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务与接单
宅子里雕栏画栋，檀木的湖心亭，白银铸的桥面，黑金的鸟兽，湖里还游着几尾玉石灵鱼。
曼珠沙华最常坐在亭子里喝自己带来的茶，再叹上句纸醉金迷，真是喜欢。
但在梅花十三印象里，师父到那边，都是为办公去的。
师父练手的兵器，重用的琴，都放在她住的地方。
梅花十三没想过学琴，从小到大一心舞枪弄刀，一双手比青凤还硬。但她常看姐姐们弹琴跳舞，对音律并不陌生。
她知道师父琴音里露出的恨，尽管已经克制。
她也能读懂琴音里的痛，那痛压在冰山之下，和她如出一辙，神经震颤。
谱曲有始有终，和师父一样坚硬无比。
梅花十三跪在一旁运气。
雪落在身上，偶尔觉得这琴像是弹给自己听。
02
青凤出任务很快，他的人神出鬼没，但从不违约。
暗影使者在约好的时间到访。湖边正巧一曲终了，青衣男人在等她。
琴音平平，冷冷铺开，技巧未及阳春白雪，也没什么动人情绪。
没有寒暄，青凤接过刺杀令，使者便走了。
他的手覆在琴弦上，不再弹了。
银桥，金饰，玉湖，庸音。
青凤是七大暗影刺客里平平无奇的那个，如此才好。
03
一起出任务时，师父也常背着琴，这时候反而是最放松的。
他们像郊游一样散步去目的地，青凤在空地上弹弹曲，十三踩着节奏手起刀落。
杀人切瓜，琴渐高潮。
余音绕梁，鲜血满地。
听过青凤真实曲技的，除了梅花十三之外，是不是都死了。
梅花十三第一次和刺客坐在一张桌上吃饭，是初见当天晚上，恨支撑着小小的身体，将每粒米当做仇人吞进腹中。
没有力气，就不能跟上眼前救自己的刺客，不能跟他学武功，就不能打败那个男人。
这个刺客，只透露了自己的名字。
名字，刀，人，一样的冷。
但她不怕，梅花十三就着最后一滴眼泪，将刺客先生点的食物咽下。
梅花十三第一次和青凤坐在一张桌上吃饭，是在青凤杀人路上随便落脚的破客栈。
饭桌只有一张，紧贴着墙，棚上漏雨，她几乎要贴着刺客才能不被浇湿，但她不敢，只埋头吃饭。
青凤不动声色地看着她淋雨，混着泥水的雨溅到她身上，她冷的发抖，却不停下筷子。
他没答应收徒，却带她在身边，给她一餐一床，她不敢要求更多。
当天夜里她就发了热，青凤冒雨请了十里外的郎中，又在这荒郊野岭多耽搁了一日。梅花十三愧意更甚，深知是自己添了麻烦。
从此每次出行，小小的梅花十三主动背上备用的衣服，收拾用餐的去处，不敢造次变成了不敢不承担照顾自己的责任。
梅花十三第一次和师父坐在一张桌上吃饭，菜色寡淡，是她按师父口味亲手下厨的拜师宴。
他们吃的沉默，迅速。从青凤答应拜师开始，二人的气氛就微妙的低沉了下来，梅花十三不知他的顾虑，只能等他开口。
他开口了，她却难回答。
他问她，他喜欢吃什么。
梅花十三不免惴惴，放下筷子，扫视了一圈桌上的菜色。这菜全是平日里青凤常做的，或是他出门会点的。她的厨艺是跟着青凤学的，自己刚刚也依次尝过，为这餐饭菜她准备了整整一日，按理来说不该成为惹怒师父的理由。
她嗫嚅着回了几样。师父微微点头，她便不说了。
他又问她，你喜欢吃什么。
梅花十三更是不安，她不知如何答了，从她跟上青凤开始，这是他第一次问她喜欢什么。
师父在等她回话，她便绞尽脑汁的想，最终看着青凤的眼睛，在师父常吃的菜样中选了几个，依次报上。
青凤便放下了筷子，他露出的半张脸上没有表情，和冷眼看她淋雨的当初一般无二，好像她做什么他都不在意，又好像她做什么都被他收入了眼底。
你叫我一声师父，我也认下了你这个徒弟。
青凤的嗓音低沉，不知是不是梅花十三的错觉，她觉得师父说到这里几不可查地叹了口气。
你与我一起，必过不上随心所欲的日子，喜欢是大忌，我不会为你破戒，但你不是我。
梅花十三紧紧看着她花了一年担惊受怕才认到的师父，他讲话音调平平，她却觉得有千钧压了下来，直觉师父在交代重要的话，并且这对他来说也是破例，绝不会说第二遍。
你要在别人的声音里，清楚自己要什么。
这话说的没头没尾，梅花十三的眼睛里却漫上来泪水，她眨了眼没让它掉落。
弟子记下了。
沉默半晌，梅花十三学着他的语气回道，声音里压住了情绪。弟子谢师父教诲。
吃饭吧。
青凤没说出口的是，被别人的爱，恨，贪，痴牵绊住，过得便是别人的人生。
他不想让她过他的人生，但他不能保证这句未出口的解释，会否是此生他最后一次待她好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