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世上最珍贵的宝贝
病房外,女人不安地坐着。
她时而将脑袋埋入手中,时而倾倒在另一边椅子上。
“伯母。”
她惊醒。面前的年轻女孩,正面带愁绪地看着她。
“她醒了吗?”
“嗯,但不是很愿意说话,”权至柔看了看病房,“您还是做好心理准备。”
“好,没事……”
万般忐忑地踏入病房。
在她的目光和女儿的相触的一瞬,她明显感觉到了,那双眼里的惊讶,和压抑着的愤怒。
“我不是说了不见她的吗?”沙哑的,又不容置喙的声音。
云焰书的胸口疯狂起伏着。
权至柔轻叹,道:“伯母说一会就好,她就看看你。我先去一趟卫生间,你们聊……”
“看我?……”咧开干涩的唇,冷笑,“看我死了没?”
程盈盈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她匆匆把手里的补品放下。
“你爸他出去给你买东西了,我,我就先进来了……”
“我不需要这些。全拿走。”
“小书……”她坐在护士递来的椅子上,双手局促地交叠,“妈是来,再次和你道歉的。妈做错了,错得太离谱。我为了肖武,昏了头了……结果害死肖武,还害得你变成这样……你妈我,罪该万死。”
女儿的脸上,是漠然,不耐烦,但她没有将她赶走,她已经很欣慰了。
在她说话的时候,女儿倾身,好像在够自己的腿。
“腿不舒服吗?”
她没回答她。
她抿唇,继续讪讪地道:“我会去自首的,我会把我知道的,都交代清楚。你爸他,也是事后才知道的,因为我一直让他保守秘密,他才帮我一直瞒着……小书,你别太怨你爸,要怨,就都怨我吧。”
“你是不是,觉得你特别伟大?”冰冷刺骨的声音,夹杂着尖刻的笑意,“老天真不开眼——这么伟大的人,怎么可以连生三个都是女孩?”
“小书……”
咣当!
一个东西突然砸在了她面前,她吓得抖了抖。
看清的时候,她的心直直下沉。
“这条假腿,是你们之前送的,今天就还给你了,剩下我身上和你有关系的,就是这条命了……”她重重咳了咳,用没扎针的手拿起杯子喝了一口,“但是基于你也不想要这条命,那我就留下了。”
“……”
“从今天开始,我云焰书,和你们云家,一刀两断。”
“……”
“请回吧。”
她闭着眼,听到女人抽泣的声音。
然后,是出门的脚步声。
门被轻轻关上了。
就像是,关上了一扇命运的门。
事到如今,她才发现,原来曾经那么长久的恨,都未能将她和家人真正的割裂。
不错,她一直认为,家人对她有所亏欠,但她从来不想放大这一切。
她尽其所能去忘却,厌恶以受害者的身份活着。
真正从至亲口中听到“对不起”三个字时,她被深深震动了。
她从未知道,原来他们,也会有歉意。
她没能问他们——
他们,是为了生下她这个“累赘”而说对不起,还是为了让“累赘”发现自己是个“累赘”,让“累赘”伤心而说对不起?
已经累到不想再知道了。
女朋友曾说,追求真相不会让她更快乐。
……她算是明白了,也后悔万分。
在医院呆到下午,权至柔把她送回了家。
“你在家好好休息几天,先别操心方案的事情,那边我能解决。”
她在床上躺着,满脑子的胡思乱想。
走到客厅,听到卫生间里传来洗澡的声音。
她看到桌上放着的新公司的营业执照。
伸手,抚摸着那个注册的地点。
她出了门,拦下一辆车。
市中心最不缺的,就是高楼。
但是这一栋,是女朋友为她精心挑选的,承载着的,是属于她们的梦想。
梦想……
真是一个很好的词。
顶楼的风很大,她拢紧了衣服,不知不觉中,站到了楼的边缘。
几百米的高度,街道上的所有都变成了渺小的存在。
但一切又是那么繁华,蓬勃的生命力几乎将人烫伤。
即便每一个个体都是如此渺小,但依旧会被个体组成的世界所吸引,义无反顾地,投入欲望的海洋。
在简陋的房间里写卷子的时候,她就曾幻想过——
脚踩高跟鞋,在摩天大楼里打拼出属于自己的天地。
多庸俗的梦想。
但是,她未曾后悔过。
那,是为什么而难过?
是因为很多事情,并不会随着时间的推移,她的成长而改变?
过去的魔障,可以如此轻易地给她当头一棒……
“焰书!你干什么?!”
身后,顶楼的入口处,站着穿着一身家居服,神情慌乱至极的女人。
“……孙庭,说的没错。”
“什么……?”
有种想笑的冲动,但笑不出来。
“你千万别冲动,别胡思乱想,你过来我这边……”对方小心地摆了摆手,示意她往她这边来。
“你觉得,我想跳楼吗?”
她突然想起了那一天,在国大的那栋楼,权至柔拼命地敲着被她关上的门。
那时的她,不知道一向凶神恶煞的女人为什么会突然这么紧张。
原来……
她真的是怕她会去死啊。
“你快过来!”平日里一向冷静自持的人,好像都快哭了。
“……”
“你和我说,要在工作室重新开始,你要和我一起打拼,你都忘了吗?!我警告你,你要是跳下去,”女人嘴角紧绷着,指着下方威胁着她,“我也会跳下去,你信不信?你说了要让我成为你的‘命’,你就是这么履行你的诺言的吗?!”
冷风刮得脸生疼。
她笑了。不再吓对方,一步步朝她走去。
还有两米的距离,她就被拽进了温暖的怀抱。
很紧的怀抱。
仿佛她是这个人世上最珍贵的宝贝。
“你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她用力吻着她,狂风中,将她的头发都胡乱含进了嘴里。
她紧紧回抱着她,将脑袋埋入深处。
哭声,在怀里炸裂开来。
“为什么……到底为什么……”
权至柔看着远方的灯火,眼睛湿润了。
根本不知道,怎样才是正确的安慰,只是这样抱着女人,她的爱人。
“没人知道为什么……你只要知道,不是你的错就好,这一切,都不是你的错。”
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凌晨了。
这是她今天,法地挺送着,享受着彼此身体的交缠,感受着她们是彼此的唯一。
再次高潮的时候,云焰书连抱住她的力气都没有了。
她安静地将彼此清洗干净,将爱人抱上床。
云焰书侧躺着,看着她慢条斯理叠好衣服,掀开被子睡在她身旁。
她沙哑地道:“小柔,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怎么还没睡?早点休息,别胡思乱想。”
“回答我。”
“我爱你,所以就对你好,不行吗?”她竖起食指放在她嘴边,“饶了我,千万别问我为什么爱你好不好?”
“……我总觉得,你随时会走,”有点机械地说着,“是很矫情吧?但是我确实就是这么想的。”
手被握住,放在女人的心口。
温热的心口。
“我说过了,你只要相信我就可以。我不会对你说谎。”
“我不信,”她挑衅地看她,“所有成年人都会说谎。”
“我一点不擅长说谎,所以我不会。好,那就算我真的对你说了谎,一定是因为不得已才那么做,”她将吻印在她的额头,“书,不管从前发生了什么,你总得给自己机会,相信你值得被爱,我会努力给你这样的安全感,你需要做的,就是配合我,懂了吗?”
“……好。我不会让你失望的。”她勾起唇,回吻了她。
事实证明,有一个学心理学的女朋友可以获益匪浅。
虽然已经进入了一个“心理复健”的阶段,但云焰书并没落下手头的工作。
权至柔也无法阻止作为项目负责人之一的她继续参与设计,待收尾工作结束,她们就要正式离开英城了。
在做最后复盘的时候,她听到权至柔又开始哮喘。
她赶紧让她用上喷瓶,但却发现效果甚微。
在她好不容易平复下来之后,她还是心有余悸:“你要不要再去看看医生?最近你经常复发,而且好像越来越严重了。”
“不用,可能就是最近累了点,忙过这一阵就好了,”对方摆弄着那个喷瓶,“说起来,上次还好听你的话带上这个,不然我差点在你前任面前丢大了……”
“……晴若?你见过她?”
两个人都僵住。
“哦那个,就之前我去过一次你家……”
这么低级的错误,权至柔已经很久没犯过了。
云焰书挑眉,摇摇头:“我就知道,你应该比我知道的要早。她都告诉你了?”
“嗯,她还说什么她比我了解你,我当时就反驳了她。”
她看她这副得意的样子,也不想怪她了:“好好好,世界上你最了解我,可以了吧?”
“可以可以,晚上你穿那套蓝色的吧,我觉得那个你穿着最好看。”
云焰书这才想起晚上的英城酒会,拍了一下额头:“你看我,差点忘记了!”
“不着急,我先去见一下我妈,等到时间我就直接去酒会地点,”对方在她唇上亲亲一啄,“晚上见。”
女友走后,她开始看起那些项目文件。
花园的案子,目前的方案各方面的评价都比较好。
听说孙庭的老爸孙旻,想在这栋景观建筑上冠上自己的名字,类似于一句贴合建筑本身的话,然后加上“孙旻题”三个字。
对于政客这样的想法,虽然云焰书觉得挺倒胃口的,但是也并没什么所谓。
作为一个建筑师,本来就难以控制和项目有关的所有细节,入行这些时间,足以让她认清现实。
四点多,她刚把自己收拾好就接到了孙茗的电话。
“焰书,你现在有空吗?可以帮我去我家门口拿一份文件不?”那边的声音很急切,“晚上酒会我要见个客户,不小心把文件给忘了,现在抽不开身,可以麻烦你吗?”
“好的好的,我现在就可以去,你把地址发给我就好。”
这是她法的动作让她几乎以为假肢就要被撞落到地上。
“啊!……”
眼见离最高点越来越近,权至柔将一旁的工具拿来,不用丝毫润滑就整根顺畅滑入。
抽走灵魂的交媾之中,云焰书连嫌弃的表情都做不出了:“怎么又要用它……?我对它没感觉……”
爱人只是沉默着打开按钮,霎那间体内的东西就变得温热,带来一阵阵酥麻的快感。
“那这样呢?”
“嗯……”
感觉到爱人的小穴又覆了上来,她满足地叹息,不禁紧紧握住了对方饱满的臀部,一下又一下用力拍着,好像这样,两具身体就能紧紧地结合,彻底融为一体。
“快一点,重一点!……”
好像在经历一场无法预测的风浪。
在被抛向最高点的时候,她看见了最宽阔的海洋。
但同时袭来的,却是沉沉下坠时的空虚和恐慌……
……
在她一声重喘后,权至柔停了下来,趴在了她身上,结实的手臂还是环在她的身边,缓缓喘息着。
云焰书的神智已经放空,一只手留在爱人的发间,微微颤抖着抚着她的发丝。
“高潮了吗?”
看到她闭上眼喘着气点了头,权至柔笑了:“我是不是很靠谱?试试就成功。”
云焰书给她一个白眼。
本来今天作图作得好好的,因为权至柔说想吃点粥,她就到厨房张罗了起来,可没想到做着做着对方就说自己穿着围裙好性感,然后就开始了活色生香的,让她现在脸都还通红的极限性爱。
要是权至柔做着做着就发病,她真的会连去见阎王都没脸。
明明是刚出院的人,怎么精力比她还旺盛?
哦对,是因为最近她一直在工作。
国大的项目还在赶进度,作为后期方案主力军的她必须没有一丝懈怠,在离开英城前,她必须把这份工作尽全力完成。
她吐了一口气,把额前的头发揽起,撑起胳膊很快坐了起来,却在这时重重磕到了上方打开的柜门边缘。
“呃!……”她捂住额头,看了看上面,不禁抬高了音量,“你怎么不把门给关上?!”
权至柔突然反应过来,有些着急:“伤到了?给我看看!”
她赶紧拨开她手指看了看她的额头,发现已经青了一块,只觉懊恼:“对不起对不起!我拿了东西忘记了,我给你拿点药。”
她轻叹,摆摆手:“不用了,一会就消了。”
权至柔有些怀疑:“……真的?”
“真的!我哪有这么娇气?”
说完,云焰书就坐在了电脑前,迅速进入了工作状态。
权至柔愣了两秒,随后就转身把灶台上的糖水擦干,把一片狼藉都一一整理好。
走到客厅时,她就看见刚刚还在她身下失控喘息的人已经正襟危坐,戴着眼镜噼啪打着字,眉头习惯性地紧蹙着。
她走过去弯下腰,圈住了爱人的脖子。
“哎呀别烦我,忙着呢!”云焰书不耐地拨了拨她的手。
“别忙了,陪陪我嘛,你一直这样工作对眼睛不好,”她揉了揉她的太阳穴,“对了,我们晚饭要不要出去吃?孙茗之前和我说一个餐厅做泰国菜特别好吃,我很想试试!”
“之前不是和你说了,我今天要回国一趟的吗?”云焰书转头看她,抬手拧了拧她的脸蛋,“权公主是不是忘记啦?”
她这时才想起来,几天前云焰书和她说过这周五要回去探望她的养母李榕。
自李榕住院后,云焰书每周都会回去一次,但可能是顾及她的感受,对方每次都不会停留太久,当天就会回来。
她为这样的让步而触动,但小心眼如她,光是想到对方会再次见到陪护着的谢晴若,就会嫉妒到坐立不安。
可她也知道,那个卧病在床的人对于自己爱人的意义,她不能这么自私。
此刻她心里泛起了不快,但是看着爱人瘦到快脱相的脸,再怎么不平和委屈,到最后也全化为了心酸。
她盯着她的侧脸,柔声道:“你一个人能行吗?要不要我陪你去?”
云焰书看着屏幕没好气道:“开玩笑吗你,你还是在家好好待着,乖乖等我可别乱跑,不然我就跟赢总说你违规,把你最恨的私人医生和保镖招过来。”
权至柔深吸一口气,声音都尖利了:“你敢?……”
她不动声色将文件保存好,站了起来摸了摸她的耳朵,轻轻吻了她:“你要是不为自己的健康考虑,那我就敢。”
“……那你早点回来,”她微微撅起嘴,“不然我就会去叫孙庭过来陪我。”
“……”
当她分明看到女人脸色骤然的僵硬,摸着她的指尖突然冷下去时,意识到自己似乎开大了玩笑。
……空气沉默着。
这诡异至极的沉默,让她恨不得撬开云焰书的脑袋,看看对方到底在想什么。
到底为什么不开口回怼?
就算是一句言简意赅的“疯子”也好,在她脑袋上狠狠砸下一拳也好……
“对不起……不好笑,不好笑,”她赶紧握住她冰冷的手,讨好地局促地吻着,“我就是个醋王,你知道的,我真的只是在开玩笑……”
而对方只是移开了目光,像是刚反应过来一般缓缓扯起嘴角,将双肩包背在了身上:“我知道你在开玩笑,我们在一起都这么久了,这点默契还是有的。”
她凑过来亲了亲她的脸颊:“乖乖的,等我回来的时候,你一定要是睡着的,好吗?”
她听话地点头,可在看着对方离开的背影时,一种难以言说的酸楚在心中升腾而起。
有一种摇摇欲坠的感觉,让她猛地坐在了沙发上,捧住了头。
病房里,时钟滴滴答答,不紧不慢地响着。
她轻轻擦着母亲的手,看着那瘦削的胸脯一下一下规律地起伏着,心里多了一份安定感。
前一秒还和她说话的人,这会就安然睡着了,也许在说明情况正在好转。
……现在的她,似乎不能放过任何一丝自我安慰的机会。
正当她放下母亲的手时,门开了。
进来的人是一贯的风尘仆仆的样子,卡其色的宽风衣衬得人更加消瘦,一双明亮的眼中有些萧索的神色,此时平静看了一眼她,又看向了床上的人。
见李榕突然睁开了眼有些恍惚的样子,云焰书意识到了什么,忙道:“妈,是不是吵醒你了?”
对方勾起了有些干涩的唇,笑着摇摇头:“没事,刚刚也是不知不觉睡着,睡得很浅。”
谢晴若扶着母亲坐了起来,对她道:“小书,你来得正好……”
这时,她注意到她额头上的青紫,顿时僵住了。
……
“她们经常有冲突,弄得浑身是伤。”
……
当初权赢说的话,猛地浮现在脑海。
她微微吞咽:“你……这里是怎么了……?”
云焰书下意识抬手抚向额头。
霎那间,她想到今天和权至柔在灶台边上的一通折腾,仿佛两个人正赤身裸体地站在了母亲和谢晴若面前,瞬间脸发起烫来,身上都在烧。
“哦我……我今天捡地上的东西,起来的时候不小心磕到桌角了。”
谢晴若皱着眉看着她。
云焰书局促不安的样子让她不禁捏住了衣角,迟疑地点了头:“这样……以后得小心一点。”
“嗯嗯,会的,”她看到她手中的毛巾,便伸手拿过,“我给妈擦擦吧。”
李榕淡淡笑着,看着她端正坐在她身边,温热的手拿起她的,一下一下细致地擦着。
“小书,其实你不用经常过来,我这里……”讲到这,她猛地咳了几声,云焰书忙给她倒了一点温水。
她接过喝了点,两只手握住她的手,“我挺好的,医生也说快可以出院了,你不用太担心我了。”
云焰书觉得有点奇怪,问道:“不是前阵子才从icu转到普通病房吗,医生说没问题了吗?”
“虽然有些并发症,但是最近治疗挺有效果的,你不用担心,妈身体底子好着呢。”谢晴若将母亲靠着的枕头调整了一下,让她更舒服一些。
云焰书看着床上的人瘦得都快只剩下骨架的手,皱起了眉:“你们可别糊弄我,我还是会时不时过来的,你们瞒不了我的,知道没?!”
“哎,怎么会呢……”李榕抬手抚了抚她的头发,“小书啊,你在那边安心地走自己的路,好好生活,好好上班,不要太操心我。你这孩子,一路上太不容易,不要让自己太累了。”
“妈,你这什么话!我操心你不行吗?”她不禁委屈,“再说了,我不是你养大的吗?晴若能操心你我就不能了吗?”
“当然不是!”李榕倾过身,看进她的眼睛,满目的温柔与耐心,“我的意思是,只要你好好的,晴若好好的,我也就会好起来了啊。”
看着一向倔强的女孩瘦到凹陷下去的脸庞,李榕的心里泛起疼来,柔声道:“你还说我呢,你一个大好年纪的姑娘,都瘦成这个样子,气色这么差,怎么让我不担心你呢?”
云焰书抬手覆上李榕满是岁月痕迹的手,视野瞬间模糊了。
——这只手,不管是何时都是如此的包容,温暖,融化她所有的尖锐与冰冷,所有无法消解的郁结。
不管在外漂流多久,她都始终会惦念着这一份无条件的,慷慨的温暖。
李榕抹去她眼角落下的泪,心里发着涩:“小书,妈想你一直能记住,你一直都是我的骄傲,小若的骄傲,不管你在哪里,将要到何处去,我们都在这里等着你,这个家,始终等着你,好吗……?你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不要让我们担心,好不好?”
她抹去眼泪,点了点头:“……嗯,妈,我知道的。”
情绪有些失控,她深吸了一口气站了起来道:“我去一下洗手间。”
出门时,她看到几个医生在走廊那边交谈,其中一个她有些面熟,应该是李榕的主治医师。
她想了想,还是走上前:“医生您好,我是李榕的家属,今天来探望的,想问一下她的情况是不是已经稳定了,过不久就可以出院了?”
对方看到她微微愣一下:“啊是的,李女士最近好了很多,我们再观望一下,如果各项检查都没问题就可以出院了。”
她心里安定了一些,点点头后压低了声音道:“那目前费用是不是都还没结?大概有多少呢?”
对方想了想,提了提眼镜:“这个啊……目前产生的费用,谢女士都已经结过了的。”
“……这么快吗?”她只觉古怪,“大概需要多少钱?”
对方将手中的记事簿打开,回忆了一下:“加上icu的费用,各种特效药费用等等,一共大概两百万左右。”
“……”
听到那个数字的瞬间,她有些晃神。
如果她没记错,谢晴若正式开始工作的时间也不长,所做的工作也只不过能保证基本的日常开销。
而谢家,据她了解并没有这么多的现金存款。谢晴若的父亲在她来之前就早已因病去世,家中生计不过是靠李榕做小本生意支撑着基本的生活。
谢晴若一下子哪来的这么多钱……?
“小书。”
她迟缓地转身,看到谢晴若正向她走来,医生和谢晴若点头打了个招呼,就匆匆道别去另外一个病房了。
谢晴若奇怪地看着发愣的她:“怎么了,发什么呆呢?”
“刚刚我问了医生关于费用的事,晴若,你老实和我说,你是不是怕我付钱,所以提前把钱给了?”见对方突然僵住,她更加不解,“还有,两百万块这么多钱,你怎么凑齐的?难道是我们家房子卖掉了吗?”
“是……是妈以前的存款,”谢晴若抚了抚额头,“还有向亲戚也借了些钱,七七八八的就凑上了。”
“你们怎么也不和我说声……”她一时都不知道说什么好,“我应该早和你说过,我一直有攒钱,还有外公留给我的那些……”
“怎么可以动那些?!”谢晴若打断她,胸口起伏着,抬手握住了她的肩,“小书,你听我说,你要清楚你外公那些遗产有着怎样的意义,你当时是付出了怎样的代价才守住了它们?我们不需要你去动这笔钱的,现在的你只要考虑好自己,照顾好自己就行了,好吗?”
“我……”她抿了抿唇,在女人坚定的眼神下有一瞬的迷失,“晴若,我只是想帮上忙,我不想你们把我当外人,你懂吗……?”
谢晴若踌躇着,视线瞥过她额上的青紫,心中有一丝抽疼。
……她的手指弯曲,又僵硬地绷直,忍住了抚向那道淤伤的冲动。
“我和妈当然明白,只是你一人在国外,我们就会怕你过得太辛苦,”她看着这张时不时出现在梦境里的,瘦削而清丽的脸,忍下心中依旧难抑的悸动,“小书,希望你不会介意我这么问……那个权小姐,她对你好吗?你们俩,现在一切都好吗?”
云焰书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后微微笑了:“她对我挺好的,不过两个人在一起总是会有些矛盾,而且我们背景差得太大,观念也有些不一样,但是我想……我们应该可以再磨合磨合。”
谢晴若看了她一会,欲言又止。
面前的女人,曾经是一个爱在她怀里撒娇,有些淘气冲动的女孩,现在已经出落成一个独立,优雅的精英白领。
她完全不知道如何再进一步试探云焰书和那个人之间的关系。
因为,她不想表现出如何地急切,暴露自己的嫉妒。
——一方面是因为自尊,还有便是,她不想影响云焰书在那个富家小姐面前的自信。
即使她们之间已经结束,但她还是想以她的方式守护对方。
虽然这种方式有些卑鄙和自私,她仍在拼尽全力自我说服,她是对的……
可是,在云焰书离开后的第二天跨进那家奶茶店的时候,她有了一丝动摇——
归根结底,她到底是在守护云焰书,还是纯粹在满足自己的贪欲?
如果云焰书知道了真相,她能承受信任崩塌的后果吗?
她能为了金钱,就这样铤而走险将她们二十余年的感情置于毁灭的边缘吗?
脑中浮现了那一天的画面。
权赢和她在奶茶店告别的时候,垂眼端详着饮料的包装道:“这个味道蛮不错的,在s国喝不到这样的滋味呢,谢谢你的招待。”
她有些受宠若惊,随口道:“客气了,这是我上学的时候和小书经常来的店,权小姐来那天也是喝的这个味道,她也觉得不错。”
女人愣了一下:“之前你见小柔也是来这里?”
她不好意思地点了头,只见女人沉思一会,道:“……那下次来找焰书的时候,你就带上两杯这家的饮料,好吗?”
……
手里提着沉甸甸的两杯奶茶,她缓慢地走出了店门。
口袋里是那张比饮料还要沉重的银行卡,她伸手进去触摸着,渐渐地,手心渗出了汗。
她感到有些冷,将脖子缩进了围巾里,在街口静静站了许久后,叫了一辆计程车。
初春时节,空气中多了一分湿意,扑在脸上有一丝丝温柔的清凉。
从老家回来后,云焰书就马不停蹄地继续完善方案和报告,这天和权至柔一起起了一个大早来了英城。
关于国大地标建筑的第三次大型研讨会将在此进行,她将作为这份方案的主要负责人之一做一个深度报告。
在她走进会议室后,大家陆陆续续也到了,她调试着设备,听到坐第一排的权至柔对她说:“准备好了吗?记得别紧张。”
她眼皮垂下,无奈道:“本来没紧张的,听你这么一说我手都要抖了。”
“啊,我的错,我闭嘴!”权至柔抿着嘴笑了笑,眼中是她熟悉的那抹狡黠而夺目的光亮,活脱脱像一只围观热闹隔岸观火的邪恶比格犬。
她做了一个深呼吸,心不禁跳得更快,不知是因为演讲本身,还是因为面前这个欠收拾的人。
同事们陆陆续续进来,开始了一贯的会前的闲谈。
在会议快开始的时候,门口走进来的人让大家神经都紧绷了起来,聊天的声音戛然而止。
权赢身着黑色丝质衬衫和白色阔腿西装裤,从门口大步走了进来,看到云焰书的时候微笑着点了一下头。
女人不久前刚剪到齐肩的黑发被用发胶梳到脑后,极细的柳叶眉和狭长双眼透出寒风般的凛冽,浑身充满了生人勿进的气息。
虽然知道大老板可能会来,可真的面对对方,独自站在台上的时候,云焰书还是下意识倒吸一口气。
权赢感觉到了气氛的变化,坐下后将腿顺势交叉架起,清了清嗓子:“呃大家,别把我当成班主任了好不好?我难得来学习学习,这样我压力很大啊。”
“噗……”
霎那间,全场爆发了一阵笑声。
冻结的空气瞬间化开,云焰书也破功,脚下一滑差点倒在桌子上,赶紧用胳膊撑住了自己。
而权至柔则是对这番“油嘴滑舌”轻轻翻了个白眼,冷笑了一声。
权赢面色平静看向云焰书,道:“焰书,准备好了吗?如果可以了就开始吧。”
她点了头:“都准备好了。大家好,我是云焰书,今天我很荣幸能代表我们地标项目团队做这一次的深度报告,那我就直接切入主题……”
在讲解的一开始,她紧张到手心渗出了汗,但随着内容的逐渐深入,她很快进入了状态。
这一份方案,是她和团队其他人投入了无数个日夜研磨出的成果。在方案雏形通过之后,为了让成果以最好的方式呈现出来,模型也已经早早完成。
这个以螺旋柱体为主体形态,预制混凝土为主要材料的米白基调建筑物,线条柔润流畅,最顶端的人形设计将女人的柔美形态与螺旋体完美结合,将国大自身的艺术气质淋漓尽致地体现出来。
国大的历任几位女校长,是将国大推向世界学术前沿的先锋人物。在设计女人的面孔时,云焰书从几任女校长的面容出发,用昼夜不分的十余天,做出了一个最贴合她们共性的模样。
——想必每一个国大的学生,在面对这尊面孔时都会肃然起敬,回想起曾经那段在几位坚韧智慧的女性的带领下,共同徐徐前进,一往无前的峥嵘岁月。
“接下来就到了关键的观景台部分,基于建筑整体的美观考虑以及受力能力,我们决定在顶楼部位,也就是女人雕塑后下端设计一个足以容纳三十人的观景台,”云焰书用激光笔指向那个椭圆形部位,看向观众,“这个数字,是我们借助模型经过严格的应力测试得出的,在狭长的半圆形设计条件下,可以充分满足三十人在观景台面前欣赏花海的需求,避免产生拥挤而体验不佳的情况。”
下面的人都认真听着,大部分都做着笔记,时不时举手提问。
云焰书对问题一开始有些畏惧,但因为对项目的细节都烂熟于心,回答也就十分得心应手。
“我有一个问题,”权赢举起手,“对于建筑本身的名字,团队已经决定好了吗?”
周围几个负责本项目的同事都愣了愣。
云焰书眨眨眼:“这个的话,如果我没记错,之前孙旻的意思是由他决定,所以我们也没在这上面下功夫。”
权赢恍然大悟似的,点了点头:“哦对,我差点忘了,他之前好像是说要刻在正面是吧?”
云焰书抚了抚额头,有些无奈地:“好像是的。”
权赢挑眉,对同事们苦笑:“哎真是的,希望不要提什么刁钻的要求啊,不然这么漂亮的建筑说毁就毁了。”
孙茗听了这话看向了云焰书,两个人互相使了个复杂眼色,孙茗耸了耸肩,皱眉轻叹一口气。
其实所有人心里都清楚,乙方在这种事情上是没有发言权的,甲方坚持要实现的东西,只要不是原则性问题,他们都必须让步。
建筑实物到底能不能达到他们的效果,其实云焰书并没有抱有过大的期待。
有时候她会想,也许做这一份工作,只要把最多的期待投射在图纸上,也就足够了。她需要的,只是在纸上的美妙幻想,至于最后到底能不能实现,她无法左右。
权赢的这番话,似乎是想给大家挽回一点脸面,潦草地安慰一番,不过也顺便在这份勾起众人期待的报告之后,戳破了那些顺势萌生出的,不该存在的幻想的气泡。
见氛围有些冷了下去,云焰书赶紧将话题引导回报告上:“……目前项目的主要议题已经告一段落,希望我已经将大家之前的疑问解答清楚了,请问目前大家还有什么问题吗?”
“……”
空气安静了一会。
啪,啪。
权至柔抬起手,献出了第一声掌声,看向她的眼里满是欣赏与肯定。
很快,在她的带动下,全场掌声汹涌,连权赢都站了起来,过来给了云焰书一个拥抱。
“焰书,你做得很好,我为你骄傲!”她在她耳边留下铿锵有力的一句话,转过身对大家道,“我想,我们这个项目会非常成功,我真心感谢所有人毫无怨言的付出!”
云焰书只觉得自己脚下都空了一下,心中热热的,老板的盛赞属实她所未预料。
来s国这一年多,生活有着数不清的跌宕起伏,但她都挺过去了。
她最庆幸的,是抓住了这一次机遇,借助权至柔的力量,将自己带到了更广阔的平台。
所以,不管这条路有多苦,有多累,她都走得心甘情愿,乐在其中。
会议结束后,因为权至柔和孙茗都有事要忙,她一个人去吃了饭,然后慢慢踱到了茶水间想泡杯茶喝。
而在她快要跨进门之时,她听到里面两个男人低声用英语交谈的声音。
在公司里,她和所有同事相处都很融洽,至少彼此表面功夫都会做足。里面说话的这两个s国本地男同事和她平时交集极少,但见面也会给彼此留个笑容,偶尔会用英语寒暄几句。
此时,两个人正在议论着她。
“呵,真是风头都给她出了,当女的就是好,在我们公司可是横着走哦。”一人冷笑了一声,啜了口茶水。
“当然了,也不想想她女朋友是谁?不过……哎,权至柔到底什么眼光啊,竟然会看上她?”
里面的人沉默两秒,似乎是琢磨了一下:“我也是同感。一点都不配嘛,实力相差太多,真是匪夷所思。对了,我因为业内朋友推荐,几天前去了孙旻办的聚会,权至柔也在,我私下和你说,你别告诉别人……”
另一个人靠近,道:“快说吧!”
对方更加压低了声音,但八卦的情绪无比饱满:“姓权的和孙家的人勾肩搭背,聊得可开心了,和孙庭更加是超级亲密,什么玩笑都能开,虽然我瞧不上这些仗着有钱瞎搞的女同性恋吧,但是说实在的……”
她屏住呼吸,僵在门边,听男人的下一句话。
“权至柔和孙庭,那才叫做势均力敌,完美相配!”
另一个同事嫌弃地“啊”了一声,干笑道:“哈哈,你这不是废话吗?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好不好?我想,小权那是‘扶贫’扶上瘾了!啧,真为她可惜啊……”
……
在她反应过来之前,她已经猛地转过了身要走,却撞到了后面宽阔的身影。
看清这个人是谁的时候,她方才几乎冷冻起的神经又像触了电一般,蹭地着了火。
“权……”
她还来不及说话,就见权赢微微仰起下巴,抬手用食指顶开了茶水间的门,大步跨了进去。
看见她冰冷神色的霎那间,两个男同事僵住,脸变得通红:“啊,权总……焰,焰书?”
在看见一旁别开眼,脸色苍白严肃的云焰书之后,两个男人更加不知所措到冒出冷汗,开始拼命祈祷她们并没有听到太多。
权赢观察着他们的表情,缓缓道:“很多人都说,女人多的地方就事多,说不完的八卦,搞不完的勾心斗角,但是,我还真没想到,我们公司的男同事也这么爱八卦,还连保护措施都做得这么不用心……”
她走近他们两步,气势的全然压制,“怎么,不想和女人拼业务,想和女人比嘴碎吗?如果这么瞧不起女人的话……不如这个老板的位置,换你们来当?”
“对……对不起!!”两个人的脸都已经低到看不见了,肩膀狼狈地耷拉着,哪还有方才的嚣张姿态。
“不用和我说对不起,”权赢抬手挽住云焰书的肩,面对他们沉声道,“……跟她说。”
云焰书只觉疲惫,皱眉道:“权总,不用了。”
面前的两个人艰难地抬眼看她,眼里的情绪难以形容:“焰书,对不起……我们不该这样私底下说你,太对不起了……可不可以请你,接受我们的道歉……?”
她看着两个窘迫的人,感受到肩上那只手的重量,想着方才听到的那番幽冥般回响的对话。
两个同事看向她的眼中,除了歉意之外,令她绝无法忽视的是那一抹惧意……
有种狂风般的冲动袭来,她摆脱了权赢的手,转身快步走出了门。
仿佛要把所有流言蜚语甩开一般,她疯狂往前走着,冲到了吸烟区。
掏出烟盒,点燃了里面的一根。
这盒烟是一个月前买的,但里面还有一半的量。
和权至柔开始交往后,她开始在对方督促下戒烟,但烦躁的时候还是会忍不住拿出一根。
在抽了一口后,她将胳膊撑在了栏杆上,闭上了眼深呼吸着。
这时,听到了手机震动的声音,是谢晴若打来的。
她疑惑地接起:“喂?”
“小书……”那边的声音疲惫,带着哭腔,“对不起,我本来不想打扰你的,可是我真的好想你,我好需要你在我身边……”
“……怎么了?”她心颤了颤,有了不好的预感,“是妈怎么了吗?!你现在在哪里?”
“我……我在我们之前去的那家餐厅,”女人声音低哑,“小书,你快点过来,好不好……?”
挂了电话后,她的脑子空了几秒,随即进办公室收拾好东西,和孙茗请了半天的假。
见她为难而焦急的模样,孙茗有些担心地道:“怎么了?是家里出了什么事吗?”
她点点头,一边朝门走去边说:“是的,有点急……不好意思,晚点我找你跟进工作!”
孙茗朝她挥挥手,安抚道:“别操心了赶紧去吧,可别耽搁了!”
过了上级这一关后,她舒了一口气,却在打开门的瞬间撞见了一个最不该撞见的人。
权至柔看见她背着的包,微皱起眉:“……你要回去了?我刚想找你一起去一个茶会。”
“我……”
在两秒钟的时间里,她的直觉帮她快速地决定绕开那个坦诚的回答。
“我妈来找我了,说有急事……”她吞咽一下,努力使语气平稳,“可能是火灾的事,她要和我谈谈,应该赶不上了茶会了,对不起。”
对方看她一会,若有所思点了点头:“你一个人可以吗?要不要我陪你一起去?茶会我也可以不……”
“不用!你做该做的事去,别老担心我了,”她轻拍拍她的胳膊,笑了笑,“晚上见!”
“……”
在权至柔开口前,她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一路上,她的脑袋一片混乱。
——为什么不能说实话?
因为心虚吧?
担心对方知道真相的时候,那样不信任的,充满怒意的神情,于是干脆撒一个谎,为自己避免不必要的事端。
云焰书……你真是自私啊。
为了自己放不下的曾经的旧情,欺骗了真心爱你的那个人。
可是,她也打从心底里明白,她赶到谢晴若的身边,绝不是因为爱情——
而是因为那早就烙印在她的心里的,永远无法割裂的亲情。
到达那家西餐厅的时候,天气已是阴云密布,压抑得人喘不过气。
她远远就看到那个垂着头坐在窗边的女人。
她慢慢走进去,将包放下,坐在了她的对面。
女人抬起头,眼睛泛着红,像是刚哭过,深黑色的围巾衬得肤色更加惨白。
自从谢晴若结婚后,她们只因为李榕有过交集,而这几次见面让她总有一种感觉——
婚后的谢晴若,过得并不快乐。甚至,比她们以前为迷惘的将来而争吵冷战的时候更抑郁几分。
不过,她早已放下了对她的爱,也就不再顾及对方的婚姻是否快乐自在。这是谢晴若自己选择的路,她无权干涉。
看着一起长大的女孩前所未有的倦容,她叹了口气:“发生什么了?现在能告诉我了吗?”
谢晴若看了她一会,眼中浓重的情绪让她心里一紧:“我只是想来见你,这样都不可以吗……?”
气氛逐渐怪异。
她避开了她的视线,有些不耐道:“是关于你老公的吗?你们吵架了?”
这时,旁边的服务员来了,对她们微笑着:“两位的ojito。”
“加冰的是我的,那杯常温的是她的。”谢晴若对服务员道。
云焰书发着愣,看着那杯晶莹剔透的饮料落在她的面前。
而面前的女人炽热的眼神,正赤裸地落在她的脸上,让她不禁感到紧张。
谢晴若看了一眼她手中的饮料,又看向她怔愣的神情:“点错了吗?之前我们一起来,你都是点的这一杯,现在不爱喝了吗?”
“不是,”她扯起嘴角,“……我只是惊讶,你都还记得。”
“你肠胃不好,不能喝冰的,我当然都还记得,”对方也笑了笑,突然想到什么,抬手摸了摸脖子上的围巾,“哦还有,这条围巾,是你三年前攒了打工的钱买给我的,还记得吗?我今天特意戴着……”
见她想将脖子上的围巾解下来,云焰书忙说:“不用摘了!冷的话就戴着吧。”
“……”
空气变得无比的尴尬。
喝着熟悉的饮料,还有她们曾经很爱吃的一道道香气逼人的菜肴,她只觉浑身有点发麻。
有一瞬间,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或许,她就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小书?”
在发呆的时候,一勺鹰嘴豆酱出现在她的碟子上。
抬起眼,女人对她微笑着:“你不是最喜欢他们家的鹰嘴豆了吗?中午饭还没吃吧?快尝尝。”
她有些僵硬地抬起勺子,垂下头尝了一口。
确实,还是鲜美无比的口味。
可渐渐地,在嘴里慢慢发酵成了苦。
终于,她实在忍不住了:“……晴若,我有些话想和你说清楚。”
“嗯?”对方卷起意面吃了一口,带着倦意和惘然的眼看了她一会,随后逃避一般垂下眼,“……想说什么就说吧。”
“我想你知道,我这次,是专程为你请了假跑出来的,我还瞒着我的女朋友……我这么做是因为我觉得,你有很重要的事要告诉我,你非常非常需要我帮你,但是,如果事实不是这样的话……”她捏紧了勺子,直视着她,“我希望,你不要把我的关心当做理所应当,不要无缘无故飞到这里骗我出来,然后什么话都不说,这样对你的老公和我的女朋友都不公平,你懂吗?”
女人的眼神飘忽了一阵,握着叉子的手搭在了盘子边缘。
随后,她看到她的眼里流露出一丝伤痛。
过了片刻,对方自嘲般地笑了。
“是,是我太天真了……我们早就不是那种,能轻轻松松吃顿便饭的关系了,对吗?”女人眼中已经有了泪水,声音低哑着,“你早就是那个圈子的人,不是我能随便联系的人了,我早该明白了……”
“晴若!我不是这个意思……”
她觉得她被误解了,可刚想解释,脑中却袭来一阵眩晕。
……好像是一串串电流在脑中横冲直撞,烫得她喘不过气。
身体里,好像有一股危险的热气迅速蔓延开来。
“呃!……”
她想扶住头,但胳膊竟都抬不起来,差点往前栽倒在餐桌上。
“……小书?小书?!”
谢晴若的脸在她的眼里扭曲着。
很快,女人走到了她的身边,关切地问着她。
但对方的声音,好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勾魂般地,充满诱惑地……
诱惑……?
……她意识到了什么,惊恐万分,可却动弹不得。
渐渐地,她开始看不清身边的所有人,所有事物。
好像被抬了起来,来到了一个很安静的地方。
昏黄的灯光,安静的走廊……
然后,很温暖的房间。
这里,到底是哪里……?
她要回家。
要回家!……
“啊……我怎么……”她想要站起来,可身体里好像有无数条嗜血的虫在疯狂蠕动着,让她燥热难耐,烫得发痛。
“小书。”
一只手轻轻拍着她的脸,递给她一杯饮料,面前的女人自说自话般,“这是我们常去的饮料店买的,还记得吗……?我一直记得,你说你最喜欢喝这个味道了。”
“我……”
她蜷起身子,只觉得意识逐渐被卷入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
而女人的声音,却像邪恶而魅惑的撒旦一般,在她耳边回响着。
对方手中的饮料,扭曲得像把沾血的刀……
“喝点吧,或许会舒服点……”
她颤抖的手打翻了那个杯子。
啪。
对方似乎僵住了。
视线,从地上的一片湿漉漉的狼藉摇摇晃晃地移开,回到面前的女人的脸。
她怔住了。
……在某一个瞬间,那张脸,竟变成了权至柔。
怎么会……
“小……小柔?”她抖着嘴唇,“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霎那间,对方的眉头好像紧紧蹙了起来。
可她已经无暇顾及这个人的情绪。
她只知道自己很热,很热……
下面胀得厉害,好像要爆炸一般,热液在不断流淌着,内裤已经湿了一片……
好想被抚摸,好想被填满……
她喘着粗气捉住了对方的手,用力按在了自己的那个部位。
“想,想要……”
对方似乎愣了一秒,随后哑着声音问她:“想要什么?”
“要你,小柔,你给我好不好?”她像个下贱的乞丐吃吃问着,眼神已经迷蒙不清,“小柔,小……”
那个字被那双唇吞了下去。
像一个任人摆布的玩偶,被用力推到了柔软的床铺上,衬衫被狠狠撩起,胸罩也被熟练解开,露出泛红的双峰。
滚烫的唇一直吻着她,湿滑的舌头直直冲进来,卷起她的舌共舞着,细滑的手掌揉搓着她两个肿到发烫的乳尖,让她不断溢出难耐的呻吟。
“啊!啊……”
像要夺去她的呼吸一般,女人发狠地吻着她。
在快要窒息的瞬间,她奋力挣扎起来,无意中咬了对方的唇,听到了一声闷哼。
“呃……”
……
这个声音……
这个声音,不是权至柔……!
在因为药物而沉沦的意识里,这个认知就像一道闪电劈过她的大脑。
然而此时,已经沦为欲望的奴隶的她,似乎只剩下了索取和乞求。
不……
她到底在做什么?
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压在她身上的人,是谢晴若吗……?
不可能,不可能!……
对方感觉到了她的抗拒,但压制在她身上的力气越来越大。
内裤已经被褪了下去,女人也已经赤裸着身体,下体与她的相互摩擦着,带来一丝丝致命的,充满罪恶的快感。
“放,放开……不要!放开!!!”
竭尽全力,以为已经推开了对方,可事实上只是拉开了细小的一条缝。
这样微弱的抗拒在对方的眼里,近乎于充满情色的调情。
下一秒,眼睛突然被一个轻柔的东西蒙住了。
世界彻底暗了下去……
她听见一个声音。
低沉的,不容抗拒的声音……
“看不见我的话,你会好受一些吧……?”
“不,不要……”
她乞求地哭着,眼泪湿了床单,不死心地挣扎,像只被射伤的小兽孱弱地蠕动着。
身上被女人碰过的地方,就像着了火一般的滚烫。
完了……
真的完了……
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也许就这样活活烧死更好……
对方无视她的所有抗拒,只是继续压在她的身上,埋在她的胸前啃吻着她的乳尖,一路向下舔舐着。
手指摸索着,插入那个已经湿润无比的秘地……
她想推开女人的手臂,可浑身的力气像是被抽干一般,下方传来的快感就像是无解的毒药,使她发出夹杂着痛苦的呻吟。
逐渐地,变成无助的呜咽……
“不要……我求你……出……出去……”
向地狱坠落的路上,她听见女人忏悔般的低语。
“小书,对不起……”
“……”
“可我真的好想你……”
“……”
“你知道吗?……”
“……”
“我真的,好想你……”
刺目的阳光落在眼上的一刻,她以为自己还在梦里。
揉了揉眼,从床上艰难地爬起,浑身像散了架般的痛。
她闷哼一声,环视四周,发现自己正躺在酒店的一张大床上。
昨天,发生了什么……?
迷糊不清的情节冲进大脑,让她的呼吸猛地一停。
……昨天中午,她和谢晴若一起吃饭。
然后,她的头突然很痛,浑身发热,后来,她就被带进一个房间里。
再然后,她被一个人压住了……
难道,她和谢晴若做了……?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她猛地看向自己的身上,自己还穿着昨天去公司的衬衫牛仔裤,床单也是一尘不染的。
一旁垃圾桶里,两个已经空了的饮料纸杯出现在视野。
她盯着那两个杯子,出了很久的神。
难道说,那些混乱,悖德的情节真的都只是一个梦?
那她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
狠狠拍了拍脑袋,迫使自己清醒一些,然后给谢晴若打去了电话。
那边一直没接起,更加深了她的疑惑。
她赶紧看了看时间,七点,她还来得及去上班。
出了酒店大门后,她马上看到那家靠街的西餐厅,就是她和谢晴若昨天吃饭的地方……
视线,在酒店和餐厅之间来回移动着。
渐渐地,一个猜想在心中萌芽。
瞬间,出了一身冷汗——
谢晴若,给她下了药吗……?
在计程车上,她给对方打去的十几个电话都没有接通。
到了公司,她慢慢走向办公室,人坐在了办公桌前,魂魄却不知丢在了哪里。
她忍不住追忆昨天发生的事。
可心中好像有个屏障,让她始终无法忆起完整的情节。
“焰书?”
孙茗突然喊她,她猛地坐直。
“……啊,在。”
对方观察她好一会,道:“你看起来脸色好差,昨天事情不顺利吗?”
“哦,还好,处理好了……”脸有点发烫,她将头发揽起,很快打开笔记本电脑,“对了,我昨天下午错过了什么吗?有什么需要我跟进的?”
“昨天没什么重要的事,你放轻松,有时间还是多休息休息吧,看你好像从来没休过长假,项目都已经告一段落了,去哪度个假呗,”对方想了想,微微压低了声音认真问道,“对了,你和至柔是不是差不多要走了?那个工作室准备得怎么样啦?”
她摸了摸额头,有些不好意思道:“已经成立了,但是具体什么时候走还不知道,至少等到地标项目正式收尾吧。”
当初权至柔的说法是,如果英城的同事有意向,可以一起带进工作室。
她曾经问过孙茗,但是孙茗似乎更倾向呆在稳定的大公司,她也尊重她的决定。
对于工作室和自己的发展,她说不迷茫是假的,但是有权至柔陪伴着,她的心中就有了说不出的安定感。
……那是只有权至柔会带给她的,“一定可以”的信念。
今天一整天,她都没在办公室见到权至柔,她给她发去好多条消息,以至打了几通电话都没联系上人,让她不禁焦虑了起来。
以往如果有重要的日程安排,她们之间都会提前和对方说清楚,避免联系不上对方而心慌意乱。
她忍不住问孙茗:“孙茗,你知道至柔去哪了吗?怎么一直联系不上?是不是老板带她去哪开会了?”
孙茗的视线从屏幕移开,对她有些迷茫地摇头:“不清楚啊,你都不知道我就更不可能晓得了。”
她在工位上呆坐着,怎么都无法专心。
联系起昨天发生的事,她的心里越来越不安。
意识被无尽的胡思乱想占据着,座位好像有火在烧般发着烫。
终于熬到下班,她快速打车赶回家,将钥匙插进了锁孔时却发现无法打开。
……门从里面被锁上了。
她的心猛地沉了下去,开始用力敲门:“至柔?至柔你在里面吗?发生什么了?为什么要锁门?!……”
她一边打对方的电话,一边不停地敲着,就这样过去了十分钟,门依旧纹丝不动。
她弯下腰撑着膝盖,缓缓喘着气。
在她想要打电话找权赢的时候,门终于开了。
……而门后的人,是她最不想在这里见到的人。
呼吸,就在一瞬间停滞。
孙庭冷冷看着她,双手交叉放在胸前:“你来干什么?至柔她不想见你。”
她捏紧了拳,道:“这是我和她的家,我倒想问你来干什么?”
对方冷笑了一声,将玄关柜子上的一叠东西拿起,摔在了她面前的地上。
“干出这种事,还有脸回来找她吗?”
她僵硬地看向那堆照片。
瞬间,浑身像是被雷电穿过——
魂飞,魄散。
片刻后,她微张着唇,缓缓蹲下,手颤抖着拿起那几张照片。
第一张,画面中的两个女人,坐在落地窗边一起吃着饭。
第二张,一个人脸颊绯红,由另一个人搀扶着,走向一旁酒店的大门。
第三张,雪白的床铺上,女人依偎着身旁紧皱着眉闭着眼的她,对着摄像头自拍,女人眼圈通红,但眼神竟是幸福而满足的。
再一张,再下一张……
照片里的她们都赤裸着上身,关键部位并没有拍出,但谁都能看得出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拍摄时间和地点,她再清楚不过。
铁证如山……不是吗?
她该是百口莫辩的……
然而此时,如同濒死的困兽,她还是卑微地,紧紧抓住一点希望。
——因为,面前重重的迷雾,不知何时落在她四周的囚牢,快要让她癫狂。
她真切感觉到了,有什么地方不对。
很不对……
她抬起头,哑声道:“这些照片……是哪来的?”
“你不用知道是哪来的,重要的是,你是当事人,”对方嘴角挂着轻蔑的笑,轻叹一口气,“真是讽刺啊,我早说过,你配不上至柔,但那时候我还只是觉得你的背景太糟糕,但是现在看来……”
女人微微倾过身,像看垃圾一样看着她:“云焰书,原来你从上到下,从里到外……都和你家那个破村子一样,烂透了啊。”
——“烂透”二字咬得格外清晰。
反应过来之前,她的手掌就已经狠狠落在了这个高傲的女人脸上。
……啪!
孙庭偏过脸,白皙的脸蛋上浮现一个清晰的五指印,片刻后才回过神,捂着脸震惊地看向她:“你疯了!竟然敢打我?!……”
“怎么,觉得我不敢吗?……我告诉你孙庭,我对你忍气吞声,不代表我他妈就怕你!”她揪起她的衣领,瞪视着那双一向不屑她的眼,“说吧,是你干的对吗?这个局玩得开心吧?把我这样低贱的人玩弄于股掌之间就是你们这种人擅长的,不是吗?!”
“……”
女人沉默地看着她。
有一瞬间,她捕捉到对方眼里的躲闪,刚要追问,却被另一个人打断了。
“放开她。”
冷到极点的声音在后方响起。
权至柔就站在不远处,看向她的眼里没有丝毫的温度。
就在碰触到那冰一般的眼神的同时,她像一个打架被老师抓包的小孩讪讪松开了手,僵硬地几步走进客厅。
她深吸了一口气,努力沉下情绪,认真解释道:“小柔,你不要信她的话,我可以解释!昨天,我没告诉你我和谢晴若去吃饭,是因为怕你误会,如果你介意,我和你道歉!我保证,我再也不会再这样了,好不好?……后来的事,我根本不知道为什么我会……”
对方终于开口道:“你不用和我解释,我知道发生了什么。”
女人的表情依旧是漠然。
——令她一向忌惮的,久违的漠然。
她慌不择路想握住她的手,可啪地一声,手被狠狠挥开,痛得她几乎叫出来。
她不敢置信地看向她。
“……所以,”她闭了闭眼,看向一旁瞪视着她的孙庭,再看向面前她的女朋友,“你选择相信她,而不是我,对吗?”
空气沉默。
随后,对方走向了孙庭,骨节分明的五指展开,与孙庭的一只手交握。
……仿佛这样还不够明确一般,在她震惊的目光下,对方折起手臂,将交握的手抬起。
看着那交缠的两只手,她的脑子霎时空了。
这一双手,似乎在挑衅,在宣战。
不。
不是宣战……
应该是一个荒诞的结束。
她的手抖得厉害。
不禁抬起另一只颤抖的手,用力握住另一只,可却怎样都抑制不住那失控到极点的颤抖。
孙庭看向权至柔的眼里,讶异中带着一丝喜悦,可在看到心爱之人那始终冰冷的表情时,那一抹喜悦便骤然消失不见。
权至柔嘴角颤抖着,看着对面女人的眼神从震惊,痛苦,不敢置信,逐渐变为她权至柔如此熟悉的——
愤怒。
来自这个叫云焰书的,本就满身荆棘的女人的,如假包换的愤怒。
她始终紧握着孙庭的手,手心很快渗出了汗。
“这就是我的回答,因为,云焰书……你真的让我很失望,”她直视着她的眼,深吸了一口气,苦涩地扯起嘴角,“也许,一开始就错了,是我忽视了我们之间的差距。我想……我不需要一个配不上我,还会和别的女人睡在一起的人做我的女朋友。”
“……”
“滚吧,我不想再见到你。”
“……”
胸口,像是被利刃戳穿一般的痛楚。
云焰书的视线在两个人之间来回流转着。
她下意识拼尽着全力,握紧拳头让自己挺直身体,维持着无谓的体面。
“……好,权至柔,记住你的这句话,”她对她点头,缓缓地,有些踉跄地后退,“……祝你们幸福。”
在跨出这道门的时候,余光瞥到一旁挂着的,憨态可掬的小马挂坠。
——那是权至柔亲手做的。
她曾将它精细地雕琢过,就像对待她们的感情一般,百般的珍视,疼惜。
它见证了她们那天在玄关的结合,见证了她们的嬉笑打闹,缱绻温情,也见证了此时此刻,她们之间荒唐如斯的天崩地裂。
那个随着她后退的脚步,离她越来越远的女人,身边已经站着一个人。
而那个人,本就应该和她站在一起。
原来……
至始自终,她云焰书才是那个不该插足的小丑。
不受控制地,懦弱的眼泪骤然滑落,而她及时地猛烈转身,捂紧嘴跑出了这道门。
……
家中,是死一般的寂静。
孙庭看着那落荒而逃的背影,心中的滋味有些复杂,但更多的是欣慰和窃喜。
她看向身边站着的人,发现对方还在盯着门口发着呆。
她想起方才十指相扣的温度,脸上微微有些发烫,心里仿佛是覆上了蜜一般甜。
“亲爱的,今天晚上想吃点什么,我做给你吃?”她想伸手去摸她的脸,却被一只手冷漠地用力挡下。
“……别碰我。”
“……”
看向她的那双眼里,却不只有冷漠——
还有无可忽视的厌恶。
这一抹厌恶,让她彻底愣住了。
女人抬起手,指着门口:“好戏看完了,你可以滚了吧。”
“至柔……”她一头雾水,“柔,我真的不在乎你利用我,就算刚刚只是为了报复她,我也很开心,真的!只要我可以在你身边……”
“孙庭!”女人闭了闭眼,耐心全无,“你听力应该没问题吧?我说滚,没听清楚吗?”
见她依旧是不动,她将沙发上她的包扔到她的身上,沉声道:“要我报警吗?虽然你有那女人做靠山,但是有案底对一个医生来讲也不是什么好事吧?”
“……”
她知道她指的那个人是谁。
这一瞬间,再怎么精明,她也无法掩饰自己的心虚,吞咽了一下道:“至柔,我想赢姐她一直都是在为你考虑……”
“为我?你脑子没问题吧?”她冷笑,“这个叫权赢的人,永远想的都是自己。而你孙庭,不过是她的一个棋子而已,用完了就会像垃圾一样丢掉,懂吗?还有,对我而言……”
她几步走近她,微垂下头,逼视着,“对,你孙庭,曾经还算是我的朋友,但现在的你……”
一字一句,清晰无比——“真他妈让我恶心。”
“……”
女人浑身散发的寒意让她的心彻底沉了下去。
嫉妒,不甘,疯狂发酵着。
她捏紧了拳,哑声道:“所以,你到底还想怎么样……?那个女人都跟别人睡了,你还不死心吗?!”
对方额头的青筋跳了跳,只是举起了手机,声音寒如冰窖:“我再说一次——从我家滚出去,从今以后,再也不要出现在我的面前。”
“……”
……
终于,那道门关上了。
像失去所有力气,她垮在了沙发上。
脑子里,都是那个人一步步朝她远去的时候,那绝望到空洞的眼神。
那样的眼神,让她有那么一种感觉——
她们之间,也许再也无法回到曾经……
可是,现在头脑一片混乱,几乎快失去所有理智的她,到底又该怎么办……?
电话响了。
她看着那串号码许久,还是接了起来,几乎是咬着牙:“……她走了,永远不会再见我了,你满意了吧?”
那边的声音有一丝萧索,带着似真若假的安慰:“小柔,事到如今,你还是以为是我做的吗?你和焰书之间的信任就是这么脆弱,难道你自己没发现?”
她倾下身,对着话筒声嘶力竭:“不是你还会是谁?还有什么你权赢做不出的事?!我根本不会怀疑,你为了你那肮脏的王位都他妈可以杀了我!!”
看着茶几上放着的,她和爱人的合照,她闭上了眼睛,笑出眼泪:“真的,你还真不如直接一刀杀了我……”
女人沉默两秒。
“宝贝女儿,我只想知道……当你看到那些照片的时候,你的心里,难道真的没有一丝动摇?”
她捏了捏手机。
麻木地走到玄关,蹲了下来。
下午,她收到这叠照片,一张张徐徐翻开,一开始的她真的以为,这些都是捕风捉影的阴谋。
可是,当她看到谢晴若手中提着的饮料的时候,脑中像是掀起了惊涛骇浪,拿着照片的手几乎松了开来。
手指,止不住地颤抖。
当初在那个奶茶店,女人的声音仿佛在耳边回响……
……
“这是我和小书上学的时候喜欢去的店,小地方没什么好的可以招待,不好意思。”
……
照片中的一切,在一瞬间变得如此真实。
真实到,拥有了粉碎一切防备的力量……
不堪的痛楚,被背叛的怒意,满腹的不解几乎将她吞没。
是,她恨她的母亲监视她的生活,监视她爱人的生活。
但是,她无法否认心中的不确定感,并不仅仅是因为母亲的步步紧逼……
——当初,是她通过这样卑劣的方式,发现了谢晴若出轨的事实,将它曝光于云焰书的眼下,在崩溃的女人面前,为她与自己共同的陷落而欢欣雀跃。
而如今,承受这一切的主角,变成了她自己……
沉默而黑暗的客厅里,只听得见自己的呼吸声。
“……是不是动摇,和你无关,”她沉声道,“妈,我希望这不会是我最后一次这样叫你……”
“真相,我一定会查清楚。如果是你做的,我告诉你——我饶不了你。”
“就算你是我妈,也是一样。”
“我说到做到……”
……
下雨了。
哗啦啦地,突然就这么大了起来,完全不顾这片土地之上,拥挤的苍茫人海的感受。
女人在路上一步步,慢慢地走着。脚步慢得,几乎看不出其中一只腿的不便利。
她边走着,边抹着脸上的雨水。
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哭。
哭声或许已经和雨声融为一体,让路人经过的时候不至于过分尴尬。
走了好久,才走出这个小区。
这么大,这么精致的地方,本就不是她云焰书该待着的地方……
就算要挤进这种地方,也要靠自己的力量。
而不是依赖着另外一个人,打着“爱人”的旗号贪婪索取着。
好像这样的“爱”,永远不会过期。
——沦落到最后,只要对方一个“滚”字,她就必须狼狈离开。
能去哪呢?先找个酒店吗?
刚走到大门口,一辆黑色的轿车突然停在了她的面前。
雨幕中,她努力睁开眼,看清了从上面下来的人。
霎时愣住了:“……权总?”
权赢一身黑风衣,撑着一把黑伞,将伞挡在她的上方,遮住了倾盆大雨。
“焰书,对不起,”女人平静开口,听不出语气,“为了至柔,我必须这么做。”
“你……”
她瞳孔震了震,身体不由自主晃动一阵,撑住了一边的栏杆才勉强站住。
……这个女人说了什么?
“是,是你……?”
她无比震惊地看着她。
这个一天前还在鼓励她前进,在同事面前慷慨为她挽回尊严的女人,设计了这一切……?
……她觉得她快疯了。
“你为什么这么做……?”瞬间,似乎明白了,但依旧无法相信,“……是为了联姻?为了你的仕途,你真的什么都做的出来?!”
“我说过,你们本就不合适,”对方的眼神如同深渊,“如果你是个聪明人,早就应该放弃了,根本不用走到这一步。”
“哪一步?”她笑得癫狂,逼近她一步,“你说,哪一步?跟踪我?监视我?还是让我的亲人迷奸我?!你就那么自信我一定会乖乖投降是吗?!!”
“……”
空气沉默。
女人微皱起眉,神情迷失了短暂的一秒。
随后,对方又恢复了一贯的运筹帷幄:“我只是给了谢小姐药,让她自己决定方式。对我来说,重要的只是最后的照片而已,如果她真的这么做了……那只能说明,她对你真的余情未了。”
“你!……”她瞠目结舌,一种毁灭一切的冲动袭来,吞没所有理智,“权赢,你真是个没有良心的畜生!!”
……失控的发泄,混乱的推搡之中,伞很快被打翻。
雨水浇灌下来,两个人瞬间浸湿在了水中。
高高在上的女人任她撕打着,突然伸手捉住了她的两只手臂。
“良心是什么东西?你来告诉我,良心到底是什么?!”对方盯着她,双眼如同黑洞一般,似乎有一丝茫然,而更多的却是偏执与疯狂,“都是成年人了,还那么在意所谓的感情吗?至柔她听你解释了吗?没有吧?!明白了吗,她就是那样的人,本质上,她和我没有任何区别!只要意识到自己被背叛,被伤害了,就会失去所有耐心踢开你,就是这么简单干脆!”
“不,不是!……”她无措地看着这个已经疯癫的人,不停摇着头。
不想继续听下去,可女人还是抓紧她的手,似乎要她一字一句清晰地背诵:“你已经眼睁睁地看到了事实,但是还是要骗自己吗?她和我一样利己,只是她更会掩饰而已,而就因为这样徒劳无功的掩饰,导致了这所有的伤害!”
“够了!——”
她怒吼,用力挥开了女人的手,重重喘气。
她是多么清楚,面前这个跨国公司的总裁,众人心中的女中王者,一向是难以揣测的笑面虎。
这个人,想要操纵控制他人的思想,简直是轻而易举……
可她云焰书,见过无数恶意的云焰书,怎么可能被轻易动摇?
“权赢,我告诉你,至柔她和你不一样!你只不过是想给你的堕落找借口,为自己的罪恶感找慰藉!你为了自己的权力不择手段,甚至不惜伤害自己最亲的人,你怕至柔不会再回头看你一眼,所以你拼命说服自己这一切都是她的错!”她抓住她的衣领,嘶喊道,“你知道吗?这一切的一切,都在于你就是个自私到极点的人,你恨不得在所有人身上打上‘自私’的标签,好合理化你自己所有见不得人的所作所为,你根本不知道你到底有多可悲!!”
“……”女人看着她许久,随后嘲讽地轻笑,“你的意思是,你不自私吗?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你为何瞒着她,自己去和谢晴若见面?你觉得你有自己想象的这么伟大吗?”
“我当然不伟大,当然也自私,可我和你不一样……”她松开了手,后退了一步,“——我有底线。我不会为自己的错找借口,我知道我错了,所以,我真心实意和她道歉,至于她是否会原谅我……那是她的决定。”
“……”
眼神飘荡着,声音低哑着,像是要说给自己听,“而我……尊重她的决定。”
……雨还在下着。
她已经看不清女人的冷峻的面容,只能依稀地感觉到,对方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她知道,她无法给这个人造成任何影响。
她只是想找个人发泄,而这个对象,恰好是导致一切的罪魁祸首而已。
半晌之后,她握紧拳,对她道:“权赢,你听着……昨天的事,我会让你付出代价,你好自为之吧。”
说完,她就越过她往前走,却听到女人道:“你想追究这件事,不担心牵连谢小姐吗?据我所知,她已经结婚了,而你,应该也不忍心处罚她吧?”
她咬牙吐出几个字:“……跟你无关。”
身后的人似乎转过了身,靠近她几步:“在s国这样的生活不累吗?你现在,还有什么可以失去的呢?不如找个更好的地方,重新开始吧。”
她皱紧眉,嘴唇都在抖:“你什么意思……?跟踪下药的戏码玩腻了,现在要威胁我了吗?”
“英城在纽约的子公司,需要一个新的负责人,我觉得很适合你。”
“……”
她觉得自己幻听了,难以置信地看向对方:“……你真是疯得可以!……”
而女人却面不改色,湿漉漉的嘴角挂着一抹刺目的淡笑:“直接从中层开始做,比起在这里混乱的人际关系,和你们那个空空如也的工作室,是你现在可以拥有的,可以重新开始的最好的机会。”
“……”
“焰书,你和我虽观念不同,但是野心是相同的,不管是用什么手段,我想,你还是想登顶的,不是吗……?”
雨水滑过嘴唇,下巴,悉数滴落在大衣凌乱的领子上。
她微喘着气,视线往下,看着女人的手将她的领子压平,摆正。
在咒语一般的雨声中,对方的声音,如同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我给你十天的时间考虑,我想,你会想通的。”
这天对孙茗来说是再普通不过的一天。
她和朋友一起去看了部电影,回家的时候已经晚上十一点了。
楼里的电梯坏了,她骂骂咧咧地从一楼慢慢地爬上去,太久没运动的她喘得像条狗一样。
“fuck!终于到了……”
到了八楼楼梯口,她重重吐了一口气,从裤兜里掏出钥匙正想开门,却看到门口有一坨黑乎乎的东西。
“啊!……”
她下意识惊叫一声后退,随后却发现这个人有点眼熟。
长直的湿漉漉的过肩黑发贴着头皮,紧紧遮着闭着的双眼,大衣的边缘歪斜地搭在肩膀上,仿佛下一秒就要滑落一般。
女人蜷缩的姿势,双腿折起,地上落着一大滩从衣服渗出的水渍。
她吞咽了一下,开口道:“焰,焰书……?”
女人头一晃,慢慢睁开眼,看见她的时候嘴角微微勾起:“孙茗,你来啦……?对不起,我没地方去,只好来找你了……”
她皱眉,摸不着头脑:“……你,你到底怎么了?怎么会没地方去?”
见对方沉默不语,她赶紧开锁进门,拉起她的胳膊往里面跨去。
女人似乎很虚弱,落在她身上的重量不小。
“你等一下,我给你找几件衣服,你快去洗澡,不然要着凉的!”
她去卧室捣鼓一阵,估摸了一番找怎样的尺寸。云焰书身高接近一米七,她们的体型差不多,对方只比她瘦一些高一点,倒也不难找。
过一会她就拿着衣服到了客厅,对她道:“给,将就着穿吧!浴室就在那边,快去吧。”
这时女人好像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环视了一遍四周,表情有一些警惕:“那个,你是一个人吗……”
她恍然大悟,忙说:“哦她啊,放心,我姐她现在不住这里,早搬走了,你就当自己家一样没事的。”
对方松了口气,眼神松弛下去:“好,谢谢,谢谢……”
孙茗看着她缓缓走进浴室的背影,只觉得有些摸不着头脑,轻叹了一口气。
……
浴室里很温暖,可脑袋还是昏昏沉沉的。
她慢慢将自己洗干净,穿好衣服走了出来,见孙茗好像在客房铺床。
“老板,我在沙发上将就一下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