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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所有人……”

“至少我从来没这样认为过。”

“这是事实,排长你就别安慰我了。”

“没在安慰你,你又多想了。”

其实沈凯阳早就了解巍邢岚寡言少语的性格,既然他说没有,就不该再怀疑,他说的每一个字都有经过把持后的尺度与分寸。

看来,多想还真是一个要命的毛病。

人们总是说四方的军营,沈凯阳现在终于领教到了,放眼望去几乎没有任何柔和的线条,棱角分明而高耸的建筑,空旷而方正的广场,连两旁的树都是笔挺笔挺的,没有半根繁枝冗节。

沈凯阳老老实实地跟在巍邢岚屁股后头走,没什么行人,有也是提着文件夹行色匆匆,但他还是不住地因好奇而东张西望。

“帅吧?”巍邢岚的笑容算是这里头最柔软的东西了。

“帅。”

“新兵里头你是第一个走进师部的。”

沈凯阳没说话,他并不认为以一个没挂衔的新兵病号的身份走在这宽阔的大道上是什么幸运。

走了将近十分钟,终于深入卫生队所在,进了里头,一片寂静。

“有人吗!”巍邢岚几声大叫,四壁都能听见回声。

许久,一个人边整理刚套上身的白大褂边揉着惺忪睡眼款款而来。

“谁啊谁啊!”

“好小子!值班竟敢睡觉!”巍邢岚过去就在那人胳膊上猛拍一下,这下算是清醒了,定睛看了看巍邢岚。

“哟!岚儿!咋跑我这儿来啦!哈哈,稀罕稀罕!”

“还不愿来呢!”

“对对对,来这儿也没啥好事儿。”

“吴医生,帮我这兵看看,他腰有点问题,疼得厉害好几天了。”巍邢岚把沈凯阳向前推推,吴医生一眼就戳上沈凯阳没有挂衔的肩膀,随后上下打量了番,“新兵呐!”

“新兵怎么了,不照样会生病,来了部队就是咱的人!必须负责。”

“好了好了,说话还老样子,让不让人喘个气儿啊!来,跟我来。”吴医生向他俩招了招手,示意随他向里边走去:“今儿个算来对了,咱主任在,叫他帮忙看看。”

“你还没跟出个名堂来?”

吴医生瞪了巍邢岚一眼:“什么话啊!我这不贯彻你负责的精神嘛!有观世音在还拜土地爷干啥?”

“是神都得拜。”

“观音见着了你们拜土地爷,一不高兴,咱都不好过。”

到了门口,吴医生轻轻敲两下门,喊声报告开门进去,主任正双手捧杯热水耸着肩看报纸,说明来意,主任点点头,叫沈凯阳走到身边坐下,开始询问一些基本情况。

“是不是觉得训练很辛苦?”

沈凯阳听了先是一愣,看病怎么还关心起训练的事情来,他没多想,摇了摇头。

“你是城市兵吧?”

“是。”

“以前在家肯定没有受过这么多苦,哎,觉得训练苦也正常,但是小同志啊,在我们l师这王牌部队里,你应该把这种艰苦的训练看作是种荣誉才对。”

“……这和我的腰疼有关系吗?”

主任不屑地一笑,“有,当然有。转过来,让我看看你哪儿疼。”

沈凯阳照做,转过去指了指自己的脊梁骨,主任用手稍稍按了按,疼得他赶紧弹开。

“这里怎么会疼!”主任捅捅鼻梁上厚实的镜片,显得有点不可思议。

“你怎么反问我了?”

“有你这么和主任说话的吗?新兵蛋子真不懂事!”吴医生冲过来训斥道,沈凯阳怔怔地被吓了一跳,满脸紧张得通红,回头看了眼似乎很洋洋得意的主任,又看了看毫不在乎的巍邢岚。

“告诉我,你是不是有什么思想包袱,是不是非常吃不消这样艰苦的训练?有一种厌烦情绪?”

“当然不是!”

“呵呵,小同志,像你这样的新兵每年都会碰到几个,为了逃避训练混病号到下连。”

“你这话什么意思?”

“你啊要装也装点像的,怎么可能脊椎疼,真这儿有问题,征兵体检又怎么被你通过的?”

“我怎么知道?上卫生队不就是想知道这为什么会疼吗!”

“哈哈,这小子还挺倔的。”主任和吴医生两人开怀大笑个不停,沈凯阳成了个笑话。

“行行行,拿两张膏药回去贴着,给你开一个星期的假条,满意了吧?不过小伙子我还是劝你思想观念要转变过来,在l师没有个好身体,今后下连队了也很辛苦,不如现在把基础打好了。……”说着拿出纸笔开始写。

这算哪门子的看病,简直是来自取其辱,病痛在这里被看成用来逃避训练的幌子,开一张证明说是得到休息,但也是对自己的意志开出了一个完全否定,沈凯阳一时想得上了火,忍无可忍噌地从凳子上站起来:“你对来看病的人都抱着这种怀疑态度吗?”

一个新兵敢指着中校发这么大的火,是谁都会愣住。

主任停顿下手上的笔,瞠目结舌,吴医生先有了反应,上去想把沈凯阳按下,但巍邢岚的反应比他还快,早就拽住他的胳膊使他无法动弹,巍邢岚明白,在这种唇枪舌战的场合沈凯阳吃不了亏。

“好家伙!你……你你!”主任气得红里透紫,也从椅子上蹦起来,指着沈凯阳的鼻子支支唔唔却半天说不上一句完整的话,他看看旁边一副爱莫能助样子的吴医生,从这角度完全发现不了他已经被挟持,主任抚抚自己的胸口平静下来。“我看病的经验比你这毛没长齐的新兵蛋子还要多,你有什么资格指责我?”

“就凭你作为医生不负责任的态度,就凭我作为病人需要求治的权利!”

“好啊!我不开单子了!你是他排长吧!你过来你过来,这就是你带出来的兵?什么东西!你别被他忽悠了!把他扔训练场上去照样训,训得比一般人更狠,看他会出什么事儿!和我装!”

“你别开了,我还不想自己的荣誉因为一张废纸全被毁了!我要死也死在训练场上。”沈凯阳依旧在气头上。

巍邢岚过来将沈凯阳护到身后,带着笑,眼神炯炯却有了杀气:“这就是我带出来的兵,怎么了?他敢说实话,也懂得不向经验主义低头,我有这样的兵我觉得还蛮欣慰。”

“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只是大家都知道您是主任,很多话不挑明了说而已。”

这话对主人的打击看来是相当的大,他怔怔地立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不过主任,证明还是请您开一下吧,您看不好,至少让我的兵有个正当理由休息几天。”

“我就不开!你们走吧!”

“您不开我回去没法向崔连长交代,只能一五一十地说明情况,凯阳咱们走吧。”

一听崔婓这号人物,主任犯心虚了,他那火爆脾气师长都得让他几分,闹起来没准吃不消的还真会是自己。

“你们站住!”主任犹豫了半天还是叫住走到门口的巍邢岚,白了他一眼,却又无奈地坐下快速地画了几笔,敲了个印递到他手中。

“谢谢主任!”巍邢岚的彬彬有礼不温不火,让主任觉得更不自然。

“排长!干嘛要开单子!”沈凯阳有些嗔怪地说。

“身体是自己的,犯不着在这事情上逞能。”

“开了这单子,我真成骗子了!”

“你问心无愧,我不以为然,不就是了?”

“排长,你真要相信我,我真不是在装。”

“当然相信,我不信自己的兵,难道相他的话,传出去不成笑话了。”巍邢岚笑着说,趁不注意又将沈凯阳的帽檐按得遮住了眼,沈凯阳赶忙整好帽子跳起来报复,巍邢岚一个激灵躲过攻击,让他扑了个空,没想到这一下子用力过猛,沈凯阳将腰闪了,疼得弯下身子,巍邢岚赶忙跑过去扶住他:“没事吧?”没想到沈凯阳趁机转身狠狠地挠了他肚子一把。

“好啊!腰断了还敢不老实!看我怎么收拾你!”巍邢岚制住沈凯阳的胳膊防止他跑了,在他脑袋上疯狂地按。

“排长你不能欺负没有反抗能力的人,不公平!”

“我管你!让你不老实!”寂静的师部柏油马路上回荡开他俩的笑声和叫声,在这四壁的棱角间溶化了深冬的寒意。

正当打得火热,迎面走来两个纠察,巍邢岚瞥见,忙恢复一脸严肃,整整自己扯乱的衣扣,正正谨谨地往前走。纠察只是瞪了个眼,毕竟对一个尉官也会网开一面,一阵风似地略过他俩继续巡逻。

沈凯阳不住地瞟巍邢岚,还从没有见过他这么开怀放肆的样子,并且这情绪说收就收得回来,对比起现在的严肃真让人觉得好笑。

“你笑啥?”巍邢岚发现了,不解地问。

“我有吗?”

“臭小子!笑了就好!”巍邢岚也笑了,并作了个嘘的手势。

回到外场,空旷平坦的地形使北风有了撒野的能力,呼呼地吹低了温度,但心里却觉得暖了起来,和那高处不胜寒的师部相比,即使再气派也没这儿一棵每天出操路过看见的小树来得亲近、热识,心里顿时有种放下了什么拘束后的畅快。

回来了,回到了一个这样的地方,这里让你觉得心里暖,热识而舒畅,还会有什么地方呢?当然就是家。

口号声远远近近,此起彼伏,有场站的,也有飞行团的,这才有味道,有军营的味道,他们有着自己的任务和方向,口号使他们化为一个整体,忙碌着l师日日平凡却又紧张的保障工作。

沈凯阳听得心里发急,一个劲儿地求巍邢岚别把自己送回去休息,即使让他站在训练场边当个活靶子插着也好。

“你还敢去?连长在那儿呢!”

就这一句话,沈凯阳只好瘪了气,被巍邢岚拉回连队。

安顿好沈凯阳,巍邢岚赶忙一路小跑本会训练场,轻声靠到崔婓身边,整理整理着装,拉好武装带下面的衣摆。

“怎么样那小子。”崔婓背着手目视前方,若有若无地问。

“还好。”巍邢岚整着帽檐。

“啥叫还好?好还是不好!”

“去卫生队能看出个什么所以然来,就开了两帖膏药先贴着休息。”

“……嗯。”

“怎么了连长。”

“什么怎么了?”

“你还是蛮关心他的。”

“拉倒吧你!这几天给我看住了!别让他再上训练场上来,他不是很会笔杆子的工作么,那就跟着你熟悉熟悉连队各项材料咋弄,也算是废物再利用了。”崔斐神色激动,说完转身走开,巍邢岚看着他无目的地到处晃荡的背影不禁笑着摇摇头。

这边刚走,那边刘话就凑了过来,小心翼翼地打量了半天,见连长走远才急切地拉住巍邢岚的手臂猛摇着问:“凯阳怎么样了?有被卫生队那帮护士为难吗?”

“你说呢?”

“我看不会,有你陪着,她们工作重心肯定在你身上,快说啊,凯阳咋了?”

“回去你不就看见了。”

“刚才我看连长吹胡子瞪眼的,又出啥事儿啦?”

“不该问的不问,快回去训练去!”巍邢岚将刘话拍回了队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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