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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你想死吧!班长不是不让你上训练场吗!你怎么还敢偷跑过来!”
“好吧你想让班长过来让我死吗?”
“凯阳你这样子怎么行啊?”
“就做几个……没事的。”
“什么没事!都疼成这样的了!还没事?”
“我贴了膏药了,说没事就没事!悠着点做不就成了!你护好我!”
说着就又向单杠上蹦,万小柱忙追过去护住他。
这回沈凯阳下了狠心,死都要抓住杠,疼也等抓住了再缓神。
奋力一跃,成功抓住,身体一悬空,反而没想象中那么疼了。
“算了,凯阳快下来吧!”
“凯阳别逞能!待会儿再出事儿可咋整呐……快把他拽下来!”
底下一帮子战友急作一团,想过去把他扯下来,却又怕碰疼他。
“不行!”沈凯阳为了忍住疼痛,咬得下嘴唇几近出血,冲着底下大喊,“你们好歹都能做上十几个了,我到现在一个都拉不上……你们知不知道我现在的感受?就和个废物没区别!我是你们中最差的,我再不做上几个…我不配在你们中间!我不管你们怎么想,不要让我觉得自己是废物行吗!”
底下顿时一片安静。
“是兄弟,就教我该怎么做!”沈凯阳的呼吸变得急促,他在硬撑。
王奇看不下去了,上前一步:“得,凯阳,做单杠的诀窍不是光手臂有劲就行,还得靠身子晃,一晃起来用惯性冲上去,可你那腰……”
“怎么晃?”沈凯阳略有些焦虑。
“……用腰部力量,我护着你,你试试,疼就马上停知道吗!”万小柱说。
沈凯阳向下看,万小柱正张开双臂压低身子,高度警觉地盯着自己,眸子在黑夜中依然放着那熟悉而刚毅的光。
也许是错觉,认识那么久,万小柱的眼睛里一直有着那么股锐气,这让沈凯阳觉得安心,无需顾忌地就愿意将自己交到他手里。
抬头看看这根被磨得十分光滑的铁杆,牙一咬,晃起身子。
剧痛像一道闪电一样劈来,简直将沈凯阳拦腰斩断,疼得脑子里嗡地一声什么也没有了,眼前忽然灰蒙蒙地盖上一片,他若有若无地意识到自己失控了,双手滑下杠子。
瞬间的速度,万小柱立马跨前一步将双臂环上沈凯阳的胸口,但单杠场地底下被磨得寸草不生的湿泥地使他脚下一滑,抱着沈凯阳一块摔倒下去。
碰地一声闷响,隔着那么厚的棉袄沈凯阳也能清晰感觉到万小柱撞上了什么后传来的震动。
万小柱的双手倏地松开,沈凯阳转过身,见万小柱已闭着眼躺在那儿一动不动,一时紧张得连背后的疼痛都无从顾及,托起万小柱猛摇:“万小柱!万小柱你怎么了!别吓我快醒醒……”
所有人都围了过来,当然所有人都不知道怎么回事,梅萧反应快,立马调头去叫巍邢岚。
沈凯阳托着万小柱后脑勺的手觉得很湿,他想是不是掉进泥潭里弄的,换了只手,把水往自己前襟上一抹,但不一会儿另一只手又感觉湿了,他觉得不对,下意识地拿回手心看看。
“血!流血啦!好多!”王天航惊叫起来。
万小柱倒下时,地上竟有块尖锐的石头径直就插进了他的脑干。
“散开快散开!”巍邢岚赶到,“怎么回事!”他见人堆里头竟是沈凯阳抱着万小柱,十分愕然。
“排长,万小柱流血昏过去了!”
“刘话!刘话呢?”巍邢岚一边背起万小柱一边咆哮,刘话和几个班长这时才闻声跑了过来,巍邢岚凶狠地瞪着刘话:“你干什么去了?看住沈凯阳,二班长现在立马跟我去卫生队!”
刘话还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楞了一会儿,赶紧扶起瘫软在地上的沈凯阳,见他满身满手都是血迹,也不知道是谁的,紧张地抓住沈凯阳问:“咋回事儿啊!凯阳你咋会在这儿?谁的血?”
沈凯阳看了眼刘话,精神和体质双重透支,模模糊糊地感到犯困,他好累,见着巍邢岚将万小柱背走后,他才真觉得累了,闭上眼昏昏沉沉地在刘话的手臂间睡了过去。
睁开眼,头顶几盏白炽灯发出令人晕眩的白光,人在底下炽烤般,觉得很温暖,却又莫名的烦躁。与其说是自然醒,不如说是被背后使人麻木的疼痛所逼得不行了,这痛就像长在腰背里的一支荆棘,缓缓蔓开将毒刺一根根地扎进骨头缝里。
背痛、脑子痛、眼睛也痛。
幸好还能感到痛,有痛,至少表明还活着。
沈凯阳虽知自己并不算是个有着积极态度的人,但对于死这件事,却从未像现在觉得那么触目惊心的接近过,探起脑袋左右看看,这样子,自己又是在卫生队了。旁边还有两张空床,周围一个人没有,沈凯阳猛地想起了万小柱,想叫声有没有人,一用力,又疼得倒回床上。
“你是怎么回事?连个伤兵都看不住,任由了他到处跑?”门口传来指导员懊恼的大声训斥,“现在好了,一个倒了不说还拉上一个,这算是重大地面安全事故,非战斗减员,懂吗?上头查起来,你、我、连长、排长,连里头从上到下一大串人一个都逃不了关系!……拉了谁都无所谓了,怎么偏偏拉上万小柱呢!不用我说,连长那儿都快炸了!这次是真没办法,你自己看着办吧!最好心里头先做好最坏的打算!”
指导员重重地推门进屋,刘话尾随着也进来,见沈凯阳错愕地盯着自己,他知道刚才在门外的那番话都被听见了,顿时觉得无地自容地尴尬。
“凯……凯阳,你醒了?”指导员笑着走到沈凯阳身边,拉了张凳子坐下。
沈凯阳有气无力地嗯呐了声。
见他半天不说一句话,指导员脸上的笑都有些僵硬了,清清嗓子:“凯阳,觉得好些了么?饿吗?刘话,去搞些吃的来!”
“不,我不饿。”
“好点没有?背后还是疼吗?”
“指导员对不起让你失望了。”沈凯阳转过头盯着指导员。
“没有没有,你哪有让我失望呐。”指导员觉得这话一出,是个能让气氛好转的契机,舒缓地笑着摆摆手。
“我就不该来部队,也不该醒过来,其实我也想这眼睛一闭就永远别再睁开。”
这话指导员听得哑口无言,半晌,他回头看了眼刘话:“你怎么能有这想法!”
“我不适合当兵,我不该来,假如我不醒,今后也能为连里省不少麻烦,至少,再也不会有第二个万小柱这样的苗子被我这垃圾腐蚀了不是吗?我不仅自己烂,我在哪儿周围的人也会跟着烂!”
“我刚才的话不是这意思,凯阳你曲解了!我是……”
“指导员,能让我一个人呆会儿吗?还是必须现在跟你回连队去。”沈凯阳挣扎着挺起身子。
指导员忙按住他:“不不不,不用不用,这段时间你都在卫生队休息着,不用急着回连队了。”
沈凯阳倒回床上,指导员意识到自己的话又触到他敏感的伤疤上,忙补充:“是为了让你更快更还地战胜伤痛,好重新融入咱们的集体中来……哎,算,我是说多错多,今天你也听不进什么,刘话,你留着,班上我会叫排长帮你先看着。”说完,拍拍沈凯阳的肩,无奈地摇摇头回连队去。
刘话坐上凳子,叹了口气,现在,他想起连长推崇的那治疗头疼的偏方来,刚想着,抬头望见白墙上贴着显赫的“请勿吸烟”告示牌,无奈地低下头。
屋子里静极了,静得让人有些犯困,沈凯阳背对着刘话,一言不发,他甚至听不见,也看不见沈凯阳呼吸所带起的起伏。
刘话把手伸进被褥,里头暖暖的,有些湿气,大概是蒸腾出来的汗水,他轻轻触着沈凯阳的脊背。
“这儿……疼?”
沈凯阳摇摇头,短短的头发摩擦得枕头沙沙作响。
“班长,万小柱怎么样了?”
“我现在也不知道,把你背过来,排长已经带他去大医院了。”
“指导员说的…最坏的打算是什么?”
刘话轻巧地一笑:“没啥,最多来个处分呗,这还需要啥打算不打算的,来就来了呗,也躲不掉。”
“班长,你从来没碰到过像我这么麻烦的兵吧。”
“我也是第一次带兵。”
“我觉得……我真不适合部队,这不是气话。”沈凯阳没转过脸,尽量把脑袋埋进枕头里,因为他不想让刘话看见自己默默淌满泪水枕巾上已湿一片的样子。
刘话轻轻摸摸他的头:“傻小子你咋又这样想了?我白和你说那么多啦!要相信自己是行的。班长能看见你的改变,真的,你在慢慢长大,慢慢变得坚强,同时,带你们,我也在长大,也在改变,所以,凯阳,我还得谢谢你。以前啊,处分这事儿我打死也不觉会发生在我身上,感觉和我这天生本分的人特遥远,自己惧怕,所以总恪守着底线,现在真就在眼前了,也并没想象中那么恐怖,反而觉得心里踏实。“
“为什么?“
“因为我长大了!明白什么叫责任,什么是对自己的所作所为负责,假如看见你和小柱现在这样,上头还对我不闻不问,那我更哽得慌,就算是来个处分给我点平息吧……好了凯阳,别再想那些消极的东西,现在有病就好好养病,早点休息吧。”刘话说完,起身离开房间。
“班长,你要去哪儿?“
“我出去……买包烟,你睡先。”
刘话把门带上,咔嚓两声,房间里又只剩沈凯阳一个人。
他能感觉到刘话心里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却还在故作轻松地鼓励自己,眼泪就没有停下来过。
承受起人生路上的坎坷,习惯了越来越重的生命,这就是所谓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