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节
这事儿虽然说不通,但海上渗人的事情多了去了,况且这是好事,便觉得是什么神佛保佑了。
释月说它救了人,方稷玄又给买了一根麦芽糖奖它,但小呆没什么感觉,它又不认识那些人。
缝隙里忽然滑过一张熟悉的人脸,小呆一歪脑袋,他从没见过这人脸上出现过这种疲倦而痛苦表情,不一直都是笑着的,油滑的,算计的吗?
“张巷边?”释月捧着一钵子小豆蟹,也难掩惊讶地道。
张巷边满脸脏污,瘸着一条腿,是一拐一拐下来的,身上那点机灵劲儿都不见了。
在陌生的地方听见了自己的名字,张巷边盯着释月和方稷玄看了好一会,忽然就嚎啕大哭起来。
“我的货,我的货,我的货全没了!”
他一哭,周围好些人都或哭或叹,一时间哭声一片。
小呆堵着耳朵,好奇地看着这些哭相丑陋的大人,觉得他们哭起来的样子,也像小孩。
既然是遇见了,也撇不下,方稷玄送张巷边去医馆看伤,又带他在客栈住下,多给了小二银子,叫他帮着替张巷边擦洗。
碰见故人,又不要脸的哭了一场,张巷边的情绪已经好多了,在客栈吞着粥水的时候就已经能笑一笑,说捡回一条命已经是祖坟冒青烟了。
“我瞧你先前已经有些家业了,怎么又出来闯荡?”释月问,“粟粟她们呢?”
“我大哥不是留下俩孩子嘛,”张巷边听出释月有些埋怨他没照顾好于娘子母女的意思,就不怎么不敢看她,低着头道:“银子不经花,盖屋,还有我侄儿娶妻,想着自己还年轻,能挣,就……
他瞧着释月像于娘子的娘家人,底气不足,声音也越说越低。
“她们如今跟你大嫂住在一块?”释月又问:“能舒心吗?”
张巷边大嫂寡居多年,又拼命把两个孩子拉扯大,虽说张巷边记挂着,也托人带回来的银子相帮,但因为战火断了好些年。
她熬得人都像菜干,脾气也说不上多好,见张巷边撇着亲侄儿不去顾,把个没半点血缘的丫头片子带在身边,她瞧着膈应,便是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收银子倒是不推脱。
于娘子明明是跟着张巷边回家的,日子却过成了寄人篱下的滋味。
张巷边说话本就三分真七分假,买卖人嘛,可被释月一盯,他支支吾吾,愣是说不出违心话。
释月对着他笑了一笑,笑得张巷边鸡皮疙瘩都竖起来了,赶紧低头扒拉着没几粒的粥碗,偷摸瞅着释月离去的背影。
方稷玄当即也要起身,张巷边‘唉唉’了一声,又不敢叫住他们,劳烦他们。
方稷玄睃了张巷边一眼,觉得他还算有担当,只是世事往往不能如愿,总要经历波折。
“码头饺子馆,一打听就知道我们了。”
张巷边得了这句话,这才安心,捧起粥碗仔仔细细的舔个锃光瓦亮。
‘大不了再来过!’
龙王走亲戚
◎“来的时候,我们是一支船队,有几艘在瞿城入港卸货,又直接装货往江临去了,余下包括我来时的这只船,总共还有三只。”◎
张巷边养了几日伤, 刚好一些,还一瘸一拐就又去街面上混了,没了本钱, 他的嘴皮子就是本钱, 但人生地不熟, 总是碰钉子。
方稷玄提着麦子去面坊磨面的时候,撞见他被一家铺子赶出来, 低着头眼睛都红了, 但到底是没哭, 一抹脸又好了,往码头去了,不知是不是要去做短工。
张巷边没瞧见方稷玄, 方稷玄也没上前与他说话, 径直去了磨坊做他的事, 直到沾着一身麦香味回来。
方稷玄走到厨房, 搁下软软的面口袋,抬头从窗子里望出去, 释月和小呆正蹲在菜圃边, 瞧着地里唯一一个小南瓜。
他们压根没种过南瓜, 不知是哪来的种子,结出这一个宝贝来。
原本瓜藤密布, 豆角如林,他们都没发现, 但这几日变了天, 小菜圃有些萎靡了, 昨夜里落了一场雨, 好些枯叶都掉了, 湿烂烂的,方稷玄让小呆去把枯枝枯叶理干净,以待来年。
然后,方稷玄又许诺晚上给它炖五花肉吃,还能卤豆泡。
小呆‘呲溜’一下就钻进去了,‘呼啦呼啦’往外丢烂叶子,有些顽固的根系,它又拔又拽,使出嚼柴的力气,一下把藤拔断了,往后摔去。
只听得‘砰’一声脆响,小呆转脸一瞧,扒拉开那些腐叶烂枝,露出个橙红红的小南瓜来。
“能不能拿个五十两给张巷边,算做他的本钱。”方稷玄问。
释月和小呆闻言双双抬头看他,银子的事情,小呆压根还不怎么懂,下巴搁在释月膝头,小痞子似得叼着一根狗尾巴草嚼着,又深深嗅了嗅从厨房大窗子里荡漾过来的面香。
释月一笑,道:“你第一次见张巷边的时候,可是很讨厌他的。”
方稷玄想起那时候一开门,瞧见张巷边一张讨好油腻的面孔遮挡在北江的蓝天青山前,心里忍不住的厌恶,一脚把他踹了出去。
他也一笑,道:“是啊,真复杂。”
“给就给吧。”释月自然不在意这五十两,但对于张巷边来说可谓是解渴甘泉。
人命短暂,张巷边从头来过不是不可能,只不知又要吃多少苦头,熬多少心酸,连带着金粟银豆也没了舒坦日子。
方稷玄在释月和小呆身后蹲下,也瞧着那颜色明亮如画的南瓜。
小呆显然很喜欢这南瓜,觉得同自己有点像。
释月见状笑道:“等这南瓜老透了,掏了瓤晒干,给你做窝得了。”
小呆听不出她在打趣,只忙不迭点点头,觉得甚好。
张巷边来店里的时候不知道有钱拿,刚从滩涂上做工回来,乌漆嘛黑像泥巴成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