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骂我恩人就是找死
可是他的眼,原来是如此吸引人。傅仇此时才发现被自己的恩人亲吻,那是多么意想不到又美妙的事!这是个只有最亲的人才能做的事!原来,原来!
他抓住季良的肩膀就要继续行之。
季良把头偏过去。
傅仇把他的头扭回来。小心翼翼地,就像抚摸着一把最新进口的冲锋枪。它昂贵,它稀缺,但再珍稀也抵不过恩人赏赐的一个吻。
四目相接。傅仇低下头去。又抬起来。季良的眼实在让他难以直视。又难以挪开。再看,黄昏已然要降临。半湖春绿半江红。身边苇草高荡,旁下月季白花朵朵。季良镜片下的眼在风里凝固。
最终还是一个取了眼镜,往上,一个低头,不管不顾往下,亲吻在一起。
这亲吻自此缠绵。纠缠着,热切着。浑然忘我。两个男人在苇草篷子里,在漫天水光之中,彻底地搂抱在一起。
那双手就在季良的背后游离。他搂紧,又握着季良突出的肩胛骨。又循着本能想往下,可是他一无所知。
是啊。傅团长时至今日,连一丝情爱都未曾涉足过。
季良说:“你再往下。”
这不像是他能说出来的话。但傅仇什么也没想。他只听恩人的话。季良说什么就是什么。
他手往下。往下够到了季良的屁股。他从来没有碰到过其他任何一个人的屁股。傅仇有点哆嗦。他试探地揉一把。又软,又弹。
原来冷冰冰的季冷子,他的屁股是这么弹软。
傅仇腹下燃起了一团火。
他开始任由脑海中的马驰骋。在季良的臀上留下他搓揉的指痕。又往上,在他凹陷下去的腰上抚摸。
原来季医生也没有那么瘦。
季良开始在他耳边喘息。他又说:“我们躺下。”
傅仇如约将他放倒在漫天的绿草之中。两人纠缠,就像今生再也分不开的痴男怨女。
蠢包傅仇还是知道接下来要干什么的。他再蠢,也隐约听别人说起过做亲密之事,那是要脱光了衣服才能做的。于是他开始解季良锁骨下的扣子。
常年在营帐内不见光,季医生如约比蠢包傅仇白了不知道多少。傅仇一时不知道如何下手,他慌张地乱说话:“季良,你比女娃都要白。”他不知道该怎么夸奖。
季良说:“我自己来。”他当着手足无措的傅仇脱下了裤子。把那个跟傅仇同样形状的性器握着,缓慢搓揉起来。很快让它膨胀,让它变硬,最后直挺挺立着。红色的,被撑着有点透亮。
一次次抚摸而过,季良的双耳已经全红了。浊液喷出来,在他腹上游离。季医生粘上黏液,用他那一双灵活柔软的手。送到身下那个很久未如此使用过的口。
傅团长一不识字二不懂医,他看得面红耳赤。看得下身涨得发疼。
这是他的恩人,是季冷子,是季良。他把腿张开,把自己的液体送到自己身体里,把自己的手指放到那个难以启齿的地方,然后开始抽插。
腕上的手镯闪着微光。铃铛发出脸热的声音。白生生的腿在绿草上扎眼。
水光泛起来。胴体在黄昏下朦胧。季良说:“傅仇,你来。”
傅团长喉咙发干,干到嗓子眼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良久才慌慌张张脱下裤子,也顾不上腿脚上的疼,跪下对着那个红色的口,本能告诉他要往那个地方去。
他也如期将自己的东西对在了洞口。
他跟季良好近。比以往任何一个时候都近。他们皮肤相接。下身相连。傅仇想到此,浑身都要抖三抖。
然后一咬牙,往里开始戳。
痛楚在季良脸上成型。
傅仇又咬牙退出去。被人一手抓住。那人的眼告诉傅仇继续。于是肉刃又推开肠肉,最后缓缓长进短出,最终在恩人体内安稳下来。
这才是最亲密的关系。傅仇此刻终于意识到。
他凭着本能开始动,每动一次,浑身就哆嗦一次。这是什么浓郁的、猛烈的、无法控制的快感啊!他从未有过,也从未想象到过。傅仇浑身都在颤抖。
再动一次,他便不敢再动了。
季良看着他,眼神竟然是温柔的。
“我……”傅仇羞愤得说不出话来,却有液体从他们相交之处缓缓往外溢,他硬着头皮承认,“我出来了……”
傅团长知道这是男人最耻辱的事。他听过,很多次从别人那里听过。这是最为被人瞧不起的。是要被媳妇埋怨一辈子的。
轻柔的眼神却没有动。是啊,他是个医生。他当然知道。
即便已经大势已去,但傅仇却仍旧舍不得拔出来。那里好暖,好热,就像冬夜最柔软厚实的窝。季良轻声说:“我帮你。”
他让傅仇拔出来。然后在傅仇的注视中用他的那双手,那双傅仇觊觎已久的手,握上去。抚摸,上下套弄。傅仇发出长足的一声声叹息。
“季良,季良。”他好像在求饶。
快慰很快让它又兴奋起来。傅仇用感激的目光看着他,又看着那个正在徐徐滑出白色液体的口。他又插进去。
这次是铺天盖地的作弄。
傅仇只见过牛马鸡狗配种。是那种不顾一切地撞击。他也循着本能撞击。把季良压在草上半步也离开不得。他又把所有的衣物都垫在季良身下,生怕他被划伤。恩人跟他这种粗人不一样。哪里都不一样。
赤黑的柱体来回进出又没入,水声荡漾起来,就跟踩进个小溪沟似的。傅仇拼了命去抱着季良,去学着刚刚的方法亲吻他,去亲吻他的前胸,他的脖颈,他的腰腹,又握着他的腿,在漫天晃动的铃铛声里,把一只银手镯解下来扣在季良的脚踝上。
卡得刚刚好。铃铛发出“叮铃叮铃”的声响,离傅仇的耳朵不到五寸长。它摇曳着,随着撞击荡到傅仇的心里去。铃声越摇越紧,季良脸上全是红光。他喘息着,被傅仇炽热的眼结结实实地完全覆盖。
原来这就是爱。
傅仇想。从此以后,他要把恩人当爱人一样对待。他下定决心。
13
毛茸茸的草茬漫天摇曳。天色将冷,蠢包傅仇像条壮蛇样把季冷子缠得紧紧。季冷子突然说:“这种草我的家乡也有。”
他头前一丛草。株株通身都是绿的,往天上伸出簇簇的细叶。季冷子继续说:“我们叫它灵草。据说是有个古人,某一年暮秋在山上看见一只兔子在路旁掘草根,便走上前问它原因。兔子说主人病了,必须吃这种草根才能治愈。那人就帮忙挖掘,挖完跟着兔子回去看个究竟。兔子的主人吃了草根后,真的就痊愈了。原来,兔子是山神,而那个草根就是灵草的根。”
“哦,它是药。”傅仇伸手扒片叶子塞进嘴里嚼,苦。他吐掉,摸着季冷子脚腕上的镯子弄出响声:“你是不是想家了?你放心,小日本蹦不了几天了。很快就能回去。”
季冷子只摇头笑。风很轻,有点冷,草很柔,绿茵茵的,云轻水柔,暮色逐渐在山水间铺陈。月亮在天上遥遥淡映。季冷子就这样在天地间赤裸着沉默。蠢包傅仇此后琢磨了一辈子,也没想明白他当时到底在想什么,到死也没想明白。
他干脆拉起季良给他穿衣服:“穿好。莫受凉。”一件件穿上,二人又再度变回季医生和傅团长。傅仇把镯子小心翼翼解下来塞到季冷子手里:“好好收着。这是我的命,以后都交给你咯。”
“我姐要是知道她有这么一个能耐的弟媳妇,那肯定高兴得嘞。不说她的镯子,她自己都要给你跪下磕头。谢你给我的救命之恩。”
傅仇拉着季冷子回去。一路山长水阔,夜风吹拂,二人从暮色昏沉走到天彻底黑下来。傅团长围着季冷子扯圆圈打转。
此后他们时不时就往那越来越高的水草丰茂处跑。傅仇发誓,只要他不死,等胜利后,他一定想办法给季良一个名分。不论是拜堂成亲也好,还是去求旅长给签个特批,只要能有的,他都要去试一试。这是他有限的脑壳里,唯一能想到的把季冷子拴在身上的办法了。
一个多月后,华北开始进行局部反攻。傅团长连夜受命,带人前往北方。
暑热在湖上团成一股湿气,每个傍晚总是汗意黏黏。
季冷子偶尔能收到邮递员顺路送过来的信件。信通常隔一个多月一封,信纸上一般只有几个歪歪扭扭的大字,但无一例外让人会心一笑:
[季,我很好!]
[今日幸此处涂改两次只伤一点。]
[我想念此处“想念”二字因笔画太多,字写得很大你。]
[胜利就在睛此处“眼”字写错前!保护好自己!]
信件每次发来的地址各不相同,有时两封之间能相隔几百里。贴着张歪歪扭扭的邮票,带着穿越灰土的硝烟味。信纸上字虽少,但信件总是鼓囊囊的。附带着一大包物品,有时是一叠毛票,尽管在后方医院其实根本用不上;有时是不知道从哪里得到的洋玩意儿,糖、手绢,甚至是眼镜布;还有些时候,会包着些常见的药草,党参、黄芪之类的,都是晒干晾好的。
季冷子把它们一一都收起来。
暑往寒来。蝗虫们被逼到继续北上。月下越渐萧索。但一切都充满希望。
某一天,傅团长突然回来了。
他蹬着皮靴一身戎装,脸上胡茬乱飚,踏马下来掀帘就问:“季冷子?季冷子在吗?”
当班的医生是个新来的:“季医生今天休班。你是谁?找他什么事?”
傅仇龇牙咧嘴:“怎么不在?哦,不在也好,可以歇一下。”说完掀帘就出去了,满医院找人。
不到半个钟头,谁人都知道有人找季医生了。口口相传,但就是没看到人。然后傅仇就自个儿在水边看到了季冷子。
季冷子还是在洗衣服。瘦。还是那身衬衫,天冷,身上还穿了件整齐的军装,是灰蓝色的。衬得他人都发蓝发暗。傅仇站定,在他身后跟鬼样看了好久。
季冷子洗完衣服一回头,就看到蠢包傅团长。傅团长眼热心切拿走他手上的东西要抱他:“媳妇!”
这一声把季冷子的心叫皱。他没躲,两人紧紧抱一块儿,像石雕那样。抱完傅仇来来回回瞧他:“又瘦了。又没歇。饭饭不好好吃。瞌睡也没好好睡。我给你寄的东西收到没?吃了没?用了没?你好吗?我这半年一直念叨你哩……”
有个远在天边又近在眼前的人记着,这不知道是何种幸运!能证明人还活着。
季冷子主动亲了他的脸。
14
火烧起来是漫天的。是浓烈的。这亲吻蔓延至嘴角,相隔千山万水太久的人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直到转战宿舍,两个小时后,傅仇从帘帐里出来,暮色下的湖有种静谧的温柔。天光水光泛成一色,水草青黄沙沙作响,偶尔往来几个行人,宁静。水边的医院像极了他的桑庄。
他又开始在心里起誓了:一定要带季冷子回去拜拜。是个男人又怎么了,季良比所有姑娘媳妇都好。就算有人要说——那也没人能说闲话了。
傅仇拿着饭咧着嘴给季冷子端回去。季冷子站在桌子前,把桌面上一本本书全部放进抽屉里。
傅团长问:“收拾什么呢?来吃饭。别饿着。”
季冷子收拾完过来。浑身泛着冰凉的湿气。冷,冽,又馥郁。傅团长像鬼样贴着他:“怎么脑壳还是湿的?会受凉。我给你擦。”
季冷子坐下沉默吃饭。规矩得仿若大家闺秀。傅团长笑得脸上开花。他自然是晓得季冷子的习惯。吃饭细嚼慢咽,不说话,不乱动,更不会像他们那样蹲地上几口就把饭扒拉完。
他是读书人哩。是个有文化的。还会治病救人,这要在以前,那是要被乡里几台大轿请来好粮好肉供奉着的。
他这是哪几世修来的福气。蠢包傅团长只会嘿嘿笑。摸着脑壳漫天找巾子给他的季冷子擦沐后的湿发。季冷子竟也未回绝。
此时的傅仇自然是什么也瞧不出来,什么也感觉不到的。他昏了头。
他像雄鸟给雌鸟理毛那样,一根根、一丝丝,把季冷子柔软的黑发揉得发干。满是老茧只会端枪扔弹的手,竟也会做如此精细的活计。季良的头发有点长了,软塌塌地盖下来,盖住了半只眼镜下的眼。蠢包傅团长把发扒拉开,指腹摸到他的爱人的眉骨。眉毛一缕缕、睫毛一根根,全部都听话地往好看的地方长。他也当然不懂什么叫浪漫,罗曼蒂克,只知道从此以后季冷子说东他肯定不会往西。
然后我们的傅团长就又开腔了:“媳妇。我前些天有听上头说,打完最后这几仗,翻过年,指不定这小鬼子就要投降啦。媳妇,你老家在哪个方向?我得想想法子去咱家打点打点。”
季冷子把饭碗放下来。筷子整齐放好,拿帕子擦完嘴,喝口清茶,说:“不行。”
15
傅仇愣住:“啥不行?”
季冷子说:“我不会回去。我没有家。”他是个背叛者。自从他当逃兵的那一天起,他就没想过还能回去。
傅仇捏住季冷子的肩:“怎么会没家呢?怎么会?谁都有家的。谁都有来处的。是不是你老家人也被鬼子杀光了?”
季冷子沉默。
灯亮起来,影子在季冷子脸上摇曳着。
傅仇又说:“那我们就留这。哪儿都不去了。就留这。这里的湖真好。这里也有你的灵草。这里就是我们的家。”
季冷子又是沉默。
傅仇急了:“你不愿意?季良,你怎么会不愿意?”
季冷子说:“你走吧。别再来找我。”
傅仇直愣愣地看着他。说他是个蠢包吧,他确实是。他觉得自己永远无法摸透季冷子在想些什么。
“季良,你到底是啥意思?明明我们,明明我们才刚刚……”
“你走。”
春保像条呆狗样被赶出营帐,踢踏着地上的碎石,恨不得朝天挥几枪子。
第二天,傅团长又好模好样地去找他的季冷子。手里还是拿着些小玩意儿。季冷子闭门不见。
蠢包傅团长绕着医院走几圈,彻底摸不着头脑了。
连找几次都不见,季冷子似乎比平时还更忙。明明鬼子已经差不多要降了。
傅团长抱着一堆玩意儿在水天一色之中神游。没有人要这些东西自然就成了废物。他把东西散给众人,大手一挥说明日启程再去找鬼子打几仗。
只要早点把日本鬼子赶走,赶到海上老巢再也不来了,季冷子就能闲下来了。
现在确实还不是时候。他目前只能想到这了。
深秋,水草黄萎而倒。冷风一卷,沙沙哀鸣。
傅仇挂着枪踏上马又去了北方。去了那个湖和水都鲜见的茫茫灰土平原深处。
16
还是有书信断断续续发来。
季良没收,但是小陈偶尔会帮他代拿回来。
在夜深人静的书桌前,季良也打开过:
[季:一切安好。春回。]
[万事顺利。夏回。]此处无一次涂改。
[敌退,将回。]
季冷子把信一封封放好,整整齐齐捆起来。
盛夏,仗早不打了。某一天,傅团长突然就回来了。医院里早就有消息在翻滚:鬼子要投降了!
傅团长安静的凯旋仿佛将这传闻定下来。季冷子从河边洗完衣裳往回走,就看到了在水草丰茂之处热切凝视着他的傅团长。
季冷子在沉默中明了了一切。
目光交锋,在湿热的湖水之上缠绕。湿漉漉的眼神终究在冷淡中变为迷惑不解:
“怎么还是不理我?我们要胜了,胜了以后我们想去哪儿去哪儿。”
季冷子撇开他走得很快。
傅团长拉住他:“季良,到底怎么了?是我哪里不对?我跟你赔不是。”
季冷子摇头说:“你没有不对。是我的问题。是我不该。”
“什么问题?什么该不该?”傅团长跟猜谜似的。
季冷子已经冷硬着脸走远了。
傅仇似一只离群的雁。孤蔫蔫地在湖畔彷徨了半天,失魂落魄走到营地,季冷子当差的营帐里没人。
刚要走,角落两个护士说:“嗨呀,你说,鬼子真要降了,那季医生怎么办啊?”
“咦,你说的是。季冷子不是就日本人。他到时候咋回去?跟鬼子一块儿回去?那不得被鬼子大卸八块儿。他不回去也不成啊,他不是那边还有家里人?”
“我们胜了,哪里有鬼子容身的地方?他不走也会被赶走的!”
“唉,其实我还挺想他留下来的。但不回去也不行啊。”
“……”
在门口欲走的傅仇愣了。仿佛一万颗子弹快速齐发而来,一瞬间停下,最后砸落在地。欲发而不得。
他又开始满院找人。他在内心嘶吼着:“季良!季冷子!你是日本人?!你怎么会是日本人呢!不可能!哦,不是,你确实还挺像日本人的。这通身的气派,这冷硬又不说话的模样,还真他娘的跟日本鬼子挺像。”
他在医院根本没找到季冷子。
兜兜转转一圈,他才想到个去处。
17
盛夏的水草繁茂。沙沙地随着风摇曳。绿叶舒扬着,往上,长得齐人高。
傅仇果然在这里见到了他的季冷子。
去年晃眼的白花早已谢去,只留伸着长刺的荆棘。傅仇问:“季冷子,你是日本人?”
季冷子冷静地回答:“是。”附带点头。就跟傅仇在战场上见到的那些鬼子军官一样。
傅仇躲闪着四下望,连跟他对视也不敢。他顺势就掏出了自己的枪,才敢重新直视他:“你该死。”
枪抵在了季冷子脑门上。冰冰凉凉的。
傅团长此时的手在抖。他喘着大气:“你他娘的怎么敢潜到我们后方来。你是间谍?”
季冷子缓慢摇头。
“那你安的什么心?”傅仇目眦欲裂。
季冷子不说话,顶着枪往回走。
“别动!”傅仇用枪死死压住他的脑袋。顶得季冷子头都歪了。眼镜也斜了。
傅仇看着那双镜片下沉寂的眼,才发现这确实是一双日本人的眼睛。
——冷、空,死寂寂的。
——沉、黑,尖细细的。
他确实是个日本人。
春保突然就想起了他姐。他的姐姐,背对着他在桑河洗衣裳的姐姐,血染灰土、最后含恨长眠于水边大的姐姐。
他的姐姐啊,就是死在了一片这样的眼睛下。
春保压了下扳机:“你叫什么。”
丰臣季良答:“丰臣季良。”他又用日语说了一遍。是纯正的关西口音。
春保抖起来,抖得浑身跟筛糠似的,他朝天怒吼一声,枪子就往天上飞蹦几颗,他问:“你是哪个分队的?”
丰臣季良答:“第十师团20支队。”他没有犹豫半分。
“你……是你!是你们糟蹋了我们桑庄……”春保的瞳孔紧缩,像是看到了鬼。枪口往下,对到了丰臣季良的胸口,临到了了,却又一歪——
“呯!”
18
自此春保再也没来过。
不到月余,上面就传来消息,鬼子宣布正式投降。大规模的蝗虫又浩浩荡荡从黄土地上缓慢撤去,缺了胳膊断了腿,病蔫蔫的。
春保骑着马往桑庄走。天朗风清,绿树环绕,草木菲菲,即便是盛夏,也不热。
他望着依旧沉默的山,身后不再有跟随的战士,也不是绵延的茶马队。只有他一人。他突然忍不住唱起来:
“郎在高山打一望罗喂,
姐在哟河里哟,
洗衣裳哟喂。
洗衣棒棒儿捶得响,
……”
身后突然有马蹄声。春保回头,副官踏马奔来,及下了马,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黄色的信封:“团长,有你的信。”
春保问:“谁的?”谁还会给他写信?明知道他不怎么识字。
副官脸色为难:“好像是、好像是季医生。”
春保脸色巨变,一把抢过去。
信上果然六个大字:“丰臣季良敬上。”
他飞速打开,是密密麻麻的一面纸:
“傅仇:
我来自日本滋贺,我们家附近也有一片湖,叫琵琶湖。我自小在湖边的庭院中长大。春天百花绽放,夏季湿热多雨,秋季有黄叶遮盖,冬雪洒满我院。我的父亲仕途不济,母亲是个传统女子,对我极其严格。但我却长大后毅然学了医学。
我杀过的人跟我救过的人一样多。后来我做了逃兵。躲在这里,一日连一日的治病救人。不为赎罪,不为救人,只为逃避。
对不起。请你好好活下去。
虽然你未杀我,但我也早已无处可去。如今尘埃落定,我必要寻我的去处了。若有可能,希望你能将我带回滋贺湖边。再闻一闻灵草的气味。
麻烦了。”
春保手一抖,纸袋里还有什么东西在响动。他倒出来一看,原来是那副银手镯,铃铛在太阳下闪着微光。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