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节
水翠和阿露早已备好热水和干净衣裳,夏莳锦好好沐了个浴。明明坐在澡桶里时被那热气熏蒸得一阵一阵犯困,可真躺到了床上,却是辗转反侧,久久不能成眠。
落入贼窝的险境是解了,可接下来的这些难题,她要如何解呢?不论是段禛,还是阿兄,都叫她有些头疼。
她不得不承认,经过这次的事情后,她对段禛的感觉与之前大不相同了。她不再怀疑他,畏惧他,甚至习惯了依赖他。
可是她想依赖的,只是那个在坠涯时紧紧将她护在怀里,在山谷里为她抓鱼吃的段禛。而不是高踞东宫,迟早有一日会继天立极的太子。
她喜欢看他穿浅青襕衫扮士人的样子,也喜欢看他在猎户村穿农家衣的样了,却不敢想有朝一日他身穿龙袍站在她的面前。
直到很晚,夏莳锦才终于睡去,可是她做了一个并不算美好的梦。
梦里段禛头戴旒冕,身穿衮龙袍,英伟峻拔地站在她面前。而他看向的却不仅仅是她一个女子。夏莳锦站在一群嫔妃之中,每个女子都端丽韵秀,对年轻的帝王笑意盈盈。
醒来时夏莳锦的情绪久久不能缓和。
……
禁军在黑龙山山谷已搜寻了整整三日,夏鸾容却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而方项龙那日身中数箭后,由于并未伤到要害处,故而苟延残喘至今。
黑龙寨山贼这些年横行乡里,作恶无数,官家正好决定趁此机会一平民愤,顺带震慑少数逃走的山贼。故而判了两日后在菜市口当众斩首,以儆效尤。
行刑这日,汴京城的百姓们纷纷来行刑台前围观,观者如潮。
有不少人还带了烂菜叶子臭鸡蛋。有想的不周全忘记带的,正好隔壁就是菜市场,现买也赶趟。是以行刑场上场面格外震撼,成百上千的百姓毫不吝啬的抓起各式各样的东西往方项龙身上招呼!
有准头不行的,难免牵连了旁边押送的衙役,故而一左一右两个衙役都尽量站得离方项龙远远的,面上不敢表露,心里却叫苦不迭。
方项龙倒是端得稳实,任凭菜叶鸡蛋在自己脸上头上乱飞,跪在那处连眼睛都不带眨一下。若不是恶贯满盈,前科累累,倒真有几分慷慨就义的架势。
天翔茶肆的二楼,小二正端着一壶酒送入雅间。客人特意跑来茶肆里饮酒,难免叫他觉得怪异,这酒还是现去隔壁酒坊买的,若不是客人打赏还算阔绰,他都不愿伺候这样的主儿。
进雅间后将酒摆到临窗的桌上,小二挑眉看了客人一眼,满脸堆笑:“上好的女儿红,客官您请~不知可还要点儿别的什么?”
那客人也未开口说话,只是将手从帷帽里探出,摆了摆,示意他出去。
外头纷纷攘攘的戴个帷帽倒也常见,可这都进雅间了却还不肯摘,难道脸有什么见不得人不成?小二忍不住在心下腹诽。
不过客人既然嫌他碍事,他自当是哈腰点头出去,转身时他还顺带瞥了一眼窗外——此处刚好对着行刑台,今日赶上要当众斩首黑龙寨的贼首方项龙,品茗饮酒时瞧着这些属实有些晦气,可这客人倒也不介意,还主动挑了这间,真是叫人琢磨不透。
走到门口后,小二回身将门带上,就在门只剩下一道窄缝儿的时候,他仍不死心的往里偷觑了一眼,正巧赶上客人将帷帽摘下。然而这一眼,却叫小二险些嚎出声来!
小二赶紧跑下楼去,心情久久不能平复。
那客官的脸……
雅间内,满脸狰狞伤疤的女子兀自饮下一杯酒,而后又将酒杯斟满,对着窗外将要行刑的方项龙遥敬了敬。
这处雅间,是唯一能看到行刑台,却能不被别人看到自己的地方。今日,她是特意来送大哥一程的。
夏鸾容那日赌赢了,她坠下悬崖后果然没死,挂在了一棵树上,只是她的容貌已尽毁。她从谷底爬上来时,非人非鬼,她深知自己已无去处,第一个选择投奔的是段兴朝。
都说一夜夫妻百日恩,然而他们之间的恩义,就只值白银十两。段兴朝丢给她这十两后,扬长而去。
夏鸾容第二个选择投奔的,是段莹。
这两年来她帮段莹也算做了不少事,段莹将夏莳锦视为眼中钉肉中刺,便频频买通她打听夏莳锦的一些消息,她回回都是知无不言。那时段莹许诺,若日后她也有需要她帮忙的地方,定会尽力相帮,她自以为和段莹已称得上密友了,然而段莹给她的,也不过就是一点碎银子,并劝她快些离开汴京。
所有人都只拿一点碎银打发她,就像打发一个乞丐。没有人在意这点银子够不够治她脸上的伤,亦或够不够她去客栈住一晚。
后来夏鸾容走投无路只得去当方项龙送她的一只琉璃镯子,那只镯子瞧着做工精美,方项龙曾说那镯子值一座金山!然而当她拿到当铺去后,掌柜打了打眼,却道这东西根本一文不值。
气极之下鸾容怒摔了那镯子,却发现里面居然藏着一张小纸条,而那纸条赫然是一幅藏宝图!
难怪禁军没能搜到黑龙寨这些年四处抢掠来的金银,原来竟被方项龙早早转移到了别处,且还将这么重要的东西交给了她保管。
过去夏鸾容瞧不上这些山贼,只拿他们当一把能听自己话的刀来用,可到这时候才发现山贼远比东京城的许多贵人更有情有义。这世上真心对过自己的,除了阿娘,就只有山贼了。
随着方项龙的人头落地,夏鸾容将斟满的这杯酒缓缓洒在了地上,而后起身朝着行刑台的方向拜了三拜。
夏鸾容重新戴上帷帽,离开茶肆。她雇了一辆马车,递了银子过去后,吩咐道:“送我出南城门。”
汴京,她是不得不离开了。
但终有一日,她还会再回来。
安逸侯府的花厅里,夏罡正同夫人孟氏,还有女儿夏莳锦准备用饭。看着满桌佳肴,夏罡悠悠叹了口气。
他虽一个字未说,孟氏和夏莳锦皆都心中有数,原本热热闹闹的一大家子人,如今能坐下来一起用饭也就只有他们三个人而已。就连夏徜,也因着病尚未痊愈,怕过了病气给旁人,故而这几天在院子里开了小灶,不来这边与他们同吃。
孟氏夹了一筷子夏罡平日最爱的烤肉放到他面前的碟子里,提议道:“不然将老太君接来汴京吧?”
夏罡颇为意外的转头看她,“你乐意?”
夏罡之所以问出这话,倒不是孟氏与老太君姑媳间有什么龃龉,而是老太君在洛阳,一直由大哥一家照料。如今将老太君接来,便是大哥不亲自来送,大嫂多半也是会跟来的。
说起大哥大嫂和他们这边的关系,那是兄弟阋墙,妯娌不睦。若非委实无法在同一门里过日,两年前他们也不会突然迁来汴京。
孟氏也有些犯难,但看着眼下的凄清,叹了口气:“总归是一家人。”
“此事容后再说吧。”夏罡一句话将这提议暂时揭过,转而又说起另一桩事。
夏罡目光落到夏莳锦身上:“囡囡啊,明日你随为父一同进宫去谢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