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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三、“我——比你G净”

 

“她还没吃药吗?”

“你可算是来了,”孙茗松了口气,“已经吃了一点,应该好些了……”

“……”那个人没说话。

“你们到底怎么了?如果不方便说也没关系,但是从同事和朋友的立场,我觉得你们可以不要搞得彼此那么难堪嘛……她今天就躺在我家门口等我,可把我吓坏了,浑身都湿透了,好像水里泡过一样,本来体质就不是很好的样子,要是再这样烧下去得送医院了……”

周遭很安静,她依稀听到袋子放下的声音,然后一个人走了过来,坐在了她身边。

高烧中的她,闻不清晰这个人身上的味道。

……会是她吗?

她捏住被子,继续面朝着墙睡着,曾有一刻想转身,看清这个人的模样。

可是,她没有勇气。

她感觉到,一只手轻轻探到她的额前,撩起了几缕发丝。

对方的指尖,很冰凉,好像只要一直碰触着,她就可以不再难受。

但是,可以吗……?

那个人……已经不想再见到她了。

眼眶突然很痛,比体温更烫的泪不知不觉落下。

咬住干裂的嘴唇,深呼吸,让自己别再去想她了。

借着药效,再次沉睡……

……

再次醒来的时候,窗外是一个美好的大晴天。

她挣扎坐起,感觉头脑清醒了很多。

“醒啦?”孙茗从厨房出来,将早饭摆到了桌子上,问她道,“感觉怎么样?舒服一些了吗?”

“……嗯,好多了。”

对方听了很开心,道:“那就好!这两天再吃点药应该就没事了。”

她点点头,起身的时候看见了茶几上的袋子。

……那是权至柔家附近的一家便利店的专用购物袋。

这让她更加确定了,昨天,权至柔真的来过。

她从里面拿出几个药瓶,发现都是她生病的时候经常吃的药。

不管是感冒发烧,还是腹泻呕吐,她都是吃固定的药,从来没变过。

权至柔曾说她偏执得可以,在这种细节上都不愿意让步,可这就是真实的她,她从来不在权至柔面前掩饰。

……想起往事,心一阵抽痛。

孙茗的视线也落在了那个药上,道:“哦这是至柔让我买的,她说你都是吃这几种,我看她可能还在气头上,等你在我家休息好了,再去找她谈谈吧?”

她眼皮跳了跳:“你意思是……她昨天没有过来吗?”

“呃……”对方挠挠头发,表情有些尴尬,“她说她有事,就没来。”

“是吗……?”

即便发烧到四十度,但她也不相信自己会出现这样的幻觉。

——权至柔分明是来过。

那为什么又要瞒着她?

难道是觉得过来看她一次,就代表自己的示弱,代表她们之间的和好如初吗?

……可笑。

孙茗观察她几秒,朗声道:“来来,先吃饭吧,吃饱了才好恢复身体。”

她走到桌边坐下,拿起了勺子,发现桌上是一大锅的广式砂锅粥,一旁还放着几个诱人的小点心。

“都是我自己做的老家的菜式,希望合你口味,”上司给她舀了一大勺,叹了口气,“你说人活在这世上啊,还是得想开一点,该吃吃该喝喝,没什么过不去的。焰书你做什么都认真,这是好事,可是有时候钻了牛角尖就不好了,会让人内耗严重,很痛苦的……哎你小心烫,吹一吹再喝。”

她吹了吹吃了一口,米香和醉人的肉香融合着,美味在嘴里爆裂开来,瞬间让躁郁的心都安定了下去。

她不禁夸赞道:“老板,你做得真好吃。”

“哈哈是吧。”孙茗得意得笑了。

“不过……话说回来,”她搅动着勺子,看着她道,“你是觉得我失恋,是因为我太认真吗?”

孙茗摆摆手,将嘴里的粥咽下去道:“啊当然不是,是我没表达清楚,我说这话并不是针对你和至柔之间,反而我觉得只有认真的恋爱,才是真正值得的恋爱,不管最后结局如何,最重要的,是你们之间互相珍惜的那个过程……”

对方讲着讲着,突然啊了一声,“我是不是太废话了?对不起啊,我唠叨起来就这样。”

“不会……”她笑笑,“我很赞同。只是现在,我还是没办法冷静……我知道我伤害了她,但是,只要感觉到她的伤害,我就会想以同样的方式对待她……”

咀嚼着点心,她低着头,轻声道,“……到最后,落得两败俱伤的下场。”

“是啊,不过,恋爱中的人都喜欢口是心非,不是吗?”孙茗摇摇头,“明明自己爱惨了对方,可还是因为自己的自尊和利益,为了自我逃避,去说谎,去掩饰,硬生生把对方推开,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干嘛。”

“……”吃饭的手停了下来。

对方自顾自说着,无奈笑着:“人呐,就是这样情绪化的动物,不管是站在哪个位置都一样,明明知道自己这样很可笑,但还是像个三岁小孩一样胡闹,只不过,说谎的技巧高明了一些而已。呃……焰书?”

“说谎……”她盯着桌布发着呆。

曾经的种种,像被打开了回忆的闸门,汹涌而来。

记忆,回到了那一天。

……

“小柔,你会离开我吗?”

“不会。”

“你在撒谎吧?”

“我说不会,就是不会。”

……

“小柔,你要走,随时可以走……”

“我就算走,也会带你一起走。”

……

“你只要相信我,我不会对你说谎。”

“我不信……所有成年人都会说谎。”

“我不擅长说谎,而且,就算我真的对你说了谎,一定是因为不得已才那么做。”

……

这一瞬间,大脑像是麻痹了一般,一股致命的暖流穿透四肢百骸——

那些温柔得怕碰碎她的吻,那些不论如何都要留住她的拥抱,那些生怕她消失的卑微眼神,真真实实地存在过。

……那样爱她的权至柔,真真实实地存在过。

那个人说,她不会对她说谎。

如果说谎,那必定非她所愿……

那个人还说——

“云焰书,你值得被爱,相信我,好吗?”

……相信。

她应该相信她的对吗?

如果连她云焰书自己都放弃了,这个世界上,还有谁会扶起雨夜里失魂落魄跌在街角的她?

还有谁会在那个荒芜的天台呆坐着,只为了体会她那些不值一提的纠结痛苦,在绽开的烟火下紧紧捂住她的耳朵?

还有谁会穿着睡衣慌张跑到摩天大楼的天台,命令般地哀求着让她履行不要离开她的诺言?

……不会再有了。

根本不会。

不知不觉,一道泪水骤然滑落。

对面的女人有些不知所措:“焰书?……你怎么了?”

她放下了筷子,猛地起身,在上司震惊目光中大步走向了玄关。

“你说得没错……人为什么会这么可笑,只会想着自己?”她穿起外套,用力抹了一把脸,眼里有光,“但是,如果其中有一个人回头了,示弱了,是不是就意味着……”

孙茗不解地看着她。

她喘着气,眼睛湿润了,“是不是就意味着那两个人之间,还有希望?”

过了半个小时,她站在了权至柔家门口。

将头发捋上去,她喘着气,说服自己平静下来。

一路上,许多话在脑海中盘旋,可是到了真正要面对的时候,紧张的情绪发酵着,让她再次迷茫了起来。

……她应该说些什么,才能够真正挽留住对方?

盯着眼前这扇坚实的门,她拿出钥匙打开了门。

门没锁。

她舒了一口气走了进去。

“小柔?……小柔你在吗?”

客厅的窗户和她昨天离开时一样紧紧闭着,窗帘全部放了下去,即便外面艳阳高照,里面依旧是一片黑暗。

走遍了书房,卧室,阳台,发现权至柔并不在这里。

她焦躁地冲到了玄关,扶住额头思索着,却看见那把带着小马挂坠的钥匙还挂在那里。

当初她将小马加工之后,就把它挂在了权至柔的钥匙上让她随身带着。

所以是发生了什么,会让权至柔不带钥匙就出门?

如果是彻底搬走的话,对方的东西却都还原封不动留在这里……

她拿下了那串钥匙正想出门,却接到了一个电话。

看着这串陌生的号码两秒,她接了起来:“……哪位?”

“云焰书,你赢了。”

……是孙庭。

对方的声音很疲倦,隐隐地,似乎带着一丝自嘲。

她皱眉:“你什么意思?”

“至柔在我医院,小茗在那里等你,她会带你进去……”那边停顿一秒,“至于会不会被权赢拦下,看你运气了。”

“……小柔为什么会在医院?”她简直一头雾水,“她又发病了?!”

她赶紧穿上鞋开门,听到电话那边低声道:“不是哮喘。已经稳定了,你不用太担心。”

“那到底是怎么了?!”女人一反往常低落的情绪让她不解,她边往小区门口走边道,“还有……你为什么要帮我?”

那边静默许久。

片刻后,女人带着嘶哑的哭腔:“我只是没想到,她会这样……”

……嘟,嘟……

电话突然被挂断。

她盯着手机屏幕呆站了几秒钟,赶紧抬手拦下一辆车。

等到了医院门口,孙茗真的正站在那里等她。

她忙跑上前:“小柔到底出什么事了?!孙庭还跟我说不是哮喘……”

孙茗表情也很不解:“我也不太清楚……我只接到我姐电话让我过来带你进去,走吧!”

她跟着她走进医院大门,孙茗边走边解释道:“因为现在选举搞得风声很紧,权赢很注意控制舆论,对至柔可以说是严加看管了,不过我是孙家的人,那些人应该就不会太警惕。”

“所以……除了孙庭和权赢,没有人知道小柔到底出了什么事?”

对方无奈点头:“很可能是这样。不过人应该没事,已经脱离生命危险了。”

“生命危险……”

越咀嚼这四个字,她越恐慌。

难道,是那两个人中的一个导致的?为了脱罪所以试图封锁消息掩盖一切?

带着满腹的疑惑,她跟着到了高层的加护病房。

电梯门一开,一道女人的凌厉身影就出现在了眼前,使她倒吸一口气。

对方的眼神在她们二人之间不着痕迹掠过。

等她们走出电梯后,孙茗先鼓起勇气开了口:“权总,我只是带焰书来看看至柔,她保证不会外传,可以吗?”

权赢沉默着走进了电梯。

她的眼神落在了云焰书的身上,嘴角紧绷着,似乎压抑着一丝不满和不甘。

这样微妙的,探不清由头的情绪,让云焰书不禁皱起了眉。

正当云焰书觉得她要开口挖苦自己的时候,女人却只是淡淡别开眼,目视前方按下了关门键。

……门关上的那一刻,门外两个人怔愣的眼神飘了几秒,然后同时落在了那道缝隙上。

“什么鬼?”孙茗挑起两道细眉,哼了一声,“这女人到底什么物种啊……真够他妈阴晴不定的。”

而云焰书还沉浸在刚刚权赢的反应。

——肯定是发生了什么重大的事,才会让那个从来运筹帷幄的女人露出这副僵硬的神情。

甚至,还默许她去接触权至柔。

但,到底是什么事……?

等走到病房门口,果然看见几个保镖就守在那里,对方在看到孙茗的时候,锋利的态度很快软了下去。

“我是孙庭的妹妹,刚刚权赢允许我们进来了,我们这里有一些私事要谈,希望你们回避一下。”

几个人互相看了一眼,随后走到不远处的楼梯间里继续守着。

孙茗转头对她道:“我在那边休息室等你,不打扰你们了。有什么话好好说,说开了就好了,好吗?”

“好……”她用力点头,“老板,谢谢你。”

……

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她吞咽了一下,抬手想拧门把,但门却是锁着的。

不过,这是她的意料之中。

她边敲着门,边柔声道:“小柔,你在里面吗……?我想和你好好聊聊,好不好?”

里面依旧是沉默。

安静到她开始怀疑,对方是不是真的在里面。

还是,只是睡着了……?

想了想,她拿出手机,拨出了对方的号码。

很快,她听见了里面传来的铃声,是权至柔一直用的钢琴乐……

指尖微微发颤,在心里祈祷着。

一定不要挂断,不要……

终于,电话接通了。

——那边,是和她周围一样的寂静。

但她是如此感激。

“小柔,你还好吗?……”她可以听到那边话筒传出的自己的,有些遥远的声音,“你不想见我,没关系,我能理解你有多生气,如果换做是我……我想,我应该会嫉妒到发疯吧……”

“你妈妈她告诉我,她怂恿谢晴若给我下了药……那天,晴若说有急事和我谈,我就赶过去了,吃了她点的菜,我就很不对劲,后来……”

她不想再往下回想,深吸了一口气,“我不知道你妈到底怎么说服她做这样的事……我只知道,我真的对不起你,但是,事情就这么发生了,我也很难受,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好……”

“小柔,我不想放弃你……就算你妈用这样的手段阻拦我们,就算你那天让我滚出你家,我也还是相信,你心里还是有我,你还是在意我,不然,你昨天就不会来孙茗家看我,对不对……?”

渐渐地,声音越来越轻,变成了模糊的哽咽。

她失去站立的力气,跪坐了下去,弯下了腰。

一门之隔,她仿佛能感受到对方的呼吸,体温……

“小柔,你说话啊……你说过,不管怎么样你都不会抛下我的,你忘记了吗?”她将额头抵在了门上,泪水尽数滴落在浅色的裤子,留下一个个深色的印记,“我知道,你说的都是气话……你逼我走,都是迫不得已……”

“你说过,你如果对我说谎,只有会在迫不得已的时候……我都还记得,我不相信你都忘了……”

剧烈地抽泣,喘息着。

当亲人睁着猩红的双眼争夺她手中的遗产的时候,断了腿躺在病床上被亲生母亲抽打的时候,知道那场大火的真相的时候——

没有一次,像现在这样声嘶力竭地,像个一无所有的人一般哭诉,乞讨。

……尊严吗?

……骄傲吗?

在这个人面前,尽数豁出全部,又有何妨?

只要她肯原谅她,只要她不要丢下她……

……

她听到了脚步声。

哭声戛然而止。她愣愣地看着门缝里,出现一道道移动着的阴影。

阴影在某一刻停了下来。

“……焰书,我累了。”

“……”

沙哑的,似乎压抑着哭腔的声音,在那边响起。

她怔怔地望着那条缝。

充满磁性的声音缓缓说着,似乎在消耗着最后的耐心——

“对不起,我真的力不从心……我给不了你想要的自由,给不了你足够的安全感……我们之间的障碍,我自己的障碍,比我想的更大。”

“……”

“我真的,没有信心去克服这一切。”

“……”

“我们,到此为止吧……我想,你一定能找到比我更好,更值得你的人。”

“……”

意识像被困进了一个漩涡。

一分钟的时间,她听着女人的一字一句,浑身僵硬。

……这一分钟,竟如一辈子般漫长。

反应过来时,她看见手机屏幕上,电话已经挂断了。

双手不住地细微颤动着。

她将泪水用力咽下,对着这道门扯起嘴角:“权至柔……你在说谎吧?”

“……”

“我不相信,你就这样退缩了……你当初信誓旦旦地说你要我成为你的‘命’,记得吗?我那时候还想,怎么会有这么幼稚的人,说出这么狗屁不通的话……”

竟不自禁笑了起来,仿佛那边的人能听到她的调侃。

可是,强装的豁然转瞬即逝,她再次哽咽:“我真的不相信,从头到尾,你都只是一个骗子,权至柔……”

手缓缓探进口袋,拿出了那串钥匙。

这串陪伴她们度过一年同居时光的钥匙,就这样轻易地,被这个人舍下了。

就像是做最后一搏,苍白的手指将钥匙放在了地上,慢慢地,将它推进了门缝。

“我把钥匙带来了,你还是会回来的,对吗……?”

“……”

她仰起脸深呼吸,用力抹掉脸上的泪,随后垂下头,看向手机屏幕上的那个日期。

“小柔,我们约定好不好?九天之后,我会在天台等你,如果……”她吞咽,拼尽力气压下即将爆发的情绪,清晰地道,“如果你不来……我一定,不会再纠缠。”

“……”

“我会如你所愿……彻底消失。”

“……”

是幻觉吗?

她感觉到,房间里的人动了一下。

可是,很快又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

她支撑自己站了起来,哑声道:“……权至柔,你记得,我会等你,一直到四月十五号的二十四点。”

周五,早晨九点的办公室,忙碌又井然有序。身边,熟悉的面孔交谈着,时不时传来欢声笑语,预热着即将到来的周末。

她在人事部门的办公室门口敲了敲门,走了进去。

“啊,焰书你来啦?我们材料都准备好了,过来签字吧。”

她点了点头,抬笔把所有要签字的地方都签满,递给了人事经理:“都好了,您看看。”

对方将材料都翻阅过,然后看向她道:“手续都齐全了,谢谢!希望你接下来一切顺利喽!”

“焰书啊,我好舍不得你!”有同事站了起来,和她拥抱告别。

她不太擅长这样的场合,只是僵硬地笑着,让自己不会显得过于冷漠。

有个一起吃过饭的同事问她:“国大那边的手续都办妥了吗?”

“嗯,这次走得比较急,前阵子和行政那边交涉了很久,还算顺利吧。”

自从在英城转正后,她就在国大转为了在职学生,课业也就此减轻。

其实退学手续并没有办好,但因为关于她要去纽约的传言已经到处都是,她也只能寥寥几句应付过去,装作自己已经做好一切准备飞向大洋的彼岸。

不论如何,离开英城是必然的决定。

……至于其他的一切,都将在明日的凌晨做出选择。

办完人事的手续,她回到了工位,把事情都交接好之后就见孙茗走了过来,拍了拍她的肩:“都弄好了吧?晚上我请你出去吃顿饭,庆祝一下你的stday?”

她笑了:“不用的老板,在你家混吃混住那么久,我请你才对,不过就是今天不太方便,我晚上有点事,改天好吗?”

“啊对,你和至柔有约了,”孙茗说出那个名字时压低了声音,对她挑了挑眉,“记得放平心态,都会过去的,不管结果怎么样,你记住你以后的路都还很长,好吗?”

“嗯,你放心吧,晚上见。”

收拾完东西,她和同事一个个告别,离开了这个曾经盛满她无数热血的地方。

这里,是她和权至柔开始的地方。也是她的梦开始的地方。

而最终,她只是平静地走出了大门,回头看了一眼这一栋气势恢宏的大楼。

她想,她需要习惯告别。

打了一辆车,很快到了校园里的那栋废弃的大楼。

也许,在不久之后,不论她是否还在这座城市,她都无法再踏入这里了。

因为对这栋楼和花海的贪恋,她做出了那个颠覆性的提案,让它们的命运就此扭转。

可是,当此刻周遭荒凉的空气,在几百个日夜后变成一片人声鼎沸之时,她是否会忍不住怀念曾经自己一个人坐在这里的时刻?

……那样独一无二的,可以让她如此放松的时刻。

天台还是老样子。

还记得那天,她和权至柔吵架,她慌忙跑到这里的时候,对方坐着的背影。

那一瞬间,她觉得为什么会有一个人可以这么特别。

为什么会有这么一个人,像一匹野马闯进她死死封锁的自我世界,竭尽全力去了解那些隐秘的不堪和苦痛?

在水泥台面上,她坐了下来,看向了手机。

——二零一八年四月十五号,晚上七点。

她拿出食堂里买的面包,望着远方的灯火一口一口咀嚼着。

夜渐深,周遭有些凉了,她将衣服扣紧,脖子缩了起来。

拿出今天打印出的最终项目方案,试图打发时间,可却怎么都无法专注。

……八点。

……九点。

没有人出现。

她搓了搓手,发现手指已经僵硬到难以动弹。

这时,手机铃声突然响起,让她不禁抖了抖。

来电号码未知。

……会是谁?

“喂?哪位?”

“请问是云小姐吗?我是李榕女士主治医师的助手,我们之前见过面的!”对方语气听起来很急。

“啊是的我是云焰书,”她心沉了沉,“请问我妈妈是有什么情况吗?”

“是这样的,李女士刚刚出现了肾衰竭的情况,现在正在抢救……”

“……怎么会……?!”

大脑瞬间空白。

那边语气沉重而有力:“李女士肾脏的病根已经很久了,再加上之前的事故,前阵子一直有发病……不过您放心,我们一定会尽力的,因为您之前留了您的联系方式,所以我想或许您有空能过来一趟……”

“好,好……我会尽快过来,谢谢……”

拿着手机的手缓缓落下,她瘫坐了下来。

再次看向了时间——

二十一点十分。

距离零点还有两个小时五十分钟。

该继续等下去吗……?

如果继续等下去,那她的母亲……

用力深吸了一口气,紧紧闭上了眼。

风越来越冷了,根本不把她这个疯子放在眼里,好像势必要折磨,要惩罚她一般。

……十点。

五脏六腑都被寒风吹得发颤。

咬紧牙关,还是原地不动。

……十一点。

电话又再次响起,是刚刚那个号码。

伸出手,想拿起手机,可颤抖的指尖在屏幕上悬了几秒,又缩了回去。

如果她接起,对方会说什么……?

如果,是那个她最害怕听到的消息,她该怎么办?

用力攥紧拳头,懦弱的眼泪滚落下。

将腿蜷起,抱紧,将脸埋了进去。

……

哒,哒……

有人上来了!

在门吱呀打开的一刹那,她几乎是同时转过了身。

……而在看清来人的面孔时,心就像坠入了无底的深渊。

“孙……孙茗?”

对方看到了她眼中的失望,也不禁愧疚,走到她身边道:“对不起,焰书,我很遗憾……”

她慢慢站起,恍惚着。

随后,艰难开口:“……是她让你来的吗?”

女人轻轻点头,从包里拿出了一张纸,递给了她:“刚刚至柔的保镖联系我,说她有东西要给我,需要我转交给你。”

她将那张纸拿过来,缓缓展开。

上面是权至柔的笔迹。

——“等我三年。”

……

心沉沉跳着。

她吞咽一下,扯起了嘴角:“这……这是什么意思?”

孙茗也看到了上面的字,瞳孔微微震了震:“应该……就是字面的意思吧,我想,她可能觉得你们之间需要一些时间。”

“我不懂,她为什么不当面和我说清楚?丢纸条给我,她以为她还是小学生吗?!”

气笑了。

委屈,不平,愤怒……

是要报复她吗?那个人可真知道怎么才能折磨她……

孙茗看了她一会,道:“焰书,有些话我一直很想说,请你不要生气。”

她蹲了下来:“……说吧。”

“可能,你一直觉得,以权至柔的背景,她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但是事实上并不是这样,权赢对她的控制,比你想象的要多更多,我想你也感觉到了,她一直在明里暗里想摆脱‘权赢女儿’的标签,想和她撇清关系,但是血缘这种东西,哪里是说撇就能撇干净的……”孙茗坐了下来,声音有些沙哑,“就连我,为了摆脱我家的那些条条框框,为了彻底说服我父母我打死都不从政不当医生,就只是为了做我喜欢的建筑,我都不知道闹了多少回。”

“焰书,我想说,不管是怎样的家庭,都会有这样那样的管束和限制,而偏偏至柔的妈,是控制欲极强的那一类,我相信至柔她是真的在乎你,只是……”

她看向了她,等她说完。

“只是现在的她,没有足够的能力来赎回她的自由,赎回你们的自由,”对方轻拍了拍她的肩,“至柔知道,她需要时间去完全摆脱现在的被动……她让你等她,正是因为放不下你,她想让你再给她,再给你们一次机会。”

“……我不懂。”

走向了天台的边缘。

那一片黑暗的,盛大的花海,仿佛在嘲笑着自己的天真。

她听见自己说:“……有困难,我可以和她一起克服,为什么一定要把我推开?难道一个人,会比两个人要轻松吗……?”

对方也看向了远方,轻叹:“也许,她是怕连累到你吧。”

“……连累?”

她看了她一眼,笑了一声,再无话可说。

“对了,我这里还有一个东西要给你,”孙茗从包里拿出了一份文件,递给了她,“这是工作室的聘书,至柔决定把法人代表的资格转让给一个资历很深的建筑师,等你进来后,可以直接跟着她做。”

她垂下头,看了这份精美的文件很久,道:“所以……她打算退出了是吗?”

“目前看起来是的,至于她今后什么打算,也只有她自己知道了,”对方深吸一口气,“焰书……很抱歉,我也真的很遗憾。不过,也许你可以把这一次变故,看成你的一次全新的机遇。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不是吗?”

“……”

半晌后,她扯起嘴角,看向了深邃的夜空:“……你说得对。”

孙茗笑了,将文件递到她手里:“想通了就好!我会和法人代表打好招呼,然后尽快安排你们见一次面。”

“我不是这个意思,”她从包里拿出那张行程单,递给了对方,“我想说的是……我没有办法在这里继续下去了。”

孙茗看向了那个行程单上的航班。

这一刻,她才终于相信了那些流言,一时惊讶得说不出话来:“你……你真的要去纽约了?”

她点头,苦笑道:“就算是再赌一次吧。”

在对方语塞的时候,她有些笨拙地拥住了她:“对不起,老板,不能好好和你道别了……如果你再次见到权至柔,请你告诉她……”

“……”

在对方有些凝重的目光中,她清晰地道:“我不会再等她了。”

“……焰书!”

……终于还是逃了。

终于逃离了,这一片曾赋予过她难以想象的自由和幻想的,此时却充满了无数是非的土地。

手机还不断地响着,是护士和谢晴若的号码,她没有接起。

三个小时后,她来到了病房门口。

脚底像灌了铅,一步一步地,沉重无比地向前走着。

握在门把上的手,前所未有地剧烈抖动着。

……恐惧,爬满了全身。

她听见自己剧烈喘着气,闭着眼扭开门把手打开了门。

进入视野的,是床上戴着氧气罩的虚弱的女人。

当看到心电图上规律滚动着的波折时,她的腿一软,差点跪了下去。

谢晴若就坐在床头,看见她时愣了愣,随后站了起来。

“……你来了,”她本想靠近将她扶起,但还是将手缩了回去,哑声道,“妈现在稳定了,你不用太担心。”

一旁的护士看着进来的人面色如此沉重,也忍不住安抚道:“您放心,李女士很坚强,已经挺过去了,目前已经有合适的肾脏了,我们已经安排了最近的肾脏移植手术。”

云焰书没看她们,只是径自走到床边。

几步的距离,膝盖骤然一松,几乎倒在了女人的身上。

紧紧贴着这张布满岁月痕迹的脸,她看着那双疲惫不堪的眼睛。

心中,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慌排山倒海。

她知道,有那么一种可能……

有一种可能,只要上天再残忍一点……

只要上天再像从前一样狠心一点……

她就会见不到她的亲人最后一面。

……只因为那个触不可及的人,那个触不可及的,她云焰书拼死都要挤进的世界。

“书……小,书……”

她听见了母亲的声音。

缓缓抬头,震惊地看着女人正吃力地睁着双眼,看向她的视线中是诉不尽的思念和关心。

氧气罩因为女人的开口蒙上了一层雾,仿佛在告诉她——

这个人是多么的疲倦,却又是多么的想要她知道,有人正在如此这般地爱着她。

她像下一秒就要失去母亲一般,用力死死握住她的手。

“妈,妈……”泣不成声,“我错了,我错了……对不起……”

那只手慢慢抬起,指尖划过她的发丝。

女人只是淡淡地笑着,眼中是泪光。

在对方温柔的沉默中,她知道——

她被原谅了。

这样任性的她……终究还是被原谅了。

“啊,下雪了。”护士轻声叹道。

她抬起头,看见窗外的雪花簌簌飘落,映衬着深邃的黑夜都充满了光亮。

“倒春寒的雪啊,真的好难得,”护士看着窗外出了会神,又看向她们笑着道,“这雪是吉兆,李女士一定很快会好起来的。”

……她怔怔望着窗外。

外面,是凛冽的风雪,可手心的温度却是如此真切……

仿佛在一记一记地,沉沉击打着她——

幸运,无声无息地降临了。

……而她,也该清醒了。

2018年的一个秋夜,纽约皇后区的一家健身房里。

各种肤色的精英白领们在各种器械之间游走,大多是刚下班就抓紧赶来大汗淋漓一场。

夏利安从楼梯机上下来,还没喘几口气就拿起水瓶咕咚咚灌了下去。

闺蜜从一旁的无氧训练区走来,拍拍她的肩:“还练吗?”

她摆摆手,胸口疯狂起伏着:“等下……让我歇会再说。”

这时,她的余光里瞥到一边跑步机上一道很特别的身影。

女人扎着黑亮的马尾辫,身材高挑挺拔,正在以较低的速度跑着步。她穿着大牌的运动套装,虽是有些老旧的款式,但衬得她的身材极为好看。

臀部圆润挺翘,修长的双腿下是纤细的脚踝……

不,准确来说,应该是一只腿。

……这个女人,右小腿是一条做工精致的黑色假肢。

闺蜜顺着夏利安的视线看去,了然地笑笑:“干嘛,对她感兴趣吗?”

夏利安猛地回神,问她:“你认识她?”

“不认识啊,只是之前来有见到几次,感觉性格还蛮难接近的哎。”

夏利安忍不住盯着那个女人的侧脸。

女人蹙着眉,额角的汗珠顺着小麦色的皮肤滑下,落在有些紧绷的唇角。

“走吧,练完了。”夏利安吞咽了一下,扯了扯闺蜜的衣袖。

闺蜜却一把拦住她:“哎你这个闷骚女!你骗不过我的眼睛,来,看我的。”

“你干嘛?!”

她看着闺蜜走上前,不禁倒吸了一口气。

那个女人正好是停下来休息,被闺蜜拍了拍肩便转过了身。

“hi!我朋友夏利安很想认识你,可以和你交个朋友嘛?”

女人看向了她这个方向!

她的心跳瞬间加快了。

她开始怒骂自己——

妈的,干嘛交个社牛朋友自讨苦吃啊?!

而更令她呼吸急促的是,女人居然走了过来……

对方的神情有一些严肃,但嘴角又带着淡淡的笑意。

她在她面前站定的时候,她的心跳简直比刚刚在楼梯机上还要快。

脸更烫了。

面前的女人微笑着,向她伸出手,用流利的英文道:“利安你好,我是云焰书,没想到这么快就见面了。”

“……”她瞬间冻结。

这个名字,这个名字是……!

女人发现她的局促,宽慰似地笑了:“不好意思,上周因为我的电脑摄像头坏了,所以面试的时候我没有办法露脸。”

“……”

“利安,欢迎你加入我们公司。”

夏利安嘴巴微张着,半天说不出话,脑袋里什么声音都有。

……啊啊啊啊!!!

这个人,就是上周她面试的公司的老板啊!

闺蜜看一眼她,又看了一眼云焰书,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夏利安吞咽一下,伸手和她交握:“老板,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

云焰书噗嗤一声笑了,拿毛巾擦了擦脸:“没关系,明天见。”

在她还沉浸在那个笑容中的时候,闺蜜走了过来,眼睛都瞪圆了:“你们认识?!!”

夏利安嗷一声怒吼,在她头上落下狠狠一记:“都是你都是你……!!”

她怎么这么惨?!还没入职,就给上司留下了一个古怪猥琐欲求不满的形象……

在美西一所大学毕业后,她就一直在找合适的工作,在竞争激烈的纽约连连碰壁三个月之后,她接到了一个初创企业的offer。

其实也不是完全一无所有的初创,这个叫“焰影”的设计公司,背后的靠山是全球行业10的英城。

当初给她介绍工作的人说,公司老板和英城的老板关系很好,将来有很好的发展前景。

不过这个老板本人对工作要求比较高,之前的助理因为经常出纰漏,就被很快劝退了。

在上周的面试,老板没开摄像头,但简洁的谈吐和友善的态度给她留下了很好的印象。

她没怎么犹豫就接下了这个工作。

谁能想到会在今天搞出这一场闹剧?作为新人,这个开头会不会太难了点啊?!

第二天,她精心打扮后去了公司。

公司里大概就二十来个人,一大早就很忙碌。

云焰书见到她便微笑道:“来了?人事的同事会先带你熟悉一下环境。”

昨天在她面前大汗淋漓有些狼狈的女人,今天一身完全不同的精英打扮,刘海也尽数揽起,露出光洁漂亮的额头。

不过,也多了很强烈的距离感。

夏利安瞬间有些紧张。

“哦那个……老板,我想再次为昨天的事道歉,我不是有意……”

云焰书眨眨眼,好像才想起什么:“啊没关系,别放心上。快去吧,和人事结束了你就来我办公室。”

说完,对方就拿起文件快步进了办公室。

夏利安怔愣一下,一旁人事快步走来,用开玩笑的语气道:“跟我来吧,焰书忙得很,今天节奏会有些快,利安你要做好心理准备哦!”

有华人老板的公司里也是什么国籍肤色的人都有,工作语言也是英语。

她发现,云焰书没有另取一个英文名,想必是因为“焰书”两个字,对不识中文的人来说也很好读,她也不知为何很喜欢这两个字。

她是三代移民,在这里土生土长的华裔,打小家人就会教她中文,但自然学得没英语来得好。她特别去研究过,焰书两个字的汉字意义是……

“利安……利安?”

人事在喊她,她猛地回神:“啊!不好意思,我刚刚在想,我们公司的办公室真的很好看,是老板设计的吗?”

这个公司面积不算很大,但是非常精巧,简洁而不失设计感的空间让打工人内心都多了一份宁静。

人事笑了:“是的,办公室是焰书自己设计的,对了,公司里大家都是互相叫名字就可以,不需要带尊称,我们是小公司嘛,管理比较扁平,平时放轻松点。”

对方拍拍她的肩,“焰书她作为老板对工作要求比较高,但是她没有什么架子,有什么意见都可以和她讨论,希望你们相处愉快!”

和各个部门同事打了招呼后,她就赶紧去了老板办公室。

可刚到门口,云焰书就从里面走了出来。

她递给她笔记本和笔:“现在跟我去开会,先旁听就可以,事后有什么问题我会和你解释。”

光速语气的一句话让她愣了一秒,随后赶紧哦了一声接过那堆东西。

走进办公室后,里面已经坐着四五个人。

其中一个华人也是业内很出名的设计师,她记得是姓孙。

云焰书坐下后,对周围人道:“会议可以开始了。孙茗,投资商考察的事,你说你那边有进展吗?”

“嗯,目前有很多家全球百强公司和业内投资商对我们感兴趣,不过其中出资意向最明显,而且表示可以最快到位的,是一家比较新的投资商。”

“是哪家?”

“这家公司中文名叫‘允至’,老板应该是个华人,但我们还没见过面,是她助理和我联系的。”

老板微微皱起眉,在座其他几个人也面面相觑。

云焰书问:“没听过这个公司,老板叫什么?”

“英文名是jo,我们目前没有找到具体信息,这个人作风非常低调,不过虽然说是刚起来的公司,但是给到的数目非常慷慨。”

一旁的商务总监想了想道:“焰书,我们才成立一年,我觉得可以不用那么急着找投资,目前英城给我们的支持还是够的,虽然英城这几年有些问题,但是比起找一些来路不明的投资商,我们保持现状更好。”

孙茗对商务总监使了个眼色,似乎对她如此直白有些不满。

气氛有些僵硬,夏利安不禁仔细观察起老板的反应。

女人用指关节支撑下巴,眉头还是微蹙着,语气却是平静无波:“我和孙茗再考察一下,商务那边如果有合适的投资商,也请尽快接洽起来。”

会议结束后,夏利安刚站起来,就听见老板快速道:“利安,给我接杯咖啡。”

“哦好!”

她像接到圣旨一样冲到了咖啡间,打了满满一杯咖啡回去。

刚走到办公室门口,她就听见里面的人在激烈交谈,一下子不知该不该进去。

里面孙茗的语气有些急:“我知道你不喜欢英城,想彻底摆脱以前的一切,可你这样做就像是小孩子和父母吵架要离家出走一样,太不理智了!公司里都觉得这样不靠谱,英城那些人也在说你过河拆桥,我想你还是再考虑一下拉投资的事吧。”

“再考虑,还要考虑到什么时候?孙茗,我们这些人当初哪怕只是在英城多待一秒,就都要被英城的权斗牺牲了,权赢的阴晴不定你是知道的,她现在在英城不得民心,就随时可能拿我们泄愤,”女人的声音低沉无比,“我告诉你,英城那些人说什么我根本无所谓,权赢因为曾经的旧账对我理亏,所以才会愿意给我这笔钱独立出去,她给得慷慨,我也拿得心安理得。”

掷地有声的声音透出门外,“而现在,我就是要带着整个团队完完全全地独立,完完全全地掌握主动权。”

孙茗的语气软了下去:“好,我明白了……你要对那个jo感兴趣,我把她的联系方式给你,你们好好聊聊。哦对了……”

“怎么了?”

“上次和英城的人应酬,她们说……权至柔还是没消息。”

“……”

“我突然想到,距离你们分开,已经快五年了吧。”

“……”

“焰书,她从来没联系过你吗?”

“……”

里面一片诡异的寂静。

夏利安深吸一口气,还是决定敲了敲门。

“对不起打断你们!老板,你的咖啡。”

孙茗看见她时摸了摸鼻子,对她微笑一下就很快离开了。

而她的老板只是低声说了句谢谢,拿过她手中的咖啡,很缓慢地坐了下来。

与先前精干稳重的气息不同,此时的女人,周身多了一份失控的感觉。

那双杏眼望向落地窗外的高楼,似乎充满愁绪。

半晌后,她听见女人道:“利安,帮我联系一个人,再订一个餐厅。”

打开家门的瞬间,她就闻到一股清甜的香味。

女人从厨房里探出头,眼里都是欣喜:“小书你回来啦,你来得正好,蛋糕刚烤好呢。”

她发现玄关的鞋子少了一双,便问:“妈出门了?”

“对啊,上次认识的几个阿姨说要带她一起出去玩,”对方端着蛋糕从厨房里出来,“你老是不让她一个人出门,她憋坏了,这次出去你不用担心,那几个阿姨英语可好了,说绝对会送她回来的。”

她放下包脱了外套,坐在了客厅沙发上。

足够四个人吃的抹茶蛋糕摆在了她的面前,细腻的抹茶粉铺就在上面,还放了两片白巧克力做点缀。

对方迫不及待给她切了一块:“来!刚烤好的特别香。”

她吃了一口,咀嚼了一会,道:“晴若,你真的不找工作吗?如果你想再读书,或者往别的方向走,你不用担心没钱,我完全可以支持你,你这样天天在家也不是个事。”

“我……”谢晴若吃了一口蛋糕,“其实今天,我就想和你说这个事——”

她抬眼看她,“小书,我也是时候回去了。”

云焰书皱眉:“怎么这样说?你别误会,我刚刚不是要赶你走的意思……”

“不是你的原因。我考虑很久了,美国的生活真的不适合我,”对方抿了抿唇,“在这里也呆了一年了,我还是觉得回国呆着比较舒服,真的。”

女人看向她,眼里有了些泪光,“再说,在这里就有你在我身边,是我怎样都奢求不来的。做出这个决定,是我理智分析的结果,我不应该这样依赖你了。”

……气氛突然变得有些暧昧。

云焰书下意识别开了目光,再吃了口奶油。

“那你和妈说过了吗?她怎么说,她也想回去?”

“她说如果我走,她就跟着走,”女人叹气,“再说,本来我们两个在这,也只会给你添麻烦……”

“……你说什么呢?”

一股气堆在云焰书的心口,她不禁瞪向她。

谢晴若忙道:“对不起,但是小书,说实话,这也是我心里话……”

她放下了蛋糕的碟子,“等你有空的时候,我们就去把手续办了吧。”

“什么手续?”

过了两秒,云焰书才反应过来。

她轻叹:“行,如果你是认真的,那我尊重你的决定。将来的事,如果有任何我能帮忙的,你绝对不要不好意思说。”

谢晴若点点头:“你就放心吧。”

云焰书吃完碟子里的蛋糕,问:“做的是低糖的吗?”

“嗯当然了,你和妈都不爱吃太甜的,我都不敢多放糖。”

“那剩下的就都留给她吃吧,她比我更爱吃抹茶,我去房间了。”

“……那个,小书。”

“嗯?”

她转过身,发现谢晴若欲言又止。

“对不起,这可能不是我该管的……但是都要走了,有些话,我实在忍不住了,”消瘦的女人抚了抚她的肩,“等我走后,你好好交交朋友,谈谈恋爱吧,我知道你为了我的感受,在这方面一直在压抑自己,去年那时候,权至柔打了几百个电话你都不肯接……”

她越说,滔天的愧疚越溢满了心,“如果当初不是我被钱蒙蔽了眼睛,你们也不会闹成这样,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弥补你……”

“够了!”云焰书闭了闭眼,“过去的事,过去的人,都别再提了。”

她看向客厅茶几上,母亲放上的她们三人的合照。

顿时,心中酸涩无比。

“晴若,你知道我不是喜欢往回看的人,该发的火,该道的歉,五年前都已经结束了,”她握住她的肩,直视着她的眼睛,“不管发生什么事,我希望你了解,我不恨你,在那件事上,我们都是被利用的工具而已。”

“……”

“唯一重要的是,妈用你拿的那笔钱,做完手术顺利出院,现在健健康康的,你还陪在她的身边,这就足够了。”

女人深深看着她,眼中落下了两行泪,肩头微颤。

在转身之前,她听见她低声道:

“小书,我最后悔的,是把我们之间,变成了现在这样……”

心中猛地一酸。

但她也只是沉默着,径自回了房。

一进房门,她就躺倒在了床上。

这五年,她用工作麻痹心智,给自己上了结实的防护锁。

只有这样,她才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就这样一直往前。从英城的经理,到管理层,再到现在的“焰影”,她在别人或欣羡或嫉妒的眼光中一路直上。

世界上有多少人,可以达成自己的梦想?而她却在未而立的年纪,走到了连梦里都不敢想的地步。

权赢曾说,她和她有一样的野心。

是,她承认。

可对方并未看到,她作为“征服者”的同时,那懦弱得,空洞得不堪一击的一面。

就像在这样的夜晚,在舒适的房间里仰躺着,感觉什么都有了,却好像什么都没有。

不知何时,手指开始握着钥匙上的那个小马吊坠。

摸着摸着,仿佛是一笔一笔镌刻,心中慢慢出现了那个人的模样……

……

她从床上骤然惊坐,用力晃了晃头。

床头柜上放着几本略显杂乱的刊物,最上方的八卦小报上,印着一个高大修长的背影。

那个女人微侧着身,戴着黑色口罩,身边站着几个西装革履的人物。

在只有昏黄灯光的街头,依旧能看出这个女人不凡的出身和气度。

照片拍摄时间是一个月前。

新闻的标题无比醒目——

“s国首富之女权至柔失踪两年后首现?母女夺权大战疑将展开”

她看着那个标题出了会神。

随后,将它拿起,丢入了垃圾桶。

第二天到办公室时,助理夏利安已经在等候她汇报工作。

“焰书,我和jo的助理已经约好了时间,她们说餐厅已经订好了,地址是这个。”

她拿过那张纸,上面写着的是一家高级怀石料理餐厅,距离他们公司并不远。

真的好奇怪——

工作这些年,她从没见过甲方要主动订餐厅的。

这个jo,打的什么主意……?

她捏着那张纸片思索着,突然门敲响了,孙茗走了进来。

“焰书,你晚上有安排吗,有个英城的局你要不要去?关系比较好的那几个说要请客。”

她摇摇头:“晚上我和jo约了。”

孙茗睁大眼:“啊和jo吗?!对方来几个人?要不我也跟去帮下你?”

“呃不好意思,”夏利安面露难色,看向两位,“jo指定说要焰书一个人去。”

“……什么?”

两个人都怔愣了。

“fe,这大金主脾气还挺怪,”孙茗耸耸肩,“那晚上你自己一个人应付吧,我要去嗨皮喽。”

“一个人……”

云焰书咀嚼着几个字,不禁笑了。

这个jo,到底是何方神圣?

这个问号,一直持续到晚上,她来到这个餐厅的时候。

她和前台道:“你好,我找1号包厢,一位叫jo的女士订的位。”

“好的,这边请。”

她跟着走到了这个包厢前。

门前竟然已经放了一双精致的女士皮鞋。

她已经早了二十分钟,怎么对方比她更早……?

心跳加了速,一种奇异的感觉在心底发酵着。

她想好措辞,在服务生为她拉开门的一瞬间,赶紧对门里的人道歉:“不好意思,我来晚……”

……话音在看到里面的人时,戛然而止。

坐着的人站了起来,一双狭长的眼看向她。

那双眼似乎瞬间湿润了,但依旧带着一丝她熟悉的促狭。

精细裁剪的米灰休闲西装,修得利落干净的眉毛和发丝,让女人周身充满了凌厉干练的气势,高她半个头的身高,更是加强了这般的压迫。

——五年的时间,在这个人身上,似乎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权至柔的目光,将她从上到下迅速地审视。

然后颔首,对怔愣的她启唇:“……别来无恙,云总经理。”

一尘不染的宽敞包厢里,两个人对坐着。

沉默持续发酵。

她始终避免视线的交汇。

可她却能强烈地感觉到对方灼热的视线,让一身正装的她竟有种赤身裸体的感受。

先是对方开了口:“你还是那么瘦,没吃饭吗?”

“……”

“是刻意晒的吗?黑了好多。”

她不禁嘲讽地勾唇:“……权总费尽心思骗我过来,不是专程为了给我的外形打分吧。”

jo这个名字在脑海中再次浮现。

她才发现自己笨得可以——

这么明显的谐音,她竟没有察觉。

对她的讽刺,对方似是没听见般,只是寒下了声音:“为什么不接我电话?”

“我为什么要接一个不想接的人的电话?”

“……你还在生我的气,对吗?”

她猛地躲开了对方伸来的手,拿起了一旁的茶杯喝了一口。

“权总大概有什么误会,我为什么要生你的气?”她抬眼望向她,“我们今天才认识而已。”

“……”

刚刚姿态还有一丝傲然的女人,此时全然软了下去。

对方眼中骤然流露出的伤痛,竟像针一般扎在了她的心上。

让她该死地,居然还会疼痛。

……来到这里,果然是一次重大的失误。

“焰书,当孙茗告诉我,你不想等我的时候,我很难受,但是我不怨你,当初我没有办法保护你,也没办法掌握自己的命运,可是相信我,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她还是紧紧握住了她的手,眼里尽是真切,“这几年我一直在想办法摆脱我妈,终于等到彻底独立的时候,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你。”

“……”

对方充满磁性的声音,有了细微的哽咽,“书,回到我身边……好不好?这一次,我绝不会放开你。”

云焰书深吸了一口气。

垂下头,看向女人的手。

那包裹着她的,骨节分明的手指,曾给过她无数的温暖,包容,等候……

可最终,却成为了让她失去自我的囚笼。

她承认,她还是贪恋曾经。可就是这般的贪恋,让她如此自我厌恶。

如果能彻底将对这个人的感情割下,该有多好?

如果能变成不再为感情所动的机器,该有多好?

而最可悲的是,即便是现在的她,在无尽的恨和爱的折磨之下,面对着这个人的时候,还是禁不住片刻的迷失。

她用力抽出了被握住的手。

“我是不是该感到荣幸?”她自嘲地笑了,“s国首富女儿对我念念不忘,抛弃一切要回到我身边……?权至柔,说到底,你还是太天真了。”

她在女人有些讶异的目光中,站了起来,“你以为,我当初为什么要和你在一起?是因为爱吗?”

对方的嘴角骤然僵硬。

她缓慢地站起,走到了她面前。

“想当初,你只是一个二十出头,自命不凡的黄毛丫头,你真的会觉得,我这样出身的人,会和一个平凡幼稚的小孩谈恋爱吗?”她俯下身看她,“……你以为,当初你要不是权赢的女儿,你的背后要不是英城,我会看得上你吗?”

“……”

她很满意地看到,那双薄唇开始颤抖。

随后挤出不甘的字句:“云焰书……你还在嘴硬。”

“怎么,被戳到痛处了?如果你还不知道,那我提醒你,当初你妈开给我的条件,就是让我来纽约的英城,还给了个不错的位置,”回忆着过去,她慨叹,“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我二话不说就应下了,一路走来,顺利得连我自己都无法想象。”

“……”

“虽然你幼稚得要死,还霸道无理,但是你这个妈还挺有用的。”

她伸手,抚平女人的衣领,眼见着对方的神色愈加阴沉,“所以说,权至柔,你怎么会这么傻?现在有点小钱了又怎样?如果是当初那个家财万贯呼风唤雨的富家女,我还可以考虑考虑,但现在的你……”

“……”

“我只能说——”她盯着她的眼,一字一句,“一,无,是,处。”

话音刚落,手腕就被猛地攥住了。

“呃……!”她不禁闷哼了一声。

几乎是瞬间,对方站了起来。还没反应过来,她就被一股强力压在了墙上。

双臂都被制住压在身旁,她挣扎着要摆脱,却被压得更紧。

女人周身的茶香像毒药一般,令她脑海一阵恍惚,那双幽深的眼中的狂怒让惊惧蔓延开来……

“你干什么……?!”

眼前一黑,唇被狠狠堵住了。

“唔……唔!!……”

她用尽全力要推开身上的人,却发现对方的力气似乎比以前更大了……

下颚被钳制住,湿滑的舌头横冲直撞进来,汹涌的吮吻让她无法呼吸。

权至柔几乎是凶狠地吻着她。

那样用力的,辗转的吻,似是惩罚,又似乎在发泄着浓重的情绪……

就在她快要窒息的时候,唇上猛地一痛。

“啊!……”

浓烈的血腥味在两个人之间迅速蔓延开来。

终于,权至柔放开了她的唇,但依旧紧紧压着她。

那双方才只有深情的眼里,蒙上了一层难以言说的阴影。

袭击者喘息着,指尖还停留在她的嘴角,恨恨地揉捏着她的皮肤:“……真想把你的嘴撕烂。”

“放开!”她狠狠拍开她的手,粗喘着,“软的不行来硬的?这五年只长了力气不长脑子吗?”

权至柔几乎是咬牙切齿:“云焰书!你不嘴贱会死吗?!”

“会!权小姐,我再次提醒你——”

“我们之间早就结束了,我很忙,没时间陪你耗!”

她推开了她,却还是被拉住了手。

在她回头要发作的时候,却见对方从地上捡起了一串东西。

……那是她的钥匙。

在刚刚的推搡中掉出来了。

在看见上面那个小马吊坠的时候,她浑身僵硬……

“这是……”权至柔也怔住了。

“还给我。”她伸出手,不容置喙道。

对方的眼神不可思议,却又意料之中:“……我找了很久的吊坠,原来就在你这里。”

像是不堪的秘密被戳穿,云焰书心里一紧,伸手夺回了那把钥匙。

可权至柔此时眼中流露的一丝得意,把她最后一丝底气都快要抽干。

“既然你说,我们已经结束了,那你把吊坠还给我,”对方靠近了她一步,伸出手,“这原本是在我的钥匙上的,你不会忘了吧。”

她嗤笑:“你还真以为我稀罕这东西?”

说完,她抬手解下了那只小马木雕。

包厢内的暖光下,小马落了划痕的表面显得有些落寞。

手心慢慢出了汗。

心中仿佛有个声音在叫嚣着,但却被她硬生生压下。

眼眶有些酸涩,可她还是捏紧拳,将吊坠递了过去。

权至柔只是静静看着她。

那样带着挑衅,怒意和不甘的目光,让她觉得浑身不适。

她沉声道:“拿走啊,还愣着干什么?”

突然她发觉,权至柔的眼神不知何时落在了她的手指上。

“……这是什么?”

左手被用力牵了过去。

也就在这时,云焰书看见了自己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一时心沉入谷底。

而其上闪耀的钻石,此时就像一把利刃,狠狠捅入了权至柔的心里。

云焰书感觉到,握着她手指的手正在颤抖。

她脸色僵硬着,听见对方不可置信的声音:

“……你,结婚了?”

云焰书猛地抽回了自己的左手。

上方那颗她几乎已忘记存在的戒指,此时仿佛在发着烫。

女人灼热的眼神,像是要把她烧穿一般,让她竟有种心虚的感受。

“……权总未免管得太宽了,”她拿起了包,哑声道,“这顿饭我请。先告辞了。”

权至柔还是不依不饶握住她的胳膊。

那双眼里,似乎有着万丈深渊:“……对方是谁?”

“……”

云焰书开不了口。

就在这时,她放在桌子上的手机响了起来。

两个人几乎同时看向了来电显示——

“谢晴若”。

这三个字,像闪电骤然重击于心。

权至柔只觉得大脑空了一阵。

云焰书不敢看她,赶紧拿起手机接起电话。

那边传来谢晴若如常的声音:“小书,妈已经回家了,说要马上和你报个平安。”

在身边人充满寒意的眼神中,她对那边道:“哦好……我也快回去了。对了,我在外面吃过了,你们就不用等我吃饭了……”

挂了电话,周遭的空气像是冻结一般。

她感到彻骨的寒冷。

权至柔别开眼,不禁笑了:“……所以,是谢晴若吗?”

云焰书只是捏紧了拳,看向房间的一个角落。

权至柔靠近了她一步,两个人的脸几乎贴在了一起。

“五年前,你告诉我,当初你们睡在一起,都是因为我妈的阴谋……”权至柔一步步地逼近她,只觉得心都要被撕裂,“我拼命说服自己,你是无心的,即便我心里有千万个把那个女人撕掉的冲动,我都忍下了……”

越说,越觉得自己可笑,“我竟然忽视了一个可能——你是一边和我在一起,一边惦记着她?我至始自终,就只是个笑话而已……?”

“……”

她看着眼前这张曾无数次出现在她梦中的,倔强的脸,沉声道:“原来我妈的指使,不过是恰好给了你们一个苟且的借口而已!”

……啪。

一个响亮的耳光将她扇得偏过脸去。

云焰书的胸口疯狂起伏着,压抑着粗喘,静静看着女人脸上浮现的红印。

在某个瞬间,她后悔了——

她本该是毫无所动的。

既然都和这个人再无关联,又何必为她的一举一动而动怒,泄露自己的弱点?

她再一次,成为了情绪的奴隶。

她好恨这样被这个人随时牵动的自己。

看见那双泛起泪光的眼,她猛地转过身,只想以最快的速度离开这个地方。

却听见后面厉声道——

“云焰书!”

“……”

“我没想到,你会是那个叛徒。”

她站定,回头惊诧看她。

“是,当初伤了你,是我的错,可你明明知道我有苦衷,就算是比约定的时间更晚,我以为我们之间会有那个默契……我以为你一定会等我,”那个体温慢慢靠近她,带来勾魂摄魄的茶香,和低哑如魔的声线,“可是你,却连我的一通电话都不肯接。”

云焰书浑身紧绷着,闭上了眼。

只是听着,那愈加低沉的,其中意味已然让她无法承受的声音,“我平生最恨别人背叛我。”

“……”

“云焰书,这笔账,我会好好和你算。”

在这个立下“战书”的女人面前,脸上的表情,在风云变幻之下,被理智尽数压为死水。

她咬紧牙,克制着嘴唇的颤抖,对紧盯着她的女人道:“权至柔,我说过,我们早就结束了……我和谁结婚,不需要和你报备。以后你和我,各走各的路,别再来打扰我。”

……

仓皇跑出餐厅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

周围的熙熙攘攘,只能让心多凉几分。

她将皮包的肩带又往上提了提,抬起头努力将眼里的泪水撤回。

拦下一辆车,下意识对司机说了个地点。

过了一会。

“……小姐,已经到了。”

她抬起头,竟发现自己就在公司的楼下。

突然,有种想笑的冲动。

在自己深不可测的潜意识中,永远存在的那个会静静等她的“港湾”,居然是这个地方。

是一个即便如何富有,可终究冰冷的,无法呼吸的“死物”。

她不知道该说自己可悲,还是可敬。

回到办公室,发现也没有太多可整理的。夏利安这个小孩做事细心,把她工作上的杂事都打理得很好。

她将今天下午刚收到的几份重要的文件拿出,走到保险柜的旁边,刚蹲下来想开锁,高跟鞋却不小心滑了一下。

“呃……!”

腿跌到了桌边,磕出一片青紫,文件歪歪斜斜地散落在地上。

她深吸一口气,揉了揉腿,拿起钥匙将自己撑了起来。

低下头时,却发现——

钥匙上的那个小马不见了……

心骤然下沉。她忙在周围翻找了起来。

桌子下面没有,椅子下面也没有,衣服口袋里也没有……

再次蹲下,拿出手机打开手电筒,往那些缝隙里照着。

突然,她看见保险柜下面的缝隙里,似乎有一个小马的影子。

几乎没有思考地,就开始用手上的钥匙一个个去试着打开保险箱。

不是这把,也不是这把?……

手心渐渐渗出了汗,指尖都发着颤。

在一个个没有打开的瞬间,心中仿佛有一个东西,在呐喊着爆裂……

终于,把那些无用的钥匙都摔在了地上。

随着“啪”的脆响,她靠坐在了柜子的旁边,将密布着细汗的额头贴在了膝盖上。

也就是这一刻,她突然想起。

——保险柜的钥匙,她早就交给夏利安了啊!

……她到底是怎么了?

想笑,又想拍死自己。

这时,手机突然响起,是夏利安。

她抖了一下,像是愚蠢的行为被他人发现一样的狼狈。

赶紧调整心情,接起助理的电话。

那边却传来尖叫:“焰书!救救我,救救我们!——”

心里剧烈一震,她猛地站了起来,对那边厉声道:“怎么了?!利安你现在在哪?!”

那边格外的嘈杂,时不时传来像是东西掉落的声音。

在办公室安静的环境里,她感觉到了,来自记忆深处的声音……

和那热烫的,足以吞噬人海的温度……

浑身贯穿一阵电流般,她几乎是吼道:“利安你到底在哪?!你那边着火了吗?火警报了吗?!”

女孩带着哭腔的声音几乎穿透耳膜:“他们在路上了……”

“……”

“可是焰书,我好害怕!……”

“……”

“我真的好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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