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真心
男人背上伤口不浅,像是刀划的,皮肉外翻,衣服陷进肉里,结痂了都,脱都脱不下来。
反正舒愠是不敢替他脱。
宋凌誉伸手,皱眉自己把衬衣扯掉了。
好不容易结痂的伤口再次被撕裂,血止不住的往下淌,舒愠拿棉球擦都擦不及,一直在嘟囔:“别流了,别流了。”
男人只当她是在关心自己,忍着痛笑。
这人,怎么一点也不心疼自己。
舒愠拍他肩,没敢太用力:“别笑了,越笑血流的越多。”
宋凌誉叮嘱:“给我包好看点。”
不可能的,她手工一向不好,勉强能给他包上就不错了。
“挑什么挑。”舒愠努嘴,得意洋洋看他,“现在我才是掌管你生死的阎王。”
小样儿。
沉吸一口气,宋凌誉笑,不打扰她给自己包扎。
就她那手笨的模样,这么多年要是还没改进,能打上结就很不错了。
拿着纱布在从他身前到身后绕了十多圈,怕药漏下来,舒愠缠的很紧,期间还因为花痴一直盯着他腹肌看,都是宋凌誉咳嗽她才继续。
之前怎么没发现他也是好苗子,脱了衣服这么帅。
勉强在他背上打了个蝴蝶结,舒愠满意拍手:“大功告成。”
她缠的纱布,简直没眼看,刚好遮住他胸肌,不知道究竟是有意还是无意。
男人抬手,把她脸颊上碎发别到耳后,轻轻抚摸她的耳垂:“出去玩的时候小心点,别被人骗了,有情况给我打电话。”
这是同意她出去不让人拦她了?
他的话像是带着蛊惑力,诱的女人几近沉沦。
耳垂微红,舒愠点头:“好。”
男人的手忽然移到她后脑勺那块儿,柔缓抚弄:“晚上让人接你。”
舒愠低头,半咬唇瓣,模样有些纠结:“我想在外面吃。”
男人“嗯”了声,率先起身:“少吃点,厨房买兔子了。”
想起他前面说的话,舒愠追在后头问:“你电话能打通吗?”
宋凌誉回头,衣服没穿,健硕黝黑的身体露在外头,右胳膊架在胸前,深邃无情的桃花眼只存在她的身影。
他说:“只要你是真心找我,就一定能打通。”
真心找他?
他要怎么分辨真心。
这一点,舒愠不得而知。
临出门的时候,怕底下人不肯放她出去,所以她就想着拿点什么他的东西做证物,钻去书房找了一圈,看见他未合的笔记本,拿了他一直钢笔,舒愠才下楼。
事情进展的要比她想象中顺利,宋凌誉虽然愿意让她出去,但墨镜男一直跟着,还被升级成了舒愠的贴身保镖。
自我介绍时,他说:“夫人,我叫延桓。”
舒愠没放心上,只顾着打听:“你们老板去什么地方了?”
怎么回来就跟变了个人一样。
延桓答:“老板不会告诉我们的,您要想知道,可以自己问老板。”
她才不问。
舒愠转头问别的:“等会儿要是有人要杀我怎么办?”
小宋拉她裤脚,示意她别怕。
她笑,半点不怕。
宋凌誉车在后头跟着。
这么兴师动众的,谁知道他到底干什么。
舒愠没说要去什么地方,延桓听了木郢的指示,自顾自把车驶进拐角,一路向西。
太阳高挂在空中,天色还早,随着车子行驶,却也即将西垂。
她平静地问:“宋凌誉要死了吗?”
延桓点头:“夫人,少爷让我们送您出城。”
她叹气,又问:“出什么城,去什么地方,他安排好了吗?”
延桓忽然回头:“夫人,您可以放心少爷的安排。”
舒愠轻笑:“是吗?”
车停。
前头路被堵了,数十辆车站在道上,密密麻麻围了一群人。
即将西垂的不是太阳,是眼前这个洞穴。
洞穴里摆了一大口棺材,贴着符传。
舒愠问:“木郢要把我放进去吗?”
延桓说:“夫人,木总是少爷的朋友,您也可以相信他,而且,我的主任务是保护好您,少爷说了,您没办法活着回去的话,我的下场会比您更惨。”
她要的就是这句话。
舒愠开门下车,态度坚决:“告诉宋凌誉,我要是没办法活着回去,让他替我照顾好外婆,我可是因为他们宋家死的。”
后头跟着的宋凌誉的车,车上根本没他人,是木郢在。
谁知道他动什么花花肠子,瞒着宋凌誉把她带这儿来,带她跟人谈判还是什么。
小宋一直跟在舒愠脚边,木郢靠近的时候,它还呲牙恐吓。
她蹲下去安抚小宋,之后起身:“动手吧。”
木郢歪头:“放心,死不了。”
他带了迷药,就在手心里的毛巾上。
舒愠是被他迷晕的,之后放进棺材里。
“下葬。”
随着木郢一句冷喝,吊机吊起棺材,连带着里面的舒愠一块儿放到坑里,还刻了她的碑。
夜。
宋凌誉抽手从厨房出来,打开手机看有没有未接来电什么,准备给舒愠发信息,说去接她。
手机刚被握进手里就开始震动,木郢打来的。
他说:“哥,对不起,我没办好,让陈家跑了,舒愠——她死了。”
舒愠死了。
她怎么可能死呢?
说好回来吃兔头的。
一瞬间,天旋地转。
舒愠真的死了,开枪的是陈家那个小儿子,在那块儿练枪,亲口承认自己杀了人,吓得几近疯癫,陈家替他来认错,让出一半产业,希望宋凌誉可以真的宽恕,不让他抵命。
别墅里响起枪声,陈家落幕,名下产业归宋家所有,舒愠也彻底从他生活里消失。
她让延桓带的话,延桓带到了,之后跟着消失。
舒愠的葬礼一直拖着没办,宋凌誉不想接受这个事实,晚上从公司回来就一直酗酒,喝到胃出血也不停。
木郢来劝他,说那样狠心的人不值得他爱。
酒瓶砸到木郢头上,人在宋家晕了三天才被抬回去。
佣人说,宋凌誉是疯了,整天对着空气喊人,喊舒愠,喊妹妹。
仓皇的夜,一个人躺在她那张公主床上,半梦半醒后又开始失落逃窜。
楼下小蝴蝶草长高了不少,真的有蝴蝶的形状,风一吹起,它们要展翅飞翔,又被根部牵绊。
后院萝卜收成很好,堆积在那间所谓的停尸房里,很快又都腐烂。
赶在那些萝卜放坏之前,宋凌誉整天抱着生啃。
陈家之后,公司上再也没人敢惹他,谁都知道,宋凌誉唯一的软肋没了,是个捏不烂的硬柿子。
舒愠的葬礼是在半年后办的,深秋。
但其实连尸骨都没有,那台车从高处滚落,汽油燃烧发生爆炸。
宋凌誉去看过,下面只有被雨水浇花了的衣角,还有烧的不成样子的骨灰。
如果不是亲眼见了,他还会天真的以为骨灰是粉末儿,其实不是,有些骨头是烧不干的,依旧是骨头,破碎的带着裂痕的,灰色的骨头。
他捡了一块儿回去,想让她魂归故里,最后却连宋家的门都不敢让她进。
这里对她来说其实是囚笼。
那些小蝴蝶草,指的就是她自己。
葬礼上,灵堂中,甚至连她的黑白照都没有。
舒愠坐在宋凌誉卧室里,气呼呼打电话质问他:“谁让你给我办葬礼的?”
她还好好活着,让延桓带消息给他说的也是自己想休息休息,暂时不想见他而已,怎么隔了这么久又给她办葬礼。
隔着电话,宋凌誉不答反问:“不然你怎么出来?”
让木郢带她死的消息回来,做出她死的假象,开始宋凌誉还误以为真,后来听到木郢说她狠心,消失的延桓,他就起了疑心。
她不愿意做的事,没有谁能勉强,就连宋凌誉也不行。
最开始宋凌誉还在想她是不是为了让自己善待外婆,心甘情愿这么做的,直到后来他去医院看外婆时看到她小小的身影。
舒愠暗搓搓砸他枕头:“我不是说想休息,休息好了来找你,你这么搞我是吧?”
说谎也不打草稿。
宋凌誉冷哼:“你什么时候说了?所有人带给我的消息都是你死了。”
那么多个日夜里,他不是内疚就是自责,觉得自己不该放她出去。
“舒愠,你是不是真的觉得我这辈子非你不可了,所以这么吊着我。”
电话那头默了很长时间。
舒愠站在窗前,看着满院子来给“她”吊唁的人,平静地说:“宋凌誉,你越界了吧,我们俩是什么关系你最清楚,不是你情我愿。”
“从来都是你强迫我,哪怕发生后面的交易,我也没多情愿,宋凌誉,我们之间,拿吊这个词,并不合适。”
“在你眼里,是不是把你对我的好当成赏赐一样赐给我,高兴了就对我挤笑脸,不高兴就拿我当玩具,如果不是你拿外婆威胁我,宋凌誉,我真的一秒也不想在你身边多待。”
“宋凌誉,我所有的灾难,都是因你而起的。”
“既然你不情愿。”男人闷哼,站在院子里抬头往上看,“那你走吧,别再来这儿,我说过的,我不喜欢强迫。”
“还你要的自由。”
隔着窗子,他头昂的很高,紧盯女人神色。
舒愠点头,脸色没太大变化,双眸紧盯着他:“你说的,一个月一千万,记得打我卡上。”
之后转身潇洒离开。
“真拿自己当妓了?舒愠,你是有几分姿色,但不值这个价。”
“值不值不是你说了算。”
楼下男人哼笑,舔着唇,一脸讥笑,笑他自己。
胃里再度开始翻江倒海的不适,又酸又涨,接着,因为头晕跌到地上。
从他身旁路过的时候,舒愠停都没停,也没拿正眼瞧他。
他笑的更厉害:“舒愠,你够狠。”
她走之后,不少人来扶他,都被他推开,葬礼继续,不过是给一条狗。
从最开始,宋凌誉对外宣称的就是要替那条狗办葬礼,只有舒愠收到的消息是给她办。
空荡的别墅,寂寥的夜,木郢来看他,问她结果怎么样。
他笑,笑的格外讥讽:“能怎么样,说我强迫她,闹死闹活的要走。”
木郢问他:“那你为什么不说实话?把你们俩之间的关系说出来不就好了,说出来就没问题了。”
宋凌誉摇头,神色平和,却觉无奈:“当年的事,是我先对不起她的,是我先离开,是我先背信弃义,是我背叛誓言。”
“她不知道我还不知道?”长吁一口气,木郢端着酒杯,一口闷进嘴里,“宋家强制把你带回来,你不也有苦衷。”
他这些年跟着宋凌誉走南闯北,什么事儿没见过,什么事儿不知道,没少跟着宋凌誉回去看她,可惜她不在那儿。
为了不打草惊蛇,不让人意识到宋凌誉对她有情,一直秘密寻找,七年时间才找到。
费尽心机把她弄进宋家,好吃好喝供着,之前的事儿什么也不记得了,可还是不动心。
男人叹息:“我的苦衷和她生那场病比起来不算什么。”
“而且,她应该恨我,只要我活着,只要我留她在身边,她就一定不会安全,我在一天,就能护她一天,她就也能嚣张一天。”
可惜啊,他这些年嚣张过头,树敌太多,盼他死的人可太多太多了,舒愠就算跟着他也不安全。
他不怕意外,就怕她跟着自己被意外牵连。
“那就这么算了?”木郢替他不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