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有故事的男人
齐凌:“我想结婚怎么了!我大好青年。男人想结婚才正常吧。宋主任这样的,太不正常了,他不会……不喜欢女人吧?”
顾琳念立刻骂他:“你有病啊!人家是禁欲系不行吗?”
“衣娜,你不是宋主任的学生吗,他教你们那时候什么样?也是这么清心寡欲的吗?”
“不是。”
“啊?!”众人像听到了一个大新闻。
确实不是啊。
赵衣娜抄笔记的手停了一瞬。
她看到过的……他和那个女人。
是非常不愿意回忆起的回忆。
宁可忘记的回忆。
她还记得他咬在那个身材窈窕的女人的唇瓣上缠绵的样子。
是很好的吻技。
多可笑呢,就在她成人礼的那天,晚自习下课,她抱着收完的作业本在去他办公室的路上,看到他抱着那个女人亲吻。
现在想想都觉得那时候的自己太疯了。
她多怕黑啊。她最怕黑了。
可是为了和宋何多一些相处时间。
她甩掉一起放学回家的朋友,说是要自己去办公室交作业本。
走廊很暗,只靠一盏声控灯的亮光。
她就这么傻站在那儿,看他们接吻。
很漂亮的女人,穿着一身水色的旗袍,腰很细,盈盈一握。宋何轻笑着吻她,是缠绵又温柔的样子。他的手和她的十指交缠。女人的手很白,指节很细,涂着好看的甲油。
赵衣娜本来想躲的。可脚就像是被钉子钉在了那个地方。一动,都无法动。
他们亲了很久。是月光下的一对璧人。
女人伸出手去抚摸宋何的头发。在她的食指上,赵衣娜看到了一枚玉石戒指。
和宋何的,一模一样。
原来是这样啊……
赵衣娜忽然笑了一下。
原来是一对。
心,好像被从里面撕裂开来了。
大人们所说的心痛的感觉,原来就是这样的吗。
后来的事,赵衣娜不记得了。那天的一切细节都好像被一盆孟婆汤稀释了。
她有把作业本放过去吗,宋何有看到她吗,她有叫那个女人师母吗,她那天怎么回去的,她那天晚上有哭吗。不记得了。不记得好啊。
而现在,是怎么了?
怎么回忆起来,当时心脏的胀痛感又一次回来了呢。甚至比当时,更加清晰。
堵在她胸口,难以呼吸。
宋何他为什么要走呢?
离开宁华的原因,难道是因为她……又回来了吗?
“喂,衣娜你发什么呆啊。”
有人在说话。
她看着前面,是欧阳。
“你刚说宋何,他当时什么样,快讲讲!”欧阳她们围了上来,探究地看着她。
“没什——”眼前一片恍惚,她还没张开嘴,喉间突然有一股气血往上涌,干燥的,苦涩的,赵衣娜想要捂住嘴,却来不及。
她哗啦一声吐在了地上。
胃里翻江倒海的难受,欧阳拍着她的背,她弯着腰,大声地干呕。
谁来救救我呢
她第一次知道,人痛苦到最痛苦的时候,是会吐的。
赵衣娜是宋何带过最头痛的学生。
因为她,也因为他自己。
她爱他。爱到都有点恨他。
他也一样。
10年前,宋何24岁,他放弃h1-b签证,从生活了6年的美国回国,是去参加生父的葬礼。
小型的,母亲和继父办的很隐秘。
母亲的生意做得很大,不允许任何影响家族和企业名声的流言传出去。
宋何到达s市的时候是晚上。冬天。
谁能想到呢,阔别故乡这样久,再回来的时候却是这样的情景。
19个小时的飞行,2小时的车程后,他提着行李箱进入灵堂。
“少爷。”家里的老管家向他鞠躬,接过他的行李箱,转身带上了门。
灵堂布置得空旷而冷清。
四方的水晶棺材旁摆满了一圈鲜花,艳丽的不合时宜。
宋何向里看去,父亲闭着眼睛双手交叠躺在那里。
他已经变成了一具尸体。
“拜拜他吧。”
母亲裴肃丽戴着墨镜,站在一旁。眉眼间是冷冷的神色。
可微微颤抖的手和鼻翼旁擦拭过度的红暴露了她。
她还是爱他。
宋何望着父亲的脸庞,内心其实并没有悲伤的感情。
他们离婚的时间太早了,甚至早于他有记忆。
他其实没有见过父亲几面,这些年,他们大多都是邮件联系。
他会叫他“呆呆”,记得他最初的小名。
他给他讲他刻意忘记的小时候的回忆。
他们在一起的时间太短了,讲来讲去,也就那么几件小事。
在每封邮件的最后他都会问他什么时候回国呀,他想见见他。
宋何望着眼前那三个草编织的蒲团,突然觉得悲凉。
“爸爸,我来看你了。”
他跪了下去。
之后的丧席吃的不平静。
丧宴的最后,父亲的姐姐和母亲大吵了一架。
还是以前那些旧事。
最后的最后,又回归到「钱」的问题上。
“你不就是嫌他穷吗!现在又在这儿假惺惺做什么!”
“是他甩的我!是他不要我。”
“要点脸吧裴肃丽!”自称为姑妈的女人指着母亲,“不是你逼着他辞掉工作,去公司帮你,会把他逼到这份上吗?”
“我逼他?!哈哈,你怎么不说是他没用?我这辈子就没见过他这么没用的男人!!肺癌?哈哈哈,宋学正你活该!真是该!死得好啊哈哈哈哈——”
母亲越说越高声。她笑出了一滴眼泪。
泪顺着她的脸颊流下来,在她的脸上留下一道泪痕。
宋何和继父将她们拉开。
父亲的姐姐坐在地上,情绪崩溃地大哭。
母亲漠然地俯视着她,像是看着一只蝼蚁。
秘书拿来皮草为她披上,母亲接过秘书递来的包,夹在腋下,又恢复了以往的样子。
“我走了。”她转身看他。
“宋何,你留下守灵。你是他唯一的孩子。”
她踩着高跟鞋,面无表情地离开灵堂。
之后的几天,都没有再出现。
三天之后,葬礼结束。
裴肃丽将宋何叫到书房。
话说的无情,但宋何听懂了母亲的意思,她希望他留在国内,不要再回美国。
“我老了。说没就没了。你等我死了再回你的华尔街不迟。钱么,反正我的公司,你爸爸的公司,以后都是你的。”
“你真的觉得,我缺钱吗。”宋何望着母亲。
“是,你厉害!”母亲尖刺的声音响起,“耶鲁高材生嘛,谁能厉害过你啊!”
“可你记得,宋何你再厉害,也是从我肚子里生出来的!”她抓着他的衬衫,是发疯的神色,“宋何,你得给我养老。”
父亲的死还是刺激到了她。
她以前从不怕死的。
“你欠我的。这是你们姓宋的欠我的!”
母亲保养过度的面庞因为生气而剧烈颤抖着。
宋何看着那张熟悉的脸。一些曾经刻意忘记的记忆浮现了出来。
母亲是爱父亲的,所以才会在他提出离婚后那么生气。
“你和我离婚?你凭什么宋学正!”
而那些火和怨,她全发在了宋何身上。
他上学的时候学习一直很好,也不惹事,是学校里品学兼优的好学生。
母亲依然能找到各种各样的因由打他,辱骂他。
在这个家里,她用尽各种方式伤害他。
他不怪她。
父亲的出走伤透了她的心。
要留下吗眼前是母亲刻意隐藏悲伤的样子。
她老了。他知道。
他不是个听话的孩子,一直都很有主意。
可这次却不知为什么,他听从了母亲的话。
宋何向高盛的主管提交辞呈时,对方很意外。
不是所有人一毕业后就能进入高盛集团。
而他轻而易举地放手。
人才引进的过程很顺利,他回了曾经的高中母校,当老师。
“宋何你真是没出息,”母亲知道他的决定之后冷笑,“和你父亲一个样!”
过高的学历与资质,他被惜才的校长委任班主任,带新入校的高一重点班。
然后,就遇见了赵衣娜。
她是他的课代表。
也是他教书十多年来,唯一的一个课代表。
办公室。
窗外细雨霖霖。
宋何坐在桌前,身旁的地毯上是一排打包好的牛皮纸箱。
他看着这间陈列简单的办公室。
他在这间办公室里待了五年。
在她来之前,已经习惯了这样规律冷清的生活。
然后她回来了,把一切都打乱。
为什么他的思绪,总是会因为她而扰乱呢?
“笨。因为你爱她呗。”叶澜这样说。
「爱」吗。宋何不愿意承认。
对自己的学生动情,怎么可以。
正是下午的大课间。
因为天气原因,学校停止了跑操。
办公室外的走廊上,学生们打闹的嬉笑声不绝于耳。
她当时也是这样的年纪。
怎么都是她。
怎么无论什么样的事情,都能想到她。
不要再想了。
宋何告诉自己。
他看着自己干干净净的桌面。
还有最后一个抽屉没有整理。
一切都交代完毕后,就要离开这里了。
他和她,都会有新的开始。
这样很好。
宋何转动钥匙,打开了抽屉。
里面并没有太名贵的东西。
学生的信。和一些优秀证书。
他将它们放进最后一个纸盒。
再坐回椅子的时候,在抽屉的最里,他看见了一张照片。
老照片。
木框镶着边,是被人精心保管着的样子。
照片很简单,上面只有两个人。她和他。
是在操场上。
穿着蓝白色水手服连衣裙的少女扎着高高的马尾,笑得明亮张扬,正对着镜头比着耶。
而他一身素色西装,站在她的身旁。
那年她十八岁。那天是她的成人礼。
而他对她做出了残酷的事。
宋何叹了一口气。
他无数次后悔那天。
“宋老师,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哦。”少女眨着眼睛,趴在他的办公桌旁。
“什么秘密?”他头也没抬,笑着回了一句。
宁华组织的二模刚刚结束,宋何正忙着批改卷子。
这位平时一直很懂事的课代表今天却一反常态,一直赖在身边不走。
办公室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女孩的声音清亮,在偌大的办公室里格外好听。
“今天是我的生日~我十八岁啦。你可不可以满足我一个愿望?”
“祝你生日快乐啊,衣娜。”
“可以啊。你说,我尽力满足。”
“就是……”她却突然吞吞吐吐地扭捏起来。
见她支支吾吾的,宋何没太在意。
“没关系,想好了再告诉我。”
他继续改着自己的卷子,在批改完一篇学生的作文,正要翻页的时候。
他听见了她的表白。
“其实我喜欢你!宋——”
手里的红笔停了下来,晕出一道鲜艳的墨。
她知道,她在说什么吗。
几乎是一瞬间的事,宋何的胸腔突然满溢,感到耳朵轰鸣。
心神清明过来后,他并没有抬头。
他知道,她想叫他的名字。
她之前已经偷偷摸摸试探过几次了。
“宋老师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啊?”
“其实宋老师你也没比我大多少嘛,顶多就是个学长。”
“等我毕业了,我就可以叫你宋何了,哈哈哈。”
每次都是这样以半开玩笑的语气说出来的。
他也不知道,她是小女生顽皮的玩笑,还是别的意思。
父母没有给他关于爱的好的榜样。
他不太信爱。
直到此刻。
他听到自己胸膛鼓噪的声音。
宋何,你在确认什么。
你想说什么。
他抬头看她。
“我喜欢你,宋老师!”她眼睛亮晶晶的,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
“你是我,最喜欢的老师。”
赵衣娜低下了头。
她还是没有勇气。于是只能这样了。把他作为老师,来喜欢着。
“我也喜欢你啊,衣娜。”宋何没有办法,他这样回复她。
“你也是我最喜欢的……我的,课代表。”
忘不了她听到前半句时欣喜地睁大眼睛。
又一瞬间,堕回灰暗的样子。
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呢。
宋何,你真是疯了。
他对自己说。
她走出办公室之后,他把自己锁在卫生间里,打开水龙头,他像个为情所困的中学生一样把水泼到自己的脸上。
眼前反复出现她刚刚的眼神,他知道,自己是清醒不了了。
可能也是真的冲昏了头。
他给叶澜打了电话,让她来帮个忙。
那天晚上是宋何带晚自习。
来的学生并不多。
宁华实行素质教育,不强制学生上早晚自习。现在刚考完二模,很多学生更是决定增加休息时间,为了在高考前养好精神,都选择在家自习节省时间。
第三节晚自习下课前还有十分钟的时候,叶澜发来短信,说她到了。
宋何本是坐在讲台上。站起身的时候,突然发现自己手心有汗。
这样的决定,究竟对她,好不好呢。
他望着坐在第二排的那个身影。
还是走到她旁边,轻轻叩了叩她的桌子。
“一会儿下课了把作业本收一下,来我办公室。”
赵衣娜抬头看他,是愣愣的样子。
“啊?不是明天早上收吗?人还不齐哎。”
“先收一些吧。把已经做完的同学的本子交给我。我先改一些。”
“哦哦好。”
“辛苦你了,衣娜。”
“嘿嘿不辛苦的,宋老师。”
看着她明亮的眼睛,宋何突然觉得心里不忍。
这是怎样的一个局。
宋何离开教室,回到办公室的时候,叶澜已经到了。
他远远的就看到她。
人是好人,穿的规规矩矩的长身旗袍,腋下背着个同色的真丝小包。
站是站的一点都不规矩,斜倚在办公室外的走廊阳台上,手里夹着根女士烟,吞云吐雾的样子。
还是老样子。
叶澜瞧见了他,立刻一笑。
“哟!这不是尊敬的人民教师吗。”
她走近他,高跟鞋在走廊的瓷砖上踩出好听的声响。
宋何朝她走去,“叶子,谢谢你来帮我这个忙。”
“哈。你跟我客气啥!”她抬眼看他,“先说好,你可别趁机吃我豆腐啊。老娘现在可是有男朋友的。小鲜肉!比你帅多了嘻嘻。”
宋何没说话,转头往身后的楼梯间看去。
她还没来。
“不理我?”叶澜哼了一记,“那我走了啊!”
“你这样没意思,叶疏艳,”他回身拉她,“你知道我现在有多紧张。”
“呸呸呸不许叫我那个名字!要死啊宋何!我都改了这么久了。”
“那你帮不帮我的忙。”
“帮啊!我不是来了嘛。”
看着宋何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白一阵的样子,叶澜觉得好笑。
他们两家是世交。宋何从还是小孩子的时候就一直是那个泰山崩于前也保持着一张死人脸的样子。无论遇到什么事都处变不惊的。
现在,那个宋何哪里去了?
“真有意思啊,宋何。”她打趣他。
“当初在yale的时候,哇,那么多人追你!你不答应。哦,现在年纪大了,学偶像剧里搞师生恋?!”她拿烟头指着宋何,“我到教育局举报你去!”
“别抽了。”宋何去拿她的烟,“你哥不管你吗?女孩子家家能不能要点好。”
“你管我!我心里难受不行?!几年不见你也不联系我,现在把我喊过来,就为了给你那学生演场戏,哼。”
“她需要好好考试。”
“那你辞职不就行了!”
她还要再怼他,楼梯间里传来了脚步声。
叶澜还没反应过来,烟已经被他丢开。
腰突然被搂紧,宋何长臂一收,将她抱进了怀里。
她怔怔地望着宋何。
这不是她一直以来的梦境吗。
如今实现了,为何,她一点也不开心呢。
她伸手推拒,想要躲开这个怀抱。
耳边传来了他的声音。
“叶澜,就帮我这一次吧,我求你。”
「求」?
是她听错了吗。高高在上的宋何也会求人?
就为了个小女生?
望着他紧张的神情,她轻蔑地一笑,“宋何,你这样,是达不到效果的。”
她看着他的眼睛,对着那双无情的薄唇吻了过去。
本来还想伸舌头的。
无奈这男人咬紧牙关,死活不让她进去。
妈的,装什么贞洁烈男!
叶澜看着宋何皱着眉的样子,心里不爽到了极点。
但一想到这是宋何的初吻,她又很爽。
得不到你的心又怎么样。你的初吻是我的。
她从小就喜欢宋何。
宋何的母亲也有意她这个儿媳妇,只是妾有情又怎么样呢,郎实在无意。
现在不费吹灰之力,能亲美人芳泽,真是不错!
就是他这个表情,实在像是在被强迫。
“喂,你好歹笑一下吧。你这样,你那位宝贝学生怎么会信?”
叶澜嘴唇微微离开,在宋何耳边说。
余光里看到不远处那个瘦小的身影。
那女孩也真是坚强,站那儿已经看了他们俩半天,也没走。
“我对你笑不出来。”宋何说。
妈的。
叶澜翻了个白眼,“那你把我想成她。想成她,亲。”
然后就来了。
那个叫叶澜足够记一辈子的吻。
她谈过那么多的男人,澳美加德什么大帅哥都尝过了。
没见过那样缱绻的眼神。
而那个一直站在旁边的女孩,也终于受不住似的,她离开了。
腰间的手松开了。
宋何立刻结束了这个吻,往后退去。
背对着自己,他拿出一张手帕,擦自己的嘴。
叶澜觉得自己这么久的执念,也终于画上了句号。
“可怜啊,小姑娘。”她望着那个躲在楼梯间门后面慢慢滑下去的背影。
“爱上了个你这么狠的男人。”
她耸了耸肩,把包挎好,“我走啦。”
一只手伸出来,宋何抬眼看她,“我的戒指。”
呵。叶澜轻笑一下。
“真狠,”她不耐烦地把食指上那枚玉戒摘下来,用力拍在他掌心。
“至于吗宋何?祖传的戒指也拿来。连我在内,用这么多道具。”
身后传来他讷讷的声音。
“她很聪明。不这样,她不会相信。”
他这个样子太陌生了。
失意,怯,为情所困,这样的词,会在宋何身上出现吗。
她忍不住开口:“宋何,快刀斩乱麻,不是你这个斩法。”
“伤人伤己。”
她鲜红的长指甲戳了戳他的心口。
“走了。懒得看你们师生恋偶像剧!”
“如果哪天,你俩真结婚了,记得请我做主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