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节
他不由开口:“彼时我才从军不久,脸没被晒得这般黑,个子不高,你如今认不出来实属正常。”
裴昭终于往前走了一步,方柔没躲闪,他的步子更轻松了些:“你还记得么?你那时说,若我再重一些,你便没法子拉我上去了。”
方柔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讶然之色,随即,是认定裴昭身份的惊疑不定、喜出望外。
那年她曾在山间救下过一名少年,那人个头又瘦又小,瞧着比她高不了多少,面黄肌瘦的,模样十分可怜。
他的皮肤的确没有这般黑,自然也没有眼前的裴昭那般英俊挺拔。
那年的裴昭还不是威风凛凛的云尉大将军,他是真正的无名小将,一心报效朝廷,甘愿从京城前来苦寒之地投军从戎。
因新兵入营,校尉敦促众人大暑天跑山路,用以磨砺体魄和意志,裴昭小小年纪哪有这份能耐,倒是真与大营走散了,迷路上了深山密林,不慎跌落了猎洞,所幸遇到方柔搭救。
她那日恰好偷懒下山玩,听得有人在林中呼救,循声找去,这便发现了被困在深洞中的裴昭。方柔彼时也不过是个小姑娘,力气不大,又因贪玩惫懒,疏于练功,她能借着树蔓将裴昭拉起来实属侥幸。
只是那日匆忙,两人并未来得及互表身份,方柔只依稀记得有这么回事,可旁的细节都已想不清楚。
裴昭低笑:“你将我救起,还问我疼不疼,不妨与你一同回山吃过饭再离开。”
他的嘴微微一动,过后还是没将下半句话说出口。他后来知晓,宿丘山有一位在此避世隐居的江湖前辈,而他早年收养了一名孤女,那姑娘名叫方柔。
这么些年他一心演武练功,立下赫赫战功,可从未惊扰宿丘山的安宁,只将这份恩情记在心中。直到那日在朝晖园,他一眼认出了当年出手相救的小姑娘,而她早已认不出他。
裴昭心中曾有一丝淡淡的失落,可是现在,他觉着自己总算能还了这份恩情。
方柔站着没动,裴昭已来到她面前,他笑望着她,将年少往事娓娓说完,心意澄明。
“我那日冒昧,问你过得很好么?因我瞧出你并不快活,既然不快活,便没有强留在京都的道理。”裴昭再次请她在案前坐下,这一回,方柔的姿态变得柔和许多。
她甚至主动端起瓷壶,替裴昭重新满了一杯茶。
“裴将军,你能帮我么?”方柔望着裴昭,语气不再犹疑,她此刻心意已决。
裴昭郑重颔首允诺,却未多问。
方柔忙摇头:“你不要急着答允,此事并没有那样容易。我想要与师父及师兄一家前往颂余国,日后在那里安定生活。”
裴昭却只是笑了笑,随后又点了点头:“好。”
方柔怔了怔,她不解地望着裴昭:“裴将军,你知晓我在说何事么?”
裴昭一笑:“颂余与大宇从未有邦交,互不干涉相侵,丘城与颂余毗邻,风俗习惯很接近,你们去那里是个好选择。”
方柔讶然无言,过了半晌,才叹:“只是师父现下被困在宿丘,若我与师兄贸然闯山,定会惊动萧翊。”
裴昭:“无妨,那些看守我能派人引开,不过也只能为你争取些时间罢了。因到最后,无论布局多么严密,丘城的风吹草动都会传到京都去,再由殿下亲自定夺。”
方柔动容地望着他笑了笑:“如此已经感激不尽。”
裴昭又道:“我曾与颂余女王打过交道,她为人豪爽热情,又是一国之主,她若知晓你的遭遇,应会愿意容留你们在那定居。所以,只要你们能顺利抵达颂余境内,一切便尘埃落定。”
方柔闻言大喜,裴昭此番话无疑是她的定心丸。
只待她与师兄相见,谋划好一切安排,届时再与裴昭配合声东击西,她便能顺利逃离大宇朝的疆界,彻底摆脱萧翊的爪牙。
她心中喜悦,又握起杯子痛饮一口,谁知张成素的声音忽然在帐外响起。
“将军,城门外的暗哨拦截了一份送往京都的密函,事关……”他一顿,最后低声说完,“事关方姑娘的行踪。”
◎赐婚◎
遥在西北的云尉营有了不小的波澜, 而在中原腹地的宁王府却一派祥和。
这一份平静,是在萧翊收到丘城暗卫回传的加急密函后,方才慢慢初现的。
沈清清在大婚之后便再没见过萧翊,作为新妇, 又是王妃, 正统规矩是不得打听、不得探问, 否则便有悍妒争宠之嫌,是要被太后点去宫里训话的。
是以, 整个逢春院只得干着急,却无人敢从王府的其他下人嘴里套些话。
冯江作为大总管, 头顶是萧翊, 在下是新册封的王妃, 两头都得顾上。由此,在萧翊总算露了丝缓和之色后,他察言观色明是非,总算派了个嬷嬷去逢春院传话。
于是,沈清清得到了一句聊胜于无的答复:殿下近来操持繁务,鲜少回府, 王妃无需忧心, 在别院静候便是。
她无法追溯这话的真假, 但总算有了个说法,也好骗骗自己。
只是, 她虽打听不到萧翊的去向,西辞院的消息倒听得了一些。
可也只不过一两句,深的内情再无从得知。沈清清只知晓, 在她嫁入王府之前, 萧翊便已将方柔送出了京城, 至于缘由,回话的人说是王爷不愿府上有旁的女子冲撞王妃。
而事实果真如此么……沈清清不至于这样天真。
可是,她也只得拿着这份恩宠,在红果和绿芜的得意之声里苦中作乐。
萧翊自然没有托辞里所言那般忙碌,他一直都在王府起居,只是明眼人都瞧得出来,他不愿应付沈清清。
这一份冷待人人心知肚明,因沈清清至今仍未回门,萧翊不断借公务在身一再拖延,沈老将军不免在朝上摆脸色,这些麻烦着实令皇帝头疼不已。
除去例行早朝,萧翊并没有在外停留过久。
他甚至推了太后每月的召见,只托辞身体抱恙。太后怎会不知儿子的心思,不愿与他对着干,由此只当真话听了去,还派秦掌教送来滋补珍品,说让宁王紧着些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