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一个人的事情
宋冬江坐到沙发上，他本想招呼rex过来一起，却发现他已经上了楼。
没过几分钟，rex就从楼上走了下来，怀里还抱着几张硕大的黑胶唱片。唱片看起来既古拙又笨重，几乎挡住了他的上半身。
他径直走向客厅的那台高档唱片机，背对着宋冬江，开始摆弄起了机器。
一番操作之后，rex随意的从中抽出了一张，并没有询问宋冬江的意见，就放入机器，打开了音乐。
激昂高亢的音乐从几个环绕在客厅中的大音箱里迸发出来，房间里顿时热闹起来。
太吵了。宋冬江想着，不过他却并没有制止rex。
dennis连续两天的骚扰，一定让他的心情低落。宋冬江不能开口安慰他，那样会暴露自己正在监视他的行为，所以只能期望音乐让他好受一些了。
现在这个当口，宋冬江需要rex保持舒适的心情，这样才足以接受他接下来要说的事情。
过了一会儿，宋冬江的耳朵已经稍稍适应了音乐的嘈杂，不再感到那样难以忍受了。
rex却仍然站在唱片机旁边，始终背对着他，望着窗外，丝毫没有来到他身边的意思。
宋冬江今天可没有心思欣赏音乐，他此时的内心充满了矛盾。
一方面，自己的内心，因为久违的悸动而变得迫不及待，想要将内心感受一股脑的都抛出来，倾诉给rex；另一方面，这种老房子着火似的激烈情感，与他平日冷静淡然的形象，实在是相去甚远，叫他不知如何开口。
两人长时间的沉默，让气氛愈加尴尬起来。
宋冬江刚想开口说些什么，rex却先说话了。
“江哥，从我们认识到现在，已经有五年了吧？”
“是啊，时间过得真快。”宋冬江感慨到。这倒不是什么随口敷衍，而是宋冬江的真实感受。
“这五年里，我没有一天不关注着你的饮食起居，尽我的力量做到让你在这里感到舒服、满意。”
“是啊。”宋冬江再一次由衷的感慨到。
回想起这五年，宋冬江在这座别墅里，很少是不满意的。他的嘴角不禁泛起了笑意，不仅因为想到了这五年的幸福时光，也是再一次对自己今天做出的决定感到满意。
“不过，”rex回头看着宋冬江，脸上带着甜美的微笑，身体仍旧是背对着他，“这五年我对你越来越了解了，但是却从来没有和你说起过我的事情。”
宋冬江内心大喜，他正想让rex谈谈自己的过去，这是最简单直接的拉进两人关系的方式。
虽然他早就已经私下去调查过他了——除了他母亲混乱的生活和早逝的结局，和大多数的高中男孩一样，没有什么奇特之处。
但是能让rex亲口讲述自己的经历，则代表了他从此将自己的身心都坦诚的交给了宋冬江。
宋冬江抑制住自己激动的心情，故作淡定的让rex继续说下去。
rex把头转回去，再次面对着窗外。花园里的景观照明已经都亮了，刚好就能看到那两棵草坪上的新梅树，一棵已经埋进了土里，一棵还倒在地上。
rex并没有急于开口，而是低下头去，若有所思。宋冬江耐心的等待着。
“我和我妈妈，都用了一种错误的方式，去追求自己想要的幸福。
“我妈妈的错误在于，她认为，只要她不惧艰辛、时刻准备，只需要再加上一点儿运气，就“可以最终拥有让人人羡慕的幸福生活。
“但是直到最后，她期望的好运气也没有降临到她自己身上。可能有的人，注定一辈子都不会有好运气。
“也可能，这个世界根本就只会利用她的天真，践踏她的乐观。
“那种人人艳羡的幸福生活，只是为了鞭策她在困境中坚韧的奋斗。在她以为自己接近目标的时候，再把所有的成果都抢走，让她的希望化作泡沫，却还哄骗她下一次会有不一样的结局。”
rex越说越激动，即使是背对着宋冬江，宋冬江也能清晰地看到他因为激动而导致的颤抖，听出他因为克制而咬紧了牙关。
rex停下来，做了几个深呼吸，努力让自己保持着镇定。
宋冬江想要起身上前安慰他，然而还没站起来，rex就又开口了，他只得继续听着。
“而我，我甚至做不到我妈妈的乐观和坚韧。
“就像我妈妈期待着从天而降的好运气，我一味地期待着能通过忍耐解决所有问题。以为只要承受住当前的痛苦，生活总会迎来转机。
“那个时候，会有一个人像天上的月亮一样，让我即使身处黑夜，也能被他的光芒照亮。想要的生活会出现，相爱的人会在一起。”
rex顿了顿，发出一声轻微到难以察觉的嗤笑：“当然，最终我和我妈妈都没有得到想要的东西。”
他低下头去，似乎在摆弄着面前的什么东西。宋冬江的视线刚好被挡住了，什么都看不到。不过音乐声并没有因此发生任何变化。
rex深吸了一口气，长长的吐出来。
“不过，我现在已经不再去想那些东西了。不管过去的我怎么忍耐，有些东西，没有就是没有。即使它并不会属于我，也不妨碍我对它的向往。所以，没有人爱我，也没有关系。”
他说完这句话，像是盖棺论定了似的，不再有任何表示。
宋冬江想要告诉他：并不是没有人爱你！就是现在，我正真心的爱着你，并且已经决定了，要一生和你在一起。
宋冬江这次没有犹豫，从沙发上站起身来，向着rex的背影走去。这些话，他不能随意说出口，这是他一辈子只可能说一次的话，必须要看着rex的眼睛说。
“江哥！”在离rex只有几步远的地方，rex突然呵止了他。他的语气异常坚定，带着一种往日从没有过的不容置疑。
宋冬江不自觉的停下了脚步。
“金城已经死了，对吧？”rex望着窗外那棵栽好的梅树，语气冰冷。
“嗯，你已经猜到了啊。我就知道，你早晚会猜到的。”宋冬江含糊的答到。他扭过头去，不敢面对他，即使只是他的背影。
rex没有表现出任何情绪波动。他继续说到：“光恩也已经死了，对吧？”
rex竟然能猜到这点，这完全出乎宋冬江的意料，他脸色一变，索性没有答复。
“那dennis呢？”rex又再问到，声音微微有些颤抖。
“他跑了。”宋冬江的语气中竟有些许的失望，不过他马上隐藏了起来，“你放心吧，为了你，我这次不会对他怎么样的。”
既然rex已经都知道了，他也就没有什么必要再纠结了，宋冬江上前一步，他终于要把一切都挑明了。
“rex，不管我们之间是怎么开始的，我现在要告诉你，从今以后，既往不咎。”宋冬江斩钉截铁的表示，“我会好好对你，不会再发生金城那种事情。金城已经死了，以后也不会再有另一个金城。”
他顿了顿：“我希望，以后也不会再有另一个光恩、另一个dennis。因为，我想要和你重新开始！”
“开始？”rex重复着这个词，仿佛不知道它的意思。
宋冬江还在等着他的回答。
他已经一股脑的把自己的偏爱都暴露了。他的威严、他的矜持，此刻都已经荡然无存。他需要rex给他一个郑重的承诺。
然而rex的思绪却又一次的飘向了远方。
“这五年里，我有时候想、我常常会想……五年前的那天，你让我留在这里，如果我当时没有答应，会变成什么样子？”
宋冬江皱起了眉头。他的肺腑之言已经都掏出来了，对rex的回忆往昔不再带有一丝兴趣。
难道rex还想要说别的什么吗？难道他竟然想要拒绝自己吗？哪怕只是一闪而过的念头，也让宋冬江觉得这简直是可笑。
过往的经验让他充满了自信，甚至是自负。
从来没有一个人，能在他的攻势下逃脱。更何况，这一次他不仅有金钱有手段，还有之前都没有付出过的真心。
宋冬江强装镇定，淡淡一笑道：“你今天是怎么了？突然这么多愁善感起来。为什么要想那些没有实际发生的事情呢？”
“难道连想一想也不可以吗？”rex第一次顶撞了宋冬江。
他转过身，整个人面对着宋冬江，脸上难掩嘲笑讥讽的神情：“我已经受够了这样的生活，而你，居然和我说要重新开始。”
宋冬江愣住了。原来rex突然开诚布公的谈论起了自己，不是在向宋冬江托付终身，而是在和自己摊牌。
他的声音甚至变得有些颤抖：“可是，我一直、一直都对你很好！”
“那是因为，我从来、从来都没有拒绝过你！”
见宋冬江没有接话，rex继续说到：“不过，最近我已经不会再去想那个问题了。因为我已经知道了答案。光恩就是那个答案。”
宋冬江想要反驳，rex在他心里的地位，光恩是绝对比不上的。再过几天，他可能就会忘记光恩这个人，而rex可是和他在一起生活了五年。
但当宋冬江的眼神瞄到了rex手里举着的那个东西时，一切都不需要说了。
从rex转过身后，他的手就一直放在口袋里。刚刚，他终于将手拿了出来，同时拿出来的，还有一把左轮手枪。
此刻，黑洞洞的枪口正对准着宋冬江，他认得出，这把枪就是他放在楼上保险柜里的那把。
宋冬江被吓得倒退了半步，他不可置信的盯着rex，喃喃到：“保险柜的密码，是我们……”
“砰”的一声，枪响了。rex没有让他把话说完。
他既然已经打开了保险柜，那么他也早就知道了密码的含义；他既然选择把枪拿了出来，那么他也早就不在乎了。
rex又补了两枪。
这里本就偏僻，巨大的音乐声更是让枪声淹没其中，根本不会有人察觉到这几下砰砰声。
第一次开枪产生的后坐力让rex险些射偏，幸好他胳膊紧贴着身体，还将手肘抵在了身后的音响上，减少了很多后坐力造成的干扰。这是他在游戏中学到的。
他在那些形形色色的杀人游戏中，学到了不少知识，只等着某一天，将它们都应用出来。
花园里的两棵梅树都已经栽好，连周围的草坪也已经被修整的整整齐齐。这两棵梅树，明年一定会长势良好，开出一树鲜艳似火的红梅花吧。
rex喘着粗气，静静看着自己辛苦了一晚上的成果。栽树的运动量比他想象中大得多，和举哑铃、划船机完全不是一回事。
他将栽树的工具放回杂物间。
屋子里，他也已经擦洗干净了，完全看不出任何血腥的痕迹。
属于rex的个人物品，他已经全部清理。幸好，这几年宋冬江并没有让他留下太多的私人信息，否则这一个晚上，还真难以收拾彻底。
东方的天空已经微微泛白。
他其实并不急着离去。因为现在这个世界上，既没有人关心rex的行踪，也没有人急着打扰宋冬江。
但是事已至此，他也没有理由继续留在这里了。
他穿上自己的卡其色大衣，没有拿任何行李，不紧不慢的出了门，随意的就好像只是出门倒垃圾或拿报纸。
清晨的江面上弥漫着淡淡的雾气，江边林荫道的柳树上，已经偶尔可以听到一两只早起觅食的鸟儿的吟唱。
早上的风还是有些冷，他把手放进大衣口袋里，摸到里面一个又薄又硬的东西，掏出来一看，原来是印着idnight酒吧logo的杯垫。
他把玩着手里的杯垫，翻过来倒过去的看了看，这是现在全身上下，唯一能证明他曾是rex的东西了。
他撇了撇嘴角，想要对自己的过去一笑而过，然而最终也只是皮笑肉不笑的抽搐了两下。
小浦紧抓着手里的东西，高高扬起胳膊，用尽力气向着江里一甩，那东西就无声的消失在了迷雾之中。
他转过身，背对着朝阳，沿着江边的堤坝，缓缓向上游走去，消失在了晨曦之中。
the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