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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陈观音睡到了快七点,快要下自习课,村里不敢上很晚尤其是初中学校,夏季农忙,学生仔都要回家忙农忙。

今年夏天特别热,漫长得看不见头,田地都开始干裂了,荔枝村山清水秀也耐不住长达一月的大旱,他们开始抽水,从河里抽水灌溉。为了养河,一个月一个村子的人都去抽,灌完地还会请庙里的观音像跳神舞请求原谅。

明天是抽水日,基本都定在周六,学生仔们第二天都是礼拜六,好干活。

老师也没留课堂,到五点钟就开始有学生逃课了,回家做农活去了,也就睁一只眼就过去了。

陈观音睡得地方太隐蔽了,硬是让来找他的小姑娘们都没找到,睡在草地里,他人小小一团,又缩着睡下午起热风把草吹得跳起来愣是没露一点空。

睡醒脑子晕眩,嘴巴干巴巴的,还有点钝,一时之间没想起来在哪儿。

满眼的绿,天空太阳开始西移,蒙上一层安静柔和的黄纱,像熟透的黄香蕉金灿灿。

风声在耳朵里轻轻地晃动,远处很轻很轻的小溪潺潺水声,还有墙外过路人的讲话声音,带着一点乡音可是慢慢地用耳朵听能听出在讲什么。

心此刻突然得到一种诡异的平静感,被荔枝村温柔滴呵护着。

陈观音回到教室收拾书包,可是班门被锁锁着,其实他可以推窗户跳进去拿书包,可他没跳,只是隔着玻璃窗户,有点糊,他哈了口气又用手擦开,用眼睛看了一眼书包还在桌肚子里就走了。

还在老地方,还在那里,不会被人偷,他放心,他要去校门口等许木来。

许木早晨送他来上学,特依依不舍,虽然陈观音不认识路,但是那门口立着的荔枝中学招牌都路过三次了。

“你是不是不想我上学?”第四次继续路过招牌时陈观音觉得他好像听到铃声了。

许木不说话。

陈观音戳戳他的背,硬邦邦的,还装起来了。

“说话。”

“我不想猜。”陈观音又问了两句。

许木开车的速度慢下来了,他骑的自行车,蹬得慢悠悠的,总感觉下一秒就要劈着弯倒在沟里。可陈观音不怕,他觉得许木不敢让他摔,因为摔倒会痛会栽得身上都是灰,许木舍不得他痛。

“我说不想你就不去上了吗?”乌龟终于别别扭扭地说出话了,他的声音带着一点显而易见的可怜。

“不会。”陈观音像个阎王爷,特冷漠地说:“许安良让我去上学。”

他没叫爸爸,说实话,他也不知道叫许安良什么称呼好,爸爸?刚出生就被带走离开的父亲吗?

叔叔?

毕竟住在他家里,叫叔叔跟在大街上随手叫一个男人女人有什么区别?

想得头痛,陈观音抛之脑后,不想了。

许木又安静了,他把车骑到正确的道路上,送了一个小时还没送到学校,搞得跟一起上学去了。

其实许木才应该坐学堂上课,陈观音等着他停车,车身还在晃荡。

“他们说的你都要听吗?他们让你做的事情你都不开心会哭还要去做吗?”

“音音,我不想看你哭。”

笨蛋还就是笨蛋,他看不懂爸爸妈妈所谓的为你好包装甜美下的控制欲和占有欲,就算不喜欢那又怎样呢?

陈观音说过他不想上学,他不是初中生,他可以直接念高中。他觉得许木应该去学习,他说许木也只是一个十七岁的孩子,他不应该过早地进入社会卖水果,他去念高中哪怕是进入一个职高学门手艺也应该走出荔枝村,去大城市见见世面,在他年纪轻轻的二十岁里看一些漂亮好看的世界,吃好吃的食物,玩一些新奇好玩的玩具。

可陈观音还没辩解完,他就及时住嘴了。他感觉到许安良看似温和听他说话的脸下抽动的肌肉,他紧紧抿着唇,鼻孔不受控地变大,他的眼睛阴沉地垂下来。

许安良不高兴。

许安良不高兴许木离开他身边。

许安良像养狗一样养着许木,他根本不关心许木有多大的作为有多大的理想,他根本没想过许木会离开他。

多么恐怖荒谬的事,漫不经心地直接撕开呈现在陈观音的眼前,恨不得直接扑在陈观音秀白的脸上。

你救得了许木吗?

陈菩萨?

“观音,观音,观音!”

“嗯?”回神过来,眼前的黑暗急速退去,昏黄色的桌子慢慢逼真,手里还端着碗,一点点地坠手。

瓷白的盘子里油汁裹着肉片,难得这是一次肉比菜多的晚饭。

喊他的是一个皱皱巴巴的老头,但他穿得很正式,还穿一件深蓝色的polo衫,下摆塞进灰色的西裤里,瘦的像只猴子。

他的手臂黑褐色,却又精肉蓄力,他又目光灼灼地盯着陈观音,黄灯下陈观音的脸变得更加好看动人,秀气白净,黑发乌眼。

“明天做观音娘娘祈雨,观音你答不答应?”

像是发现自己话里喊了两个观音娘娘,村长自己笑了起来。

陈观音还有点懵,许木倒是悄悄靠过来紧挨着他,隔着薄薄的衣服都快撞到他的小腹了。

“哎!他那么小还是个娃子嘛,懂个啥!”许安良倒了杯牛栏山,倒满一杯递给村长。

下午村长开着小轿车来许家,又提了腊肉鲜菜,还买了酒和酸奶,进来都搬两趟。

可把许安良惊着了,忙出来接。

村长倒是乐呵呵地说没关系,余光扫遍屋子。

他也直接开口,走路上开车看许木骑车载陈观音回家,他觉得陈观音模样标致身量也好,正好明天做祈雨抬观音像,年年请观音像年年都落雨,今年特干旱,地里特枯,请了数十次观音像娘娘都没落雨。

村民都有些不高兴了,今年去请像观音娘娘也不愿意出来了好像被伤透心可把村长急坏了自古以来抽水灌地都是要请娘娘的。

虽说一小部分人不高兴没落雨,但是大部分人还是信的呀,本来就没落雨要是今年不请观音估计又要闹了。

可他不能强迫观音娘娘,想来想去就想先做个人像先过了祈雨,过完祈雨再抽水。

就在他苦思冥想人选是谁时,今儿开车在村里过眼色,突然看到许家弱智骑车带个观音人儿回家,那模样那身量那感觉可不就是观音嘛!

连忙买完礼物来许家,尤其听到许安良说这是他小儿子,叫陈观音,会念经更是高兴得不得了。

简直天降观音。

陈观音只听了大概,原来让他做观音,还要出去游神祈雨,他想拒绝的,这事太重大了他不敢保证做好,正当他想开口拒绝的时候,许安良说:“小音,想好哦。你做了观音娘娘大家都会感谢你的。”

陈观音想开口又闭了嘴,沉默了二十秒又开口说:好。

晚上陈观音吃了很多菜,许木吃得慢,他好像有点不高兴,村长和许安良喝酒喝了很多杯你敬我我敬你互相让。

喝到最后醉醺醺地扶着走得,许安良给村长家里人打的电话,他老婆出来接着走,有点撑不住人许安良又跟着送出去。

许木不说话收拾完了碗筷,菜被吃得很多,还剩下一点,把肉跳出来给大黄狗吃。

陈观音洗漱完,穿着背心短裤,露着白腿曲起来,他吃得有点多了涨得慌。

他就直直地看着贴着年娃娃画的天花板,睫毛慢慢地闭上又睁开。

脑子太乱了,绕得头晕。

许木弄好没穿上衣走进去,他现在特不开心,赤裸的肩膀还带着水珠,滴到陈观音的眉心上。

他委屈,又想压在陈观音身上。

陈观音快要难受死了,“别压我肚子,会吐。”

他的嗓音低低的,听在许木耳朵里只觉得好好听,他委屈巴巴地凑在音音的颈窝里,湿漉漉的黑发软乎乎的,带着熟悉的香气,“你做了大家的观音娘娘,就不做我的观音仙子了。”

他好像真的很难过,都听见吸鼻子的声音,声音黏糊:“他们很讨厌的,总是想抢走你,你那么好,可我,可我怎么办呀……明明你是我的呀。”

10

外面很安静,今夜很平静,只有一个没有人供奉的菩萨在被他唯一的信徒哀嚎惨叫怮哭。

许木只觉得天都塌了,他不懂为什么突然一下子那么多人那么多人要来抢他的小观音,他不知道祈雨这项活动怎么突然就找上陈观音了,他的脑子很痛。

胃部也很抽痛,他的喉咙像被灌了恶心的鱼腥草水,咽不下去吐不出来卡在喉管那一截,被动地接受苦涩急欲干呕的噎人涩痛。

陈观音没有说话。

他不知道要说什么,他的手滑在许木的脊背上。

许木很精瘦,他的背部肌理很结实,他常干活手臂有很明显的肌肉,骨节很坚实地突出来,像返祖的哺乳动物,他滑着他的脊梁骨,从肩膀滑到下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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