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你到底想G什么?”
昨日一面,一个大公司的实习机会就这么没了。
最深刻的体会是:世界上又多了一个觉得我该死的人。
是的,像我这样的人,一向对恶意处之泰然。虽然一开始会有些难过,但是自然而然地,我就会觉得,好像也就那么一回事。
在我准备去餐馆打工的时候,接到了事务所经理的电话。
“焰书,不好意思在工作时间外打扰你啊……呃因为这事比较重要,需要早点告知你一下。”
“是什么事?您直说吧。”
电话那边又弯弯绕绕了一番,到最后才说,我可以不用再来上班了,因为公司最近预算紧缩,要大幅度裁员,我们实习生是首当其冲。
挂了电话后,我捏着手机呆站了半天,脑子空空的。
这时,又一个电话打进来,是餐馆老板娘。
我将额前的发捋起,深吸了一口气,努力使语气平常:“老板娘,怎么了?我正要出门呢,一会就到了……”
“小书你快过来!出事了!”
“怎么了姐?……”我被那边的语气吓了一跳,边出门边道,“有人闹事吗?你们没事吧?!”
“不是不是,我们没事……反正你就快来吧!哎……”
等我气喘吁吁跑到了餐馆,只见老板娘和两个伙计站在店里说话,表情严肃。
我几步跑到她面前,道:“到底怎么回事?”
她抿了抿唇,很难以启齿的样子。
与此同时,我移开目光,看到了她身后的场景。
——原本应该是用餐高峰的早餐时间,餐馆内没有任何客人,两面雪白的墙上,贴着十几张黑白色的告示。
一个伙计正在清理,投来古怪的眼神。
我僵硬地走到离我最近的一张告示前。
a2大小的纸上,是我去照相馆拍摄的求职照片,下面触目惊心地,写着几行粗体的黑字:
云焰书,杀死自己的亲生弟弟,窃取亲人财产逃亡海外,为人阴狠毒辣,不择手段。
吃这样的人端上的饭,坐在这样的人打扫的店里,你心安吗?
……
脑中,有一个声音嗡嗡直响。
我攥紧了拳,浑身控制不住地发抖。
“小……小书……”老板娘担忧地看向我,“真对不起……我们也不知道是谁干的,刚刚在厨房里忙活着,出来就看到这些东西了……”
“……不用道歉。”
说完,我开始疯了般地撕下那些纸,一张又一张。
这是什么?战书吗?
以为我会怕吗?
等撕完最后一张,我坐在了饭桌上重重喘气。
“小书,我已经让他们去调监控了,一会就知道是谁干的了,你别着急,或者我们现在就报警……”
“不用!”
“……你知道是谁?”
我没回答,快步走到了店门口,正要打车去英城,却接到一个陌生的电话,持续不停地响。
我盯着这个电话号码看着。
事务所的工作,十有八九也是这个疯子干的。
那个大小姐到底想干什么?……
接起后,意料之中的声音传来。
“收到我的礼物了吗?”
“你到底想干什么?”我冷声,“折磨我?弄死我?权至柔,我告诉你,你不能一直活在你的幻想里,你运气不好爱了一个已经死了的人,就没有任何根据迁怒于无辜的人吗?你扪心自问你理智吗?!”
“你到底有没有心肝……”那边的声音也寒了下来,“我一个外人都看得出来,肖武他最亲的家人就是你,你的亲弟弟走了,你就是这样看待他的吗?仅仅是一个已经死了的人吗?”
“大小姐!你也承认你是外人,所以我求你,别自作聪明,别以为自己知道所有的事,”我深呼吸,沉下声,“我再和你重申一遍,你听好了——云肖武的死,和我云焰书没有一点关系,如果真有关系,当初警察早把我抓进去了,就算警察没逮我,你爱子如命的准婆婆也会想尽办法把我弄死,还真等不到你个外人来伸张正义,明白了吗?!”
“……”
“所以,权小姐,我以过来人的身份警告你,你要是再惹我,我也不知道我会做出什么事。这次,我就放过你,但如果有下次,我们就警察局见吧。”
我不等那边说话就挂了电话,街角竟闪现一束灯光,一声震耳欲聋的喇叭响起。
循声看去,只见一辆深灰色轿车从面前开过,里面一只手猛地伸了出来,带着一叠纸。
在那只手松开后,那几十张和墙上一模一样的纸漫天飞舞起来。
有几张簌簌地飞过,刮过我的脸。
我抬手奋力去抓那些纸,奈何徒劳。
它们随着风,不受控地飞向了四面八方。
“姓权的你站住!——”
那里面的人像是挑衅般猛踩了油门,一会就无影无踪。
我撑着膝盖,只感到脑中一阵阵令人无力的眩晕。
手机铃声又响了起来,我用力按下接起,沉默着。
“书姐,你这么想玩的话,我们就走着瞧吧。”
“……”
到家的时候,太阳已经下山,天边出现了晚霞。
盯着那绚烂的光看着,心里突然的就有些落寞。
我自觉是一个不容易感觉寂寞的人。
今天,我却感到心空荡得不可思议。
但我知道,这是暂时的。情绪的起伏,对一个异国初来乍到的人来说,再正常不过。
走到家楼下,竟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
我睁大了眼,道:“晴若?!”
端正秀美的五官,带着一向淡然的微笑,似乎不管什么时候,这个人的内心都不会被外界所撼动。
面前手拎着行李箱笔直站着的人,在我心里是“从容”一词的代表。
也是“爱情”二字的代名词。
她提了提手中的一个纸袋,说:“给你带了爱吃的烧饼,回头烤箱热热将就着吃?”
我走到她面前,心情如此喜悦。但别的情绪也冲上了头,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她眨了眨眼,不明所以的样子:“小书,怎么了?”
我紧紧拥住她,将脸埋在她的肩膀。
“不哭了,我们不哭了……”
当情绪找到了一个发泄的出口时,是很难收住的。过了许久,我才抬起了头。
她抚去我眼角的泪,捧住了我的脸颊。
唇上印下了两个吻。
“哭得这么凶,这样子就是我的傻小猪。”她揪了揪我的鼻尖。
我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差点笑出个鼻涕泡儿:“走吧,上楼去。”
我挽住她的胳膊正要走,却见她往一个地方看了看。
“怎么了?在看什么?”
“那边好像有人……”她的视线停留在对面街角,“好像有人在看着我们。”
我往那里瞧了瞧,并没有看到什么,便道:“不会吧,这里治安都挺好的,应该是看错了?”
她摇了摇头:“希望是吧。”
我迫不及待带她上楼,边走边道:“怎么这么突然就来了,也不和我说一声?吓我一跳。”
“最近发给你的消息你都没怎么回,好像情绪不太好的样子,我有点担心。再说,我们也有两个月没见了,怪想你的。”
“我也想你啊,现在就是太忙了,等考试都结束了我就等假期回去一趟,到时候我们一起去哪旅游吧?”
她点了点头,关切看我:“最近是不是有什么事?我看你气色不太好,你可别瞒着我。”
“啊?你想多了,我一直都是这样嘛。”
“小书,你知道我不喜欢你这样,有什么事就硬是放心里忍着,你这样会把自己憋坏的知道吗?”她皱起眉,“对了,那天面试怎么样了?怎么后来也没听你提起?聊得不愉快吗?”
“……还好啦。”
空气沉默下去。
我能感觉到她的不开心,是因为我的不坦诚。
我知道,女朋友是真心为我好。但有些不想回想的事,明明已经是好不容易翻去的一页,我并不想轻易地去触碰。
我和谢晴若两个人,从我三岁的时候开始相识,到上高中的时候确定了关系。
其中十几年的辛酸,甜蜜,只有我们自己清楚。而现在,谢晴若是唯一一个懂我的人,也是鼓励我走下去的,最重要的人。
但很多时候,明知道她会不开心,我还是会习惯对她隐藏自己的负能量。
“啊,怎么这么乱?!”
“一进来就要批我……所以你来要提前告诉我啊,我也好准备一下嘛……”
我用脚将地上的杂物拨开一些,打开了灯,又去打开了窗透透室内的浊气。
“你这孩子……整理房间是为我整理的吗?搞得和班主任突袭一样,有点自觉行不行?”
“好啦好啦我自觉……”
脸蛋被狠狠掐着,心里却泛起汹涌的暖意。
我吃吃地笑着看着谢晴若。
我比她小两岁,她喜欢时不时以长辈自居,叫我“孩子”,“小屁孩”。我竟然还挺享受这样的称呼,总有一种在被人宠着的感觉。
我们之间贴得很近。我能感觉到她的呼吸,还有身上令我心安的味道。
她没有用香水的习惯,她自然的体香一向令我着迷。
微妙的气息里,她凑了过来,我迎上她的吻。
呼吸交融着,逐渐急促起来。我环住了她的肩,调整着角度回应着她的热情。
痴缠着,不知不觉从窗边移到了客厅的中央,当我想顺势把人带到沙发上时,却听到“啊!”的一声。
“怎么了?”
我微喘着气睁开眼,只见她揉了揉腰,原来是撞上了客厅里的模型护栏。
她一脸无奈:“还好没太激烈,不然就整个人掉进去了。”
我笑了,说:“这整个模型也就比你屁股大一点,哪有那么夸张啊……”
“这种时候你还贫?!”她失笑,抬手轻敲了敲我的脑袋。
“等下。”
在她握住我的肩准备继续的时候,我把摸索着解她内衣扣子的那只手抽了出来,俯下来看起了身边的模型群。
“这里怎么掉了?……”
这个模型群的中心,是我独立设计的一个城市中心地标性建筑,玻璃外墙的地方掉了一块。
我花了点功夫将那块玻璃从缝里抠了出来,又沾了点胶水小心地粘了回去。
在粘合的那一瞬,心里憋闷难受的感觉也就迅速消失了。
但我有一种强烈的预感,过不久又有哪个地方会脱落下来……
因为预算不够,我买的都是低于理想条件的材料和工具,做成之后经常要修修补补,玻璃外墙都补了不知道多少回了。
到底什么时候能发个财啊?……
盯着模型发了许久的呆,竟完全没感觉到身边的人早已经走开了。
“……云焰书,你就打算这样看到天亮是吗?”
有些寒意的声音响起,我猛地惊醒回过头,只见女朋友双手交叉在胸前,眼神里满是不快。
“啊!!……对不起对不起!”我懊恼地敲着自己脑袋,拧紧了眉,“我这脑子你也知道的……我错了我错了!”
她深吸一口气,轻叹:“我也不是第一天认识你,你反正一直都这个德行……”
我无赖似地嘿嘿笑了两声,指了指模型道:“要不要我给你解说一下?是我最近才完成的,超棒!”
她摇头:“你一解释起来就滔滔不绝的,还是算了吧,你一讲能讲个通宵……”
她说完就打了个哈欠,随后伸手将我揽了过去。
两个人坐在了沙发上,我顺势靠在了她肩上,手搁在她的腰间。
这样靠着,仿佛有一种被环绕着的安全感,是我的晴若能给我的无可替代的安全感。
“小书。”
“嗯?”
“你还是不准备说吗?这几天到底发生什么了?”
“我去面试的时候……遇见了云肖武的女朋友。”
“你弟的女朋友?”她微微挺起身,垂头看我,“怎么会这么巧?她也是学生?”
我摇头,说:“她是面试我的经理。”
“什么?如果她和你弟差不多大的话,正常来说现在就算工作了,也不至于做到了经理这个级别吧?”
我笑一声,说:“谁知道,有钱能使鬼推磨呗,什么阿猫阿狗都可以当老板了。”
她担心地问:“那她难为你了吗?”
“她就是看不爽我,还能怎么样?小孩子乱发脾气而已,我们以前不都是这样吗?打架都打不出什么花儿来。”
“这哪能一样?!要是她很喜欢你弟,这次面试又是在知道你身份的情况下找你过来,她难道不是要报复你?你在这异国他乡没钱没势的,她动动手指不就可以整你了?”
她想了想,边掏手机边说,“不行,我要去找人打听一下……”
“喂!……”
我忙按住她的手,一头栽进她怀里,抱紧了她:“大好的晚上,先别讲这些不开心的事了……你难得过来,我们好好呆着不行吗?”
“你这个人怎么这样……”
“我会看着办的,你别急。”
大概是拿我没办法,她抚了抚我的脸,过了半晌后道:“小书……如果在外面太辛苦的话,就早点回来吧。”
“不会的——“我抬手恶作剧地撩撩她的下巴,“我知道你担心我,但是我没有你想的那么脆弱好吧,这条路是我自己选的,走一走才知道对不对啊。”
“我从来没担心你脆弱,我只是担心,你要什么事都自己扛。”
“……”
“答应我,不管发生了什么,一定要告诉我,我们一起想办法,好不好?”
炽热的体温,温暖的话语围绕着,眼眶渐渐湿润了。
我微微吞咽了一下,勾起嘴角:“嗯,放心吧。”
这一晚,睡得香甜。
睁开眼时,却没看到想看见的人。桌子上留了一张纸条——
“家里有事,我先赶回去了。等你回国一起去旅游,爱你宝贝。”
心沉了下去。这短暂的一夜甜蜜,被迫浅尝辄止。
但成年人的世界,总是有这样那样的身不由己。我不怪她。
起身洗漱好,赶去了学校。
临近考试,学校里的人明显多了起来,人来人往的场景还有点新鲜。
照旧拿了些中式餐点,我在习惯坐的位置坐下,刚拿起筷子,却感觉到一个人出现在面前,坐了下来。
我抬起眼,拿筷子的手僵住。
“云小姐怎么不接我电话?二面不准备来了吗?”
……爱人走了,仇人上赶着来了。
运气还能再背点吗?
最不想看到的人,在心情最不好的时候出现,食欲彻底消失。
视线从那一身精致衣装上一扫而过,我咬了咬牙:“不需要。好走不送。”
垂头硬塞了一口饭进嘴里,只见这人把拿来的餐盘摆正,和我的紧贴在一起。
“我就开门见山吧,关于肖武的事,我想和你好好聊聊,”她环视四周,表情平常,“在这里,还是一会出去聊?”
即便“滚”字已经冲到嗓子眼,理智还是让我保持了冷静。
——如果不一次性把话再透彻地说清楚,恐怕这人是不会善罢甘休。
我将嘴里的饭吞下,道:“就在这里。有什么想说的,一次性说完,我没那么多时间。”
“好。我想知道的就是,意外发生当天的真相,到底是怎样的?”她认真看我,“或者说,那一天,真的只是意外吗?”
“那还能是怎样?我知道的,都写在笔录里了,”我叹气,“说真的,权小姐,你应该去找那个姓张的大爷,他才是始作俑者。我不希望你再因为过去的事来骚扰我,我这个人做人坦坦荡荡,不想莫名其妙地卷入事端……我希望,你可以理解我。”
“案件本身我已经了解过,就是因为有疑点,我才会找你……”
“是因为有疑点吗?还是因为,听说云肖武的三姐嫉妒他很久,名声又臭得不行,觉得肯定就是这个人干的了?”我不示弱,盯着她,“撇开其他不说,我告诉你的,又一定是真相吗?你大概自己都没明白你要什么。”
嘴里味同嚼蜡,这饭已经吃不下去了。
我站了起来。
“在这个事上,我已经帮不了你了。工作的事,我也不再考虑,我想,你们也不缺候选人吧。”
“你如果问心无愧,又何必这样逃避我?说出那天发生的事对你来说真就这么难吗?”
手腕被握住,我甩开。她也站了起来,不知从哪里拿出了一堆东西,放在了桌上。
当我看清那几张照片时,心跳有一瞬的停滞。
照片上的人,姿势亲密,耳鬓厮磨。
想必是个人都不会怀疑她们之间的关系。更何况,是别有用心的人。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原来,那一天晴若看到的,不是幻觉。
……我们真的被跟踪了。
我抬眼,冷笑:“你可真够下作的。”
“别乱想,我也只是凑巧看到你们,觉得谢小姐挺面熟,就去了解了一下。”
“你想怎么样?如果我不告诉全世界云肖武是我杀的,你就告诉这里所有的人我是同性恋?你以为我会怕吗?”
“谁叫云小姐你一定要躲着我,我用了点小心思而已,如果有冒犯也请你见谅吧。”
“……我真是低估了你们这种人的自大,搞别人一身骚,自己还能一副受害人的样子。”
我不禁提高了音量,她思索两秒,表情依旧的松弛,靠近了我。
“一个生了三个女孩终于得到一个男孩的家庭,可以猜想你受到的待遇。于是,你面对不公恼羞成怒,在极端情况下选择牺牲自己的弟弟……”那双狭长幽深的眼直视我,带着讽刺的轻佻:“你敢说,在意外发生的时候,你不想他死吗?”
我攥紧拳,看着她。
“你想知道答案吗?”
手边的水杯被我握住,抬起。
然后,对着那张自信的脸倒了下去。
……哗。
精致的五官上马上布满了狼狈的水幕。
滴滴答答,水珠往下滴着。
女人睁开眼,看向我的眼神里满是震惊。
身边的几桌,还有一旁经过的学生,都惊诧地看了过来。
胸口剧烈起伏着,我将手中空了的茶杯放在了桌子上。
“这一杯,是对你的骚扰行为的,最后的警告。还有……”
我拿起了桌上她还没喝完的汤,在她反应过来之前,盖在了她的头上。
哗——
更加壮观的“瀑布”从这张令人厌恶的脸上缓缓地流了下来。
身边传来惊呼声。
“……这一杯,是对你目中无人的惩罚。”
我的手颤抖着,将水杯重重扣在了桌子上,对面前怔愣着的人道:“我不知道你爸妈是怎么教你的,如果没有教,那我现在可以告诉你——别以为自己有几个臭钱就可以为所欲为,如果你不知道怎么尊重别人,是会倒大霉的。”
“还有,我现在回答你的问题,”我逼视着那双寒到极点的眼,“我确实想云肖武死,如果,我想他死他就能死的话,他已经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但是我不会动手——”
“因为,我不会为了他,毁掉我自己。”
这样近的距离里,我看到权至柔的嘴角微微颤动着,冷到冰点的眼神仿佛要将我生吞了一样。
一时间,我体会到了一种无可名状的报复的快感,转身就往食堂的大门口走。
等出了门,我竟听到身后有人在喊我。
于是加快了脚步,上了最近的教学楼。
刚换的假肢还不太习惯,为了摆脱身后的人,我抄了近道。
心中,有一股难以形容的污浊。
仿佛是半年前的那一天,漫天的烟雾,又将我重重包围。
我拼了命地爬着楼梯,也不管身后到底那个人是否还在追。
好累。
气都快喘不上来,但是我还是想到达那个地方。
在顶楼的门打开的一瞬,一股强风扑面而来。
视野里,是一片空旷的水泥地,空无一人。
这个地方,好像只有我知道。
关上了门,坐在了一旁大箱子上,拿出了烟,点燃。
尼古丁的威力,就是在让你感觉疲倦的时候,给你一些短暂的安慰。
只要是安慰就很好了。
在风中,我依稀听到门外的呼喊声。
“云焰书!你没事吧?你快开门!喂!……”
那人已经喊了很久了。
这人真有意思,刚刚还一副恨不得我马上暴毙的样子,这会又担心我有没有事?
在这里能有什么事?……
难道是,怕我跳楼吗?
我不禁笑了,提高音量,对着门说:“门没关死。”
“……”
“拧那个把手,往里拉。”
吱呀一声,权至柔走了进来。
方才嚣张跋扈的样子全无,齐肩的发还带着水渍,一团糟的样子,像是经历了极大的折磨。
这副样子,好像一直骚扰挖苦别人的人是我一样。
她慢慢走近,哑声道:“你……没事吗?”
我看她一眼,笑了笑:“放心,死不了。”
她有些迟缓地点头:“那个……”
“坐吧。”
我用眼神示意一旁的位置。
她坐了下来,抬起头时,似乎被眼前的风景震住了。
s国首都,在我曾经的印象里是一个典型现代都市,布满了密密麻麻的钢筋水泥,但从这个角度看去,远处的山地郁郁葱葱,近处国大有名的紫色花海在风的撩动下翻着浪花,尽收眼底。
天空是依旧的蓝,衬得这一片景色更加心旷神怡。
我发觉她的反应,道:“是不是很美?”
“……确实,”她笑了,“没想到这个城市还有这么好的景色。”
“是啊,当初发现了这里,就离不开了,”我将烟灰抖了抖,又抽了一口,“也不想告诉别人,一个人在这里呆着,就什么都忘了。”
“你经常来这里?”
“没有。想不通,或者心情不好的时候才会来。”
“……我承认,我是冲动了。但是,你对我来说,是唯一能让我知道那晚到底发生什么的人。对你造成了伤害,我道歉。”
我扭头,诧异地看着她。
“但是,对于事情的真相,我是不会放弃的,”她眼神坚定,“你肯定知道,罪犯到现在还在逃,我希望你可以帮我,如果任何时候你想到,或者找到了任何线索,请你一定要告诉我。”
“……你在想什么,权经理?”我笑出声,“你觉得我是那么闲的人吗?还陪你搞刑侦破案?我不想再强调,我对这个案子没有任何兴趣。”
说完,我站了起来跳下了箱子。
“你可以提条件作为交换,只要你愿意帮我,只要是我力所能及的,我都会帮你。”
我看了她一眼,了然地挑眉:“果然是英城的精英,这就开始谈判了。”
“我是认真的,从我私人角度出发,我愿意付出代价。”
“……我想,如果我们认识不是因为云肖武,我应该会觉得很荣幸吧,”我手搭在栏杆上,将那根快燃尽的烟捏灭,“我只能说,我很遗憾,帮不了你。”
她深吸了一口气,道:“你这人怎么就那么犟?……”
我自顾自地抽出了另一根烟。
因为风太大,打火机点了好几次都没点着。突然,手腕被握住,打火机被很快抽走。
她背过身,朝背风的方向点燃了打火机。
烟头顺利着了。
我要从她手里拿过那根烟时,听她道:“来英城干吧。”
“……”
“想干多久,想走多高,全都看你,我来给你撑腰。”
此时,天气开始变幻,层层云朵聚拢了过来,隔开了有些刺目的阳光,烟头上的星点显得更加醒目。
我拿烟的手僵在了半空。
九月的天气凉爽了许多。
今天下午没课,我将赶赴和权至柔的第一次正式的,或者说正常的约见。
上一次在学校的对峙,竟似乎成为了我和她破冰的契机。
我满足她追求“真相”的欲望,她给我一个在大公司发展的机会。
——看起来,是一个不吃亏的买卖。
现在行情不佳,按她的说法,她以经理的身份助我空降进入英城,这就轻松解决了我的实习问题。
虽然有这样那样的顾虑,但在钱途和前途面前,都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我不解的只剩下,权至柔为什么要做到这个地步。
如果不是我弟下的蛊太深,那么就是——
有钱人真的闲得慌。
不对,有个事情一直不太明白。
脑子里突然出现挂在等候室的那幅画。
……如果权至柔只是一个经理,公司会允许她的画挂在墙上吗?
而且,那幅画明显很私人,跟公司的利益无关。
那如果她是个关系户的话,那就另说了……
我拿出了手机,在搜索引擎里输入了权至柔的名字。
慢慢翻看着那些搜索结果,并没有发现关于这个人的详细资料,看来应该不是什么知名人物。
随手点进去了一条可能有线索的新闻。
新闻标题是:《英城建筑董事长权赢携千金参加x国国际建筑设计人才大会》
……权赢?
英城的老板名字原来这么霸气的吗?而且居然也姓权?
这样看,权至柔难道是老板的亲戚?
这篇新闻稿图文并茂,第一个落入视野的便是酒会的合照。
我下意识吞咽了一下,将那张图放大了仔细看。
图片已经被压缩过,看不清里面几个女人的长相,总觉得其中一个留着齐肩发的人有几分像,但又不是那么确定……
一个经理级别的人会和董事长一起参加酒会吗?
越看我越怀疑自己的猜测,直到文字的第一段落入了视野。
“八月五日,着名建筑设计公司英城建筑的董事长权赢,携其千金权至柔一同出席了于x国举办的国际建筑设计人才大会……”
……
千金……千金权至柔?……
千金?……
权至柔?……
这……
这怎么可能?!
所以,搞到最后,我是抱了这家公司老板女儿的大腿?
我扶住了额头。
震惊之外,又有难以形容的惶恐,加上对将来入职后承受周遭议论的抗拒。
换了全新的生存环境,还是要承受异样的眼光?
这真的是我想要的?
这时,电话响了,是新闻的主角。
“喂?书姐,我在你家楼下了,下来吧。”
“……好。”
有些僵硬地走到楼下,那辆发亮的轿车就在面前,她移下车窗,微皱着眉:“上车啊,还愣着干什么?不是说好了一起出去的吗?”
“你没告诉我……”
话还没说完,后面的车按响了车喇叭。
她催我:“这里不好停车,你先上来。”
我只好跑到副驾拉开门坐进去,然后一口气把刚刚没说完的话说完。
“你没告诉我你是英城老板权赢的女儿。”
她面不改色看着前方,调着方向盘:“没想到要告诉你,怎么了?有什么必要吗?”
“当然有!如果我进了公司,他们会说我是靠老板女儿的关系进去的,这不尴尬吗?”
她看我一眼,道:“反正都是靠关系进去,和我是不是老板女儿有什么关系?“
”……“
好像是这样没错。
我一下子愣了。
”不是,这样就是很奇怪……“
”别啰嗦了,你难道想爽约?云小姐的信誉应该没那么差吧。“
这一下就戳到重点。
这人,竟然拿信誉二字来要挟……
我沉默了。
路上,我悄悄打量起她的着装打扮。
浅大地色眼影,低饱和度唇膏,整体低调但看得出用心的淡妆,齐肩的黑发拢在耳后,长度似乎比之前又短了一些。浅灰色无袖衬衫露出偏白的修长手臂,颈上的项链和手上戴的腕表都是我认得的奢侈品。
然后这辆车……
虽然外表不招摇,但坐进去就知道价值不菲。不管是舒适度,视野,还是驱动时的体验,都仿佛一个扩音器一般,在我耳边响着钱的声音。
“看什么?”她察觉到我的目光,“还纠结吗?”
我赶紧收回目光,道:“我不计较了,该怎么样怎么样吧。我们去哪里调研?“
”今天不去调研,我考虑了一下,先去买几件像样的衣服比较重要。“
”买……买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