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直到他已经离开了好一段时间风屿还在琢磨他那时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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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房内,屏幕上的生命曲线平稳,规律起伏。
房间足够宽敞,却只摆了一张床,显得简洁安静。如果仔细听,还能发现病床上患者浅浅的呼吸。
滴答声由上而下,渐渐扩散。
如水滴砸入湖面,不断泛起波纹,在脑海回荡。
声音清脆。
男孩阖上的睫毛如蝴蝶扑闪了一下翅膀,却没有睁眼。
风屿无声无息的,只觉得自己落入深潭一般,拼了命地往上挣扎,可整个身体就像是被绑上了石块,重重下坠。嘴鼻没入水底,任凭他怎么努力,都求救无门。
朦胧中眉头紧皱,哼出悲鸣。
思维重启的过程尤其缓慢,好比21世纪初的大头计算机,笨重迟钝,恨不得一掌下去,通过物理方式提升开机速度。
不过当混沌凝聚成一股,醒来都是迟早的事。
风屿依旧动弹不得,身体在迷茫中沉浮,沉重的眼皮将将掀开一条缝。
天花板。
白色。
眼珠子无精打采,也尽力左右观察一番,大概扫了周围的环境一眼。
根据视线推测,他应该是仰躺的姿势,不过仍然难以动弹。
但是额头上的剧痛却十分真实。
不太像死了。
他由衷庆幸醒来时不是在太平间的冷冻柜里,面对窒息再次经历绝望。
没有预料的,耳边骤然响起陌生又突兀的滴声——
好比病房的呼叫铃,不过招惹来的并非温柔美丽的护士姐姐,而是一对陌生男女,前后跨步进来。
不过几秒,风屿眼睁睁看着他们靠近。
女人抢先一步扑在床边,不动声色地占据先机。
“噢,诺维我的宝贝儿子,你终于醒过来了。”
风屿无法判断她的真情几分,不过看她声泪俱下,眼眸盈盈的模样,可以勉为其难地提高她的分数,“妈妈每天都祈祷,我的心肝一定不能有事,感谢真主丕拉,真的把你带回来了!”
女人的手很细腻,掌心传来微微的热度,绝不是在做梦。
风屿觉得自己应该再拍一下脑部的片子。
实在不行让这位女士去看看眼科。
她看起来最多就三十出头的年纪,怎么生出这么大一个儿子的?
噢,当然最好还包括床边的另一位,男士。
如果不是行动不便,风屿并不介意帮他俩一起挂个专家号。
不过,现在最重要的并不是关心两位陌生人的病情,而是……
“!”
风屿瞳孔紧缩,一时间顿住,虽然无法开口,心事却波澜壮阔。
他们……叽里呱啦说的是什么语言?
哦这不是重点——
陌生的发音明显不是华夏文明的通用语,在没有任何翻译的情况下,风屿如同本地人一样,自动理解了他们的意思。
留给他震惊的时间并不多。
站在一旁默不作声,宛如看了一场闹剧的男人开口道:“诺维才刚醒,需要休息,你不要这样一直抓着他。”
也不知是否是过于平淡的语气激怒了她,女人瞬间就收回了悲伤,紧握的手也随之放开,宛如淑女一般优雅地抹去稀少的泪水,露出得体的神情。
不急不缓地回应:“我的儿子失而复得,当然高兴。”
“我可不像某些人,只会站在旁边干看着,儿子醒了也没有半点做父亲的态度。”
她咄咄逼人的语气十分尖锐,说话时也全然没把眼神放在男人身上。
讽刺的情绪很明显。
不过男人似乎早就习惯了,反驳也游刃有余。
“我没有做父亲的态度?那是谁跑上跑下给儿子安排医院,找人打点……”
“放屁!”他没有说完的机会,女人冷笑道:“你有什么资格说这些,儿子伤成这样还不都是因为——”
像只被踩住了尾巴的猫,浑身的毛发如同尖刺一般竖起来。
“崔西!”他有些恼怒地低吼,语气都带着狼狈:“你看看你说的这些话,像是一个母亲该有的样子吗?诺维都被你给教坏了!”
男人周遭的空气都凝滞了,宛如一个封建大家长那般,掌控一切。
病房里的空间足以容纳三人,而此刻的风屿却动弹不得,只能作为旁观者聆听了整个过程。
他神情恍惚,仿佛置身于梦境之中,隐约间嗅到了一丝难以捉摸的气味,让他感到呼吸有些困难。
压迫在房间蔓延,意识模糊间还伴随轻微的耳鸣。
不过这种状况并没有持续多久,紧急的脚步声救了他。
有人进来了,赶走剑拔弩张的夫妇,风屿觉得缓过来一些,闻到他身上的味道,莫名觉得安心。
所谓的父母还在病房外争执,失去了往日的体面。
听到声音,年轻的医生出去阻止,才结束了无休止的指责谩骂。
他会说些什么呢?风屿迷迷糊糊的。
不过还能自顾自地回答:应该是,两位家长,这里是医院不是社区,请不要打扰到病人的休息,麻烦遵守医院的规定,不管你是谁。
嗯,是正气凛然的医生拯救了他。
风屿确实需要一个单独思考的空间,这里的情况尤为复杂,故障的脑子一下子承受不了这么庞杂的信息。
他需要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成了别人的儿子。而他们明明说着陌生的语言,却完全没有出现无法理解的情形,太多细节值得推敲,风屿却不敢妄下定论。
事实上,他仍然记得失去意识之前,看到头顶的天花板确实砸了下来,在那种情况下,生还的可能微乎其微。
这不是拍电影。
虽然这个房间处处透露出科幻大片的设计感,虚拟屏幕和急救舱似乎在过去是一种想象,但眼前的景象让他不得不怀疑是不是真的来到了未来。
留给他单独思考的时间足够了,年轻的医生终于来关照了他的患者。
自从嘈杂的噪音源离开后,也带走了那股压抑的气味,风屿的精神状态逐渐恢复正常,便保护性地拒绝开口说话,被动等待。
耶舒尔只是简单看了几项参数,语气毫无起伏地说道:“没什么大问题,修养几天就可以出院了。”
冷淡的医生,虽然他帮忙赶走了坏人。
风屿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礼貌地嗯了一声,作为回应。
当然确切地说,是他并没有掌握到如何说出能让这位医生听懂的语言,沟通的障碍让人无所适从。
在经过一番操作后,年轻的医生关闭了虚拟屏。
“等会儿会有护士来换药,这段时间你先好好休息,另外——”耶舒尔顿了顿,像是想到了什么,继续说道:“别担心,并不是没有其他办法。”
直到他已经离开了好一段时间,风屿还在琢磨他那时的神情。
说好的没什么大事,那为什么又要用一种同情的语气?
这里的一切都不那么寻常。
陌生又年轻的父母,身上带着香水味的医生,甚至连护士都不在正常的定义内。
比如眼前的类人机械体,姑且称其为“护士”。
普通人类的高度,但可以明显辨别出两者的不同,皮肤的金属质感十分显眼,过于僵硬的面部表情似乎是刻意为之。
换药的指令完成得很迅速。
风屿还没能从新的震惊中缓过来,机械护士小姐就已经用她那磁性的嗓音说道:“亲爱的诺维先生,换药已完成,祝您早日康复~”
或许智能设定并不需要病人的回应,“护士小姐”游魂一样地离开了。
“我靠!”
只剩他一人的病房里,风屿说出了有史以来最能够体现此刻心情的母语,掷地有声,提醒他这一切的真实性。
惊悚又无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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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历877年,风屿重生了。
确切地说,成为了星际公民诺维,17岁,一个爹不疼娘不爱的oga,男。
被动接受6种生理性别世界观的过程并不好受。
当他知道这里的妹子并不完全是“妹子”,裙摆下的秘密暗藏玄“机”时,他的内心没有看上去那样毫无波澜。
拥有24年地球生存经验的直男,仍然无法接受自己的第二性别。
虽然在当地人看来,这不过是一种性别认知障碍,星际社会理所应当对此抱有极大的尊重,可风屿似乎并不需要世界的宽容。
甚至连所谓的父母都不在乎。
“诺维”的18岁,没有鲜花和蛋糕,当然也不能说是无人在意,毕竟他的父母还记得。
因为在这天以后,形同虚设的婚姻契约终于可以随着孩子的成年而合法撕毁。
迫于家族与法律的约束,即使是撕破脸的夫妻也只能妥协,在保持婚姻关系的情况下共同抚养未成年的子女。
虽然到后来,两人在接触时都难以维持应有的体面。
这也是风屿之后才知道的,在诺维的记忆里,很少出现两人和睦的场景,家具从小换到大,每次争执都是一场世纪大战。
正因如此,父母位置的缺失,让原主的性格木楞迟钝,几乎很少与人交流,也没有被人察觉已经替换了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