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束尧跟在许肇平身后,等许肇平开门。
扑面而来是一种木质香,像是檀香,束尧不确定。
这个小院里东西不多,有一个石桌和几个石凳,还有两张竹制摇椅,各处角落摆了点绿植,还有一个小棚,下面堆着一些木头,应该是柴火。
许肇平走到旁边拉开了灯,院子里亮堂了,束尧跟着进去转身把门关上。
“饿吗?还想吃点什么?”许肇平没回头,语气平淡,熟练得像无数次问过这个问题。
束尧确实还有点饿,但是现在估计也不早了,不太好意思麻烦他,于是反问许肇平,“老师饿吗?”
许肇平回头只看到一双星星眼,笑了,“饿了,吃面吧。”
“好!”束尧应下,跟着许肇平去厨房给他打下手——说是打下手,但收拾厨具、揉面基本上都是许肇平,束尧更像啦啦队,跟在许肇平屁股后面。束尧跟了一会,看许肇平揉面,自告奋勇去烧水,拿着火柴蜡烛鼓捣半天,终于把火烧起来了。
锅许肇平已经洗好,束尧去水缸舀了两瓢水倒进去,又跑到院子里,吭哧吭哧抱了两根柴进来,许肇平一直没说话,低着头看着面团,像在想事情。
他揉好面准备洗手,才看到束尧抱着两截柴进来,惊了一下,忍不住伸手敲了一下束尧额头,“柴没劈呢。”
束尧如梦初醒,“噢!”他又把柴抱回去,放到石墩上,拿起旁边的劈柴刀准备劈。
许肇平的声音又传来,“等等。”
束尧闻声抬头,动作顿住,“嗯?”
许肇平边走边戴手套,“你烧的火快灭了,进去添柴。“
束尧丢下刀跑进去,将用来引火的小木枝丢进去维持微弱的火苗,蹲在炉灶边上看着火,此时场景让他想起来小时候,他就蹲在爷爷奶奶身边,等她们给自己烤红薯。
许肇平抱着柴进来,看见束尧蹲着,“怎么不坐?”
束尧起身站到一边给许肇平让路,“忘记了。”
许肇平坐到小板凳上,往里添柴,眼见着火大了才把座让给束尧,交接工作,“看着火。”
束尧一脸正经点点头,坐到小板凳上,真就盯着火。两手撑在膝盖上,托着下巴。
脑子里开始冒出问题。现在是哪一年呢,会不会能看到自己的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呢?这里是哪里呢,会不会隔老家很远,现在自己身无分文,要是太远自己怎么去呢?
火光映着束尧的脸,许肇平突然出声,“束尧,坐远一点。”
“噢。”束尧乖乖往后退了点,问许肇平,“老师,你叫什么名字啊?”
“许肇平。”
好熟悉,束尧心想,自己是在哪里听过,一时又想不起来,“那老师你多少岁了?”
“30。”
“噢,那你生日是什么时候呢?”
许肇平笑了,唇角勾起,拿起擀面杖开始擀面,“1930年9月7日。”紧接着又回答了他真正想问的问题,“今天是1960年6月30号。”
“噢。”束尧发现被识破,笑着摸了摸鼻头。1960年,爷爷奶奶才8岁,说不定真能去看看。
“还想问什么?”许肇平看他不说话了,主动问。
束尧起身走到他身边,看他擀面,“这里是哪里呢?”
“雀城。”
束尧惊了,竟然就是他老家!!
许肇平下好面条紧接着调了料底,端过来看熟了先捞了一碗,递给站在一边的束尧,“小心烫,先端到正厅再回来拿筷子。”说着许肇平朝束尧指明方向。
“好。”束尧端着热腾腾冒着香气的面条朝门那边走去,来到正厅饭桌旁。
他搓了搓烫红的指尖,正要返回厨房拿筷子,就看到许肇平过来,一手端着面条,另一手拿了两双筷子,朝束尧伸手。
束尧伸手拿过一双,“谢谢许老师。”
“不客气。”许肇平坐到束尧对面,两人安静地吃完了面条。
束尧吃了一碗,看许肇平还在吃,于是看着他。许肇平似乎对视线很敏感,立刻抬眼,“吃饱了吗?”
束尧舔舔嘴唇,摇头,“好好吃,还想吃一碗,还有吗?”
“有是有,可是晚上吃太多了不好。”许肇平淡淡回,把碗里最后两根面条挑起来。
“好吧。”对面的人蔫了,有气无力地答。
算了,许肇平看他一眼,“等一下吧,还得烧水。”他端着两个碗回厨房,看火还没熄,又往里放了根柴,束尧立马恢复活力屁颠屁颠跟在他身后过来,“许老师真好,谢谢老师。”说完,又颇有些谄媚,“老师,我来看火吧。”
许肇平笑着让位给他,站到一边等水烧开下面条,重新拿了一个碗给他放调料盛面条。
束尧美美地端着面走向客厅,许肇平留在厨房,开始收拾锅碗瓢盆。
等束尧吃完拿着碗过来,许肇平正好洗完碗。束尧抱着碗站在旁边,许肇平抬了一下下巴示意,“放里面吧。”
“我自己洗吧老师。”
许肇平见状也不争,打开水龙头冲了一下手,走出厨房。
束尧洗完碗把水倒了关了灯就顺着门寻找许肇平,走到另一头才看到许肇平在洗漱间。
已经不早,许肇平看到束尧,给了他一套洗漱用品,“干净的,你先洗漱吧,拖鞋在洗手池下面,我去收拾一下房间。”
束尧接过脸盆,里面放着新的毛巾和牙刷,不过束尧习惯每天洗澡,更想直接冲个澡。他没犹豫,关上门接了盆水,脱光衣服站到水泥做的洗手池上,直接用盆从身上浇下去。浇了两盆,突然一只蚊子扑到他眼睛里,束尧站在狭小的洗手池上,一时不察盆就落到地上,发出刺耳的哐当声。他揉了两下眼睛,弄出眼里的蚊子冲了一下,又伸手够地上的盆。正在等接水,许肇平过来敲门,显然动静不小,被听见了。
“束尧,台子左边的香皂可以用。睡衣给你放在门口的椅子上。”
“啊,好的,谢谢老师。”束尧看台子上确实放着两块香皂,拿起左边的那块用。
等束尧出来时,许肇平正坐在正厅的沙发上登记成绩。
束尧走过去,头发湿漉漉地还滴着水,许肇平抬头看见,从旁边递过来两张毛巾,“下面是浴巾,上面的擦头发。”
“谢谢老师。”束尧接过,站在一边擦头发,眼尖地发现试卷上教师一栏后面写着‘许肇平’三个字,他突然想来,这就是今天中午他在档案室看到的档案。原来他是穿到了以前的金成大学。
对啊,金成大学就在雀城,也是因为这个他才报了这里。
束尧眼皮跳了一下,试探性坐在许肇平原先放毛巾的位置。靠过来看成绩册,看了一分钟,发现分数都出奇地高,“许老师,你给的分数好高。”
“嗯?”许肇平看他一眼,“高吗?”
束尧点点头,“这样能行吗,大学不是都有挂科指标吗?”1960年的金成大学他不知道有没有,但2024年的金成大学貌似是有的。
许肇平笑答,“大家确实学得不错,没有人需要挂科。”
“好吧。”束尧问出真正想问的,“你是金成大学的老师吗?”
这下许肇平看向他的眼神里流露出探究,他手里还拿着笔,一直微微偏着头看着束尧的眼睛,好像在想什么。
束尧认为自己该不会露馅,如果是这个时代的人,又在金成大学办公室出现,知道他是金成大学的老师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对啊,很正常的事为什么还要问?
束尧暗骂自己蠢,却还是不敢移开视线,看着许肇平那双好看的眼睛,眼球震动,疯狂思考,如何打破僵局。
良久,许肇平转过头,视线回归成绩册——其实并不久,只是束尧觉得度秒如年。
许肇平又过了会儿才点头道,“算是,只待两年。”
束尧听罢,才觉得许肇平的普通话并不纯正,有一点口音,“那老师你是哪里人啊?”
“港城人。”
难怪会觉得有些熟悉,束尧试着用蹩脚的粤语说,“你好靓仔。”他从6岁就呆在广城,能听懂那边人说话,但会说的不多,这种夸人的算一句。
“多谢,你都好靓仔。”许肇平也用粤语回他,又说,“别太早睡,消一下食。想休息的话,卧室在左边第二间,对面是我的房间,有事情叫我。”
束尧点点头,经过刚刚一遭,他本着少说少错的原则,怕自己再多话,速速逃离这里,进了卧室轻轻关上门。
房间里灯没关,不算小的床上铺着灰色的床单和一个小薄被,蚊帐已经放下来。床边放着一个书桌,上面还摆着几本书。
束尧头发还没干,于是走到床边的书桌旁坐下,随手拿过一本,发现自己看过,又翻了几本,发现全是自己看过的。但眼下自己出去不是好选项,于是他随便拿了一本翻到自己比较喜欢的情节看。
显然没想到蚊子这么厉害,束尧没一会儿脚上就被咬好几个包。于是他拿着书上了床,隔绝外界的蚊子。看了一页多他就看不进去,随手把书扔到床头柜上,刚刚抱回来放在沙发上的衣服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许肇平放在床头柜上。束尧从兜里拿出自己身上仅剩的三个东西,戒指、耳钉和手表,又摆弄那枚已经裂开的戒指。
自己穿过来怎么看都是那枚戒指导致的,也可能是打雷刮风,还可能是那个档案室,他在里面看见了许肇平的档案,一穿过来就遇到了本人。束尧觉得戒指很诡异,打雷也很诡异,档案室更诡异。
会不会是自己被戒指的光照得猝死了?——毕竟一系列的穿越剧主角都是要死了或者晕了才穿越的。或者自己被雷劈死了,但是自己好好坐在档案室也不可能是被雷劈了,束尧想想觉得扯淡,心觉倍累。于是思维跳脱起来,他觉得自己应该是肉体穿,因为身上还穿着自己的衣服。更扯了,不过自己穿越本身就是很扯淡的事情,要是真的那现在学校岂不是乱了套,说不定不久之后就会有一则新闻,题目就是“震惊!某高校学生在档案室离奇失踪/死亡!”,束尧想到这倒乐了。
电视剧里的穿越者穿越之后总是很想爸妈和朋友,束尧目前倒没多大感觉。主要是束正和王笛安从他生下来也实在不算多上心,两夫妻觉得各活各的,挺好。
束尧对此表示赞同,乐得没人管但有钱花。毕竟他从小就享受着他爹妈给他创造的高品质生活,在爷爷奶奶身边生活的日子更不差——儿子月月往家里汇不少钱,虽在农村但吃穿住行都不愁,就一个小孙子养在身边更是宝贝。
束尧一直以来精神物质生活都挺富足。六岁之前过着无忧无虑的乡村生活,白天和几个玩伴在田坎奔跑,在老屋捉迷藏,夏天家里有冰镇的西瓜,冬天火炉上有温热的牛奶。五岁之后到了父母身边,虽少了长辈的关注但又进了学校,放学后和同学结伴去操场打篮球,周末和朋友去临江别墅打游戏开派对。他似乎没那个机会,也没那点心思去伤春悲秋,从没觉得自己比别人少点什么,倒觉得自己比太多人得到的多了很多。
他觉得自己在不在他们身边区别实在不大,可能养老有那么一点点问题,但没什么是钱不能解决的,况且还有几个堂哥在,自己要是真死了也有人给他们捧骨灰。束尧想了一圈,觉得自己的穿越没什么影响,虽然肯定还是会让束正先生和王笛安女士伤心一阵儿,但问题应该不大。
脚上的包又痒起来,他抓了抓,思维归笼。
一切都是机缘,说不定就是做个梦,一觉醒来发现还在档案室,他安慰自己。
束尧平时就喜欢趴着睡,便懒得管还没干的头发,趴在枕头上,连灯也忘了关,想着想着就睡了过去。
许肇平一直以来并不爱晚睡,早睡早起,十分健康,但到大陆之后这个习惯就改了。他登记完成绩后,到院子里站了会。月光皎洁,圆盘似的月亮挂在屋顶,院子里即便没开灯也能依稀看清。
他走到院中央驻足,点了一根烟,对于蚊子来说院子里的许肇平简直是移动血包。但是他基本不会在室内抽烟,抽完后才进屋洗漱,看到地上洒出来的一些水渍,笑笑。看来是没看到墙角的淋浴间。
束尧以为那是厕所。
许肇平洗漱完后关了正厅的灯,发现束尧的房间门缝透出光,他驻足两秒,又径直往书房走去。
束尧第二天醒来天已经大亮,阳光从窗户斜照进来,洒在床铺上。束尧从枕头下面拿出手表一看,发现已经一点半——太离谱。他又细看两秒,发现秒针根本没动。
缓了两分钟,尿意渐起,束尧才从床铺上爬起来。隐约听见门外传来交谈声。束尧想出去放水,但想到自己的头发,觉得实在不宜出去见人招惹是非。
他悄悄走到门前打开门,从门缝看正厅的情况,门正对着昨天许肇平坐的沙发的位置,正巧,现在许肇平也坐在那里,在束尧拉开门的一瞬间许肇平就转过头对上他的目光。
许肇平今早醒得早,照例去屋后的山走了一遭。回来正遇到前来拜访的王之语。
最近又发现一处新的古墓,博物馆再次忙起来,但近期还在初步勘查阶段,许肇平倒不是主力军。王之语前来,正是知会许肇平,让他做好准备。简言之,要探亲还是要出去玩都趁早,估摸着两三个月之后就要忙起来,到时候可不给放假。
两人又谈片刻,束尧在里面又憋了十多分钟,许肇平才起身送客。
特殊时期,束尧时刻注意着门外的动静,在王之语踏出门的第一秒就冲出房间,走进洗漱间才发现昨晚的误以为的厕所是淋浴间。尿意不允许他多想自己昨天怂在狭窄的洗手池上接水的蠢事,他走出去,正巧遇到送客回来的许肇平,就问,“许老师,厕所在哪里?”
许肇平指向通向后院的通道,“那条路过去,竹林旁边。”
束尧听完就迅速奔向厕所,甚至来不及说谢谢。
等束尧回来,看到餐桌上摆了一盘包子和两杯豆浆,许肇平从厨房里又端出一盘肉饼,散发着油香和热气。
束尧刚要坐下,就听见许肇平叫他洗手。
“噢。”束尧往洗漱间走,用自己那块肥皂洗了手才出来。
许肇平坐在餐桌一边,已经夹了一个包子开始吃,对面摆着另一个空碗和一双筷子。
束尧已经不再局促,千事万事吃饭最大,他睡了挺久,刚刚看时钟发现已经十一点,早就觉得肚子空空。没一会儿,束尧就折服于包子和肉饼,皮薄馅大,油香四溢,不知道比食堂的强上多少倍。一顿饭下来,许肇平只吃了一个包子喝了一杯豆浆,说是自己已经吃过。束尧倒把三个肉饼和剩的三个肉包全部吃了,许肇平还给他又补了一杯豆浆。
“肉饼好好吃,老师自己做的吗?”束尧捧着豆浆,看着对面靠着椅背看他吃饭的许肇平。
“嗯。”
束尧都惊了,“你起得好早!下次叫醒我我给你打下手吧老师。”
“好。”许肇平笑着应。
束尧喝完最后一口豆浆,在许肇平动身之前收拾好盘子去厨房,“老师,以后我洗碗吧。”
许肇平倒是没跟上去,而是去院子里撑起晾衣服得竹竿支架,又去束尧的房间把被子抱到院子里晒,在收拾床铺的时候发现枕头底下放着束尧的手表和耳钉,还有一枚钻戒,许肇平将东西放到床头柜上,把被子和枕头还有床上散着的浴巾和擦头发的毛巾也拿出去晒着。
束尧从厨房出来就看到许肇平躺在正厅门口的竹椅上,手里点着一支烟,穿着皮鞋的脚搭在一个木凳上。他嘴里正吐出一口烟,烟雾袅袅上升,慢慢消散,束尧觉得那口烟好像飘过来钻进鼻子里,隔得很远仿佛已经闻到烟味。
他并不喜欢烟味,但是许肇平身上的烟味却不像他以往闻到的,夹杂着檀木香,他倒觉得不臭了。
束尧甩甩手上的水,也过去躺在另一边。
许肇平看到束尧出来,在烟灰缸里碾灭还剩半截的烟,小桌桌上还摆着一个茶壶和两个茶杯,他把脚放回地上,从躺椅上坐起来,给另一个没用的杯子倒了茶,又给自己添了点,重新躺下。
雀城的夏天闷热的时候让人受不住,反而这样的大晴天凉快些,院子里时不时刮过一阵微风。许肇平昨晚基本一晚上都没睡,现在躺在摇椅上有些困意了。他今天头发没有梳上去,微长的头发搭在额头,风一来发梢扫动着皮肤。
束尧躺了一会儿,侧头看了一眼旁边的人。许肇平闭着眼睛,头微微歪着,于是束尧侧躺过来对着他,发现他好像睡着了。
束尧轻手轻脚爬起来伏在摇椅扶手上,拿起许肇平刚刚给自己倒的茶两口喝完了。他对茶不感兴趣,但是束正爱喝茶,他从初中开始每晚上完晚自习回家,但凡束正在家,总要拉着他喝一杯茶,乐善好施,说茶的种类,茶的特点,茶的历史,束尧无可奈何,耳濡目染,勉勉强强喝得出来一些。
但这个他没喝出来,于是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这次没喝这么急,抿了一口,还是没尝出来。他揭开盖想看罐里面的茶叶,一抬头突然发现许肇平不知道什么时候睁开眼睛,侧头看着他。
“在干什么?”许肇平“偷窥”被发现,不尴尬,反而对上被偷窥者的目光,出声询问,刚刚睡醒,声音还有点沙哑。
“我没喝出来这是什么茶。”束尧再次看向茶壶,看茶叶片也没认出来,于是重新看许肇平。
许肇平眼神随着束尧动作流转,最终又对上束尧那双忽闪的眼睛,他眼里都有笑意,“看出来了吗?”
束尧摇头,把杯盖盖上,给许肇平倒了一杯。
“是作为答案的交换吗?”许肇平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淡淡问。
“不是啊,我看你嘴有点干,可以喝一点润润。”明明是一个无头无尾的问题,束尧却听懂了,回答得认真,看着对面的人含笑的眼睛和戏谑的表情才后知后觉,闷头喝光了杯子里剩的茶。
许肇平也不逗他了,“我不懂茶,这是附近老乡送的,他家里面自己种的,只知道是一种红茶。”
“噢。”束尧应,把杯子放下,又躺下去,看着发蓝的天空。
后院的竹子被风压弯,叶片一下一下扫着房顶的瓦片,偶尔越过顶端窥探院子里的光景。束尧刚刚去上厕所发现后面是个竹林,但当时太急,没细看。现在看到那根从后院伸过来的竹梢,倒想起小时候奶奶小时候背着他上山去掰竹笋。
“后院是不是有竹笋啊?”束尧说着就从椅子上站起来,拖沓两步把脚放进拖鞋,就要冲向竹林,但被许肇平叫住。
“现在的竹笋已经长老了,不好吃。”
“噢,我去看看。”说完人影就没了,只剩旁边的摇椅微晃。束尧是个不见棺材不落泪的人,当然,也确实是无聊,好容易想到能消磨时间的事情他当然要亲自去看看。
没一会儿,人就回来了。束尧怀着说不定能找到两根的想法过去,一看哪里是长老了,是已经长成小竹子了。
束尧摘了根狗尾巴草,拿在手里晃,从小路走出来,又看到正对着后院的小阁楼,上面的门锁着。他径直穿过院子上了楼梯,木板咯吱咯吱响。束尧站在狭窄的走道趴在窗户上,企图通过并不透明的玻璃看里面是什么。显然没可能看清楚,他随手把那根狗尾巴草插在阁楼走道的栏杆缝隙处,想从为数不多的高处眺望一下门外的风景,却看到一个扎着两根麻花辫的姑娘从远处走过来。
这处人家并不多,束尧直觉是来找许肇平的,猛然想到自己的头发,转身就要往屋里冲。台阶只有三个,束尧本想一步踏下去,但脚后跟却踩在最低一阶,脚下不稳,猛地从阁楼上扑了下去。
束尧担心被听到,甚至忍住了呼之欲出的痛叫,还没来得及爬起来就被一双手拎起。
束尧好歹一个一米八三的大小伙,就这么被许肇平拎小鸡似的拎起来,甚至忘记了疼痛,站稳了直起身下意识看了一眼许肇平的头顶,又低头看他手臂,又看他穿的鞋。
最后他看向许肇平的脸,问,“老师,你多高啊?”
许肇平只觉得他跳脱,没回答他,眉头微皱,“你在干什么?”说着他蹲下去掀起束尧的裤腿看膝盖上被擦破皮的那块肉。
摔得不轻,本就薄的布料被擦破,两边膝盖都破了皮,左腿严重些,估计被石棱划到,有一道明显的血痕。
束尧刚要解释,就听见门外的敲门声,一道娇甜的女声传来,“许老师,你在家吗?”
许肇平明白过来束尧为什么摔倒,两人都没出声,许肇平扶着束尧往屋里走,送他坐到床上,又找来酒精和棉签放到旁边,“你先处理一下,我出去看一下。”
束尧点头,叫住要走的许肇平,“老师,我刚刚可能被看到了。”
但在束尧看来有大麻烦的人似乎并不在意,只点点头,带上门出去了。
门一关上束尧就起身趴到门板上,耳朵贴在木板上,想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被看到,要是真被看到待会就从窗户出去,围墙看着也就两米多一点的样子,翻出去应该不难。
才到这一天不到,束尧已经第二次偷听人说话,同样的地点,姿势略微不同——束尧不敢开门了。两人的交谈声都不大,不像今早来的那个男人,说话铿锵有力的,束尧不开门都能听个清楚。
隐隐约约能听到那个女孩的声音,他好像在问许肇平什么,因为束尧就听到个“吗”字。一直都是女孩说话比较多,这次许肇平倒是说不少,但貌似也是刻意压着声音,束尧更听不清了。
然后女孩又问了些什么。束尧一句听不清,但还是锲而不舍趴在门板上不放弃。
没过一会儿,许肇平的皮鞋声响起,又远了。束尧以为两人走了,正要开门,门口就响起两个敲门声,女孩的声音传来,“束尧,我可以进来吗?”
束尧被突然清晰的声音吓一跳,眼睛都瞪圆了,紧紧按着门板,不知道如何应对。许肇平这是跟她说了什么?自己这样出去见人能行吗?
他抿唇按着门板不说话,但还好,没等他想好怎么办许肇平就来解救他了,“他刚刚说困了,可能睡着了。”
“好吧,那我先回去啦。”
许肇平把人送到门口,将手里的篮子递给女孩,道了谢,看人走远才把大门关上,转身就看到束尧坐在正厅的沙发上,拿着棉签往膝盖上擦,疼得龇牙咧嘴,然后就开始擦周围的安全地区,不再碰真正需要消毒的地方。
沙发凹陷,束尧才抬头看向旁边坐着的许肇平。他敷衍了事,刚准备把裤腿放下去,就被许肇平制止,“你这块伤口有点深,不好好处理可能要发炎的。”
许肇平拿过桌上放着的酒精和棉签,蘸湿后轻轻附上还沾着灰的口子,束尧疼得下意识往后一缩,却没得逞,许肇平早一秒握住他腿弯,紧紧扣住。许肇平抬眼看一眼束尧,声音比眼神严肃得多,“别动。”
束尧被抓着脚动弹不得,许肇平兴许也看得出他怕疼,边给他沾灰边轻轻吹气,酒精蘸湿伤口的痛感被凉感减轻,束尧也懒得自己弄,自己弄反而更疼,索性躺在沙发靠背上,问他刚刚的事情,“那个女生是谁啊?”
“学校同事的女儿,过来送鱼。”
“她怎么来叫我?”
许肇平没马上回答,等他清理完这边放开束尧的腿,又抓住另一条腿的空隙,没再吹气的空隙回答,“她刚刚看见你,问我,我说你是我的朋友,来大陆玩,她可能想认识一下你。”
“噢,我刚刚吓坏了,不敢开门,下次她来我再跟她赔罪吧。”
“嗯。”
“老师你还告诉我你多高呢。”束尧想起来,不依不饶。
“一米八九。”许肇平盯着束尧膝盖上那道长长的血痕,眉头皱得更深,“下次不要再跑这么快。”
束尧点点头,伸手捏了捏许肇平的手臂,又捏了捏自己的,“老师,你的肌肉怎么这么大。”
从昨天第一次见许肇平,束尧只注意到他的一张脸多么伟大,却没注意到这个男人的身高体型。许肇平穿着西装,让人容易忽略他健硕的身材,这么一比,才发觉自己比他小了一个号。他手臂上的肌肉被衬衫包裹,略用力时绷紧,才能看出三四分。
“你是不是体育老师啊?诶,体育考试也要改卷子吗?”束尧似乎真在思考。
许肇平被他逗乐了,眉头终于舒展开,轻拍了一下他的头,“不是。我房间里面有哑铃,你要用可以去拿。”
“啊,痛痛痛!”束尧突然感受到膝盖处被酒精浸染的刺痛,挣扎着要缩回腿,却被扣住,许肇平又换了一根棉签,但没急着蘸酒精,只是轻吹着那处有点深的口子。
等束尧缓了一会,才又开始清理,这原先浅一点的小口子束尧还能忍,这道他是真不行,于是他用尽全力抽回脚,眼睛里泪花都要出来,“老师,我自己弄吧。”
许肇平并不强求,重新拿了一根棉签蘸了酒精递给他,“我看着你弄。”
束尧接过去慢慢蘸,却始终不敢往那道口子抹,血红的口子上黑乎乎的,还沾着院子石板上的灰。
“束尧,这两天天气热,真的可能会感染。”许肇平看他在那磨洋工,提醒道。
束尧蜷着腿,棉签在伤口周围游离,不敢往伤口上怼,抬头看许肇平又皱起的眉头,下意识说,“那还是你帮我弄吧。”说完就把棉签往许肇平手里一塞,彻底瘫在沙发上不动了。许肇平接过棉签也没多说什么,重新蘸了点酒精给他清理。
忍过这阵疼,束尧重新活过来,直起身看了膝盖两眼,许肇平正好给擦完,因为要吹气微弯的腰直起来,抬头就正对上束尧的脸,两人鼻尖的距离只有两厘米。他好像忘了动作一样,突然不动了,两人四目相对。束尧莫名被那双眼睛吸引,许肇平的瞳色是纯黑色,像是深海的黑色漩涡,要把人卷入。
束尧反应过来,觉得自己应该退后,却没办法撤回身体,像是一块被吸引的磁铁。他闻到许肇平身上的烟草味,混着檀香,钻进他的鼻息。许肇平率先往后撤了一下,又垂眸看向手里的棉签,将桌上摆着的一把沾有微淡血迹的棉签收拾好,问他,“其他地方有伤口吗?”
束尧也回过神,收起心里一点不知道为什么泛起的空虚感和困惑,把右手伸过去,“这有一点儿。”
他的右手也在地上挫了一下,倒是不严重,只是手腕处破了一点皮。许肇平耐心给他消毒,两人都没再说话。等全部弄好,束尧拥有了一条新短裤——许肇平直接从膝盖上一点把裤腿给剪了,说免得换再擦到口子,等晚上结痂了再换。
由于手上的伤,束尧的打下手生活未满一天就结束。他在许肇平进厨房准备晚饭后跟过去要生火,却被许肇平一票否决。
许肇平把好友送来的两条鱼都做了,一条熬汤一条红烧,红烧的倒是很合束尧的口味,大多数都进了他的肚子。许肇平也很符合束尧心中老一辈的形象——口味清淡的养生人,红烧鱼就没动几筷子,只喝了两小碗鱼汤,还给他盛了不少。
本来说包揽洗碗的人也在今天就停工养伤,束尧很贴心地不添麻烦,只把碗筷收拾好放进厨房,然后坐在灶台边的小板凳上看许肇平洗碗,拿着一根小棒一下一下杵着地面。
许肇平看他无聊,想让他找点事情做,说,“你回屋吧。”
“嗯?为什么?”
“在想什么?”许肇平问,看出他心不在焉。
束尧摇头,把手里的小棍扔到柴堆边,站起身,“就是有点无聊。老师,你平时都做什么呢?”
“出去锻炼,也会到处走走,比较多的时间都在看书。”
由于手上的伤,束尧的打下手生活未满一天就结束。他在许肇平进厨房准备晚饭后跟过去要生火,被许肇平一票否决。
许肇平把好友送来的两条鱼都做了,一条熬汤一条红烧,红烧的倒是很合束尧的口味,带着点甜,大多数都进了他的肚子。许肇平也很符合束尧心中老一辈的形象——口味清淡的养生人,红烧鱼就没动几筷子,只喝了两小碗鱼汤,还给他盛了不少。
本来说包揽洗碗的人也在今天就停工养伤,束尧很贴心地不添麻烦,只把碗筷收拾好放进厨房,然后坐在灶台边的小板凳上看许肇平洗碗,拿着一根小棒一下一下杵着地面。
许肇平看他无聊,想让他自己找点事情做,说,“你回屋吧。”
“嗯?为什么?”束尧无意识地回答。
“在想什么?”许肇平问,看出他心不在焉。
束尧回过神,摇摇头,把手里的小棍扔到柴堆边,站起身,“就是有点无聊。老师,你平时没事的时候都做什么呢?”
“到处走走,不过我不太喜欢在外面待太久,在家比较多时间都在看书,也会写写字。”
束尧觉得这个回答简直太过符合他的刻板印象,许肇平在他心中老古董的形象加深了,但是是个好看优雅的老古董。
“都没有什么娱乐活动吗?”
“你觉得什么是娱乐活动呢?”许肇平反问他。
束尧被问住,他想到打游戏、看电影、唱歌、旅游什么的,但这些似乎在现在都太少见甚至根本没有——是啊,在现在这个年代,很多人吃饱饭都是问题,哪里有这么多所谓的娱乐活动呢。
他没法回答,转移话题,“老师,你是教什么的呢?”
“西方哲学史。”
束尧来了兴致,“那你是不是会经常思考关于生存和死亡的问题啊?”
他从没遇到过读哲学的人,只在上马原课的时候听那位刚毕业的社科老师说他读博时期认识一个哲学系的博士生,多年都没毕业,貌似学得有点魔怔了,要跳楼,最后学校保安以一己之力在消防人员到之前把他从六楼阳台拉了下来。
那位老师说是因为他研究的课题把他带偏了,但束尧严重怀疑多年没毕业才是根本原因。
许肇平听了他的问题之后笑,“会思考,但并不经常。”
“那有什么结果呢?”
“每一次思考都会有不同的结果,随着年龄的增长看很多事情都会不同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