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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二、“说谎……”

 

这天对孙茗来说是再普通不过的一天。

她和朋友一起去看了部电影,回家的时候已经晚上十一点了。

楼里的电梯坏了,她骂骂咧咧地从一楼慢慢地爬上去,太久没运动的她喘得像条狗一样。

“fuck!终于到了……”

到了八楼楼梯口,她重重吐了一口气,从裤兜里掏出钥匙正想开门,却看到门口有一坨黑乎乎的东西。

“啊!……”

她下意识惊叫一声后退,随后却发现这个人有点眼熟。

长直的湿漉漉的过肩黑发贴着头皮,紧紧遮着闭着的双眼,大衣的边缘歪斜地搭在肩膀上,仿佛下一秒就要滑落一般。

女人蜷缩的姿势,双腿折起,地上落着一大滩从衣服渗出的水渍。

她吞咽了一下,开口道:“焰,焰书……?”

女人头一晃,慢慢睁开眼,看见她的时候嘴角微微勾起:“孙茗,你来啦……?对不起,我没地方去,只好来找你了……”

她皱眉,摸不着头脑:“……你,你到底怎么了?怎么会没地方去?”

见对方沉默不语,她赶紧开锁进门,拉起她的胳膊往里面跨去。

女人似乎很虚弱,落在她身上的重量不小。

“你等一下,我给你找几件衣服,你快去洗澡,不然要着凉的!”

她去卧室捣鼓一阵,估摸了一番找怎样的尺寸。云焰书身高接近一米七,她们的体型差不多,对方只比她瘦一些高一点,倒也不难找。

过一会她就拿着衣服到了客厅,对她道:“给,将就着穿吧!浴室就在那边,快去吧。”

这时女人好像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环视了一遍四周,表情有一些警惕:“那个,你是一个人吗……”

她恍然大悟,忙说:“哦她啊,放心,我姐她现在不住这里,早搬走了,你就当自己家一样没事的。”

对方松了口气,眼神松弛下去:“好,谢谢,谢谢……”

孙茗看着她缓缓走进浴室的背影,只觉得有些摸不着头脑,轻叹了一口气。

……

浴室里很温暖,可脑袋还是昏昏沉沉的。

她慢慢将自己洗干净,穿好衣服走了出来,见孙茗好像在客房铺床。

“老板,我在沙发上将就一下就好了……”

“说什么呢,床都给你铺好了!”

她几步走到沙发边,像一枪毙命一般倒了下去。

……真的太累了。现在只要是个架子,她就能立刻躺下睡着。

“焰书?喂?!你这家伙怎么回事……”

离做梦就一步的距离,她呓语:“我就睡这……不麻烦了……”

对方似乎俯下身给她拈了拈被子。

突然,她依稀听到:“怎么那么烫?……”

旁边好像安静了下去。

很快,她就睡着了。

……

“焰书,云焰书!你给我起来吃点药再睡,你发烧了你知道吗?!”

她迷迷糊糊睁开眼,只觉得脑子里直冒金星:“我不想吃,不要吃……”

递到她手边的药被她猛地推开。

孙茗愣了好一会,没好气道:“生病了力气还这么大?!怎么就那么犟……好,你不吃是吧?你姐我现在就把权至柔叫过来,看治不好你!”

那三个字穿入了发热的大脑。

她皱紧了眉,嗫嚅道:“分手了……不要叫她……”

“……你说什么?”

孙茗眨眨眼,以为自己听错了,想了想还是打了过去。

“喂至柔吗?焰书现在在我这,发着高烧呢,你人去哪了?她药也不肯吃,我都不知道怎么办了……”

“还有,她说你们分手了怎么回事?……复杂?有什么事那么复杂说不清楚啊?快过来一趟吧,等人清醒了再好好谈谈……”

孙茗讲电话的声音似有若无地传进耳朵。

她想大声拒绝,可是又喊不出声音。

终于,她努力将自己撑了起来,在对方有些意外的目光下喝下了那几粒药丸。

随后她将水杯递回她手里,扔下一句迷糊不清的“我喝了,让她别来”就又咚一下躺了下去。

……

不知睡了多久,她恍惚中听到了另一个人的声音。

……那个让她无法动弹的声音。

“她还没吃药吗?”

“你可算是来了,”孙茗松了口气,“已经吃了一点,应该好些了……”

“……”那个人没说话。

“你们到底怎么了?如果不方便说也没关系,但是从同事和朋友的立场,我觉得你们可以不要搞得彼此那么难堪嘛……她今天就躺在我家门口等我,可把我吓坏了,浑身都湿透了,好像水里泡过一样,本来体质就不是很好的样子,要是再这样烧下去得送医院了……”

周遭很安静,她依稀听到袋子放下的声音,然后一个人走了过来,坐在了她身边。

高烧中的她,闻不清晰这个人身上的味道。

……会是她吗?

她捏住被子,继续面朝着墙睡着,曾有一刻想转身,看清这个人的模样。

可是,她没有勇气。

她感觉到,一只手轻轻探到她的额前,撩起了几缕发丝。

对方的指尖,很冰凉,好像只要一直碰触着,她就可以不再难受。

但是,可以吗……?

那个人……已经不想再见到她了。

眼眶突然很痛,比体温更烫的泪不知不觉落下。

咬住干裂的嘴唇,深呼吸,让自己别再去想她了。

借着药效,再次沉睡……

……

再次醒来的时候,窗外是一个美好的大晴天。

她挣扎坐起,感觉头脑清醒了很多。

“醒啦?”孙茗从厨房出来,将早饭摆到了桌子上,问她道,“感觉怎么样?舒服一些了吗?”

“……嗯,好多了。”

对方听了很开心,道:“那就好!这两天再吃点药应该就没事了。”

她点点头,起身的时候看见了茶几上的袋子。

……那是权至柔家附近的一家便利店的专用购物袋。

这让她更加确定了,昨天,权至柔真的来过。

她从里面拿出几个药瓶,发现都是她生病的时候经常吃的药。

不管是感冒发烧,还是腹泻呕吐,她都是吃固定的药,从来没变过。

权至柔曾说她偏执得可以,在这种细节上都不愿意让步,可这就是真实的她,她从来不在权至柔面前掩饰。

……想起往事,心一阵抽痛。

孙茗的视线也落在了那个药上,道:“哦这是至柔让我买的,她说你都是吃这几种,我看她可能还在气头上,等你在我家休息好了,再去找她谈谈吧?”

她眼皮跳了跳:“你意思是……她昨天没有过来吗?”

“呃……”对方挠挠头发,表情有些尴尬,“她说她有事,就没来。”

“是吗……?”

即便发烧到四十度,但她也不相信自己会出现这样的幻觉。

——权至柔分明是来过。

那为什么又要瞒着她?

难道是觉得过来看她一次,就代表自己的示弱,代表她们之间的和好如初吗?

……可笑。

孙茗观察她几秒,朗声道:“来来,先吃饭吧,吃饱了才好恢复身体。”

她走到桌边坐下,拿起了勺子,发现桌上是一大锅的广式砂锅粥,一旁还放着几个诱人的小点心。

“都是我自己做的老家的菜式,希望合你口味,”上司给她舀了一大勺,叹了口气,“你说人活在这世上啊,还是得想开一点,该吃吃该喝喝,没什么过不去的。焰书你做什么都认真,这是好事,可是有时候钻了牛角尖就不好了,会让人内耗严重,很痛苦的……哎你小心烫,吹一吹再喝。”

她吹了吹吃了一口,米香和醉人的肉香融合着,美味在嘴里爆裂开来,瞬间让躁郁的心都安定了下去。

她不禁夸赞道:“老板,你做得真好吃。”

“哈哈是吧。”孙茗得意得笑了。

“不过……话说回来,”她搅动着勺子,看着她道,“你是觉得我失恋,是因为我太认真吗?”

孙茗摆摆手,将嘴里的粥咽下去道:“啊当然不是,是我没表达清楚,我说这话并不是针对你和至柔之间,反而我觉得只有认真的恋爱,才是真正值得的恋爱,不管最后结局如何,最重要的,是你们之间互相珍惜的那个过程……”

对方讲着讲着,突然啊了一声,“我是不是太废话了?对不起啊,我唠叨起来就这样。”

“不会……”她笑笑,“我很赞同。只是现在,我还是没办法冷静……我知道我伤害了她,但是,只要感觉到她的伤害,我就会想以同样的方式对待她……”

咀嚼着点心,她低着头,轻声道,“……到最后,落得两败俱伤的下场。”

“是啊,不过,恋爱中的人都喜欢口是心非,不是吗?”孙茗摇摇头,“明明自己爱惨了对方,可还是因为自己的自尊和利益,为了自我逃避,去说谎,去掩饰,硬生生把对方推开,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干嘛。”

“……”吃饭的手停了下来。

对方自顾自说着,无奈笑着:“人呐,就是这样情绪化的动物,不管是站在哪个位置都一样,明明知道自己这样很可笑,但还是像个三岁小孩一样胡闹,只不过,说谎的技巧高明了一些而已。呃……焰书?”

“说谎……”她盯着桌布发着呆。

曾经的种种,像被打开了回忆的闸门,汹涌而来。

记忆,回到了那一天。

……

“小柔,你会离开我吗?”

“不会。”

“你在撒谎吧?”

“我说不会,就是不会。”

……

“小柔,你要走,随时可以走……”

“我就算走,也会带你一起走。”

……

“你只要相信我,我不会对你说谎。”

“我不信……所有成年人都会说谎。”

“我不擅长说谎,而且,就算我真的对你说了谎,一定是因为不得已才那么做。”

……

这一瞬间,大脑像是麻痹了一般,一股致命的暖流穿透四肢百骸——

那些温柔得怕碰碎她的吻,那些不论如何都要留住她的拥抱,那些生怕她消失的卑微眼神,真真实实地存在过。

……那样爱她的权至柔,真真实实地存在过。

那个人说,她不会对她说谎。

如果说谎,那必定非她所愿……

那个人还说——

“云焰书,你值得被爱,相信我,好吗?”

……相信。

她应该相信她的对吗?

如果连她云焰书自己都放弃了,这个世界上,还有谁会扶起雨夜里失魂落魄跌在街角的她?

还有谁会在那个荒芜的天台呆坐着,只为了体会她那些不值一提的纠结痛苦,在绽开的烟火下紧紧捂住她的耳朵?

还有谁会穿着睡衣慌张跑到摩天大楼的天台,命令般地哀求着让她履行不要离开她的诺言?

……不会再有了。

根本不会。

不知不觉,一道泪水骤然滑落。

对面的女人有些不知所措:“焰书?……你怎么了?”

她放下了筷子,猛地起身,在上司震惊目光中大步走向了玄关。

“你说得没错……人为什么会这么可笑,只会想着自己?”她穿起外套,用力抹了一把脸,眼里有光,“但是,如果其中有一个人回头了,示弱了,是不是就意味着……”

孙茗不解地看着她。

她喘着气,眼睛湿润了,“是不是就意味着那两个人之间,还有希望?”

过了半个小时,她站在了权至柔家门口。

将头发捋上去,她喘着气,说服自己平静下来。

一路上,许多话在脑海中盘旋,可是到了真正要面对的时候,紧张的情绪发酵着,让她再次迷茫了起来。

……她应该说些什么,才能够真正挽留住对方?

盯着眼前这扇坚实的门,她拿出钥匙打开了门。

门没锁。

她舒了一口气走了进去。

“小柔?……小柔你在吗?”

客厅的窗户和她昨天离开时一样紧紧闭着,窗帘全部放了下去,即便外面艳阳高照,里面依旧是一片黑暗。

走遍了书房,卧室,阳台,发现权至柔并不在这里。

她焦躁地冲到了玄关,扶住额头思索着,却看见那把带着小马挂坠的钥匙还挂在那里。

当初她将小马加工之后,就把它挂在了权至柔的钥匙上让她随身带着。

所以是发生了什么,会让权至柔不带钥匙就出门?

如果是彻底搬走的话,对方的东西却都还原封不动留在这里……

她拿下了那串钥匙正想出门,却接到了一个电话。

看着这串陌生的号码两秒,她接了起来:“……哪位?”

“云焰书,你赢了。”

……是孙庭。

对方的声音很疲倦,隐隐地,似乎带着一丝自嘲。

她皱眉:“你什么意思?”

“至柔在我医院,小茗在那里等你,她会带你进去……”那边停顿一秒,“至于会不会被权赢拦下,看你运气了。”

“……小柔为什么会在医院?”她简直一头雾水,“她又发病了?!”

她赶紧穿上鞋开门,听到电话那边低声道:“不是哮喘。已经稳定了,你不用太担心。”

“那到底是怎么了?!”女人一反往常低落的情绪让她不解,她边往小区门口走边道,“还有……你为什么要帮我?”

那边静默许久。

片刻后,女人带着嘶哑的哭腔:“我只是没想到,她会这样……”

……嘟,嘟……

电话突然被挂断。

她盯着手机屏幕呆站了几秒钟,赶紧抬手拦下一辆车。

等到了医院门口,孙茗真的正站在那里等她。

她忙跑上前:“小柔到底出什么事了?!孙庭还跟我说不是哮喘……”

孙茗表情也很不解:“我也不太清楚……我只接到我姐电话让我过来带你进去,走吧!”

她跟着她走进医院大门,孙茗边走边解释道:“因为现在选举搞得风声很紧,权赢很注意控制舆论,对至柔可以说是严加看管了,不过我是孙家的人,那些人应该就不会太警惕。”

“所以……除了孙庭和权赢,没有人知道小柔到底出了什么事?”

对方无奈点头:“很可能是这样。不过人应该没事,已经脱离生命危险了。”

“生命危险……”

越咀嚼这四个字,她越恐慌。

难道,是那两个人中的一个导致的?为了脱罪所以试图封锁消息掩盖一切?

带着满腹的疑惑,她跟着到了高层的加护病房。

电梯门一开,一道女人的凌厉身影就出现在了眼前,使她倒吸一口气。

对方的眼神在她们二人之间不着痕迹掠过。

等她们走出电梯后,孙茗先鼓起勇气开了口:“权总,我只是带焰书来看看至柔,她保证不会外传,可以吗?”

权赢沉默着走进了电梯。

她的眼神落在了云焰书的身上,嘴角紧绷着,似乎压抑着一丝不满和不甘。

这样微妙的,探不清由头的情绪,让云焰书不禁皱起了眉。

正当云焰书觉得她要开口挖苦自己的时候,女人却只是淡淡别开眼,目视前方按下了关门键。

……门关上的那一刻,门外两个人怔愣的眼神飘了几秒,然后同时落在了那道缝隙上。

“什么鬼?”孙茗挑起两道细眉,哼了一声,“这女人到底什么物种啊……真够他妈阴晴不定的。”

而云焰书还沉浸在刚刚权赢的反应。

——肯定是发生了什么重大的事,才会让那个从来运筹帷幄的女人露出这副僵硬的神情。

甚至,还默许她去接触权至柔。

但,到底是什么事……?

等走到病房门口,果然看见几个保镖就守在那里,对方在看到孙茗的时候,锋利的态度很快软了下去。

“我是孙庭的妹妹,刚刚权赢允许我们进来了,我们这里有一些私事要谈,希望你们回避一下。”

几个人互相看了一眼,随后走到不远处的楼梯间里继续守着。

孙茗转头对她道:“我在那边休息室等你,不打扰你们了。有什么话好好说,说开了就好了,好吗?”

“好……”她用力点头,“老板,谢谢你。”

……

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她吞咽了一下,抬手想拧门把,但门却是锁着的。

不过,这是她的意料之中。

她边敲着门,边柔声道:“小柔,你在里面吗……?我想和你好好聊聊,好不好?”

里面依旧是沉默。

安静到她开始怀疑,对方是不是真的在里面。

还是,只是睡着了……?

想了想,她拿出手机,拨出了对方的号码。

很快,她听见了里面传来的铃声,是权至柔一直用的钢琴乐……

指尖微微发颤,在心里祈祷着。

一定不要挂断,不要……

终于,电话接通了。

——那边,是和她周围一样的寂静。

但她是如此感激。

“小柔,你还好吗?……”她可以听到那边话筒传出的自己的,有些遥远的声音,“你不想见我,没关系,我能理解你有多生气,如果换做是我……我想,我应该会嫉妒到发疯吧……”

“你妈妈她告诉我,她怂恿谢晴若给我下了药……那天,晴若说有急事和我谈,我就赶过去了,吃了她点的菜,我就很不对劲,后来……”

她不想再往下回想,深吸了一口气,“我不知道你妈到底怎么说服她做这样的事……我只知道,我真的对不起你,但是,事情就这么发生了,我也很难受,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好……”

“小柔,我不想放弃你……就算你妈用这样的手段阻拦我们,就算你那天让我滚出你家,我也还是相信,你心里还是有我,你还是在意我,不然,你昨天就不会来孙茗家看我,对不对……?”

渐渐地,声音越来越轻,变成了模糊的哽咽。

她失去站立的力气,跪坐了下去,弯下了腰。

一门之隔,她仿佛能感受到对方的呼吸,体温……

“小柔,你说话啊……你说过,不管怎么样你都不会抛下我的,你忘记了吗?”她将额头抵在了门上,泪水尽数滴落在浅色的裤子,留下一个个深色的印记,“我知道,你说的都是气话……你逼我走,都是迫不得已……”

“你说过,你如果对我说谎,只有会在迫不得已的时候……我都还记得,我不相信你都忘了……”

剧烈地抽泣,喘息着。

当亲人睁着猩红的双眼争夺她手中的遗产的时候,断了腿躺在病床上被亲生母亲抽打的时候,知道那场大火的真相的时候——

没有一次,像现在这样声嘶力竭地,像个一无所有的人一般哭诉,乞讨。

……尊严吗?

……骄傲吗?

在这个人面前,尽数豁出全部,又有何妨?

只要她肯原谅她,只要她不要丢下她……

……

她听到了脚步声。

哭声戛然而止。她愣愣地看着门缝里,出现一道道移动着的阴影。

阴影在某一刻停了下来。

“……焰书,我累了。”

“……”

沙哑的,似乎压抑着哭腔的声音,在那边响起。

她怔怔地望着那条缝。

充满磁性的声音缓缓说着,似乎在消耗着最后的耐心——

“对不起,我真的力不从心……我给不了你想要的自由,给不了你足够的安全感……我们之间的障碍,我自己的障碍,比我想的更大。”

“……”

“我真的,没有信心去克服这一切。”

“……”

“我们,到此为止吧……我想,你一定能找到比我更好,更值得你的人。”

“……”

意识像被困进了一个漩涡。

一分钟的时间,她听着女人的一字一句,浑身僵硬。

……这一分钟,竟如一辈子般漫长。

反应过来时,她看见手机屏幕上,电话已经挂断了。

双手不住地细微颤动着。

她将泪水用力咽下,对着这道门扯起嘴角:“权至柔……你在说谎吧?”

“……”

“我不相信,你就这样退缩了……你当初信誓旦旦地说你要我成为你的‘命’,记得吗?我那时候还想,怎么会有这么幼稚的人,说出这么狗屁不通的话……”

竟不自禁笑了起来,仿佛那边的人能听到她的调侃。

可是,强装的豁然转瞬即逝,她再次哽咽:“我真的不相信,从头到尾,你都只是一个骗子,权至柔……”

手缓缓探进口袋,拿出了那串钥匙。

这串陪伴她们度过一年同居时光的钥匙,就这样轻易地,被这个人舍下了。

就像是做最后一搏,苍白的手指将钥匙放在了地上,慢慢地,将它推进了门缝。

“我把钥匙带来了,你还是会回来的,对吗……?”

“……”

她仰起脸深呼吸,用力抹掉脸上的泪,随后垂下头,看向手机屏幕上的那个日期。

“小柔,我们约定好不好?九天之后,我会在天台等你,如果……”她吞咽,拼尽力气压下即将爆发的情绪,清晰地道,“如果你不来……我一定,不会再纠缠。”

“……”

“我会如你所愿……彻底消失。”

“……”

是幻觉吗?

她感觉到,房间里的人动了一下。

可是,很快又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

她支撑自己站了起来,哑声道:“……权至柔,你记得,我会等你,一直到四月十五号的二十四点。”

周五,早晨九点的办公室,忙碌又井然有序。身边,熟悉的面孔交谈着,时不时传来欢声笑语,预热着即将到来的周末。

她在人事部门的办公室门口敲了敲门,走了进去。

“啊,焰书你来啦?我们材料都准备好了,过来签字吧。”

她点了点头,抬笔把所有要签字的地方都签满,递给了人事经理:“都好了,您看看。”

对方将材料都翻阅过,然后看向她道:“手续都齐全了,谢谢!希望你接下来一切顺利喽!”

“焰书啊,我好舍不得你!”有同事站了起来,和她拥抱告别。

她不太擅长这样的场合,只是僵硬地笑着,让自己不会显得过于冷漠。

有个一起吃过饭的同事问她:“国大那边的手续都办妥了吗?”

“嗯,这次走得比较急,前阵子和行政那边交涉了很久,还算顺利吧。”

自从在英城转正后,她就在国大转为了在职学生,课业也就此减轻。

其实退学手续并没有办好,但因为关于她要去纽约的传言已经到处都是,她也只能寥寥几句应付过去,装作自己已经做好一切准备飞向大洋的彼岸。

不论如何,离开英城是必然的决定。

……至于其他的一切,都将在明日的凌晨做出选择。

办完人事的手续,她回到了工位,把事情都交接好之后就见孙茗走了过来,拍了拍她的肩:“都弄好了吧?晚上我请你出去吃顿饭,庆祝一下你的stday?”

她笑了:“不用的老板,在你家混吃混住那么久,我请你才对,不过就是今天不太方便,我晚上有点事,改天好吗?”

“啊对,你和至柔有约了,”孙茗说出那个名字时压低了声音,对她挑了挑眉,“记得放平心态,都会过去的,不管结果怎么样,你记住你以后的路都还很长,好吗?”

“嗯,你放心吧,晚上见。”

收拾完东西,她和同事一个个告别,离开了这个曾经盛满她无数热血的地方。

这里,是她和权至柔开始的地方。也是她的梦开始的地方。

而最终,她只是平静地走出了大门,回头看了一眼这一栋气势恢宏的大楼。

她想,她需要习惯告别。

打了一辆车,很快到了校园里的那栋废弃的大楼。

也许,在不久之后,不论她是否还在这座城市,她都无法再踏入这里了。

因为对这栋楼和花海的贪恋,她做出了那个颠覆性的提案,让它们的命运就此扭转。

可是,当此刻周遭荒凉的空气,在几百个日夜后变成一片人声鼎沸之时,她是否会忍不住怀念曾经自己一个人坐在这里的时刻?

……那样独一无二的,可以让她如此放松的时刻。

天台还是老样子。

还记得那天,她和权至柔吵架,她慌忙跑到这里的时候,对方坐着的背影。

那一瞬间,她觉得为什么会有一个人可以这么特别。

为什么会有这么一个人,像一匹野马闯进她死死封锁的自我世界,竭尽全力去了解那些隐秘的不堪和苦痛?

在水泥台面上,她坐了下来,看向了手机。

——二零一八年四月十五号,晚上七点。

她拿出食堂里买的面包,望着远方的灯火一口一口咀嚼着。

夜渐深,周遭有些凉了,她将衣服扣紧,脖子缩了起来。

拿出今天打印出的最终项目方案,试图打发时间,可却怎么都无法专注。

……八点。

……九点。

没有人出现。

她搓了搓手,发现手指已经僵硬到难以动弹。

这时,手机铃声突然响起,让她不禁抖了抖。

来电号码未知。

……会是谁?

“喂?哪位?”

“请问是云小姐吗?我是李榕女士主治医师的助手,我们之前见过面的!”对方语气听起来很急。

“啊是的我是云焰书,”她心沉了沉,“请问我妈妈是有什么情况吗?”

“是这样的,李女士刚刚出现了肾衰竭的情况,现在正在抢救……”

“……怎么会……?!”

大脑瞬间空白。

那边语气沉重而有力:“李女士肾脏的病根已经很久了,再加上之前的事故,前阵子一直有发病……不过您放心,我们一定会尽力的,因为您之前留了您的联系方式,所以我想或许您有空能过来一趟……”

“好,好……我会尽快过来,谢谢……”

拿着手机的手缓缓落下,她瘫坐了下来。

再次看向了时间——

二十一点十分。

距离零点还有两个小时五十分钟。

该继续等下去吗……?

如果继续等下去,那她的母亲……

用力深吸了一口气,紧紧闭上了眼。

风越来越冷了,根本不把她这个疯子放在眼里,好像势必要折磨,要惩罚她一般。

……十点。

五脏六腑都被寒风吹得发颤。

咬紧牙关,还是原地不动。

……十一点。

电话又再次响起,是刚刚那个号码。

伸出手,想拿起手机,可颤抖的指尖在屏幕上悬了几秒,又缩了回去。

如果她接起,对方会说什么……?

如果,是那个她最害怕听到的消息,她该怎么办?

用力攥紧拳头,懦弱的眼泪滚落下。

将腿蜷起,抱紧,将脸埋了进去。

……

哒,哒……

有人上来了!

在门吱呀打开的一刹那,她几乎是同时转过了身。

……而在看清来人的面孔时,心就像坠入了无底的深渊。

“孙……孙茗?”

对方看到了她眼中的失望,也不禁愧疚,走到她身边道:“对不起,焰书,我很遗憾……”

她慢慢站起,恍惚着。

随后,艰难开口:“……是她让你来的吗?”

女人轻轻点头,从包里拿出了一张纸,递给了她:“刚刚至柔的保镖联系我,说她有东西要给我,需要我转交给你。”

她将那张纸拿过来,缓缓展开。

上面是权至柔的笔迹。

——“等我三年。”

……

心沉沉跳着。

她吞咽一下,扯起了嘴角:“这……这是什么意思?”

孙茗也看到了上面的字,瞳孔微微震了震:“应该……就是字面的意思吧,我想,她可能觉得你们之间需要一些时间。”

“我不懂,她为什么不当面和我说清楚?丢纸条给我,她以为她还是小学生吗?!”

气笑了。

委屈,不平,愤怒……

是要报复她吗?那个人可真知道怎么才能折磨她……

孙茗看了她一会,道:“焰书,有些话我一直很想说,请你不要生气。”

她蹲了下来:“……说吧。”

“可能,你一直觉得,以权至柔的背景,她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但是事实上并不是这样,权赢对她的控制,比你想象的要多更多,我想你也感觉到了,她一直在明里暗里想摆脱‘权赢女儿’的标签,想和她撇清关系,但是血缘这种东西,哪里是说撇就能撇干净的……”孙茗坐了下来,声音有些沙哑,“就连我,为了摆脱我家的那些条条框框,为了彻底说服我父母我打死都不从政不当医生,就只是为了做我喜欢的建筑,我都不知道闹了多少回。”

“焰书,我想说,不管是怎样的家庭,都会有这样那样的管束和限制,而偏偏至柔的妈,是控制欲极强的那一类,我相信至柔她是真的在乎你,只是……”

她看向了她,等她说完。

“只是现在的她,没有足够的能力来赎回她的自由,赎回你们的自由,”对方轻拍了拍她的肩,“至柔知道,她需要时间去完全摆脱现在的被动……她让你等她,正是因为放不下你,她想让你再给她,再给你们一次机会。”

“……我不懂。”

走向了天台的边缘。

那一片黑暗的,盛大的花海,仿佛在嘲笑着自己的天真。

她听见自己说:“……有困难,我可以和她一起克服,为什么一定要把我推开?难道一个人,会比两个人要轻松吗……?”

对方也看向了远方,轻叹:“也许,她是怕连累到你吧。”

“……连累?”

她看了她一眼,笑了一声,再无话可说。

“对了,我这里还有一个东西要给你,”孙茗从包里拿出了一份文件,递给了她,“这是工作室的聘书,至柔决定把法人代表的资格转让给一个资历很深的建筑师,等你进来后,可以直接跟着她做。”

她垂下头,看了这份精美的文件很久,道:“所以……她打算退出了是吗?”

“目前看起来是的,至于她今后什么打算,也只有她自己知道了,”对方深吸一口气,“焰书……很抱歉,我也真的很遗憾。不过,也许你可以把这一次变故,看成你的一次全新的机遇。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不是吗?”

“……”

半晌后,她扯起嘴角,看向了深邃的夜空:“……你说得对。”

孙茗笑了,将文件递到她手里:“想通了就好!我会和法人代表打好招呼,然后尽快安排你们见一次面。”

“我不是这个意思,”她从包里拿出那张行程单,递给了对方,“我想说的是……我没有办法在这里继续下去了。”

孙茗看向了那个行程单上的航班。

这一刻,她才终于相信了那些流言,一时惊讶得说不出话来:“你……你真的要去纽约了?”

她点头,苦笑道:“就算是再赌一次吧。”

在对方语塞的时候,她有些笨拙地拥住了她:“对不起,老板,不能好好和你道别了……如果你再次见到权至柔,请你告诉她……”

“……”

在对方有些凝重的目光中,她清晰地道:“我不会再等她了。”

“……焰书!”

……终于还是逃了。

终于逃离了,这一片曾赋予过她难以想象的自由和幻想的,此时却充满了无数是非的土地。

手机还不断地响着,是护士和谢晴若的号码,她没有接起。

三个小时后,她来到了病房门口。

脚底像灌了铅,一步一步地,沉重无比地向前走着。

握在门把上的手,前所未有地剧烈抖动着。

……恐惧,爬满了全身。

她听见自己剧烈喘着气,闭着眼扭开门把手打开了门。

进入视野的,是床上戴着氧气罩的虚弱的女人。

当看到心电图上规律滚动着的波折时,她的腿一软,差点跪了下去。

谢晴若就坐在床头,看见她时愣了愣,随后站了起来。

“……你来了,”她本想靠近将她扶起,但还是将手缩了回去,哑声道,“妈现在稳定了,你不用太担心。”

一旁的护士看着进来的人面色如此沉重,也忍不住安抚道:“您放心,李女士很坚强,已经挺过去了,目前已经有合适的肾脏了,我们已经安排了最近的肾脏移植手术。”

云焰书没看她们,只是径自走到床边。

几步的距离,膝盖骤然一松,几乎倒在了女人的身上。

紧紧贴着这张布满岁月痕迹的脸,她看着那双疲惫不堪的眼睛。

心中,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慌排山倒海。

她知道,有那么一种可能……

有一种可能,只要上天再残忍一点……

只要上天再像从前一样狠心一点……

她就会见不到她的亲人最后一面。

……只因为那个触不可及的人,那个触不可及的,她云焰书拼死都要挤进的世界。

“书……小,书……”

她听见了母亲的声音。

缓缓抬头,震惊地看着女人正吃力地睁着双眼,看向她的视线中是诉不尽的思念和关心。

氧气罩因为女人的开口蒙上了一层雾,仿佛在告诉她——

这个人是多么的疲倦,却又是多么的想要她知道,有人正在如此这般地爱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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