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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节

 

崔述点头。

丹巴一声长笑,双臂张开,直如大鹏展翅,往江面滚滚长波直扑而去,堪堪落水之际,足尖一点,轻飘飘腾身而起,三四个借力,已落在乌沉沉江岸之上,远远向他二人招手。

舒念赞一声,“大头陀好俊的轻功。”想了想,“淮乱时这些人与八山二岛势同水火,手上人命沾了不少,你这是自寻麻烦。”

“我自己都是八山二岛一枚弃卒,还怕麻烦?”崔述一哂,将她拉入怀中,披风裹了,“江风大。”一眼望去,漫江泼墨,不见前途,“那日与凉来寻我,坦承他与雪茹私情,他不怕以自己一身殉了姑余清名,唯独雪茹母子无依靠。我受与凉庇护数年,一朝托孤,不能不尽绵力——只能受了平辽王举荐美意。”

舒念被他裹得严实,动弹不得,只能伏在他胸口,“你是说……这些年平辽王一直力邀你入主九鹤府?”

“嗯。”

“你是如何答他?”

“不需如何。”崔述沉默一时,“我那几年……不能见生人,与凉都替我回了。”

他说“不能见”,而不是“不见”,舒念心中一恸,转移话题道,“甘门主那么早便打算托孤……若你不接府卿,又如何?”

崔述越发将她拢得紧些,忽尔笑一声,“姑余一门收留我,便是为了这一日,我若置之不理,岂非狼心狗肺?”

“阿述!”

姑余一门在崔述身上有所图,舒念的确早有猜测,但她不喜欢他这样的语气——仿佛自己是世上个弃儿,与谁都不亲近,看谁都充满敌意。

舒念渐觉不安,握住他一根手指,慢慢摩挲,“甘仙子那样待你,叫她听见,该多伤心?”

“书泠。”崔述念一声,忽又懊悔,“我方才都在说些什么?”

舒念从未有一时如此刻通透——崔述一生为苏循利用,一朝得姑余一门庇护,心中一半依恋,一半怀疑,时时天人交战。

甘与凉已死,不论他当日出于何等用意,如今只能作好意,断不能叫崔述以为甘与凉利用于他。否则,看上去风光无限的九鹤府卿,武林吴侯,终此一生都无法摆脱自我否认的困境——

“你从郊狱出来时什么模样?一身毒伤,一无所有,甘门主图你什么?阿述,你即便是疑我,亦不能对甘门主兄妹生疑。庇护甘氏传人,咱们义不容辞。”

“嗯。”崔述神色稍霁,心底阴郁一团,被她一番软语挤压,终于消停——三番几次全因她在,若一日没有舒念,他会怎样?

他只想一下便觉惊恐,将她五指紧扣,“念念,我不能……”

“什么?”

不能没有你。

崔述喉间一哽,却不敢说出口,把她吓走了,他便什么也没有了——

“没什么,咱们回去吧。”

二人回了舱里,舒念难免抱怨,“说好炒瓜子,胡闹一回,现在没的吃。”

崔述往阁子上摸索一回,递一个包袱给她,“这是什么?”

舒念疑惑打开,竟是自己挑拣妥当的葵花籽儿,并各式香料。一时大喜,打发崔述升一只炭炉,架在火上炒料,稍一翻腾便焦香扑鼻。

崔述蹲着打扇,“绿茶还是薄荷?”

“都不是。”舒念一笑,挑一枚递给他,“尝尝?”

崔述本不吃这些,架不住她笑意盈盈,“有一点苦,却很好吃,是什么?”

舒念哈哈大笑,“小吴侯怕苦怕到魔怔,居然能赞一声好吃,工夫没白费。”

崔述尚不及言语,目光一闪,“留在舱里,不许出来。”手腕一翻,三棱血刺出手,匆匆出舱。

舒念一惊,疾步跟出,便见崔述立在船头,俯身查看水下,忽一时冷笑,三棱血刺咬在齿间,紧一紧腰间玉带,扯下披风,掷在甲板上。

回头见她,“回舱里去!”

“我——”

“回去!不许出来!”

舒念无奈,只能依言缩回船舱,又不甘心,再探头时,只见崔述足尖一踮,扑身入水,几无声息。

船上静若坟场。舒念等得心焦,待要入水查看,不知水下何事,更不知下去会不会给崔述添麻烦,急得在甲板上转圈。

忽一人笑道,“小娘子安心,河套九水鬼都作了府卿剑下亡魂,水下能与府卿一战的,还没生出来。”

舒念转身,“谁?”

便见一白衣青年从舵舱悠然而出,“在下太子府武事参赞,许铤,见过小娘子。”

“你怎知河套九水鬼事?”

许铤一哂,“太子怎会替苏秀遮掩,府中何人不知?”踱到舷边张望,“鄙人不通水性,府卿若失手,只能求小娘子救命了。”

舒念无语,就这怂样,还劝她安心?

许铤仿佛看出她心中所想,“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方能拜上将军。些许毛贼,安能慌张?”

便听水下咕咕一片乱响,鲜红的血水源源上涌。舒念心中凉了半截,待要扑身入水,有大量尸块相继漂浮上来,尽皆身首分离,应是一刀断首。

二人面面相觑。

又一时水底水声哗啦乱响,“当啷”一声,鲜红一物滚在甲板上——

三棱血刺。

舒念心跳都停了片时。一个人双手攀着船舷,打水底“哗啦”一声冒出头,“念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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