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爱不是恩典是毁灭
“不要!”陈亭亭靠在我的背上,闷闷的声音穿透我的衬衫,和我的背骨共振,颤抖着扭曲着传到我的耳边。
“别闹,亭亭,我得先去问问学长怎么样了”,我努力想要和这个忽然使性子的小男生讲讲道理,试图让他知道轻重缓急。
“不用问了,他的腿受伤了,再也不能跳舞啦!”陈亭亭的口吻仿佛在谈论什么学校里刚刚做了绝育手术的流浪小动物,淡淡的语调里还带着点欢欣愉快。
那一刻我忽然有一种诡异的感觉,似乎佟学长出事似乎和抱着我撒娇的这个男孩儿有关。但转瞬之间,我就打消了这个想法,他才多大,他小时候还是个被同学孤立之后只会哭泣的小可怜,况且他根本不认识佟学长,再说学长的事很大可能是不幸的意外。
虽然我为陈亭亭开脱了许多,但心里还是不高兴,他未免有些过于冷血了,哪怕是不认识的同学,知道对方受伤了,至少也都会有恻隐之心。
“亭亭,佟学长遇到事故,作为朋友,我至少得第一时间去探望一下,你不要使性子好不好,有事情咱们之后找个时间再说。”
我自认已经把道理说清,下一刻挣开了陈亭亭,捡起落在地上的背包,随意背在左肩后,摸了摸陈亭亭毛绒绒的发顶,就打算离开了。
“我喜欢你,李彧成。”
背后的声音好像幽灵发出的微不可查的呓语,我最初以为是自己太过忧虑以至听力出了问题,大脑短路出现了错觉。
“我说,我喜欢你啊,李神佑。”
陈亭亭的声音抬高的时候,因为音色过细,显得尖利刺耳,至少在当时的我听来,那声音过于刺耳。
和我有着幽微朦胧的好感的学长生死未卜,这种危急时刻,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却忽然告白,这是什么乱上加乱的烂俗情节!
可惜现实比不得,至少遵从逻辑,现实却没有逻辑可言。
坦白来说,那天究竟是怎么结尾的,我的记忆全然模糊不清,好像一个多年前旧相机胶卷里未曾洗出的老照片,底片早就曝光褪色,用尽全力也没法还原曾经的色彩,甚至连轮廓都混杂一片。
我只记得,那之后我再也没有见过佟学长,他似乎也没有去报考的学校报道。
后来我同样考上了联邦理工大学,去艺术系询问的时候并没有问到有名为佟初夏的学生,托关系查询了学院的转系、转学名单里也没有他。
像佟学长那样俊俏活泼,又爱出风头的男孩子,不可能默默无闻,最大的可能就是,他可能没有继续在国内读书吧。
直到很久很久以后,久到我领着第三任丈夫走进婚姻的殿堂,我才恍然从丈夫佟冬冬口中听到佟初夏的名字。那个快乐的像一只长尾雀,每天开开心心和我一起笑闹的美丽的男孩子,原来在那个夏天结束之前就饮弹自尽了。
啊,我早该知道的,其实我早该察觉的,从我努力寻找各种渠道打探学长的消息却总是莫名其妙不了了之的奇怪经历中察觉;从身边朋友欲言又止,最后复归沉默的忧愁中察觉;从祖母有一天忽然把我从餐桌叫到阳台,最后却递给我一支烟什么都没说的莫名举动中察觉……
我应该察觉,察觉到我身边的毒蛇把一个无辜的,鲜活的,本该拥有绚烂人生的男孩子吞噬、碾磨、咀嚼、消化,像垃圾一样排到一滩淤泥中,又得意地吐着鲜红的蛇信子,扮出卡通角色一般无辜呆萌的神态,满足地圈绕在我的周围,继续一副岁月静好,人生无事的安闲姿态。
我已经是个成熟的大人了,我已经是个成年人了,是的,我不是小孩子了,是的,我应该接受世界没有非黑即白,是的,我应该……
但我心里有一团浇不熄的野火,一道永远没有办法愈合的伤口,我以为好转了,但伤口只是沉默地溃烂着,洁白的优美的年轻的有弹性的温热的皮肤掩盖得很完美,但伤口还是在腐烂。
佟冬冬永远不知道,我为什么这样“爱”他,在他被造谣、被污蔑、被整个海城的贵夫圈排斥的时候,毫不顾及长女生父的脸面,帮他在海城立足,为他出气,后来还默认允许他所出的幼子和姐姐争权。似乎偏爱他,偏爱他的家族,偏爱他的孩子,偏爱到世人以为我遇到真爱,冲冠一怒为蓝颜。
没有人知道,我是在赎罪,为我的无知和漠然赎罪,也为我的第一任丈夫陈亭亭生前未曾被审判的恶行赎罪,如果这世界上有神灵,那么请不要完全将罪责归咎于陈亭亭,也把责罚掷在我身上吧。
那是我的罪,我的心是盲的,未曾察觉曾经被恶意戕害的可怜男孩儿会蜕变成魔鬼。
有时候,我忍不住在佟冬冬身上寻找他堂兄的影子,但他们其实一点都不像。
佟冬冬是一朵色彩鲜艳热烈的玫瑰,佟初夏却像他的名字一样,是俊俏活泼又清爽如夏日之荷的男子。
但我后来时常想,我对他印象如此,也许只是因为他没来得及长大,没来得及盛放,在花苞蓓蕾的年纪就逝去的缘故。
爱情不是什么好东西。爱不是恩典,欣赏和守护,爱是嫉妒,是侵占,是暴力,是毁灭的地狱之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