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节
仿佛是被什么东西从脑壳插入吸干了全身血液。
有的全家化骨,有的全家变干尸,有的人家是活人。不过他们很快也发现了“正常生活”的人们的异样之处。这些人大白天也门窗紧闭,家人之间很少交谈,即使是说话也压低着声音,好像怕隔墙有耳一般。也不知究竟在惧怕什么。
回到城外,在进城之前银山将这些情况跟樊池他们说了,樊池一时也想不明白那些人是被什么妖物袭击变成干尸和骨架。直到与请他们进城的宦官曹奈走近时,樊池已参破他的真身。他也是头一次见朱蛾这种妖物,没有立刻点破,而是配合地跟它同行,感兴趣地观察它的一举一动。
朱蛾扮的“曹公公”真是惟妙惟肖,动作自然,表情生动,说话流畅,若不是以神族慧眼参破,还真难看出破绽。
此时朱蛾散去,留下他们站在黑夜里的京城街道上。银山悄声道:“这个曹公公从前伴着皇上出宫巡游时我望见过,的确是长这个模样啊,竟是妖精变的吗?”
樊池道:“也不能算是变化,而是朱蛾食尽曹公公血肉,附在他的骨上,完全模拟曹公公生前的言行举止,真是个讲究的妖物啊。旁边这四个小太监就粗糙得多了。你们有没有注意到他们四人一直低着头跟在旁边,看似整齐划一毕恭毕敬,其实动作机械、没有表情。附生了曹奈和四个小太监的“朱蛾”看似千千万万只,其实只有一个“灵魂”,在“曹公公”身上,斩了“曹公公”,“小太监们”也就撑不下去了。不过我也有看走眼的地方,没料到曹奈骑的马都是朱蛾附身所化。”
这种以血肉为食,又能借“猎物”骨架取而代之的妖蛾真是贪婪又凶恶至极。
一身邪气的皇帝
不远处一户住宅的门一响,走出一个人来。一直死寂的街上突然有人出来,很是异常。那是个短须中年男子,布衣打扮,径直走到众人面前,抱手陪着笑脸:“樊公子,我恭恭敬敬请各位入宫,怎么招呼不打一声就动手呢?”
这人是第一次露面,话说的没头没脑,九蘅等人不明所以。樊池却是眼含锋锐,冷声道:“曹公公?不对,朱蛾,你这会儿功夫又杀了一人?”
九蘅等这才明白过来刚才散去的血色妖蛾飞去近处居民家中,又杀了一人,借着这人的骨架回来说话了。
朱蛾化成的男子的神态客气而卑微:“您既看破我真身,就该知道我不太容易杀死,您别与我计较,先跟小人去面圣吧。”
樊池蹙眉道:“皇帝还健在吗?”
若是换了他人,说出这等大逆不道的话是要砍头的,但他是上界神族,完全不顾忌礼数。朱蛾的脸抽搐了一下:“皇上龙体甚安。的确是皇上派我来请各位的,小人没有骗您。”
樊池看一眼九蘅,她点了下头。去就去,谁怕谁?朱蛾马旁领路,九蘅驱马靠近他,两眼灼灼仔细盯着他的脸,评价道:“表情和气质模拟得如此细致,嘴角的细微表情都准确表现了您借的这个人生前的身份,你是怎么做到的?”
朱蛾也是个修炼数百年的妖,以邪恶嗜血闻名,哪曾被这般评头品足过?忍着气道:“这是我与生俱来的能力,哪能说的清?”
九蘅“哦”了一声,好奇地又问:“方才你化成千千万万只蛾子,请问是有千千万万个你吗?那跟我说话的是哪一个你?”
朱蛾客气地道:“我就是我,化身千万是我的本事。”
九蘅抚掌称赞:“厉害厉害,真是佩服。那是不是说明那千千万万的中间只有一只是你的真身?找出那一只才能杀了你吧?”
“你……”朱蛾终于绷不住,露出一点属于自己的不悦的表情,拉着脸快步前行,不想跟她聊天。
九蘅驱马小跑着追赶:“哎哎,朱蛾先生不要走啊,我还没问完呢,您本事这么大,那一只真正是你的蛾子里应该有妖丹吧?”
朱蛾气到变形,身子一散差点自行炸飞,幸好控制住了,迅速恢复人形模样,好险,差点又散了新弄来的骨架。怎么有这么不会聊天的人呢!
樊池拉住兴致勃勃的灵宠:“你先克制一下……”
京城很大,皇宫位北向南,半夜时分才到达宫门。宫内宫外灯点得也不多,使这座庞大宫殿更显得幽深阴森。守卫却站了不少,只是他们的站姿有点奇怪,不是昂首挺胸,而是一个个垂头而立,脖子与身体几乎折成直角,脸上遮着阴影看不清面目。现在京城里流行这种站姿吗?也太没气势了!而且身体笔直头部低垂的样子看上去就像……像吊死鬼一样丧气。
长阶之上,站了一个身穿龙袍的人,两侧垂首分列了八名侍卫,身后跟着十多名大臣。立在宫殿之前等候他们。
殿外迎候,也是皇帝接见来宾的最高礼节了。只是这个时间……深更半夜的,皇帝还真是勤勉啊。朱蛾先一步跑上去叩拜,低声说了些什么。皇帝三十岁左右模样,气质清冷孤傲,手中提了一盏光线幽白的小灯笼。九蘅小声问樊池:“能看出皇帝是人是妖吗?”
“差不多是个人。”樊池答道。
九蘅奇道:“什么叫做差不多?”
“虽然是人,却隐约有股阴邪之气。”
九蘅点头:“身边服侍的都是朱蛾,能不邪吗?”
樊池的目光扫过皇帝身边垂首的八个侍卫模样的人:“那八个不是人,妖气重的很。那些大臣倒是活人。”
皇帝听着朱蛾的汇报,对他的陌生面目也没有露出诧异的神气,显然知道是朱蛾所化。听完了汇报,点头道:“你去换个模样,成何体统。”
朱蛾行过礼后身形突散,化作飞蛾群在空中翻卷两下,没入深宫。留下一具苍白骸骨哗啦倒地。皇帝显然对这诡异的一幕习以为常,没有多看脚下散骨一眼。群臣也低着头没有反应,不知是习以为常,还是已被镇住了胆子。
面对着两个用戒备的眼光不敬地打量着他、没有行三叩九拜之礼的人,皇帝也没有龙颜震怒,而是客客气气问道:“听说二位破了城外的鲛军之围,朕不胜感激。不知二位是何方高人?”
樊池答道:“我们是捉妖人。”
皇帝赞赏点头:“好,很好。雷夏妖异横行,正需要能捉妖的高人。请到殿上说话吧。”
他们没有动作,樊池凉凉问:“我们既是捉妖人,对于跟朱蛾妖有瓜葛的皇上您,如何能坐下来聊天呢?”
皇帝不以为意,温和而耐心地道:“各位想必见多识广,也该知道妖有善有恶,有正有邪。你们虽捉妖,该不会不分清红皂白一律斩尽杀绝吧?”
这话听起来是有道理。妖当然是有好有坏,有的如鱼祖一般十恶不赦,也有的如优昙婆罗一般高洁不染。可是,朱蛾?
九藜怒气压不住,撇开平民对皇帝的恭敬,出声反问:“皇上,您说那吸人血肉的朱蛾是好妖?”
“这位姑娘,”皇帝的脸上竟浮起悲悯,眼底如深潭幽不可测,“你所说的好坏善恶是人世的准则。今非昔比,整个雷夏鱼妇泛滥妖魔横行,此世已是妖魔世,正邪准则已经跟原来不一样了。”
九蘅奇道:“那您认为准则是什么?”
夜间冷风卷起皇帝的龙袍,显得高高站着的身影阴森又苍凉:“愿跟朕站在一起的,便是正。”抬手指着群臣,厉声问:“你们说是不是?”
变成蚨穴的皇宫
雷夏皇帝居然说出他的国家已是妖魔世这种谬论?那他这个皇帝还作数吗?她满腹郁怒一脸惊诧,气得声音高了起来:“皇上,我们在灾后行路千里,几乎走遍了半个雷夏国,各地百姓虽饱受苦难,仍然在为了保护家园拚死与恶妖斗争,可是皇上您竟说雷夏已是妖魔世……”
皇帝脸一沉,削瘦的身周杀气忽现,冷冷道:“朕念你们破鲛军有功,饶你一次悖言之罪,没有下次。”
九蘅还想再说,却被樊池抢了话头。在佑护神面前说雷夏是妖魔世,他如何不怒?风雪仿佛卷入了他的眼底,沉冷声调如剑锋划破空气:“你想镇压鱼妇之灾没有错,可是因此不惜启用以你的子民为食的嗜杀恶妖,你又与鱼妇何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