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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集合!”走廊里突然响起哨音,所有人傻了,会不会是听错了?于是静静听默默等,等第二声哨音吹完,果真是集合哨,顿时班里炸开了锅。
“集合啦!愣得和木头似的干啥!动起来快!”刘话边催促边抽出武装带扣上,一伙人更手忙脚乱得像无头苍蝇般乱窜,班上最胖的朱前进武装带怎么也扣不上,忙叫梅萧帮忙,但两人一起使劲还是扣不到一块去。
“你绷这么紧干什么啊!”
“我没绷得紧啊,是早上吃太多了……”
“呀耶!扣不上!”梅萧看别人都跑出去集合心里一急丢下朱前进不管了,没办法他只能两手提着武装带叫着跳着也跑出去。
连长已经换上迷彩服在外面候着,手上握着秒表,等全体集合完毕,他缓缓走到队伍前边,摇摇头说:“四分十五秒,这就是你们的速度?”
朱前进还是没扣上武装带,偷偷地继续扣。
“朱前进!打报告了吗?队列里不许乱动!”一班站在第一排着实是个惹眼的位置,方仲天一吼吓得他手一松,武装带掉到了地上。
连长走到面前,捡起武装带环过他的腰,脸贴的很近:“急什么?怎么连自己的装备都看不住掉地上了?这和丢了自己的枪有什么区别。”
他带着笑,眼神放着冷光,手往里一挤,腰带神奇地扣上了,而这神奇的代价是朱前进痛苦憋屈的一声呻吟,接着脸憋涨得通红,连长用力捶了捶他的肚子,几分调侃,几分惩罚,看朱前进那样似乎是被腰斩得上下身合不到一块儿了。
“五分十四秒和一个扎不上腰带的兵,这就是你们在我面前的第一次集合!”崔斐带着笑,却用眼睛扫射所有人,没人和他正视,那会是一种中弹的感觉。“你们必须更快!”崔斐双手插腰眯起眼张望天空:“原本只是拉你们出来看看集合速度,但发现今天天气不错,想跑步,怎么样?带你们上跑道溜溜去?”方仲天听了这话一脸愕然,更愕然的还有穿着冬常服披着大衣的指导员,新兵们只是愣着,因为他们根本不晓得即将发生什么,从这里到机场跑道大约有三公里,纵跨东西的主跑道算上头尾更是五公里,若真跑个来回那就是超过十来公里。“想不想去看看我们l师飞的啥飞机?”崔斐继续怂恿诱惑着,新兵当然兴奋地跃跃欲试跳进了他的套,“想的就跟我跑!”顺便还不忘回头对龚毅龙说:“你就别去了,反正也跑不动,好好看家!”指导员委屈的神情中总算松了口气。
一路响彻云霄的口号,队伍步调一致的跑着,转了九十度的弯,通过外场最后的岗哨,前边豁然开阔,放眼望去一片平坦无垠,入冬的苍黄野草随着遒劲的北风一浪一浪的摇摆,微微露出藏于其间笔直延伸到视线难以捕捉的尽头的主跑道和附着在主跑道边沿四通八达的滑行道,牵引道,没有飞行的机场也非常壮阔,壮阔到让人跑在上面感觉不到一丝踏实。
前边有一幢孤立的两层楼房,外周涂满迷彩伪装色,顶上装置着错错落落各式各样奇形怪状一屋顶的天线终端,看着就觉得先进中透着神秘。
“西塔台!平常飞行用得最多的塔台!”崔斐边跑边回头对后面介绍,“懂啥叫塔台么?”他顿了顿用时间来钓足胃口,“就是管飞机的!”他自个儿笑了,这样的解释多半是揶揄而已,新兵依然好似鸭子听雷,表情惊喜却不明所以。
再向前跑,原本看起来像个火柴盒那么大的房子移动到眼前竟如此巨大,全都由钢皮外壳组成,同样涂着迷彩伪装色,顶上悬着闪亮的空军军徽。在它庄严肃穆的逼人气势面前这一队人马显得渺小到微不足道。
“这里头就是我们的飞机!”崔斐回头跳着用手指着介绍,跑过正前方时所有新兵都使劲伸长脖子向半拉开的大门里张望,里头黑漆漆的只能看见模糊不清排列整齐的一队飞机。
“连长,我们飞的到底是什么啊?”
“想知道啊?想知道就给我跑!”因为有了盼头,一帮人心甘情愿地被他忽悠着喊起口号向前跑。
机场上没有一棵树,即便有,在这样常年狂风凛冽肆虐的地方也长不成个形来,人被吹得随风倾斜,喊口号时倒灌进喉头里一阵干呕,根本喊不下去,平稳的呼吸节奏这样一来完全被打乱,有些人已经开始因调整不过呼吸而觉得体力不支。
沈凯阳不知道自己算不算第一个觉得不支的,反正绝对是第一批,渐渐队伍开始拉长,后头有劲的往前超,前头不行的向后掉,方仲天也明白没办法再要求保持队形地跑了,从崔斐的初衷来看,他要的本就不是整齐的跑操,而是体能的摸底,他回头给巍邢岚一个眼色,对方会意地移动到队伍的末尾,现在最主要的是保证体力不支的人不要掉队太远,把他们的耐力逼到极限。
“快跟上!”巍邢岚推了把最后的那家伙。
沈凯阳努力向前跑,却一点用也没有,后面接二连三有人超过,他心里一急挣扎着再次发力冲了冲,觉得自己已经将所有精力都耗尽了,整个人向前倾,每迈一步都累得要命。
“调整好呼吸!”万小柱在后头推了把,但根本做不到,氧气永远觉得不够似的,超过去的人让他彻底绝望,从排头一路沦落到最后一拨。
刘话回头寻视,放慢步子来到沈凯阳身边:“坚持住!还能跑吗?”
沈凯阳一个劲地摇头,根本没力气开口说话。
“看见前面那个亭子了吗?跑到那儿就休息!”
有了目标至少可以忘却一定的痛苦,而且那亭子看起来也不算太遥不可及,沈凯阳沉着脸默默地跑着。
刘话又推推万小柱,示意他能跑就先跑,万小柱拍拍沈凯阳肩膀:“加油!坚持住!”三步一回头地跑到前面去。
终于快跑到亭子,沈凯阳不由自主地被吸着往亭子靠过去,却被刘话一把拽回来:“别停!还能跑就别停!看见前面那幢修理所了没?跑到那再休息!”
沈凯阳震撼了,却无力抱怨,连瞪个眼表示不满的气都没有,哭丧着脸被刘话拖着继续往前跑,汗水渗透了内衣,不是身子发热,今天的温度很低,寒风猛吹,再热也发不出汗来,而是机体真的难受,如同快断气的缺氧状态憋出来的汗。
后头竟然还有位难兄难弟朱前进,他像个球被巍邢岚推一下向前倒几步,不推就直接软瘫下来,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哭爹喊娘,表情痛苦扭曲得竟着实把沈凯阳吓了一跳,但想想自己现在的样子肯定狼狈的比他好不到哪去。
“叫什么叫!有力气叫没力气跑啊!”巍邢岚用力一推。
渐渐沈凯阳面色变得铁青,下腹疼了好好了又疼,双腿根本感觉不到还是自己的,意识也开始模糊,一路不停地向前找参照物,刘话看得出来他已经把自己耗到了极限。
“看前面!还有几百米就到中央塔台啦!最后冲刺!”他要把他的极限再往后逼。
“冲刺!”刘话又重复了一遍,沈凯阳算是在失去意识中跑红了眼,不知哪来的邪劲真迸出了力冲刺起来,心里想豁出去了!冲到那里打死也不跑了!刘话被怔了一下,随后也跟在后头冲起来。
刚冲到塔台下,沈凯阳眼冒金星扶着墙根就天昏地暗地吐起来,刘话扶住他不停地捋着后背。
“班长…真不跑了吗?”沈凯阳艰难地开口发问。
“真不跑了。”听到这样的回答,呕吐也觉得舒心多了。
这儿集结了好些已经跑不动的人,方仲天在其间吃力地吆喝:“都给我起来!倒在这儿本来就不光彩,还坐着趴着找死啊!”
一路哭号而来的朱前进最后是被巍邢岚一屁股蹬到台阶上,倒下了还继续惯性着喊我要死啦。
他是老末了。
“一班长你在这儿看着!”方仲天对刘话说,然后走到巍邢岚身边,有些挑衅地说,“一排长,走呗,咱再跑跑去?”
巍邢岚还在喘气,说实话他不是跑累的,是推朱前进推累的,他瞪了方仲天一眼:“你都休息多久了,我刚…我刚跑……”
“累啊?那你就在这儿休息咯!”
还没等方仲天反应过来,巍邢岚飞快地跑了出去:“怕你啊!有种你超过老子再说!”
“班长…我是不是很不光彩?是不是很没用?”恢复了点知觉和体力的沈凯阳靠坐在台阶上,低头对身边扶住自己的刘话说。
中央塔台很大,也很偏僻,没有人气,冷冷地陷在这里,和四周茂密的荆棘融为一体。
“哪儿啊!你算厉害啦!知道从新兵连到这儿有多远吗?将近五公里啦!咱考核也就这距离罢了,头一回跑成这样真的不错了!”刘话一把抓下迷彩帽,用帽檐扇扇。
也许还在跟着连长跑的人,已经知道那钢棚里停的是什么飞机,沈凯阳甚至都可以想象出他们回去后在这些老弱病残面前吹嘘的得意神情。
“哭啥啊?有啥好哭的!是不是身体还不舒服?”刘话用手轻轻抹去沈凯阳的眼泪。
“我只是觉得自己没有你说的那么强。”沈凯阳摇摇头,刘话的温和让他觉得更难受。
阳光将观测台上弧形的玻璃窗折射得透亮,风在这凹陷的台阶屏障里没法发威,所有人静静地看着前方的一望无际上怎样生长出太阳和云朵的斑驳。
“别老哭老哭的,哭比跑不动了更不光彩,l师的兵不许哭。”刘话看着越发放晴的天空对沈凯阳说。
“班长,我想家了。”
“那在跑步的时候想家吗?”
沈凯阳摇摇头,那时候根本无心再想任何的事。
“跑步还是有好处的不是?至少让你把不该想的念想都忘记了,心里头没了杂念,把自己也忘了,那你就能跑得远了。”
崔斐他们还在跑,跟得上他的人已经寥寥无几,万小柱是其中一个,他回头看看,对万小柱招招手。
“小子不错啊!叫啥名?”
“报告,我是一班的万小柱。”
“还能跑吗?”
“能!”
“好!和我比比谁先跑到尽头怎么样!”
于是两人发疯是的狂奔起来。
跑道的尽头唐突地结束于一片野草之间,干巴巴的踏上去只听见咔嚓咔嚓的折裂声,一路奔跑于坚硬的水泥地上,脚突然陷进草丛就像踩上了一地的棉花般舒坦,随着野草灰黄的茎蔓而慢慢减速。
最终还是崔斐第一个跑到终点,他大口喘气大声笑,弯腰指着双手撑在膝盖上同样大口喘气的万小柱叫:“你输啦!输啦!有没有放我水?”
万小柱腾出一只手对他摆摆。
现在的崔斐怎么看也看不出哪像是一个上尉连长,或许连他自己也忽略了这层身份,现在他们是平等的战友,叫着跳着欢呼着,用存剩不多的那一点体力庆祝自己的胜利。
巍邢岚和方仲天也跑到了,不过最终还是方仲天先到,跑进茂密的草丛中就不见了踪影,巍邢岚踏着吱哑作响的枯草向前寻觅了番,突然被埋伏在草丛里的方仲天拉住了脚踝,着实吓了一跳。
“你找死啊!别躺着!刚跑完不能躺!”
方仲天眯眼看他,胸口起伏不定,有气无力地抬起一只胳膊。
巍邢岚摇摇头,过去抓住他的手准备把他拉起来,没想到方仲天一使劲把他拉来自己怀里,冲着他大笑不止,巍邢岚忙转身坐起,狠狠地给了他一拳,拍拍身上的草末,示意他周围不远处就有其他人。
方仲天也起身,并排与巍邢岚坐着,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烟和火机,在风中护着火打了好几下才点着,猛抽两口。
“你也是疯了,在干草堆里抽烟,待会儿烧着了看你怎么交代。”
“哎没事儿的,这儿的草没你想得这么密,我以前也干过这事儿,也没着啊!”
“刚跑完就抽烟。”
“老习惯了!”
“改改。”
“你哪来那么多养生心得的啊!人活着顾忌这顾忌那的还有啥乐趣!”方仲天瞥了巍邢岚一眼,对方显然已经不高兴了,乖乖地把剩下好长一段的香烟掐灭,转过身来对他耸耸肩。
太阳开始西斜,照得草叶看上去通透而温暖,两人的剪影在看不见的风中定了格。
“岚儿,你本来是要当飞行员的吧,觉得遗憾吗?”
“不。”
“鬼话!不遗憾才怪咧!”
巍邢岚的自欺欺人在方仲天面前太不堪一击,有些美梦,人人都在做,醒来发现只是个梦一阵子的可惜后也就烟消云散了,而倘若那不是个梦,却像梦一样一觉醒来就没有了,才是最痛的。
“价值不在于你在哪里,而在于你花多少精力在乎你在的这个位置。”方仲天语重心长地说,“你看,如果你当了飞行员,就没办法遇见我了。”
巍邢岚瞪大了眼睛:“还在差异你前半句怎么突然这么有哲理,后半句立马毁了。”
“咋了?不庆幸遇见我吗?”
巍邢岚没有回答,只是笑着,伸出手摸了摸方仲天的后脑勺上扎人的短发。
“说嘛!”方仲天摆开架势准备撒娇,巍邢岚知道他可不会顾忌周围还有没有外人在场,一定要得到一个答案才会罢休。
“好啦,只能说,焉知非福这句话,有时候还是挺有道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