烟,拍了拍迟烁茫然的脸,“我白月清光名字就能把人吓死,你这幅样子想丢光我的脸吗!”
脖子上又绑了东西,迟烁扭了扭,干巴巴说了声知道了。
白月清带他出了病房。
原本迟烁还想去精神科解决性瘾的事,但被白月清拦下,丢给了他一个没有包装的小药瓶,叫他一天吃两片。
迟烁诧异又谨慎,他知道,高行知喂他的药片都是从这人手上拿的。
一路上白月清没有过多解释,大步跨出医院大门。
加长豪车等候在外,随行的还有三辆安保车与一辆管家坐的保姆车,出行阵仗很大,但凡路过的人都要看一眼。
这是座旅游城市,蓝天白云,远边青山连绵不断。
迟烁长久不出门,透过窗外看着川流不息的人群一下陷入恐慌。
目的地是一家独栋的工作室。
白月清没有带他去办身份证,揪着他去了房,把他抛给了一个造型师。
眼看陌生男人笑着走上来,迟烁惨白了脸,抗拒地往后缩,尖叫地说别碰我。
造型师也吓着了,白月清转身一个巴掌甩过去,没用力,但足够响。
迟烁被打懵了。
白月清冷冷看着他,“再这样就滚回高行知身边!”
“……”迟烁被打得幡然醒悟,是了,他已经逃出来了,不会被惩罚,不能一直这样害怕下去……
迟烁在镜子前坐下。
发尾已经不知不觉到了肩膀,刘海也过了眼睛,高行知想让他留长发,刻意没让他剪。迟烁呆呆地看着,恍惚地记起来,他其实喜欢短发,一点都不喜欢有刘海。
为了高行知,他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造型师还在和白月清讨论着发型,说他留长发很合适,迟烁低下头,默默取下指间的戒指,说,“麻烦帮我剪短。”
这话一出来,造型师愣住,又看向白月清。
“听他的,我只要好看。”白月清挥了挥手,直接走向旁边沙发。
造型师和助手都开始忙碌。
迟烁被带去洗头,流水哗哗冲着,纤细的手指按在发丝里,他双手死死攥着,指甲掐进掌心,极力克制着颤抖。
他要做回原来的自己。
……
傍晚,迟烁的照片就通过私家侦探传到高行知手里。
风刮着阴暗的客厅。
保姆已经回家休息了,几百平的两层楼空荡荡,只剩一个人。
高行知坐在沙发里,捏着手机,死死盯着屏幕。迟烁将头发剪了,碎发只搭在额头,巴掌大的脸清晰地显露出来,白月清是搂着他的,可迟烁的表情一点都不紧张,他还把戒指取了……
这一刻,他都开始怀疑白月清是不是别有用心。
他想把迟烁现在就拖回来,真正打断腿,关在地下,最好把他奶奶也控制住。看过这张照片,高行知黑暗面被激化到最大,想了无数办法让他们生不如死。
但又有另一个声音告诉他,可以再等等……他不信迟烁真能离开,只要再等等,迟烁会想明白。
想到这,高行知又生出一股浓浓的厌烦,盯着天花板,眼底越来越红。
就在这时,杨总来电话了。
“月清……和你弟弟关系如何。”
通话里,向来沉稳的声音难得多了一丝犹豫,高行知听出了不对劲,支起上身坐好,没有立刻开口。
电话那头,杨总声音顿了顿,语调变沉了些,“他把你弟弟,带到自己母亲留下的庄园,睡在了主卧,一整夜。”
那间主卧,白月清从不让人进,管家定期打扫完就要锁上,就连养父杨竞本人也只踏进过一次,也就那一次,出了事。
高行知一下站起来,捏着手机的五指收紧。
但仅仅一瞬,他就恢复理智。
白月清不可能对迟烁下手,对方资产捏在他手里,包括公司的漏洞也一清二楚,但凡有点脑子都不会乱来。
但杨竞看不到这层利害关系,一来那些资产在他眼中不过九牛一毛,二来那间卧室太过重要,他就是在那间房……醉酒侵犯了自己的养子。
电话这头,高行知调整好语气,无比疲惫地说,“不清楚,他们很少见面,每次我都在场,白月清喜欢逗他。”
说完他顿了顿,又说,“他的确很在意迟烁,喜不喜欢不知道,但可以确定,迟烁一定不喜欢他,如果他们真上了床,那也是被强迫的。”
杨竞问,“你确定?”
“除了我,他不会喜欢任何人。”
高行知云淡风轻,又说,“杨哥,做笔交易如何?”
……
风城是个旅游城市,一年四季都是锦绣如春,是个风花雪月的地方,晚上的人永远比白天多。
迟烁住在了市里的酒店,被白月清带着逛街,逛了整整两天。
出行一直很张扬,甚至被拍了视频和照片。
所幸的是,戴他了口罩,别人只知道白月清这个富二代找了新欢,但并不知道对方是谁。
源源不断的信息和花边新闻传到了另一边。
白月清却还嫌不够,到了跨年夜这天傍晚,神秘嘻嘻地将他带到酒店的空中餐厅。
地方已经被清场了。
落地窗360度环绕,可以俯瞰着全市风景,此时落日辉光正盛,橙黄的暖光照满了城市。就在这时,远方出现黑点。
一架架直升机逐渐出现在空中。
迟烁吃惊地张了张嘴,扭头就问,“你干嘛!”
白月清手搭着沙发背,翘起二郎腿,“他不是装死吗,那我就用他的人脉,用他的钱,和他未来儿媳妇约会。”
说完就是一个媚眼抛过来。
迟烁坐在对面,被恶心地往后缩了缩。
也就这会功夫,直升机已来到不远处,在空中转着圈。
玫瑰花雨从天扬扬洒下。
迟烁看呆了。
不光他呆了,地面上的人们也惊了,也就是在这时,每个商业广场的led屏突然熄灭,紧接着跳转出一串示爱的英文。
loveuchi
白月清笑得放肆,将手机屏幕转过去给看,“看,一分钟,冲上热搜,迟同学,恭喜你,出名了。”
迟烁看着屏幕,脸憋的涨红,“你神经啊。”
白月清挑眉,“我们现在是情侣,我和我男朋友示个爱怎么了?”
迟烁脸更红了,转过头不看他。
白月清心情好,又拿过手机,哼着歌,使坏一样按着屏幕,“照片我发高行知了,你说他会不会气死。”
迟烁心里一紧,想说什么,但又闭上了嘴沉默起来。
已经两天多没他消息了,他买了手机,找回了以前的手机号,但高行知从始至终都没给他发过消息。
这样死一般的沉寂又让他害怕起来。
他总会下意识想,或许高行知也腻了吧,所以才愿意放手。
每每想到这,迟烁心里又觉得心脏抽痛。
看着漫天花雨,迟烁心情沉下去,拿出手机,抿了抿唇,起身走向洗手间。
他还要给他奶奶打通电话。
迟烁一直不敢给奶奶打电话,怕露馅,也怕再谈到高行知。
他茫然无措了两天才想出了一个合理的理由。
等走到卫生间旁的过道,迟烁鼓起勇气,拨通号码。
电话很快被接通,奶奶诧异的声音传来。
“小迟?”
熟悉的声音再传过来,刚做好的心里建设轰然倒塌,就像被欺负的孩子终于找到了家长。
“奶奶……”迟烁声音梗咽,控制不住的难受起来。
“哎哟,别哭别哭,多大人了……”迟奶奶在那头焦急地哄着,“不想出国了就不出,这有什么难过的,乖孙子别哭,大不了我们明年再上学。”
迟烁刚落泪,眼神一下愣住,一句话没经过大脑,脱口而出,“高行知来找过你?”
“是啊,不是他,我现在还被你蒙在鼓里。”迟奶奶叹了口气,“他都和我说了,也反思了,这些天管你管得确实有点严了,可是你个小泼猴,怎么能一声招呼不打就和同学去旅游,连手机都不带!”
迟烁听懵了,他确实想说自己和高行知吵架偷跑出来了,但为什么高行知能猜到还先他一步找奶奶说了,不怕他扯出别的理由吗?
而且这副说辞,怎么感觉是高行知在控诉他!
他还恶人先告状了!
奶奶还在那边絮絮叨叨。
迟烁委屈更甚,“你怎么不觉得是我被欺负了才跑的!”
“他欺负你?”迟奶奶愣了一秒,紧接着就笑了,“他还能怎么欺负你,不就是不让你用手机,一直背书吗?其实这些我知道,早些时候他就告诉我了,我想着为你好,就没说什么……”
迟烁没话说了,难怪他隔一个星期只打一次电话奶奶都不觉得奇怪。
高行知就是个骗子,仗着自己长相学历骗所有人。
似乎意识到孙子不开心,迟奶奶在那头顿了下,叹了口气,“不过小迟啊,说句真心话,不想留学就不去了,自从你休学去读什么托福,说话都没力气了,奶奶也好久没见你了……”
“奶奶……”迟烁哑声说,“你再等等,过段时间我再回来……”
“算啦,想玩就好好玩,奶奶不求你有钱,就盼你开心。”说完迟奶奶又笑了声,“行知也和我说了,你想玩多久都可以,今年啊,他陪我过年。”
“他……”迟烁张了张嘴,惊愕的无话可说。
下一秒,他不由想,难道又是他的套路?
迟烁不由问,“他还说了什么。”
“没了啊,他这孩子本来就话少,来找我,就是想托我给你认个错。”迟奶奶语重心长,“兄弟间哪有过不去的坎……”
他们可不是兄弟,迟烁在心底默念,嘴上却转移了话题,问起了近况。
高行知请的保姆一直都有在照顾奶奶,不光如此,还拖关系给她办了保险,受益人写的都是迟烁。
聊了一会,迟烁挂了电话,看着窗外满城飞花陷入沉默。
高行知真在服软吗?他是不信的,但有有句话他似乎听明白了。
高行知要陪奶奶过年,如果自己舍不得奶奶,就一定得回去,面对他。
明天就是一月份了,离过年只有一个月时间。
迟烁沉默的走出长廊,正要往餐桌那走,两扇电梯门忽然打开。
事情发生的很突然。
数名黑衣保镖迅速冲进来,他们和白月清的保镖一样高大勇猛,但两边碰上之后,白月清带来的几名保镖几乎在眨眼的功夫就被打倒在地上。
在错愕中,准备跑路的白月清被两名保镖按住了肩膀。
迟烁连忙跑过去。
“少爷,恕我无礼,先生特地交代,一定要将您押回去。”老管家穿着一身黑西装,从容地站在前面。
白月清挣扎着冷笑,“想抓我怎么不自己来?只敢叫你过来,这么怂究竟是我爸还是我孙子!”
老管家像是听惯了骂,面不改色地摆了摆手,示意将人赶紧拖走。
等迟烁跑到时,白月清已经被送进电梯。
“迟先生。”管家拦住了他,摆着官方的笑容。
迟烁警惕起来,那天就是他带着一群人把自己和白月清围住。
“对于这几天的胡闹,我代表先生向您致歉,并给予赔偿。”管家微微欠身,向迟烁说,“您可以选择回家,由我们护送,也可以选择在此地留下,不管如何,我们都会给您一笔可观的补偿费。”
管家顿了顿,微微一笑,“当然,一切前提是您不可以再见白先生。”
终于到了里拿钱赶人的剧情,迟烁哭笑不得,又不得不深思起对方的话。
现在必定不能回去,他不想这么快面对高行知,但留在这他能干什么?
思索了一番,迟烁看向他,“我不要钱,帮我找份工作吧。”
他现有的钱还是之前存的,也需要一份工作适应社会,但这里人生地不熟,他也没学历,找份洗碗的工作也不一定有人要。
管家微微一愣,倒不是吃惊于回答,而是惊讶于那位小高先生的交代——还有一种可能,他会要你帮忙找份工作,答应他,给一份虽然安全但需要交际的工作,比如服务生、接待员。
仅仅一瞬,管家便控制好表情,微微颔首,“当然可以。”
夜晚,迟烁被带到了海边一所民宿咖啡馆,这是管家女儿开的,生意不错。
管家与女儿说话去了,迟烁被带到了员工宿舍,很小的一个单间,只有一扇窗户对着没人的围墙。但有单人床、卫生间。
一时间他不知道是管家的交代还是这里福利好。
迟烁更倾向前者。
尽管不好意思接受这份好意,但他现在的确无法和人同住,焦虑,性瘾,无论哪个都藏不住,他不想一来就被当成异类。
他可以多干点活……
迟烁想了想,扶着床坐下来,舒了口气。
也就是这会,和蔼的中年女性走进来。
像是得了交代,打招呼过后,她保持距离,拉了张椅子在旁边坐下,朱红的花色长裙落在地面上。
“小迟对吧,这样称呼你可以吗。”老板娘自顾笑了笑,说,“你叫我张姐、老板娘都可以,今晚有点忙,跟你交代几句,你就可以先休息,明天再带你。”
迟烁连忙点头。
工作并不难,民宿的管理员,只用提前联系顾客,安排好入住,到时间再去收房,轮休,工资月底发。
迟烁应了下来。
张姐没再说什么,嘱咐了句晚点有人来送衣服和洗漱用品就离开。
迟烁知道这是张管家给的特权,他不敢要,只说自己去买,就跟着张姐走出宿舍区。
张姐回了餐厅,迟烁站在大街上却陷入惶恐。
人实在太多了!
他几乎是以最快速度走进了对面24小时便利店,低着头快速扫荡着用品,但仍旧避不开排队结账的人群。
今天跨年夜,哪里都是人。
而他穿的还是白月清买的衣服,光低着头排队就能感受不少目光落在身上,加上人与人的距离太近,他能清楚听见别人的聊天和呼吸声。
仅仅一小会,自己的呼吸不禁急促起来。
结了账,他几乎逃一样跑回宿舍,进了单间,关了门,抱着塑料袋弯着腰喘气。
他竟然在那么多人的地方想起了高行知。
背后人的呼吸声吹到头发上,他一下就能想到无数个日夜,高行知着迷一样吻着自己,热气渗进肌肤,他被亲着黏黏糊糊。以前最怕看到的镜子,竟成了第一时间跳出来的回忆。
明明吃过药了。
迟烁感到痛苦,他越不愿去想高行知,对方越像个阴魂不散的幽灵跳出来。
他躺回床上,缩在一起,催眠着自己等工作起来就好了,一旦忙起来他就不会去想。
然而迟烁想错了。
接下来的工作让他无时无刻都能想起高行知。
元旦本来就是假期,来定民宿的情侣特别多,有恩爱的,也有争吵的,还有刁难的。
迟烁跟着老板娘学习,仅仅三天时间,见证了情侣们吵架又和好,他们会因为一点小事指责对方,也会因为一两句软话哄好,也有男的会抛下女朋友,一个人走了。
看着他们迟烁总会想到高行知,除了抛弃,他们之间好像不会有其他问题,高行知就像他肚子里的蛔虫,知道喜好,把一切事情安排妥当。
他呢,被高行知的惩罚和霸道拿捏惯了,下意识就去顺从,即便有不一样的想法也会压下去。等憋不住了就会爆发,大吵,惩罚,像个死循环。
当迟烁意识到在思考这些时,头又痛了。
不该想的,他现在最该想的是如何适应生活。每每到这,他又不禁去想,就算能够重新适应社会了又如何了,总有天他得面对高行知,到时候又该怎么办。
矛盾的想法逼得迟烁更加头痛。
药物治不好他的失眠,工作更加不轻松。
他需要去接不识路的顾客,频繁的使用微信与顾客沟通,告诉他们开关在哪,热水怎么调,哪里有餐厅,还要与保洁阿姨预约上门时间。
事实上这些他全无经验,每个人的接触都能让他心惊胆战,头皮发麻。
他在兵荒马乱中度过每一天,夜深人静时又睡不着,不由得起怀念高行知,只得拿起手机频繁地去刷社交网站,恶补一切心理相关的知识。
也正因此,他变得更加矛盾。
发达的网络能告诉他造成这一切的原因,但给不了一份解决问题的完美答卷。
直到他看见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