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龙嗣
“嚯,好大的血腥气,”姜栗抽了抽鼻子,出色的大夫本性暴露,背着小竹筐跑了过去,一眼便看见了靠着一根竹子奄奄一息的慕云帆。
姜栗忙撸起袖子,探了探来人鼻息,还好,还活着。此人鼻息绵长,显然是个高手,但怎么瘦成这个样子?
不过是哪里有伤呢?外表并没有血迹呀。
“喂,醒醒,听得见声音吗?”说话间忙抓起面前人的手腕探脉,脉还没探明白,病人瘦骨嶙峋的手腕先惊到自己,再不治疗不病死也得饿死了!
“嗯——?”慕云帆迷迷糊糊地醒来,一时间仿佛没适应强烈的阳光,微睁开的眼睛又猛地闭上,身上的疼痛密密麻麻地爬进他的神经,下意识抓紧了自己的腹部衣衫。
萧栗见来人虽然瘦到脱相,但琥珀色的眼睛仿佛糊着一层水气,鼻梁挺拔,干燥的嘴唇薄薄的抿着,无端漏出一丝脆弱气。
“瘦成这样也能这么好看。”姜栗想。
不过他马上想起正事,“肚子疼?我是大夫,给你看看,”一按之下并未发现异样,初步判断不是腹水积压。
“呃,疼。”姜栗按压肚子时微微使了些力气,患者的手却猛地抓住姜栗“作乱”的手臂。
“不会吧,”姜栗有了猜想,看了看慕云帆白皙的肤色,而后扭头看了眼他的耳后,不出所料,一颗鲜艳的小痣熠熠生辉,和主人虚弱的样子构成鲜明对比。
此时把脉的结果也出来了,确为喜脉,怀孕仅两个月,且有流产征兆。
“听着,你现在情况不好,再不治疗孩子就保不住了,”扭头看了看周围,吃草的小马正好抬头看他,“我把你扶上马,先回我家给你治疗。”
慕云帆其实没太听清萧栗的话,他耳朵轰鸣,昏昏沉沉,浑身没一处好地方,尤其是小腹,仿佛是有人正拿铁锤一锤一锤地砸。
不过下意识还在,就傍着来人的手臂起身,那匹马儿很有灵性,看见主人起来,便自动跪下前腿,方便主人上马。
姜栗慢慢扶起他,没有想象中重,姜栗怕自己动作太大扯到腹部,一手抓着他的肩膀,一手帮他护住下腹。
幸好竹林不远处就是姜栗的家,进院之后,姜栗先栓住小马,一手揽住对方的腰,微微使力,将对方打横抱在手上,急急往屋内跑。
“怎么了?”院内的小童放下磨药的碾子,起身要帮忙。
“去熬安胎药,杜仲,菟丝子多加二两”
小童也是经常遇见这种情况,二话不说进了厨房熬药。
将孕夫放到床上后,他利索地开始解衣裳。
“嗯?放心,我给你扎针,保准给你救回来。”说话间轻轻拍了拍对方攥住自己的手。
罢了,慕云帆想,他也没力气判断真假了,活了自然好,死了也无妨。
不一会,姜栗就把外袍,里衣,贴身内衣解开,再把裤子稍微往下褪,露出尚且平坦的小腹。
小腹此时摸起来很凉,靠下方还有一点点硬,那是假性宫缩。
排开银针,一抽一落,慕云帆尚且没感到疼痛之时姜栗已经扎了四五针。
等在小腹上扎了十来针后,又在胸口处补了几针。随后拿起手腕再诊脉,确认情况稳住后松了一口气。
慕云帆在姜栗扎完针后耳朵就不轰鸣了,意识也慢慢清晰,肚子上的钝痛也减弱了。
慕云帆扭头看在一旁喝水的姜栗,低声道了句谢。
“医者本分,不用谢,”姜栗摆了摆手,“不过你可得好好进补,你看你肋骨都突出来了,再不遇见我你不疼死也得饿死了。”
“有了身孕怎么还这么操劳,不好好在家呆着这是要做什么去?
“感谢搭救。”慕云帆好久没用嗓子说话了,一张嘴就像是漏风的鼔风扇,声音嗡嗡的。
姜栗见状忙了一杯水给他递过去,慕云帆仿佛蔫了花朵终于盼来了甘霖,打算用手腕撑起脑袋
“唉唉唉,你别动。”姜栗忙叫停了他,自己拿出小勺一口一口地喂给对方。
“你乱动针乱了怎么办,我手底下还没死过人呢,你可别砸了我的招牌!”姜栗明显是个话唠,而且还很兴奋。
他治过几个羌族男子,也接生过两个,羌族本就不多见,更何况怀了孕的羌族男子更是少见。
姜栗就用看名贵药材的眼光细细地打量着。
慕云帆喝了几口水后才仿佛重新活了过来,一抬头对上救命恩人的目光,还有点诧奇,心想自己现在的样子一定非常落魄,不然对方的眼神怎么能这么“慈爱”?
“谢谢恩人,我本是江湖游侠,欲往边陲理城去,途径至此,饿晕了,感谢搭救,日后必报大恩”
姜栗潇洒地一摆手,“理城,那倒是不远,再骑马走个半月也就到了。”随后又补了一句“不过,你最好生完孩子再出发,一是路途颠簸容易出事,二是像我这么能力强又有接生经验的人可不多了,三是……”
被打断了。
“等等!你在说什么?”慕云帆想起刚才对方也说了“身孕”,现在又说什么“生完孩子”,这都哪跟哪!
对了,一定病了出现了幻觉!
“嗯?你这是什么表情?”
“你是羌族人这你知道吗?”看来不知道
“羌族男子内有宫体可孕育产子,诺,你就是活生生的例子,恭喜,怀孕两个月了!”
慕云帆被这一连串提问砸猛了,饶是他过尽千帆也一时傻在当场,和被雷劈过没什么两样。
姜栗慢悠悠地嘬了一口水,好整以暇地注视着他,把对方震懵的表情尽收眼底。
看够了戏,他凑近了点,附在慕云帆耳边小声说:“怎么,你虽能怀孕,但也得遵循自然规律,一个人自然是怀不了的,两月之前你有没有那个?肯定有吧,那他就是孩子另一个爹!”
姜栗满满都是看乐子的心,自然没注意床上人眼底一闪而过杀意。
“羌族男子怀孕与普通女子不同,一般孕育七个月即可瓜熟蒂落,婴儿普遍轻小,容易早夭,你们产‖道本就狭窄,多发生难产。”姜栗见他懵懵懂懂不知情的样子,特地好心解释,“不过不用担心,有我在,你可以放心。”说完拍了拍胸脯。
怪不得自己这两月以来呕吐连连,食欲不振,经常腹痛,但运功之下并无异常,看来竟是因为这个。
“我要打掉它。”斩钉截铁,不容质疑。
“打掉?!!我刚把你救回来你就要去寻死?这不是砸我招牌吗?”
很好,煮熟的鸭子飞了。
见对方神色笃定,不似玩闹,姜栗慢慢坐正了身体,正色道:“打掉可以,但不是现在,你现在气血两虚,此时打掉只会一尸两命,先养着,十天,十天之后你若能修养好,我便帮你打掉。”
“如此,有劳了,诊费我一时拿不出来,过后一定双倍奉上。”
姜栗摆了摆手,出门看安胎药去了。
姜栗郁闷,好不容易遇见怀孕的羌族人,还没高兴起来,就一盆冷水泼了下来。
“药费,我一定收你药费!”姜栗忿忿想。
慕云帆躺在床上,目光愣愣地盯着自己被扎成刺猬的肚子,他不相信,但是不得不信。
作为一个武人,基本的把脉运功疗伤知识还是有的,他右手把上左脉,确是怀孕特有的滑脉。
之前对生死没有什么想法,所以自己再难受,也并没有把一把脉去看看自己伤在哪里的冲动,只是觉得好累,活着很好,但死了也安生。
小腹绵绵的绞痛、刚才那位大夫的言语、自己把出的脉相都让他不得不接受他怀孕的事实。
那我是什么,是男是女,或者说什么都不是,是怪物?慕云帆痛苦地扶住额头。
一定要打掉,不能再和那个人有任何不清楚的联系了。
“对不起,不能让你来到这世间是我的错,你选错了爹,回去了再好好选吧。”慕云帆小声地嘟囔,生怕吵到肚子里的小家伙。
过了半个时辰,姜栗端着一碗黑乎乎的药进来了,随口说道:“感觉好点了吗,我给你拔针,拔完了把这碗安胎药喝了。”
“我好多了,不过既然不打算留,安胎药还用喝吗?”慕云帆很不想承认那碗药是安胎药。
“你说呢?我的大祖宗,安胎可不光是安你的胎,也是调养你的身体啊,你自己虚成什么样了自己没点数吗?你现在也就一口气吊着了,不喝的话你肚子里那位要把你折腾死的!”
姜栗手起刀落快速拔完针,用手感受了一下假性宫缩力度,点了点头,给慕云帆拢上了衣服,扶他起来。
慕云帆深知打胎得仰仗这位仁医,所以也就端过来药老实喝光了,喝完就开始干呕,不知道是苦的还是孕反。
“唉唉唉,可千万别把药吐出来,要不然还得熬一碗。”姜栗忙拍拍他的背,就怕他一股脑全吐了,不过还好,只是干呕,没吐药。
喝完药没一会,慕云帆才终于感觉到自己活了过来,折磨了他两个月的腹痛和孕反就像是关进笼子的野兽,消停了。疼痛是消失了,饥饿就来了,张牙舞爪地把他吞没,这感觉很神奇,毕竟他已经食欲不振近两个月,这期间慕云帆都快忘了饿是什么感觉了。
慕云帆慢悠悠坐起来,把这间屋子环顾了一圈,这间屋子设施并不简陋,床对面矗立着一墙的中药柜子,两者之前是一面八仙桌,两个楠木椅,窗上是新糊的窗纱,窗的旁边是一面三扇的山水屏风。
这应该是一个临时病房,估计是大夫家的侧房,专门用来收留像他这样的病人。
慕云帆披上衣袍,起身走了出去,就看到对面是烟火缭绕的柴房,中间的院子很大,院里尽头还拴着自己的小马,临近大门劈出一块地种植,有小葱和小辣椒,还有几种认不出来的中药材,很有生活气息。
但此时柴房可没这么岁月静好,姜栗治病救人一流,烧火做饭可谓是只通皮毛,小童也不咋地,毕竟没人教他。
慕云帆离开这么老远都能被呛到,快步走过去,差点没被柴房的烟给呛晕过去,“咳咳,阁下这是准备把柴房当柴火烧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