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见【一】
雨停了好一会儿,吹来的风还沾着沉闷湿气,纪乔随着同行的朋友下车休息。
周围几个朋友有下车喝水的,有拿出手机拍照的,有晕车干呕的。同行的一个女孩子深深呼吸了口湿润的空气,注意到旁边有名男生,顺口问一句,“诶,你也是来拍照的吗?”
纪乔顿了顿,侧头确定女孩在和他说话,遂摇摇头,“不是。”
“大学生?”女孩子蹲下来,指尖点着泥泞路边遭风雨摧残的绿植,“我叫祁瑶,也是放假来停云山玩的,想拍几张苗疆的照片回学校。那你来苗疆是干什么?”
——你去……停云山的苗寨……找祭司。
纪乔无故想起他母亲乌溺在医院病床前最后的叮嘱。
莫名其妙一句话,纪乔听不懂。还没等他问为什么,余光比听觉更快感觉到心电仪原先跌宕的起伏倏然成了一条直线,警告声刺耳而匀长。
乌溺逝世那天死得并不好看,甚至可以算惨烈,她睁着的眼睛、微启的嘴里断断续续向外流出黑血,像被诅咒了一样。她瞳孔涣散得厉害,眼睛却合不上,直勾勾盯着天花板,仿佛心愿未了。
他的母亲,临死前也只留给纪乔一道百思不得其解的难题。
“我是学建筑的,按苗寨的结构来画设计图。”
纪乔垂眼说。做人最忌讳交浅言深,他没说实话,目光落在湖边漂浮的雾。
就在乌溺去世后的一个星期,他放暑假了。可能是乌溺的遗言总让他烦躁不解。那几天做梦,他总梦见苗寨里奔流湍急的瀑布,梦见奇花异草漫山遍野,梦见老少在河边洗衣,来来往往的人皆身穿苗服。
他就在银饰碰撞叮啷响中惊醒。
,暂时得不到证实。纪乔只能猜测,这群蛇不敢靠近自己,那么回车的路就有了一丝生机。
“你们跟紧在后面,我开路。”纪乔低声向他俩道,言毕他绕到前面贴着车身走。
秦闻抓着杨骈的手臂紧跟他,两人时刻注意着不远处亦步亦趋的蛇群。
离车门的附近的黑蛇较少,纪乔有意识地横腕前行,银竹支着头睥睨盯着那片黑影。
没多久,那些张着獠牙的毒蛇吐着信子后撤了,几人每走一步都惊心。车内还有紧贴在窗口,时刻关注这边的祁瑶和应玄行,衬得气氛既诡异又暗藏几分剑拔弩张的戒备。
纪乔很快摸到车把门。
咔哒,冷风怒吼着刮进老旧面包车。
门开的那一瞬间,蛇群突然迅疾般扑向后头的杨骈与秦闻,仿佛要作最后的生死一战。
“快点上车!”纪乔扭头转向四周尝试找出点什么武器,无果。
最后还是他一把抓过小蛇就向杨骈那边扔去,恍惚中他好像还能看见半空那抹银色愕然睁大了墨绿蛇瞳。
没有人注意到,银蛇在缚到杨骈颈上那刻,原先坐在窗边拨弄腕上银饰的应玄行猛然站了起来,那双异色瞳覆上薄薄一层怒意,他回身作势要立即下车。
应玄行才出去,正巧撞到刚从车门迈上来的纪乔,下一瞬还有跌跌撞撞跳进来的杨骈。
秦闻负责断后,他用尽这辈子最快的速度和最大的力气关上车门,那刻整辆车都震了一阵很长的余波。车门缝还掉下来一个淌着血的蛇头,它深红的眼瞳大睁着滚落到应玄行的苗服下摆。
这蛇估计是想在关门的一刹那挤进来,却没有想到速度还是不够快。
应玄行俯腰接过爬向他的银竹,祁瑶急忙检查他们有没有受伤的地方,秦闻和杨骈失力般坐倒在地喘气,额头满是冷汗。祁瑶见他们明面上都没有什么大碍,也如释重负地舒口气。
尼古丁的味道从驾驶座弥漫,老陈朝满是烟头的小垃圾桶又续了枚,叼着新烟发动了车。
雨滴滴答答拍在雾气朦胧的窗,面包车摇摇晃晃又往前开,当前已经隐隐可见苗寨阔大的雏形。
秦闻摆着手,大大呼吸着空气,“这次……这次真的,我回学校得和他们吹一辈子。人蛇大战,victory!”
祁瑶正要揶揄秦闻几句,视线转了转,留意到旁边的纪乔。
从上车到现在,他一言不发,只是垂头以手按着右臂,比起可能是在揉按,更像是在捂住什么。
祁瑶咂摸出不对劲,刚要靠过去问,就有人更快地略过她,径直攥住了纪乔的手腕,她愣愣转头。应玄行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纪乔却能感觉到他掌心的力气很大,但好像还是在收敛,“别捂着,把手松开。”
纪乔只好讪讪收了手,随即听到祁瑶不敢置信的抽气声。
就见那只肤色苍白的手臂上有两道小血洞,因为没有东西挡住,现在正往外渗着深红的血。而受伤的人低低辩驳道,“快进来的时候,不知道哪里突然蹦出来的毒蛇。”
其他人不由想起应玄行不久前说的那句话——这种蛇,剧毒,被咬了6个小时之内就得打血清。
祁瑶扭头问老陈,“司机,现在绕路回医院要多久?”
老陈像是听到笑话,“这个天气能开进寨子已经不容易了,现在你告诉老子要原路返回?放屁。”
“我艹。”秦闻忍无可忍,站起来就大有一副要打架的意思,“死人了你负责吗?你t还有没有良心啊。”
祁瑶拧眉拉他坐下。
“闭嘴。”应玄行只抬眼扫了他们一圈,带着警告意味。
秦闻欲言又止,嘴巴张合间就见应玄行捡起那个死不瞑目的蛇头,握拳捏紧,还带着余温的蛇血就顺着应玄行掌心的纹理滴在纪乔伤口上。
等血流干了,他扔垃圾一样随便丢弃了干瘪的蛇头,腾出干净的手牵着纪乔回座位,温声安抚道,“玄斓的血能缓解它们自己的毒的发作时间,还有一个小时不到就能回到寨子,寨里有能解毒的草药。”
“你不会有事的,信我。”
如此,秦闻也不好再说什么。
祁瑶忙翻包找出消毒用品和纱布递过去,应玄行就用它们替纪乔进行简单的消毒包扎。
翻过提心吊胆的一页,大家都筋疲力尽,坐定后不由安静下来。杨骈抵着车窗睡觉,秦闻打了个哈欠,祁瑶忙碌地回短信,纪乔则只能乖乖伸出手让应玄行治疗。
他们离得近,仿佛气息都交织在一处,纪乔又闻到应玄行身上那阵初遇的异香,是淡淡的草木香,意外地让人放松心神。
银竹伏在应玄行腕上瞌睡,像还在记仇那桩飞蛇案,赌气般向纪乔的方位别开脑袋。
纪乔逗了它几次,小蛇都恹恹地不理他。
“它只是困了,睡一觉就好了。”应玄行扯着纱布绑了个结,顺势解释银竹疲惫的原因,“银竹在苗寨算是百年难遇的品种蛇,因此其他蛇多少都会敬畏它,它其实一直有在和玄斓的领头蛇沟通,只不过你们听不懂。刚才我让你带着它下去,就是担心你受伤。”
最后两个字的尾音咬得格外重。
“……谢谢。”
同纪乔猜想的一样,那群蛇果然是在畏惧银竹。纪乔对应玄行的善意不明所以,只能归结为这种属于热心肠的苗民。
既然银竹是如此珍贵的蛇,能饲养它的估计也并非一般人。纪乔心念一动,问道,“你们苗疆人都这么好吗?”
应玄行闲散摸着银竹蛇头的手顿了顿,接话,“不是,这分人。不过在苗寨,大家都挺好的。就是……”
话落到此处,他挑了挑眉,“苗寨有三个规矩,本来等你们入寨就会有人来说。既然提到,我就先说了。”
“的心跳,“大晚上的,你不怕我碰瓷你突发心脏病吗?”
常言道,白天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
但现在纪乔怕啊,他们是瞒着应玄行偷偷跑出来的。
秦闻正扶着他肩膀,试图稳稳当当地踩上那块布满湿润青苔的大石头。他后知后觉意识到刚才吓到了纪乔,性情又恢复成没心没肺的爽朗状,“不好意思啊,你先扶我一下,我看看能不能上去。”
青石经年累月遭水流打磨,最中间凹下去一个柔软的弧度,虽然滑,但是也能勉强站住脚。秦闻在石块上立住后就离洞穴的实地很近了,中间只横隔了点距离,他俯身轻易地攀住洞里的泥地边缘,三两下就爬上去。
纪乔递给他一盏电灯。
秦闻这时还在因为攀成功而欣悦地笑,当他转身把灯照向洞穴深处那刻,笑意立刻死寂般凝在嘴角,喉间干哑地吓出一声尖叫。
其他人马上被他那边吸去了注意力,离秦闻最近的纪乔下意识后退一步,祁瑶脸色一白,杨骈几乎是跟着发出害怕的气音。
那盏电灯跌落在地,而秦闻一脸呆滞地看着他屁股下坐碎的白色粉末。
好一阵,他抖着手拿起残余的一小块白色物体,几乎不需要力气就能揉碎成粉。这时秦闻的余光才瞥见暗无天日的泥地上零零散散落着一堆白骨,不知道是鸟兽的,还是属于人的。
“死窟。”
祁瑶在上去站稳后的第一时间下了定论,她提着的电灯照到角落里不少积在一处的骷髅头,“这个程度的骨头说明已经死了很多年了。”
纪乔弯腰刚想拿起一块白骨,不料指尖刚捏住一角,骨头瞬间碎掉了。
狭窄的窟里回荡着祁瑶解释死窟成因的说话声。
“以前的人在家里有不能劳动的老人,他们又不想赡养,就会把老人丢在山崖边的隐蔽的洞窟里任其自生自灭,后来传下去又有了不同做法,但都是将人困死在这里不让出去。”祁瑶用电灯照两边泛着潮气的墙壁,竟然发觉有奇怪的图案和文字,“纪乔,你看,这像什么?”
闻声,纪乔停下研究白骨的动作,沿着祁瑶指的方向望去。
两束白光能让所示范围更大,先前祁瑶只能看到断断续续的画面,现在却能清楚地将墙壁上刻着的景象纳入眼里。
“这是……壁画?”纪乔微微睁大了眼睛。
以前的皇朝和部落多多少少都会留下有文字记载的古籍或者在墙壁上作画来证明自己存在过,有些壁画是体现王权和宣扬功业,有些则是为了记录重大事件,例如发生极大的自然灾害,或者某些重大事件。
现代考古学家也能从某个王朝遗留下来的壁画里得知他们的信仰、习俗、文字、背景,或者发生过什么事,甚至能得知为何会灭绝。
“壁画?”跑到角落的秦闻听到他们的谈论,手上抬起一面残破不堪的黑布,“和这个有关吗?”
祁瑶摇摇头,表示暂时不知道。
杨骈不敢乱跑,他没有那么多渊博的知识,也看不懂壁画,就和秦闻呆在一起研究那块有着枫叶图腾的布。他惊奇道,“这上面怎么还有鳞片?”
纪乔又拿过另一盏电灯放在壁画前,光线骤然强大了不止一倍,他和祁瑶沿着窟首慢慢往后看,就见壁画开头画了很多头戴银饰的苗人一齐跪在地上,簇拥着正中间一个带着面具的人。
第二幕,很多人举着火把,衣服上都画了枫叶,他们应该正在驱赶着一只盘起来的黑蛇。那蛇留下的痕迹只剩残存的一小截尾巴,但从一个类似太阳形状的图案在旁边可以猜测到,蛇的体型能达到通天的高度。
第三幕,画面赫然变成了一座巨大的青铜鼎,坐落在圆形的祭祀地,而鼎上画的云和雨中间夹杂了一对看起来十分邪恶的蛇瞳,旁边种满了枫树。
第四幕,就是有人举着刀刃,画出的木架上绑住了一个样似在哭泣的人。
第五幕,祭祀台边缘的每一处孔洞分别画了眼睛,耳朵,心脏等人体器官,血一样的暗红色纹理延伸到青铜鼎脚下,之前出现的面具人向天空举着酷似权杖的东西。
最后一幕,面具人率领着苗人放起一场熊熊烈火,要将一个人头蛇神的怪物烧死。
两人站在壁画的尾端,久久没有说话,似乎在整理思绪。
半晌,祁瑶才深呼吸一口气,“这是在献祭活人吧?所以这里存放的骨头根本不是老人的,而是作为祭品的人的。”
“八九不离十了。”纪乔再度把手电往蛇尾那边扬了扬,“我想,停云山以前的部落出现了一条巨大无比的蛇,他们想要用火赶走他,最后失败了,干脆就用活人来献祭蛇神。有太阳有月亮,估计是祈求蛇神保佑没有天灾,至于后面的……再找找,有没有文字记载。”
话落到此,他们又挥着手电一寸寸排查两侧墙壁,终于在顶部残缺一半的石壁上看到形状奇特的文字。
古苗语和现在的苗语是有区别的,祁瑶只能看懂一点,她结合自己的理解来阐述断层的故事,“他们供奉蛇,是因为蛇化作了停云山,给了他们居住的环境。献祭的方法是在祭祀台摆满人的不同部位,让血自动慢慢流干。而活人的皮需要剥下来,为了让蛇神满意,还要在身体粘满蛇鳞,再画上部落的图腾……这样,蛇神就会保佑他们祖祖辈辈平安。”
她迟疑着望向秦闻。
秦闻立刻丢了手里的那张仅剩一点陈年鳞片的布,胆战心惊道,“这t是人皮啊!”
水幕声淅淅沥沥地再度响起,就像个倒计时在提醒他们得赶快出去了。壁画上留下的活人祀此刻吸引力再大,也没有一窟之外生人勿近的云寨更具有诱惑力。
纪乔提着灯缓步前进。他还记着应玄行说过平川瀑外是断崖,遂时刻注意脚下的情况。几人陆陆续续走了一小段路,曾经看到的那个白色圆点慢慢放大后呈现的是近乎灰色。
洞窟内部腐朽闷酸的环境也随之涌入一阵新的潮气。
“小心点,可能洞口外还有瀑布。”祁瑶用手电晃了晃前面的景象,白光被黑暗吃进去,照不到尽头。
两侧墙壁似乎还残存着些古老的图案,但他们已经没有心思去看。
临近洞口处后能感觉到外界的黑夜与伸手不见五指的洞窟内部是有明显分界线的,祁瑶舒了口气,说快到了。
周遭很暗,秦闻感觉耳边总萦绕着嗡嗡作响的动静,似乎有很多东西在背后飞来飞去。尚没想明白,他脖子猛地刺痛一下,秦闻立刻抬手摁住,察觉到掌心下似乎压碎了什么,那玩意还带着粘稠的液体。
等他举着手电看清掌心里死去的飞蛾,顺口嘟嚷了一句,“这里怎么还有蛾子啊——”
话到此处戛然而止,前方的纪乔和祁瑶听到后蓦然回头。两人对视上目光,眉间微微皱起像在疑惑同一个问题。
旁边的杨骈怯怯地问出口,“飞蛾……不是成群结队出现的吗?”
秦闻也愣住。
同一瞬间,集体的手电筒不约而同照向未知的身后,在看清窟里情景的那刻,每个人都无法自抑地竖起汗毛。
不知道什么起,他们背后竟然布满了大团大团通体漆黑的飞蛾,且这群飞蛾翅膀上的花纹泛着诡谲的浅蓝色荧光,成群扎在一起时就像黑暗里泛着星星点点的蓝海,第一眼就给人以不详诡异的心理暗示。
苗疆,毒物居多。
这群飞蛾无论怎么看,都不会是对人无害的益虫。
而剧烈的光照仿佛瞬间让唤起了蓝蛾的兴奋感,原先只是慢慢跟在他们身后的蛾群立时嗡嗡着成网织状向他们极速飞来。
秦闻离得最近,也最先反应过来。他不带迟疑地往前冲,“我靠!快跑啊!他们追上来了!”
几人马上惊慌失措的在洞窟里跌跌撞撞向外逃,手电筒的光胡乱甩来甩去。黑暗里光影错乱,仿佛混淆了时空,蓝色白色泼墨般来去无踪。
仅凭两条腿是跑不过带翅膀的,蛾群轻而易举就追赶上他们。
杨骈率先发出被咬到的痛呼,纪乔边跑边摩挲着关电灯的按键,他急促道,“快把所有灯都关了,捂住嘴鼻!”
洞窟刹那黑得不见人影,唯有前方一丝夜里的灰蒙支撑着他们出去希望。
蛾群找不到光来指引方向,缓缓放慢了速度,纪乔他们看不清路,又不敢打开任何照明设备,只能像机器人那样止不住的前进奔跑。
直到他们彻底接触到灰蒙的夜空,秦闻率先跑到最前面,却在后面人眨眼的某一刻不见了踪影,惨叫声徐徐回荡在空旷的山崖。
随之跟上的是纪乔。他只感觉脚下一空,甚至还来不及发出声音,失重感就快速带着他不断下坠。
不到几秒,背部剧烈一震带来的疼痛完全占据了纪乔的感官,使人无法动弹。
他就这么躺在无边的黑夜里合上双眼,意识像断了线的风筝,胡乱飘到记忆长河的某个地段,让纪乔意外地做了个很漫长的梦。
梦里的他正伏在某个人的背上,他们走在黑压压的,只有一小弯月亮的山林间。纪乔闻到很重的血腥味从他们之间弥漫开来,说不上是谁的。
“阿礼,阿礼你别睡……”正背着他的那名男孩不断重复着这句话,似乎试图唤醒某个人的意志。
山林没有其余人烟,他孤身背着纪乔,感觉每一步都很艰难。有时被路上什么东西绊到,两个人就一齐摔在地上。男孩第一时间去查看他有没有事,“阿礼,你没事吧……我们起来,走,阿哥带你回去。”
待他确认纪乔真的没事,随后又小心翼翼地把人再次背起,咬着牙继续蹒跚前行。
纪乔想开口,却感觉喉间干涩地发疼,发不出一点声音。他注意到那名男孩穿着苗服,身上佩了许多看起来极其贵重的银饰,此刻走路间碰撞出悦耳的叮当声。
只是他们都好狼狈的样子,男孩似乎是要背不动他了,步调越发的吃力,缓慢。
这时附近传来蛇吐信子的嘶嘶声,无疑是为此刻的困境雪上加霜。男孩一时间愕然后退几步,才堪堪躲过蛇猛扑过来的一下。
两人摔倒在地。因此他终于看清了男孩的外装——凌乱的头发,露在外面的皮肤很白,如今却不知为何到处遍布着细细密密的小伤口。偏偏男孩没有把头扭过来,以致于纪乔没有看到过他的正脸。
蛇还在过来,围绕着他们打转。纪乔能感觉到男孩把自己困在并不宽广的臂弯间,其实并不安全。但他知道,那已经是男孩所能用尽全力的保护了。
月下,蛇瞳泛着凉意的獠牙步步逼近,威胁般弓直了身体。而男孩从腰间抽出一把小匕首,月色的银辉聚在刀尖一点。
一人一蛇僵持了会儿,就在纪乔以为蛇终于放弃要离开之际,却见那蛇扭身一转凶恶地往自己眼前袭来。
鲜红又滚烫的血溅落在脸颊,铁锈味刺激着嗅觉,纪乔愣住了。
只见那蛇咬在了挡在自己身前的那只手臂上,而蛇的半截身子被匕首狠狠扎进土里,不多时便瞪着死去的蛇瞳松了嘴。
蛇咬的,是男孩关键时候伸出来替他抵挡攻击的手。
“没事了,阿礼。”男孩硬是没喊疼,随意捂住汩汩流血的伤口,还在安慰他这个发不出一点声音的人。
这时纪乔才注意到,男孩看起来不过只有十岁左右。他用着年纪尚小的身躯,背起此刻纪乔附着着的更小的身体。
深夜里好像只有他们能相依为命,男孩再次使劲背起纪乔,不知道在安慰他还是安慰自己,“阿礼,别怕,我们很快就回到家了……”
月下的脚印沉重而漫长,纪乔全程紧紧盯着男孩的背影,等对方回过头的一瞬间知道他是谁。
“纪乔……纪乔!纪乔你醒醒!”
“不会死了吧,纪乔?”
“胡说什么啊你,闭嘴!纪乔你醒醒!”
耳边陡然充斥着聒噪的喊话声,强硬地将人从梦境中拉回现实。纪乔慢慢睁开眼睛,手指恢复知觉般动了动,随即听到熟悉的男声兴奋道,“睁眼了睁眼了,还活着。”
“秦闻……”他感觉嗓子干得能冒火,“你他妈能不能说点好听的?”
祁瑶扶着纪乔坐起来,递过去一瓶水,“我们应该是从半山腰摔下来了,好在不算高,我们几个都只是皮外伤。”
液体冰冰凉凉地滑过干涩喉道,纪乔痛快地猛灌了几口,喝太急被呛到,他在剧烈的咳嗽间想起梦里看不到脸的男孩。
他是谁?
梦里被他背着的人应该是自己,可纪乔很早就遗失了儿时记忆,故又不敢确定。
如果那不是自己,为什么他会梦到这段仿佛切身感受过的剧情……
祁瑶在他眼前挥了挥手,“你没事吧?发什么呆,别吓我,不会是摔下来摔傻了吧……”
“我没事,真的没事。”
纪乔只是重复了几次,他舒展了下手臂,偏头看看周围的情况。
这里应该就是云寨,明面上与苗寨没有太大差别,一应看过去尽是吊脚楼,枫树林。他们来时是天黑,而现在太阳早就高高挂起,云寨却昏昏暗暗的如同六七点晨曦初升之时。
纪乔刚要站起来,膝盖就立马传来一阵剜心的疼痛,如果不是秦闻立刻扶住他,他几乎就要跪倒在地。
秦闻皱着眉往纪乔膝盖附近的骨头按了两下,当即疼得纪乔脸色发白,问秦闻是不是要杀人灭口。
“你这是伤到骨头了。”他总结道,“这样也不好走,算你欠我一个人情,上来,我背你。”
_阿礼,别怕。
两句话错乱似的叠在一起,纪乔恍惚想起梦里男孩背着他的那条漫长的回家路,心脏就仿佛被人不轻不重捏了一把,酸涩感莫名其妙涌了上来。
“不用。”纪乔婉拒,攀着秦闻的肩膀一瘸一拐地走着,“你扶我就行。”