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节
日光熹微,她能感觉到眼皮外轻微的光亮,能听到头顶飒飒风声与鸟鸣,接着有风拂动她散乱的鬓发,挠得她颊上瘙痒。
她还听见闻人惊阙手中竹杖捣地的声音,大约能猜出他距离自己有多远。
她更清楚自己面前是何地形。
可是凭心而论,要她闭着眼,由一不太熟悉的男人指路去湖畔取水,她很难踏出。
——这还是在她已知周围环境的情况下。
闻人惊阙对这些可是完全未知的。
江颂月“唰”的睁开眼,因他瞎眼而消失的提防心重新出现,她屏息凝气,认真打量起闻人惊阙。
闻人惊阙右手拿着竹杖,在前方左右至少敲击两下,方才谨慎地迈出一步。
脚步不偏不倚,恰是竹杖点过的地方。
每一步都有了心理准备,所以他走得并不狼狈,只是目力终究是有影响的,他将注意力放在竹杖上,左手捧着的水就不太稳当了,时不时撒下一些。
在他距自己五步远时,江颂月突然出声:“正前方有个水坑。”
闻人惊阙立即停步,竹杖向着左侧探去,触到一块有人小腿那么高的石头。
竹杖点了几下,似是意识到不易跨过,他适时放弃,向着右侧试探。
江颂月全程未出声,紧盯着他的一举一动,心提到了嗓子眼里。
她怀疑闻人惊阙是假装的,又怕他真因看不见而受伤,好在直到闻人惊阙到她近前,都未发生意外。
“县主?”闻人惊阙与她确认方位。
“这儿!”江颂月心虚地提高声音。
宽叶装着的水递到她手中,只剩一半。
江颂月看着水中摇曳着的自己的倒影,心里有些难过,理智告诉她,怀疑闻人惊阙是应该的,他适应得太快了。但万一他是真的看不见了呢?
他这样信任自己,艰难地去湖畔给自己取水,自己却怀疑他、骗他绕路,是在恩将仇报。
“是天色更暗了吗?”闻人惊阙躬身摸着树干,在江颂月身侧坐下,眼睫颤了颤,道,“不知是我目力继续减退,还是日光消散,竟连模糊光影也感知不到了……”
江颂月听得心酸,惭愧道:“是太阳落下去了。”
湖面上的金光沉入水中,只短短的半盏茶时间,原本辉煌若仙境的湖畔阴暗下来。
余光犹在,闻人惊阙却感知不到。
他完全看不见了。
秋日太阳落山后,天很快就会转黑,要快些找地方歇脚。
江颂月收拾起杂乱的心思,捧着树叶饮下清凉的湖水,停下时,树叶中还剩一点儿。
她就着水面照了照,偷偷瞧了眼闻人惊阙,然后捏着衣袖蘸水,偷摸在脸颊和鼻尖上擦了擦。
擦完一看,衣袖上有一小片污痕。
此时她鬓发凌乱,脸上落了灰尘,一定很难看……还是让他瞎着吧!
饮完水,闻人惊阙重新背起江颂月。
他们运气还算不错,顺着湖畔走出没多远,发现了一棵挂满硕大果实的石榴树,摘石榴时,江颂月眼尖,在枝头看见砍伐过的痕迹。
两人在附近绕了绕,终于在天彻底黑下去前,发现一个用树枝藤蔓遮掩着的山洞。
山洞不大,胜在能遮风挡雨,里面还有一张竹席、一块薄毯,以及两捆柴,像是猎户的歇脚处。
“县主灵心慧性,福运傍身,说沿着河流走,果然没错。”火光下,闻人惊阙轻笑。
他若是夸别的,江颂月还能谦逊一二,提到“福运傍身”,她大大方方地接受了。
“这是真的,我自小就得菩萨偏疼。”
闻人惊阙仍是笑,“此话怎讲?”
左右被困山洞,无事可做,江颂月小心翼翼地屈起双膝,与他说了起来。
“七年前,我祖母病重,急需千年灵芝医治。我家没有,幸好钱家外出的商队有采买到,只不过他们耽搁在了灵州。”
“灵州你知道吧?打京城过去,快马加鞭,少说也要五日,我祖母撑不到那时候……”
江家祖父急得嘴上起泡,但是时日不足,他没办法。
可江颂月不服输,哪怕希望渺茫,她也要尽力一试,不断催祖父派人去灵州取药。
江家祖父本就心慌意乱,被她一吵,头痛欲裂,干脆让人将她锁在院中。
他小看了江颂月的执拗,没想到她会带上银子首饰,翻墙出逃。
买了匹马,江颂月摇摇晃晃向着灵州的方向赶去,遗憾的是方向感太差,白日能依靠太阳,入夜后就两眼摸黑了。
江颂月从衣襟中掏出一个白玉坠子,上面雕刻着眉目慈祥的菩萨,她轻轻抚摸着,道:“是菩萨为我指路,让我不到两日就寻到了灵药。”
“在何处寻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