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和他是在云南的一个边陲小镇里认识的。
彼时我刚复员回家。父母答应我的只要我能在部队熬过两年就再也不干涉我感情方面的问题,我在新疆紫外线极强海拔极高的地方风吹日晒的终于呆满了两年,但是他们却并没有兑现他们的诺言。
我对父母的不守承诺极其失望,受不了他们整日絮絮叨叨念经一样地催我去相亲,终于在跟他们大吵一架后的晚上收拾了东西带上自己卡坐上了去云南的飞机。
顺带一提。
我其实是一个小富二代,父母各自都经营着自己的公司。父母在我很小的时候就给我存了信托资金,我就算躺平玩一辈子,只要我不胡乱挥霍那些钱足够让我安逸的活到一百五十岁。
飞机飞了两个小时就在丽江落地。
我嫌离在重庆的父母还不够远,晚上在丽江机场随便找了个酒店住了一晚后,早上一大早就背上行囊出发。
我这一行虽说突然,但也不是完全没有规划。
我们这次一共复员了二十几个兵。我们一起吃的欢送宴,一起在绿皮火车上呆了三天两夜,有几个是出处感情的,到机场转机的时候互相留了联系方式,里头就有来自云南的战友,叫张强。
一个黑黝精瘦的小伙子。
我昨天晚上就跟他取得了联系,说到云南散心,问他有没有好的地方推荐的,最好离闹事远一点,生活节奏比较慢的地方,他就极力邀请我去他们那边玩。
还发了定位,我一看那个地方虽然没有出云南省却是个四不沾的地方,很玄妙的跟云南每个耳熟能详繁华城市都保持着很远的距离。
当然也正合我意。
一路上大巴车换小巴车,小巴车换面包车,面包车换三蹦子,三蹦子再换小摩托的颠簸了一天,终于在太阳要没过山巅时到达了张强所发的定位位置。
跳下摩托,我捶着已然颠得麻木的尾椎骨,边跟着张强进入小镇子。
镇子是真的小,我初略算了算,按照我的速度从镇头走到镇尾大概也就十分钟。
整个镇子就围绕着中间这条抖死人不偿命的石子马路而建,远远看上去就好像是被一把刀竖着劈成了两半。不过建得还算别致,两边错落有致的排列着房屋,盖得都不高,大多就两三层,鲜少有四层的就在里面显得鹤立鸡群,均是黑瓦白墙,多为吊脚小楼,屋檐下挂着小巧的檐铃,风吹过,就发出细微清脆的声响。
漫步其中似有荡涤心灵之感。
镇子里的人大多数都是妇女儿童和老人,年轻人很少,都去了大城市打工,一年也就回来一两次。
镇子里的人过得都不富足,但是温饱肯定是没有问题,听张强介绍说还是能保证顿顿有肉吃。
而这么看来,张强他们家算是镇子里数一数二的大户,因为他们家住着的就是那鹤立鸡群的四层小楼房。
不过这四层小楼房也不都他们家住,他们一家五口人主要是住下面两层,上面三层和四层他们自己打扫装修出来租给那些喜欢登山探险的背包客,收点租子钱,增加点家庭收入。
我那天是赶了一天的路,舟车劳顿,浑身上下快散架累得不行。晚上在张强一家热情款待下吃了晚饭,就上了阁楼房间,倒床上一睡不起。
一直睡到日晒三杆,醒来后才想起来还没问张强他这租一个房间算多少钱一天。
我是真喜欢这个地方,依山傍水,环境清幽,人员简单,最主要的是这里通话信号还不好,联络全靠wifi,这样一来只要把我爸妈微信拉黑,他们休想再通过电话联系到我。
早上张强家煮了小米粥,菜是家里腌制的小咸菜,然后旁边放了两瓣切开的正流着诱人黄油的咸鸭蛋,用白色纱罩罩在桌子上。
张强正坐门沿教他家那个四岁的小妹妹写字,转头看见我站在大厅双目放光的盯着桌子上的食物,忙站起来招呼道,“你起来啦?饿了就打开吃,桌上的东西本来就是专门给你留的。”
睡到大上午的确是饿了,我也没跟他客气,坐下来端着小米粥喝了一大口问,“张强你家一个房间租的话是算多少钱一天呐。”
“哦,一般短租的话要贵些,收的五十,长租,比如包月收500一个月,包年就跟便宜了。”
我估摸算了算就算收五十一天也都不算贵,他家的房间是标准的单间配套,里面有单独的卫浴室跟厨房,配了罐装气罐,想做饭都可以。这种配置搁大城市怎么也得三四百一天,还不见得有这么宽敞。
“怎么了?”张强问。
我摇摇头,慢条斯理地喝完最后一口粥,拿上半个咸鸭蛋走过去拍着张强道,“走,带我看看房间去。”
张强狐疑的看了我一眼,不过也没多问,拿上钥匙,老老实实的带我一层一层的看房间。
其实没什么好看,每个房间大小装修风格都差不多,唯一不同的是有一个房间的阳台种了一株偌大的三角梅,花瓣呈少见的深红色,枝蔓茂盛自然垂直向下,看似杂乱无章,但实则乱中有序,看起来十分蓬勃生动。三角梅旁边挂了个半圆的透明小秋千,离木制围栏大概一米远,目测刚好够一个成人屁股坐在秋千里,腿搭在围栏上,在日暮时分泡上一杯热茶,在秋千上慢悠悠地晃荡看日出,想想都够悠闲自在。
我问张强,“所有的房间都看了,旁边那间为什么不打开给看看,我觉得那间不错。”
张强说,“那间屋子已经租出去了。”
我有些遗憾,“这么巧?”
“不是巧,这人算是我们家老顾客,从我当兵前就租着,一年一年的租。现在算起来该有三四年了吧,你看见阳台上的三角梅跟秋千了吗?都是租房子的人自己弄的。”
“敢情他是把这儿当自己家了吧?”不然普通租客谁会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张强摇摇头道,“这就不知道了,他来这里住的时间很少,别看他在这里租了这么久,我爸妈遇到他的次数五个手指头都数得过来。这其中有至少三次还是为了缴房租,他不用微信转账,从来都是用现金结算。”
“这么奇怪?”在如今电子产品泛滥网络覆盖如此广泛,大部分人揣个手机就可以走遍全中国,现金已经成为了一种累赘的信息时代,居然还有坚持用现金结算的新新人类,的确是不多见,“多嘴问一句,他该不会是什么在逃嫌犯之类的危险人物吧。”
“不是吧,我见过他一次,觉得他人挺好的。当时他好像恰好在楼上住下,听说我要去当兵,特意下来塞了我一千块钱红包,还拍着我的肩膀夸我好样的,说中华好儿郎应当为祖国的边疆贡献力量。”
我调侃道,“你确定不是被他那一千块钱的红包给收买了?”
张强不好意思的挠挠头,“才不可能,我才不是那种人。”
“行吧。”我也不打算跟张强瞎扯,虽然觉得没能住上隔壁有些遗憾,可是隔壁他喜欢的那点风景其实都算不上张强家的,是人家租户自己弄的,我心里也算稍微平衡了下,掏出手机迅速向张强支付宝转了六千块。说我就租这间,暂时租半年,多的钱是当生活费。
张强一看这个金额,吓了一跳,连忙推脱说,他让我来玩不是为了让我租他家房子,我家再是靠房间收点租子钱也不能赚战友的钱。
我当然知道张强就是热心肠单纯的邀请我过来玩,可是我觉得战友归战友,友情自然记心中,但是账是一码归一码。
张强原本还是不肯收,但见我垮下脸来,怕我生气就没在推辞。
恰好他阿妈在楼下喊他,他便急匆匆的下楼,可是没几秒,我又听见咚咚咚他跑回来的声音,我正奇怪是他是不是有什么东西拿掉了。
结果见他推开门说,“文清,你是不是很想要住隔壁那间?”
我肯定的点点头。
“那我给你出个主意,你现在就住他隔壁,以后要有机会碰见他,你可以直接跟他说想和他换个房间,我觉得他会答应的。他人真的挺好说话的,相信我。”
真这么好说话吗?我迟疑的想。
不过听张强说得这么笃定,心里就起了点试一试的心思。
隐隐中对张强口中那个颇神秘的男人有些好奇。
说来很神奇,这是我长这么大以来,频频看我,好像很想和我说话的样子。
车子在森然绿荫中行驶,从柏油马路驶到泥泞山道,朝着深山,越驶越寂静,越驶越偏僻。
我大概猜到他要带我去的地方,脸上越来越没有血色。
一路上我们都没人说话,期间我看蔡队脸部肌肉轻微抖动,看得出来他是想做出一个和蔼的表情说点什么来打破死一般的沉寂,只不过这样沉重的事情让他也无法故作轻松。
开了足足有两个小时,车子终于在一块平坦视野辽阔的土路边停下。
“到了,下车吧。”
这时蔡志宏才打破平静的边说边打开车门跳下车。
我坐在后座上盯着泛白的指尖迟迟没有动,直到蔡队弯腰敲了敲车窗,我才如梦方醒般颤抖着手推开车门,下车借着扶手的力量才勉强站稳。
果然是保持一个姿势不动太久,腿容易软。
眼前是绿茵茵的一片,树木参天,枝桠交错,树叶遮天蔽日,底下杂草丛生,灌木倒得横七竖八,偶尔从林子深处传来几道怪异的叫声,环境说不出的凄苦潦倒。
没有看到墓碑,我很难相信这是他最后安息的地方。
蔡队看出我的疑虑拍了拍我的肩膀,“别瞎想,他们长眠的地方不在这里。”说着他指了指他的前方道,“他们在哪儿。”
我转过头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目之所及视野极辽阔,往下是偌大的峡谷,往前是绵延的山峰,而与我所处之地与之相对的山头,一排排黑色的墓碑整齐划一的矗立在青绿之间,遥遥望去若隐若现。
这是怎么回事?我双目空洞无神的看着他,我不明白蔡队为什么不直接带我去见他,而是带我来这里。
蔡志宏从烟盒里抖出一支烟想点,但想了想这里是密林不能有明火,于是只能将烟重新放了回去,而后接着道,“对不起,按照规定同时也是为了你的个人安全着想,我只能带你到这里,你就在这里和他道个别吧。”
我怔了怔,揪着衣角的指尖泛白。奋力的垫着脚尖,在一排看起来小得可怜的黑点里徒劳无功的搜寻属于他的墓碑。
“干我们这行,大概就是这样,活在黑夜里,大部分人都不知道我们真的名字,为了潜伏下去,我们是拿命在拼。哪怕是死,我们也见不得光。因为得罪的毒犯太多,怕被报复,殃及亲人,不敢让人去祭拜。”
我努力的深呼吸着,拼命压住胃里翻江倒海的酸涩,颤声问道,“能告诉我,他是怎么牺牲的吗?”
蔡志宏最终还是没忍住掏出烟点上,然后才道,“你肯定看过一些缉毒的片子吧?里面的警察卧底都神勇无比,机智敏锐,化解了一个个危机。但我告诉你,现实非常残酷,我们都是普通的人,我们有的只有这一腔热血还有身为警察的职责和信仰,我们潜伏在毒犯身边有时候连防身的武器都没有,电视剧里演绎的危险程度远不足我们经历的十分之一,那些毒犯都是玩命之徒,谁也没有比谁傻到哪里去,一旦被怀疑,基本就没有活路。有的时候哪怕真的是自己人,只要他觉得你可疑,你就活不长。哪里还能像演电视那样给你机会申辩,一枪崩掉是最好的死法。但是我们许多卧底死时都没有个全尸。这些毒犯,我们有多痛恨他们,他们就有多痛恨我们,其痛恨程度只多不少。所以报复我们的手段也是惨绝人寰。”
“小陈他……我们发现他的时候已经断气了,右手臂被剜得只剩下骨头,肋骨全部被打断,鼻子跟耳朵被割掉,两颗眼球被捣得稀碎,更残忍的是,这些都不是他的致命伤,他的致命伤是一把刀插进大动脉。也就是说他是活着遭受了这一切,而死也没有给他一个痛快。”
我终是忍不住捂着腹部痛苦的弯下腰来,剧烈的呕吐起来,只不过酸水不是从嘴里而是从眼里不断的涌出来。
他会有这样的结局,我早就想到过的,我受不了他鲜血淋漓出现在我面前的场景,也害怕他会提前离开我,所以我先走了。
既然早就料到了,那还哭什么啊?陈文清,你在哭什么啊?
哭什么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在过去的一年里我没有一天不想他。
刚回去的半年里,整日整日的呆在房间里不出去。人消沉到只剩下一个壳。
吃不下东西,吃什么吐什么,几乎得了厌食症。
后来我忍不住向张强打听他的消息,可是听张强说我走后不久,他也说不租了。边陲那么大,我无处可寻。
我又开始在各个缉毒新闻里找关于他的线索。
我知道这样做没有任何的意义。毕竟他们的身份是极度保密,恐怕连我所知道的老陈这个称呼都是假的。
我逐渐抱着手机不撒手,除了看一些实时新闻,还关注着手机进来的电话,只要ip地址显示是云南我都会接。
但是每次结果都令我感到失望。
说实话,我每次听着对面口若悬河把一个无聊的东西吹得天花乱坠的推销话术都在想,老陈真的挺狠的,我们好歹好过一场。
就算做不成情侣,也当是朋友,他却一个电话都不愿意给我打。
对,我就是这么一个矫情的人。
分手是我提的,但舍不得的也是我。
其实我早就后悔当初跟他提分手。我那么一个害怕孤独的人,明知道跟他在一起的时光不会太长,我却还是渴望能跟他在一起。
这种渴望没有因为分别而消散,反而因为分别越积越多。
我从来没有这么真真切切的喜欢过一个人,我这辈子恐怕也只会喜欢他一个。
可是他死了。
我没见到他最后一面,不能前去祭奠,在那遥远的绿荫之中,我甚至不知道哪一个才是他。
如果说这是他对我中途撇下他走了的惩罚,那这惩罚是不是太大了,这叫我怎么承受得了。
他对我实在太狠了。
我无助地蹲在那里,心中的悲伤如同狂风暴雨般猛烈地袭来,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从指缝中悄然滑落,静静地滴在手肘上,汇聚成一个小水洼。
我就这样捧着脸不知道哭了多久,突然感觉头顶一热,接着整个脑袋陷入一个软绵绵的怀抱里,一只不大的手安慰似的轻轻抚摸着我的后脑勺。
我愣了愣,抽泣着抬头一看,是那个跟着一起来的小朋友。小小的个子要很用力的踮起脚才能将我抱住,他见我看他,像是受到鼓舞般更努力的摸着我的头。
“爸爸说,如果看见你哭就这样抱住你。”
“爸爸?”我抹了把脸,看着小孩圆圆的脸蛋,反复咀嚼着这两个字,
想着小孩从一开始就表现出对我极大的好奇,轻声问道,“你认识我?”
小朋友眨着天真无邪的眼睛点点头。
我吸了吸鼻子刚想问点什么,这时站在他旁边的蔡志宏也伸手拍了拍我的肩膀询问道,“你怎么样?好点了吗?”
我朝他勉强地笑了笑。
蔡志宏对空吐了口长长的烟,无奈的叹息一声,他是最怕做这种安抚家属的工作,因为所有的安慰对失去挚爱的人来说都是徒劳无功,那种彻骨的悲愤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荡平的。
“那我给你讲讲关于他的故事吧。”他说着一提裤脚蹲到我身边道,“老陈他们一家都是烈士,他爸爸曾经也在一线工作,曾经打击过多个贩毒线,缴获毒品无数。也因此他爸爸的脑袋被道上的人高价悬赏,他妈就是因此丧命的。毒贩找不到他爸,就找人杀了他妈,砍了三十几刀。那个时候老陈还在西藏当兵,他爸还没来得及通知他,很快也死于一场汽车爆炸。小陈是我一手带出来的,他聪明冷静豁得出去而且他也够狠。曾经为了能获得毒枭的信任对着自己捅了数刀,别看他年纪不大,他在一线的成绩比他爸的都好。”
“我名义上算得上小陈的半个师傅,也是他的上线,所以他有什么都会给我说。他向我提起过你,不止一次。”蔡志宏笑了笑,“这小子平时看他不吭声不出气,我以为他就是个不开窍的朽木脑袋,没想到有一天他也会红着脸跟我说有喜欢的人了。也没想到他那么一个身中数刀都不吭声的铁铮铮一个汉子,有一天会留着泪对我说他这辈子觉得最对不起一个人就是你。”
我缓缓闭了闭眼睛,眼睫止不住地颤抖。
“至于这个孩子,我想你应该猜到我为什么要带他来这里了吧?”
“知道,他是老陈的儿子对吧?”我点点头轻声说。如果说我对他居然瞒着我有个儿子这件事一点都不介意那是假的,但是我却也没觉得有多生气,可能是我觉得他这样的英雄应该有个后人,而这恰恰是我没办法给他的。
“是,但也不全是。”蔡志宏摸了摸那小孩的头,然后顺势捂住小孩的耳朵才接着道,“这孩子是去年小陈执行任务的时候捡的。他爸妈死了,吸毒致死。这种事情真的不少,我们见过太多太多因为毒品道德沦丧家破人亡,毒品害人呐。这小孩小陈刚捡到他的时候,瘦得只剩下皮包骨头,也不知道小陈给他喂了什么牌子的猪饲料把他喂成现在这个小猪模样。”
我强忍着心中无限酸涩,笑着道,“他做饭手艺不错。”
“是,那倒是,他这人其实蛮热爱生活的,平时没事就爱研究点菜谱啊,养养花种种草,年纪轻轻的过得比我这个老头子还老头子,可惜了……”他叹了一口气道,“其实按照规定,我不应该跟你说这么多,但是我觉得这世上应该要有人记得他,知道他因为什么而牺牲,他是英雄。”
他指着前方,“那里埋葬的所有人都是英雄都应该被人铭记。”
我顺着他的指引眺望远方。峡谷的风掠过山巅,山林翻滚层层绿浪,远处的墓碑在烈日下折射出耀眼的光芒,如同黑暗里照亮夜空的璀璨繁星。
“对了,你还不知道他真的名字叫什么吧?”蔡志宏说,“他叫顾铭。顾家的顾,铭是镌心铭骨的铭。”他指了指那个小孩,“而这个孩子,顾铭特意给他取了名字,叫顾思清。”
我心中一颤,喃喃地说,“顾思清,顾思清,挺好,挺好的名字。”
我先是笑了,但是笑着笑着却哭了,眼泪一滴一滴不受控制的往下落。
怎么能不难过呢?
我这辈子再也找不到比他更爱我的人了。
来自顾思清小朋友的自诉
大家好,我叫顾思清。我今年,呃~唔~其实我不知道我今年到底几岁。
因为我是爸爸捡来的。
捡我的爸爸说我看起来像四岁,那我就当是四岁好了。
捡我的爸爸是个非常俊朗的人,个子高大,蓄一头短发,手臂特别有力,我最喜欢挂在他的手臂上荡着玩,同时他也很酷。
他不爱说话。
从我跟着他起,看他笑的时候都五个手指头都能数得过来。
当然他也很忙,经常有一些怪模怪样的叔叔们来找他。
每当这个时候他就会把我锁在屋子里,叫我自己做算数,不让我出去。
可是他们的争吵声太大了,常常打扰我学习。
我总听他们说什么‘出完这一趟、走完这批货就可以放放长假’这样的话。
我不知道爸爸他们说的是什么,不过我很喜欢听他们说放长假,因为这意味着爸爸又有空带我出去玩了。
去那个汽车在房顶跑的城市去找照片上的叔叔玩。
而这个时候,我也能从爸爸脸上看到点笑容。
对,只要是去看那个叔叔,爸爸就会很高兴。
但说是去找照片上的叔叔玩,其实大部分时间都是我们跟在那个叔叔身后远远的看着他。
爸爸说那是在跟这个叔叔捉迷藏,叫我要乖不要出声,不然被他发现就不好玩了。
哼~我才不信呢,我马上就要五岁了,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我知道爸爸肯定是不敢见这位叔叔才撒谎的。
我不知道爸爸跟那个叔叔是不是闹了矛盾,但是我知道这位叔叔对爸爸来说肯定很重要。
因为在不能来见这位叔叔的时候,爸爸时常拿着照片看。也时常指着照片上的叔叔给我说,他是一个很怕孤独的人,叫我长大了要守在他身边,保护他,照顾他,替他做他没法做到的事。
我才不明白孤独是什么,不过这是爸爸唯一拜托我做的事情,我肯定会做到。
前言
有人问我为什么会喜欢夏之宇这个傻瓜。
我说大概是喜欢他身上那股做什么都肯坚持下去的劲儿。
而我四肢健全头脑健康却连活着都快坚持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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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念,来…”
坐在床上的女人朝我招了招手,向来冷漠的脸上都快笑出花来了,“快过来看看,你高叔叔送你的这条裙子多漂亮啊。””
枯黄的手拿着那条白色长裙爱不释手地在身上比划,恨不得能穿到自己身上。
我站在门口远远的看了,是很漂亮的一条百褶裙,袖摆如纱,裙摆如浪,隐约有彩光在阳光中流动,轻盈飘逸,我想,是个女孩子应该都会喜欢它
可是
我是男孩子
“愣着干什么,快过来呀。”
她又是笑叫我,只有这个时候她才从来不吝啬她的笑容,我清楚地看见她脸上厚厚的粉底随着她笑出的褶皱扑簌簌往下掉。
她终究是上了年纪,往脸上抹再多的粉也抹不出年轻的模样,留不住她想留的男人。
其实我看过她年轻时候的照片,留一头时髦的卷发,很明媚的一个女子,只是再明媚也经不起时间、大嘛、以及长年累月的怨恨的消磨。
最终使她看起来面目可憎。
“哟,这得多少钱呐,看这做工和料子怕不是专门订做的吧,还是你这小蹄子能干,能哄得男人愿意给你花心思。”她恋恋不舍的把裙子塞给我,并推了我一把,兴高采烈地说,“去换上吧,今晚你高叔叔要来,你去他房间睡。”
??二
??早上我带着一脖子的伤,在一众高亢的声浪中,堂而皇之的走进教室。
坐在讲台上的班主任抬头看了我一眼,然后又厌恶的偏开头,教室里的同学也都习以为常的看都不看我,各自读着书。
绕到最后一排,跟垃圾堆为邻的自己的座位坐下。
从书包里一本本往外掏书。我虽然学习不怎么样,但每天上课的课本却从来都不会忘了带。
夏之宇从旁边小心地用手指戳了戳我,用只有我们俩个能听见的声音说,“封念,你,怎么,又迟到啦。”
他的语速很慢,也不单是语速,他做什么事都慢半拍,像乌龟一样慢吞吞的。
听说是他十岁的时候烧坏了脑子,落下的病。
“嗯。”我把书包塞堆满垃圾的桌箱里,立起一本英语书,选了个舒服的姿势准备趴着补觉。
笨蛋夏之宇像是看不懂似的,又戳戳我,“你,准备睡觉了?”
我挑眉,“嗯?”言外之意什么事。
“先,先别睡。”他挠挠头,笑得羞羞答答的从课桌里掏出一个便当盒,“把早餐吃了再睡,书上,书上说,饿着肚子睡觉不好。”
我摸了摸那个印有熊猫图案便当盒,盒子还温嘟嘟的,“又给我带早餐了?”
他点点头,不好意思地搓着手指,“我们,我们是好朋友。”
我笑了,“笨蛋,我又没要你解释。”
他脸瞬间就红了,扭扭捏捏的转了回去,拿着本英文书振振有词地读黄鹤楼。
过了一会儿他又转了回来,指了指我的脖子跟嘴角小声问,“怎么伤的?”
我愣了愣,随后轻描淡写的说,“摔的。”
夏之宇漂亮的眉宇皱成一团,“怎么,这么,不小心。”
我说,“睡不醒,走路睁不开眼,怪我咯?”
夏之宇笑着摇头,“不怪你,怪路。”然后他又在书包里掏啊掏,掏出一瓶药油,递给我,“擦擦,好得快。”
我笑他,“你这背包是百宝箱吗?怎么什么都有。”
他也跟着笑,说看我经常有伤就带了。
他扯着嘴角,露出又细又白的牙齿,笑容明晃晃的,煞是好看。
我不自觉的被他那个纯真的笑容晃得低下了头。
其实关于我的流言早就在学校里传得沸沸扬扬,也只有夏之宇这个傻瓜,我说什么他都信。
??三
??应了笨蛋夏之宇的话吃饱了好睡觉,我好睡了两节课,到了第三节课数学老师发放这次数学考试试卷的时候才转醒。
这次考试我抓阄运气有点差,考了十几分。
至于夏之宇嘛……
他也没比我好到哪里去。
但他靠的不是运气,他只是动作很慢。
试卷上他答过的题都对,可一个半小时的考试时间对于迟钝的他来说还是太少了,他根本答不完。
所以卷子发下来,成绩一塌糊涂。
不过不管这次考试成绩怎样,夏之宇拿到试卷后的第一反应,就是继续把他没有答完的题整整齐齐规规矩矩按照考试闭卷的标准认认真真的写完。
虽然后补上去的答案并不能算成绩,也不能让他逃脱跟我这种垃圾排到一起坐的命运。
但是我喜欢他身上那股做什么都肯坚持下去的劲儿,不管有没有用。
不像我,四肢健全头脑健康却连活着都快坚持不下去了。
中午下课夏之宇书桌旁围了不少人。
“诶,夏之宇这次不错嘛比上次多做了些题,有进步哟。”
“对啊,每次进步一点,慢慢就能追上。”
??“你这次有没有不会做的?用不用我们帮忙给你看看。”
“不用那么客气嘛,我们是同学,同学之间互相帮助是应该的嘛。”
有眼红的男生羡慕,“想不到夏同学你这个小呆瓜还受欢迎的嘛。”
我闲鱼翻了个身,继续假寐。
他当然很受欢迎。
长得好看,性格又温良谦恭,每天像是不知道自己魅力似的,对着谁都是明朗一笑,怎么不讨人喜欢。
即便他脑子缺根弦也是一样。
班里的同学多的是喜欢、帮助他的人。
而我就不一样了,虽我长得也还不错,但是不爱说话,性格阴翳,比起他差远了,又背着那些难听的流言,大家看到我,只会厌恶嫌弃蔑视地捏着鼻子躲开。
围过来看夏之宇的人里,有人用手指大力敲着我的桌面。
“封念,能不能让让,没看见我们没地给夏之宇同学讲题?”
我,“……”
这是我的位置不是吗?大中午的在别人位置边上吵得人睡不着,要让也是他们给我让开才对!
我阴沉地瞪着她。
忿忿不平地抽出书包,推开椅子转身走了。
算了,和气生财。
再说夏之宇这个笨蛋的确需要他们帮忙讲题,而我只会教他考试怎么作弊。
午休的走廊有人在追逐打闹,有人在散步闲聊,人来人往。
是我参与不进去的热闹,吵得我很烦。
所以我选择去天台,那里安静。
推开那扇印了无数个脚印锈迹斑斑的铁门,有人迎面撞了过来。
我没注意,撞了个满怀。鼻子瞬间疼痛难当,接着鼻腔一热,我一抹,是鼻血。
难怪这么痛。
被人撞到流鼻血,我已经很惨了,可我还没开口说什么,撞人的人却先发制人。
“你小子是没长眼睛吗?怎么走路的?”
我一边用手背擦着鼻血,一边抬头去看堵在门口的那堵人墙。
那人也看见了我,“这他妈的不是三班那个……鸭吗?”
??我面色沉了下来。
他另一个人啐了一口,“是呀,怎么撞上他,真他妈晦气。”
我捏紧拳头。
“怎么?不服气?”
我瞪着他没说话也没动。
那人淫笑着拍拍我的脸,“还别说瞪着人看的小样是有股骚劲儿。”
我忍不可忍,啪的一下打开了那只恶心的咸猪手。
那人立马怒了,提小鸡一样的把我提起来,“婊子,你他妈活腻了?”
我梗着脖子,觉得这顿揍是免不了的了,但是心里有些担心,这一拳头我能不能爬得起来,下午还有课,今天也还只是周一。
眼看挥舞地拳头就要砸下来。
有人拉了拉他,“威哥别忘了我们跟隔壁学校那伙人中午约了架,这会儿就别把力气浪费在这种人身上,要收拾他有的是机会。隔壁班的姓丁那小子可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对于那个时段的学生来说,打架输了事小,面子丢了才是事大。
我被那人放了下来,但是并没有松口气,因为那人并没有真的放过我。
他指着凹凸不平的地上,不怀好意地,“跪着给我道歉,我这次就放过你。”
我咬着牙,看着人高马大像堵墙一样围着我的这几个人。
我跟他们比,弱得像只小鸡仔。
是反抗后挨打被他们按在地上磕头,还是现在就磕头,我没得选。
就跟一年前那个女人疯了一般抓着我对我说,“我欠的高利贷根本还都还不起,他们要捉人抵债,我老了不值钱了,所以只有你。谁叫你是我儿子呢?”
女人吸食大嘛后的表情极尽癫狂扭曲。
是被卖去东南亚陪一群人,还是只陪一个人。
我没得选。
我浑身颤抖起来,后牙槽都要咬断了。
但还是跪了下去,低下头大声说,“很,很抱歉……”
“哈哈哈,还是个没骨头的……”
“真他妈不愧是强奸犯的儿子,天生贱种……”
有人用脚压着我的头,天台阴暗潮湿的过道里,我什么都看不清,只听见那些人肆无忌惮放肆的嘲笑谩骂声。
“不过那小子脸蛋长得还是挺他妈带劲儿的。”
“怎么?你有兴趣?”
“不是吧,威哥你要当二椅子……”
“滚尼玛的,老子什么时候说过?”
那些人一边调笑一边走远。
等到他们彻底没有声音,我才慢慢的坐起来,靠着墙坐木然地坐着,脱下校服擦把脸。
然后扯着嘴角,笑了笑。
我不委屈,也不怕痛,我只是不想大中午的就被揍回家躺着。
那样又会有好几天都见不到夏之宇这个傻瓜,我会无聊。
可是我刚伸出手,头顶就传来夏之宇的声音,“别动。”
那声音又沉又重,带着夏之宇从不曾有过的严肃。
我吓着了,忙扭头去看他。
这一看竟叫我不知所措。
夏之宇这个傻瓜眼圈竟然红了大半,眼眶里泪光流转,“这么多伤,你怎么,怎么能说不痛。”
我愣愣的,大概哭泣也会传染,我看着他隐忍着咬得发白的嘴角,鼻头也有些酸,过了很久我才抬起手拍了拍他的头,骂了一句,“你真是傻瓜。”
药到底是没有搽完,夏之宇这个傻瓜,眼泪吧嗒吧嗒的掉到了我身上,跟药油混在了一起,害我不得不去洗了个澡。
回来我们俩都不想提搽药这一茬,头靠头并排着躺在床上数那只围着灯扑棱的蛾子撞了几次头。
他身上干净温暖的味道很好闻,我有些昏昏欲睡。
夏之宇却突然跳了起来,急吼吼地,“遭了遭了……”
我揉着眼睛很不满地问,“怎么了?”
“还要上课,还要上课。”
他在房间里乱窜,鞋子还没穿好就到处找外套。
我,“……不是,你不知道我们已经翘课了吗?”
他呆了呆,“翘课?”
我偏了偏头,“不是你在上课铃声都响了还把我拉出来的吗?”
“我……我只是看你受伤,我着急……”他揪着头发,“我没想这么多……我们是学生,学生不能翘课……”
我乐了,“那怎么办?现在回去也来不及了。再说谁叫你这么着急?是我受伤,又不是你。”
说完我朝他眨眼。
原以为夏之宇这个呆瓜又会结结巴巴铿锵有力地告诉我,“我们,我们是好朋友”亦或者迷茫的挠挠脑袋慢腾腾地说,“我,我不知道。”谁知道这个呆瓜居然瞪了我一眼,转过头不理我了。
我登时有些慌,偌大的学校里,只有夏之宇这个呆瓜愿意理我,如果他都不理我,那我……那我……
于是我忙去哄他,“对不起嘛,我开玩笑的。”
“我知道对我好,谢谢你哦。”
“别生气了行不行,你理理我。”
不知道哄了多久,我哄得我都生气了,夏之宇就是坚定不移的偏着头不肯理我。
最后我也不说话了,抱着手坐在那里。
那只扑棱的蛾子早就已经撞死在地,屋内没有一点声音,气氛凝滞。
过了一会儿,夏之宇又来扯我的袖子。
我朝他翻了个白眼。
夏之宇憨憨地笑了笑,认真地看着我,像是下了很大决心地问,“封,封念,你周六,有没有,空。”
我扬了扬眉,“干什么?”
他低头玩着手指,吞吞吐吐地说,“游乐场,我们,一起。”
“……呃,”我愣了愣,不确定地问,“我们,就咱俩?”
他白皙的脸变得通红,很局促的样子,过了好一会儿才点点头,用蚊子的声音嗯了一声。
我不知道该如何形容此刻心情,觉得心脏这个部位涨得满满的,就好像全身的血液都堆积到了这一个地方,沸腾的血液,燃烧的情绪,喧嚣着雀跃着。
夏之宇他要跟我约会,我很高兴。
我没法答应他。
因为我每个周末的时间从来都不属于我。
我没有回答他,默默地拿了外套,低下头,看都不敢看他,“时间不早了,我该走了。”
但夏之宇像是不懂“没有肯定的答复就是拒绝”这种委婉的表达方式,固执地拉住我,“你,你还没有回答我,来,还是不来。”
我用力地咬住嘴角,慢慢地抽出手,努力镇定地说,“对不起,之宇,我没有时间。”
“……哦……”
他语气中的失落听得我揪心。
“那,那,周天呢……”
“也没有。”
“嗯……好吧……”
“嗯,走了。”
我朝他挥了挥手,拉开门走了。
出了宿舍楼,外边青天白日阳光耀眼,我眼里什么都看不见,全是转身前夏之宇那双通红的眼眶。
这个一直接受传统教育的傻子,应该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开口约身为同性的我的吧?
我却让他这么失望,我真该死啊。
我在楼下徘徊着,徘徊着,愣是没舍得往前走。
最后深吸一口气,转身大步跑了回去,重新敲响了夏之宇的宿舍门。
夏之宇对于我去而复返重新出现在他面前这件事完全没有准备,眼角的泪珠都没来得及收拾。
我当机立断地说,“周六下午。”
那傻子愣了一下,眨着湿润的眼睫,“啊?你有空了?”
我抬头盯着他,“嗯。”
应该吧,总会有办法的吧……
我是如此清晰的在他脸上看到了欣喜若狂。
“真的吗?”他一把抱住我,“太,太好了。”
他勒得我快要断气了,可我只觉得高兴。
周六的天气非常的好,阳光躲在云层中将现不现,微风徐徐,是个适合逛街踏青的日子。
游乐场门口人头攒动,但没看到夏之宇的人头。
不是他迟到了,是我到早了。
我们约的两点,我却一点都没到就已经站在了约定的地点。
没办法,欢心雀跃的心情一直催促着我出门。
周围多是父母带着孩子出来玩的,还有一些举止甜蜜的小情侣。
他们那么幸福我根本不敢看,只能低头,踩着一颗小石子玩儿。
不知道过了多久,远远的听到有人叫我。
正处于变声期的青春少年,声音介于成熟跟稚嫩之间,低沉又沙哑,别有一番滋味。
我心脏砰砰猛跳了两下,抬头看去,夏之宇就站在马路对面。
他今天没穿校服,穿了一件浅色宽松的卫衣,下边搭着驼色五分裤,卫衣衣领处的设计巧妙地突出了他修长的颈部线条,显得他原本优越的身高更加挺拔,他看见我看向他,就展开了个大大的笑容,黑亮的眼睛干净纯真,我被他那个笑容晃得有些眼花,一时间觉得眼前的阳光都不及他的锋芒。
绿灯都还没有完全亮,他就急急朝我跑过来,我看他急得撞了好几个人,忍不住责备,“慢点,又不是不等你。”
他笑着挠挠头,“你怎么,来得,这么早。”
我无所谓地说,“不早,我也刚到。”接着我戳着他厚实的胸膛,“买新衣服了?”
他垂下眼眸,搅着手指头,回答,“今天买的,好,好看吗?”
我点头,毫不吝啬地朝他竖了个大拇指,“超帅。”
他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你今天也很好看。”
我?我出门的时候为了做戏做全还是穿着平时一样的校服,他夸我好看,我只觉得这傻子不知道在哪里学的,居然懂了虚假的客套。
这个游乐园分三个主题,进门是海洋公园,往后是丛林探险主题,最后是冰雪世界。
我们在海洋公园门口跟那个大蝠鲼拍了会儿照,就往前走了。
到了丛林探险主题这里,灯光就不如海洋馆那么亮,为了烘托冒险气氛,有些地方干脆灯都没有,全靠挂在假树上的荧光流苏淡淡的光照明一点视野,偏偏这里还养了些小动物,在这样暗的光线下偶尔发出一声奇怪的叫声,那感觉别提有多瘆人。
我们在里边闲逛,夏之宇一边紧张兮兮地看着周围,一边咽唾沫,“封念,你,你害不害怕?”
我?除了人我什么都不怕。可转头看他明明害怕得要死,还一直展开手臂做出一个维护的动作,把我围在里边,止不住偷着乐,顺势攀着他的手臂,缩进他的臂弯里,抖着声音说,“怕,我怕,这里太黑了。”
他忙来拉我的手,我感觉他的手心里全是汗,可异常的温暖。
“别,别怕,我,我会保护你。”
我心里乐开了花,嘴里却装着害怕的轻轻哦了一声。
他牵了我一路,手心那点湿润也被彼此交叠的手掌烘干,变得干燥柔软,我真希望跟他就这样一直走下去,从黑暗走向光明。
出了那个过道,光线就相对亮了很多。
刚才在等夏之宇的时候我喝了很多水,现在有点尿急,刚好旁边就是厕所,我便把背包给夏之宇拿着,转身进了厕所。
刚方便完,就听见门口那边传来不小的动静,是一伙人扯着嗓门大声说话,我下意识朝那边看了看。
是陈威那伙人,他们从门口就开始打打闹闹,很张扬,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是混混一样。
我非常无语,大周末的在这儿遇到他们真晦气。
我低下头,把自己缩得小得不能再小,打算尽量不引起他们注意地从里面出去。
可哪有那么容易。
我这么大个人,就算缩得再小也还是有很大一块,更何况,我还穿着那身很好认的统一校服。
我几乎还没来得及转身就感觉脖子一紧,接着就被人拧着脖子转了过来。
我无可奈何地闭了闭眼,心下绝望。
陈威暴戾眼神一亮,“哈?又是你婊子。”
我拼命扯着他的手,“放开我!”
“放开你?你自己撞上来我凭什么放开你?哥几个正觉得这个地方没意思,正愁没地方玩呢,就遇着你了?该不说咱们有缘呢?”他说着,眼睛肆无忌惮地上下打量着我,手也不安分地沿着我的脸一直往下,随后转头对站在他身后的俩人淫笑道,“上回在天台我果然没有看错,这婊子皮肤真滑,虽然是个爷们,不过我觉得可以试试。”
他身后的两人也跟着他用同样恶心的眼神打量着我。
他粗粝的手掌滑过我的锁骨,激得我全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我用力地扭着脖子,“你,你想干什么……”
“干什么?”他哂笑一声,“x你啊,我还没试过男的,今天就拿你开开荤了。”
他一边说一边把我往厕所内格里推。
明白他们想干什么,我眼里地惶恐逐渐变成惊恐,对他又踢又打。
他大概也觉得我这种小身板打他就跟挠痒痒似的,根本就没把我放眼里,只用猫逗老鼠的眼光看着我。
我真是急了,全身每个细胞都在挣扎,哪知竟然真被我挣脱了,慌忙中,我啪的一下甩了他一巴掌。
这一巴掌甩得响亮,也甩得非同小可。
我知道我完了。
俗话说打人不打脸,更何况我当着他小弟的面甩了他一巴掌,即便我是无心的,也够我喝一壶了。
我眼睁睁地看着那人额角跟手臂的青筋炸起,紧接着我被掐着脖子一把掼到了墙上。
陈威暴跳如雷地朝地上吐了口血沫,尖声骂道,“他妈的婊子,不看看你这一身遮都遮不住的痕迹,还有这一身j液味,就你踏马一脸没男人活不了的样子,搁这里装什么纯?就你那矫情样你踏马装给谁看?”
我几乎快被掐得不能呼吸了,可是我仍然对他蔑视地笑了笑。
我矫情什么?
我这副破败的身子给谁上不是上呢?我又何必矫情?乖乖叉开腿给他上总比挨顿揍来得轻巧,我明白道理,看得清楚形势。
可是今天不行。
夏之宇那个傻瓜还在外边等他,我们约好今天要逛完游乐场,吃饭,去南山上看月亮,还要陪他回家。
我不想让他伤心。
我从厕所跑出来,全身都在抖。却居然没在门口看见夏之宇,我有点慌,背后的所有嘈杂——有吓到的尖叫声,有嚷嚷着喊救护车的声音,还有一些污言污语地辱骂声,我通通都听不见,眼里一个劲儿在不算明朗地光线里寻找夏之宇的身影。
终于在一个卖冰淇淋的小摊上看见了他的身影,我忙跑过去。
夏之宇也刚好捧着两个冰淇淋转过身,看到已经站在他旁边的我,愣了一下,随后笑着说,“本来想,排队买好,等你出来,正好吃,没想到,队伍这么长。”
我上一秒还惊慌慌乱的心不知怎地在看到他他爽朗的笑容那一刻,突然就平静下来。
他开心的把两颗冰淇淋举到我眼前问,“我买了,巧克力,跟香草味的,你喜欢,哪种?”
我笑了笑说,“都行。”
“那,都给你。”他抓着我的手打算塞给我,但却在抓起我的手的瞬间,飞扬的眉毛耷拉下来,然后紧张地盯着我的手看,“你,你的手,怎么,有血?”
我低头一看,果然是,连忙把手抽了回来。
他还紧张地看着我,“你,你受伤了吗?”
我把手藏到背后,摇头,“没有,这……不是我的血。”说完我也意识到不对,,胡诌着,“这不是血,是,是,颜料……刚才找你的时候不小心碰到的。”
我知道以夏之宇迟钝的脑回路,我解不解释,他都不会想太多,但我还是忍不住解释了,这大概就叫做贼心虚。
“那我带你去洗洗。”夏之宇拉着我几天往刚才的厕所走。
我想着那边混乱的场景,就心有余悸,忙说,“走前边吧,刚才那个厕所坏了,现在正在修呢。”
夏之宇点点头,果然拉着我往前边走。
我走在他后边,虽然仍然心惊胆战,但还是忍不住想笑,这个呆瓜就是这点好,他从来都不会怀疑我说的话,全心全意地相信我。
大概许多人都被后边骚乱的场面给吸引了过去,前边的厕所基本没有什么人。
我不用担心被其他人看见在水龙头底下冲血的诡异场面。
洗完手,我也有些累了,能从那几个人手里逃脱实属我侥幸,可的确也费了我不少体力。
搬起水箱盖子抡人的手,手臂现在都止不住还在颤抖,陈威鲜血淋漓倒在我面前的样子也实在让我心惊。
我没什么心情继续逛下去。
可想到我是怎样卑微的在高霆身子底下求到嗓子都哑了才让他松口给了我这个下午,我不想就这么浪费掉。
吃着冰淇淋抬手看了看手表,现在离天黑还有四个小时,我和夏之宇难得的独处时间还有四个小时,我要好好珍惜。
把夏之宇递给我的最后一个冰淇淋吃掉后,我拍拍屁股站起来,抓着夏之宇跑去抓娃娃。
这实在是个技术活。
我跟夏之宇,一个手残党,一个二百五。
结果可想而知。
钢镚换了好几次,都没能抓起一个,我俩却越挫越勇,较上劲儿似的非要抓上来一个不可。
高霆打电话来的时候我跟夏之宇抓娃娃正抓得不亦乐乎。
一看是他电话,我脸色顿时刷白,手一抖,最有机会抓起来的一个娃娃掉了回去。
夏之宇见我怔忪着,好奇地问我,“怎么了?”
我笑着摇摇头,“没事,我接个电话,你继续抓。”
说完我也没看他,转身去了一个僻静的角落。
战战兢兢地按下了接通键。
高霆那边不算很安静,偶有风声传来,感觉好像疾驰在高速路上。
他慵懒又低沉的声音就在这一点点风声中响起,“你该回来了。”
我咬了咬嘴唇,“我到了规定时间自然会回来,现在还没到你答应我的时间,你……你忘了,你答应过我的……”
他笑了一下,却感觉不到喜悦,“我是答应过你今天放你出去,可前提是你没骗我。”
我不自觉的往后退了一步,“你,你说什么我,我听不懂。”
他低低地笑了几声,我几乎能感觉到他胸口震动地频率,“我打过电话给学校,学校那边说,今天根本没有什么文艺汇演排练,你,”他顿了一下,“还不说实话吗?小念?”
我不由得又后退了一步,对,为了避免夏之宇惹上麻烦,我是没有说实话,可我也实在想不通吐口唾沫都能让s市抖三抖的高霆居然会过问这种小事,惊得说不出话。
“所以,你在哪儿?”
我愣怔着,好半晌才找到丁点声音,“高霆,周末本来就是我的时间,想怎么过是我的自由,你管不着。”
“呵呵……”
高霆的冷笑让我头皮发麻。
“自由?小念,没有我你还不知道会烂在那个鸡窝里,你跟我谈自由,你觉得你配吗。”高霆好像所有的耐心都被耗得一干二净,声音异常的冷,“告诉我你的准确位置,别让我问第二遍。”
我知道我没有办法,比起今天遇到的陈威,掌握生杀大权的高霆才是真的令我无可奈何,更是令我感到窒息般绝望。
从角落出来的时候我已经将所有的情绪都藏好。
夏之宇还在娃娃机面前坚持不懈的奋斗,光洁的额头渗出了密密的汗,我走过去替他擦了擦。
他大概从玻璃的反光看到是我,也没躲,微微压低了脖子,给了我一个最省力的姿势,眼睛还紧紧地盯着玻璃柜里机器抓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