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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许松实没想到在合作正式开始之后,第一件需要处理的案子就是阿织犯下的命案。

“没有人知道他的身份,以他的身手应该可以全身而退吧?”电话那边,法礼者不无担忧地问道。

叹了口气,许松实用手指挠了下脑门:“从死者身上牵连的车祸案,很快就会查到他身上的。”到时玩偶店主阿织就是金牌杀手的事情,可就瞒不住了。

静默片刻,他听见礼心说道:“但现在,‘杀手’也可以不是他,不是吗?”

果然不蠢,一点就透。

“确实有操作的空间,但当务之急就是要先找到他人在哪儿。目前追杀他的两个家族已经对治安局施压,自己也派出不少人手,宁可错杀不可错放。”

“他会去哪儿?”

“我所知的地方都找过了。还有他家的老宅、父母亲的墓地以及经常去的地方,你有什么头绪吗?如果是情侣的话,应该有一些只有你们两个会去的地方。”

“呃……流浪汉之家附近有个湖。”

“找过了,连每个帐篷都搜过。”

礼心连续说了几个地方,都是许松实已经查过的,法礼者发出歉意的低语:“……我们两个是因为教内孩子失踪的事情认识的,目前还没去过什么特殊的地方。”

挂掉电话,许松实对身边的青树说道:“我还以为他们已经亲密到没有秘密才对。”

一大清早来治安局里找他“请我吃腊肠炒饭吧”的女孩,此刻已经将一整盘炒饭吃下肚,拿着可乐望着他,“哎呀人嘛,或多或少总得有点说不出口的话。比如,在此之前我们可都不知道你和他的关系啊。”

许松实挠挠眉心,原来是为这个来的。

他不禁将目光落在青树那个针脚细密但图案奇怪的眼罩上。

比起阿织那些风格令人无法理解的手工布偶来说,许松实觉得作为杀手时他才是真正的天才。

如果不是亲手剥下他的面具,许松实难以想像在地下网络排行榜上急速攀升的杀手,才刚满十九——这个刚把别人脸颊和手骨敲碎的人,手里的锤子还粘着碎肉。

他也因此而身中一枪,才给了许松实铐上他的机会。

带他处理完枪伤,因失血而脸色发白的少年问他:“开什么条件,才会让你放了我?”一边说一边摇晃着把他手腕锁在床头的手铐。

“你都是这样应对治安局的?”

少年摇摇头:“这是我第一次被抓到,唉,不该接急单的。”他的语气像在形容送一件稀松平常的外卖,“我觉得,你好像也不是很想抓我。”

“为什么?”

“因为直到现在你都单独行动,没通知同事,还带我来这种无照诊所。”少年看着许松实的脸,“说真的,你看起来可不像啥好警探啊。”

许松实忍不住呵呵笑起来。这小孩,看起来有点脑子,但也不多。

不然的话,怎么敢大摇大摆穿着奇装异服孤身一人杀进黑帮?还不是仗着自己身手好、有点天赋就得意起来了。

“被杀手这样讲可有点委屈啊。”许松实并没生气。“不过我确实不是。”

“所以说,你想从我这儿得到什么?我可没啥钱的。”

“但你有换钱的本事。”

少年看向他,漂亮的棕色眼睛里溢出笑意:“早说嘛,是想让我帮你杀人啊。但我可是个有原则的杀手,很多人我不杀的。”

“比如?”

“比如你们治安局敢抓的,多坏我都不杀。”

品味出这句话里的嘲讽,许松实把视线从他的武器和长钉上收回,“你可别说你走上这条路,是因为治安局的错。”

少年只是“哼哼”两声,但表达的意味已经相当明显。

“别把自己说得跟正义使者一样,杀人再怎么美化,也还是杀人。”

“治安局再怎么美化,也还是黑帮的看门狗。”

少年盯着他,似乎想看他有什么反应,许松实撇了下嘴角:“啊,这我倒不否认。”

意料之外的回答让对方笑了两声,“你还挺有意思的,”但瞬间就变了脸色:“所以呢,你想咬到猎物去邀功吗?”

许松实皱眉思索,仿佛在计算价码:“你的脑袋好像也不值多少钱啊。”他拉过椅子坐在少年面前,“或者,我来帮你升升值?”

“你知道我可以轻而易举杀了你吧?”少年问道。

“你知道我可以轻而易举把你身边人都咬一遍吧?”他回答道。

少年盯了他许久,“啧”一声。

“我叫阿织,真名哦。”

于是,起始于许松实半胁迫的合作就这样开始了。

之后许松实才知道,阿织这一身本事竟然靠“自学”。为了复仇混迹于组织与黑帮之间,一边各种途径观摩学习,一边在打与被打之间磨炼技巧。

他那比做布玩偶要出色得多的天赋因此而逐渐显露出来,然后把仇人钉在墙上。

许松实听闻夸赞一句:“干得漂亮。”

第一次帮他处理目标,现场看他处理监控痕迹,阿织曾问许松实:“你该不会觉得自己是个正义警探吧?”

许松实大笑:“正义这个东西可太值钱了,久安现在没人付得起。我更愿意把自己称为‘外包警探’——接洽某些治安局不想处理的项目,发布点无关正义的需求,让你我都能赚点外快,这不挺好?”

阿织嗤之以鼻,从此叫他“黑警”。

青树“嚯”一声,给自己加了一份蓝莓坚果圣代:“怎么办,我好像更喜欢许警官了~”

许松实终于有些费解地皱起眉头:“现在的小姑娘都这么跟人聊天吗?”

青树摇摇头:“只有我——正确来说是只跟你这么聊天,许警官习惯习惯。”

“你该不是真的要来吃炒饭和跟我聊天的吧,”许松实努力把话题牵引到正事上来,“阿织还没有下落。”

圣代端上来了,她用金属小勺挖了一块放进嘴里,咀嚼着坚果碎。

“阿织早晚都会找到。我更关心,心教下一任祭司什么时候会上任。”

许松实暂时没有回答。青树也安静地吃着冰淇淋。

这沉默已经足够让两个聪明人读懂一些东西。

“你那位小未婚夫,是个一眼就能看透的纯良孩子,也许意识不到在成为下一任大祭司前,他必须要铲除的是什么。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那个人仅仅退位可不代表成功。”

青树几口把圣代杯里的冰淇淋吃完,满足地放下勺子。她把嘴角最后一点也不浪费地舔掉,笑意盈盈地看着许松实:“我是个没有‘爹’的人,所以从不介意帮别人杀死自己的‘爹’。他若是不愿意,我会帮他愿意。”

许松实重新以审视的目光看着眼前这位不过二十几岁的女孩。

她的眼神平静无波。

以许松实对心教的了解,能从那样的环境里逃离,青树必定经历了常人难以想象的磨难,付出无法估计的代价。

但那眼睛里并没有复仇之火,却因过分平静而显得格外残酷。

“你憎恶你们的神明吗?”

青树睁大眼睛,然后爽朗地笑出声来。

“哈哈哈哈哈,神明?神明有什么错,祂可什么都没做啊。因为心教,根本就没有神明啊!”她调整眼罩的位置,“人做下的孽,不要推给神啊。”

挂掉电话,礼心不由得懊恼:自己对阿织了解得太少了。

明明是个完全不会对自己撒谎的人。

看了一眼等在不远处的图加,礼心快步走过去:“抱歉,我们继续吧。”

图加带领他穿过教会的地下通道,来到一处陌生的小礼堂。大多数时候,仪式都在这里举行。

由上世纪地下掩体改造,隐秘,且极尽安全。那些礼心从未在教内见过的、来自世俗社会的安保科技,把这个位于社区边缘的小空间包围得密不透风。比起礼拜堂,它更像一个多了神像的秘密基地。

在此之前,礼心甚至不知道社区里还有这样一处存在。

为了方便“拥难者”以及随行人员出入方便,心教在社区对面买下一栋单元,以供短期居住——无论如何粉饰,一群黑帮夹杂在心教信徒里行动,还是会太过显眼。

如果不是接手“净心仪式”,这些事或许礼心一辈子都不会知道。

你还能知道什么?

你这个被遮住眼睛长大的白痴!

拳头握紧又松开,礼心深深地吸一口气,又吐出去,强迫自己冷静。

“这里还有别的通道吗?我需要掌握全部的出入口。”他一边查看礼拜堂布局,一边在想象中杀掉即将出现在这里的所有人。而身后的阿尔温只是觉得激动,沉浸在自己触碰到教会更核心机密的喜悦当中:“设备的控制室在哪里?天呐,我从未见过这么新型的智能安保!”

“如果法礼者需要的话,我会为您提供图纸。”图加回答道。

“嗯,我需要。”

找个借口把阿尔温支开,礼心对图加说:“族长有话跟我说?”

图加瞄了一眼阿尔温的方向:“您说的事情我已经办妥了。医疗所资金的事情您暂时不用担心,上次‘拥难者’为您贡献的谢礼,有一部分被划拨给我用作日常开支,我已经找借口换成现金了。”

“多谢族长帮忙。”

图加摇了摇头,并未表现出喜色,只是看着某个方向。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是阿尔温依然好奇地东摸西看的身影。

“您若真想做些事,除我之外,身边应当多些可用之人。”

这句话有两层意思:第一,阿尔温是否可靠,会不会出卖你;第二,若你要反对卡利福甚至大祭司,只有你和我是不够的。

无需说明的另一层意思,图加已经用行动做出了回答。

礼心微微颔首。

“我明白。”

“那这次仪式——”图加没有继续说下去。

“这次仪式会很顺利,”礼心笃定地回答,“法礼者一定会做好该做的事。”

图加暗暗地松了口气。

“稍后我有些事需要离开社区,不知何时才会回来。族长可否把联络方式给我?”礼心轻声补充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图加心领神会地交上自己在世俗社会使用的名片,“当然。”

中午过后,久安再次下起了大雨。

为夏日带来清凉之时,也为寻人增加不少难度。

久安虽然是个弹丸之地,但鱼龙混杂之处甚多,想要寻找一个刻意隐藏踪迹的人并不那么容易。

尤其礼心对阿织实在知之甚少,根本想不出要去哪里找他。

望着已经关门的“织织布艺店”,礼心撑着伞几乎不抱任何希望地朝那个小窗口望进去。果然,店铺里空无一人,连货架也快被清空了。

但收银台后面的拉门半开着,礼心尝试敲了敲窗子,冬姨的身影从拉门后探出来。认出他的一瞬间立刻跑出来打开店门,摇晃着礼心,“你是织织的朋友吧?是不是找到那孩子了?他在哪儿呢?!”

瘦了一圈的脸上,明显刚哭过。

见礼心说不出话,她的眼睛里再度涌上泪水:“……那么怕孤单的一个孩子,以后可怎么办啊!”

“心心,我好寂寞啊。”

这是阿织最近常说的话。

这也是礼心最近才懂得的话——每次跟阿织分别以后,寂寞的感觉就会涌上来。

拉门后面是宋可文的住处,也是阿织一家三口曾经的住处。

很小很旧,却仍能窥见往日温馨与欢闹痕迹。墙上有阿织小时候的涂鸦、家人的合照;置物柜是阿织父亲手工打造,盖着宋可文编织的防尘罩;阿织房间的书桌上,甚至还放着他的小水壶。

一切恍如昨日。

但是阿织却再也没能进过这个房间。

“他爸爸突然被害,可文受了很大刺激。本来就不大清醒,见了不认识的男人就要打,要不织织也不会被迫搬出去。”

她正在把久未住人的房间整理干净,地上的箱子里规整地装着从货架上拿下来的手工品:“可文那么爱织织,喜欢吃什么、玩什么都记得一清二楚,每天就等着‘接织织放学’……”

礼心心念一动。

“冬姨,宋阿姨的手环还在吗?”

冬姨愣了一下:“我记得住院的时候阿织拿走了。”

从门口挂着的装饰布偶肚子里掏出备用钥匙,礼心打开阿织的家门。

这是阿织早就告诉他的“秘密”,作为“随时可以来找我”的邀请。礼心没换拖鞋,光脚走进去,挨个房间查看,最后来到那间他未曾进去过的地下室。

拧开门把手,有限的光亮照出一片高高低低影影绰绰。

不用开灯礼心都能知道,是布偶。新的,旧的,大的,小的,包围着一张同布偶店差不多大小的工作台。礼心跨过布偶的小山,伸手拧开工作台上的小灯。

各色彩带从墙壁上垂下来,仿佛一条小瀑布冲刷着岩石。

礼心第一眼就桌面上看到了仍未制作完成的,自己的娃娃。

高挑细长的赤裸身躯与四肢,闭着眼睛、微皱眉头、嘴唇微张,简单的五官组合出一副不可言说的表情。

为什么一眼就能认出是自己呢?

大概是礼心从镜子里看了很多次自己高潮的样子吧。

“混蛋,这算哪门子灵感?”一边这样骂一边找块布料把娃娃裹上放在一边,继续在工作台上四处翻找。阿织似乎把从妈妈那里“买”来的拼布都用在娃娃上了,半边身体是花的猪、穿外套的狗,几乎与人等高的怪兽,围出一块狭小的空间。

他在小抽屉里看到了手环,放在一堆没有五官的饼干小人里。

车祸让窄小的屏幕有了裂痕,但仍能开机,有简单的电子地图。礼心根据冬姨教的方法,笨拙地找到了警报记录。

他把仅有的几个地点发给青树和许松实,自己则选择剩下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曾去过的地方。

因为大雨,游乐场寥寥无人。

过山车并没有启动,礼心附近找了又找,一无所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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